17、糖衣炮弹

    “太后命老奴问世子,此事是否世子所为。”


    酉时末刻,执卫司府门外。


    倦鸟掠过湖面,披染碎金,檐角亮起的花灯略输三分海棠红侵染的云霞,落日过林,春风撩拨,在青砖白瓦烙下流动的金斑浮影。


    夕阳为秦津英挺的身姿裁剪出一道修长暗影,玉冠披上一抹金,浮光在他高挺鼻梁上跳跃,他浓密卷翘的眼睫微垂,在眼睑下方落下一片落寞阴影。


    秦津神色似有一瞬木然,仅沉默须臾,便恢复如常,他拱手玩世不恭的冲宫教嬷嬷笑道:“嬷嬷明鉴,杀人便也罢,可开膛破肚哪里是我能干出来的?我恐血,也没有那么大的胆子。”


    久经沙场,杀伐无数的定安侯生出恐血小儿,这在当年的长安城里是津津乐道的笑闻,但即便如此,宫教嬷嬷也不能放下心来。


    谁说开膛破肚就要亲自动手?


    她语调加重,含警告斥责:“太后言,世子顽劣乖戾,行为放浪不堪,若再不克己慎行,恐丢家族脸面,命世子每月初一十五必须进宫面思己过,不得有违。这段时日定安侯府也不用回了,暂居长公主府。”


    秦津面色如常,他早已对这些责骂习以为常:“谨遵太后懿旨。”


    宫教嬷嬷欲离去,临走时意味深长地说:“世子需时刻谨记自己的身份,勿要让祖上蒙羞……父母蒙羞。”


    低垂的眼睫遮挡眸中一闪而过的厉光,秦津隐在衣袖下的手背青筋暴跳,他垂首,依旧维持平缓嗓音:“多谢嬷嬷教诲,我永世不忘。”


    宫教嬷嬷满意的乘车离去,独留秦津伫立在执卫司外。


    最后一片云霞在驱逐间无力消散,漫漫长夜吞食青山阁楼,渐渐将整座长安城拉进樊笼。


    秦津的身影被灰暗吞没,夜寒披肩,他抬头愣愣望着那轮遥远的明月,直到阴云聚堆,方才抬步在夜色下穿行。


    薛溶月特意等夜色浓重时,方才揣着她的“武功秘籍”朝秦津院子行去。


    与御安长公主对饮时,有下人来禀,秦津已经入府,今夜御安长公主醉酒,定然无暇前去过问。


    她趁这个时机,先用一套“我是为了坑秦津才第二次主动去找他”“为了坑人而主动并不丢人”的自洽的逻辑说服自己,才屈尊降贵前去找秦津分析利弊,引诱他上钩。


    本想以长公主的名义支开院中侍奉的下人,不曾想,到秦津暂居的院落时,院内昏暗无光,屋内不见明亮,本该侍奉左右的奴仆也不知踪影。


    若不是亲耳听到下人禀告,薛溶月都要以为秦津还没有从执卫司中回来。


    行至屋门外,薛溶月抬手叩了叩门。


    风过林稍,落下簌簌响声。


    除此之外再无别的动静,无人应答。


    睡了?


    机不可失失不再来,薛溶月不愿出师不利,当即大力持续拍门。


    揉着肿痛的太阳穴,秦津烦躁睁开眼。


    他醉酒回府后特意交代下人不许打扰,如今才刚合上眼,叩门声便响起,本不欲理会,却越演越烈。


    无奈坐起身,他脑袋还晕乎乎的,行至门前,开门时还在想最好是有天塌下来的大事,门开后,薛溶月那张不施粉黛的脸在他猝不及防下跃入眼帘。


    秦津手一抖,下意识抬头望向天——


    不会吧,天真塌下来了?


    不然薛溶月怎么会来敲他的门?


    薛溶月秉持秘籍第一课,不待秦津开口,便饶过他进入屋内。


    她昂首坐下,指着不远处的另一张凳子:“坐。”


    秦津不禁恍惚,怀疑自己是不是最近刺激受得大。


    薛溶月见秦津立在门边不动,再次强调:“坐下,你站那里我们怎么谈?”


    她太过理直气壮,反倒令秦津手足无措起来,下意识听话照做,刚行两步,听薛溶月吩咐关门,又顺从的回去关上门后,才坐过来。


    薛溶月见状满意点头:“门不关,让人瞧见我在你房中不好。”


    “?”


    秦津终于反应过来,没好气道:“你也知道不好,你又要干什么?”


    秦津觉得自己命挺苦的。


    除去下毒、命案这些纠缠他的烦心事还不够,薛溶月三天两头想出新花样来折磨他,命运真是不给他留一刻安宁日子过。


    薛溶月当然知道不好,可此事只能密谈。


    她扬起下巴,开门见山:“你我联手,必能揪出幕后之人。”


    话落,她想起自己漏了秘籍上的一步,体贴。


    薛溶月从来不是一个体贴周到的人,也不知如何才能算体贴,她想了想,不情不愿地俯身倒了盏茶推给秦津。


    这很体贴吧?


    秦津眼风扫过那盏茶,指着门,言简意赅:“请。”


    读作请,意为滚。


    虽早已料到秦津会是这个反应,薛溶月仍有些恼怒,脖颈泛起一层薄红。


    她觉秦津不识好歹,却不得不忍气:“你我涉及这桩命案,绝非偶然,若在此时耿耿于怀过往恩怨,斗得不可开交,岂不是便宜旁人?不如先一致对外找出真凶,破解眼前迷局,也好抓住那可恶之人处置。”


    秦津声音极淡:“怎么,以薛娘子之才,抓不到此人?”


    他嗓音不带嘲讽,可淡漠平述的话语满是挑衅,薛溶月再添恼怒,只觉颜面尽失,已经忍不住要起身离去。


    秦津却忽而抬眸:“薛娘子要寻真凶,就不怕最后寻到我头上?”


    薛溶月第一反应是,秦津是不是已经知晓引火上身一事?


    转念一想,暗道不可能。


    如果秦津知晓,不会是眼下这个态度反应,而且只要在秦津尚未洗清嫌疑前,曹明煜也不敢向他透露此事,至于事后,他已经上了贼船,知道也无济于事。


    秦津见她沉默不语,刚欲摆手逐客,却听薛溶月斩钉截铁道:“不会是你。”


    秦津动作一顿,不动声色抬眸看向她,在几个呼吸的停顿后,他问:“你为何如此笃定,当初在执卫司不是还说是我杀的人吗?”


    薛溶月从鼻腔中溢出一声冷哼:“当时明明是你先攀咬我的,少倒打一耙,我那时不过是顺口还击罢了。”


    她强调:“反正我清楚,不是你杀的人。”


    秦津敛下目光,声音似毫不在意的散漫:“为何?”


    薛溶月理直气壮:“因为我有脑子。”


    “王金虎是市井之徒,素日里应当与你并无往来,那便只有酒肆那场争执,如果你杀他,只能是为了泄愤,也正是如此,因此事掀起的轩然大波就排除你行凶的可能。”


    “这桩命案为何会闹得如此之大,正因尸身吓到有孕的康王妃,我仔细打听过,当时康王妃是辰时末刻进宫,那时天早就亮了,朱雀大道又不是偏僻小巷,为何行走的百姓没有看到,日夜巡逻的禁军没有发现,偏偏就恰好令康王妃看到?可见是有人故意为之。”


    “若是你行凶泄愤,顶多杀完人不管,又怎会有如此刻意掀起轩然大波的行径?事情闹大对你没有一点好处,定是有人在利用那场争执栽赃陷害,而且……”


    薛溶月撇了撇嘴:“我了解你,你不是因几句胡言就要将人开膛破肚的恶人,你身上还是有一些……君子品质。”


    虽然她很不愿意承认。


    但她与秦津争斗十几年,哪怕是他们两个斗得最狠那两年,见面就恨不能咬死对方时,秦津也从未有过小人行径,不曾有过不择手段的龌龊之举。


    呼吸在某一刻产生瞬息的凝滞,秦津眼睫不可控制地轻颤,隐在袖中的指尖收拢。


    他垂眸不语,任由摇曳火光映在他突出的眉骨,忽然一刻,他甚至克制不住想要发笑的冲动。


    连薛溶月都能想明白的事,可……


    薄唇轻抿绷成一条直线,秦津缓缓喘了一口气,唇边不由自主溢出一道自嘲讥笑。


    薛溶月无知无觉,仍在扬眉得意:“承认吧秦津,我比任何人都了解你。”


    “……?”


    思绪阻断,秦津险些被呛到。


    目光飞快掠过薛溶月得意的神色,秦津别过脸,神色有一瞬的不自然,他清了清嗓子:“什么了解不了解,你惯会花言巧语。”


    端起茶盏饮下两口润润嗓子,秦津一会把玩茶盖,一会拎起桌上的桃子抛了抛,待片刻沉默后,他冷哼道:“没有想到啊薛溶月,你竟长脑子了,真是不容易。”


    “秦、津!”


    薛溶月拍案而起,怒目相对:“我是想与你联手,但也不是非你不可,更没有求你,对你我都算互惠互利的好事你就算不愿也少羞辱我,我不会委曲求全,我以前怎么就没脑子了!”


    秦津懒得跟她翻旧账:“生气了?”


    薛溶月冷笑:“你说我没脑子还不准我生气?”


    将手中的桃子高高抛起,秦津敛起笑意:“虽然如今你长脑子,言之也有理,但我需思考几日。”


    “这有什么好思考的?”薛溶月不满,“磨磨唧唧。”


    秦津倒也不恼,慢悠悠道:“你前些时日还提剑上山要砍我,这两日又忽然说要联手,总也要给我消化的时间。”


    “甜言蜜语、糖衣炮弹虽好,可我不吃这一套。你若这点耐心都没有,我们两个也就没有联手的必要了。”


    “随你,爱想多久就想多久。”


    愤愤甩下这句话,薛溶月拂袖离去。


    走在院中,她沉浸在被秦津不知好歹的羞愤。


    “敬酒不吃吃罚酒,再说谁甜言蜜语、花言巧语、糖衣炮弹了!我当然……”


    薛溶月暗道,我当然清楚简单的甜言蜜语打动不了你,所以我在讲事实摆证据,先诱骗你上贼船。


    尚未腹诽完,系统声音骤然响起——


    【恭喜宿主,攻略目标[秦津]好感度上升2】


    “?”


    薛溶月差点被绊倒。


    不是斩钉截铁说,不吃这一套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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