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夏山作为一个盘踞在中西部群山密林里、绵延万余年的宗门, 始终是真界半吊子的二流门派，最根本核心的原因，就是宗门本质上不纯。
——九夏山最早并不是纯粹的人族修士宗门, 开派祖师爷是大夏末裔。
尽管现在知道的人不多了, 可诸如天凌宗、梦华仙门等宗门还有相关记载, 更别说魔域的某些宗门传承同样极为古老, 甚至能追述到神魔时代, 也很清楚上古之事。
当然时移世易, 天地大道变化，妖族大能早已隐世不出。
众多妖族挤在妖域一地苟延残喘，血脉纯度、觉醒神通的数量以及子嗣出生率都岌岌可危。
妖族早已没有能力再影响真界的大宗门，而九夏山也已然成了人族修行宗门。
但九夏山毕竟传承古老, 还遵循了一些奇怪的规则和习惯, 其中一条就有掌门传位必须传给伯夏一脉。
只有伯夏一脉的修士才能掌握上古大夏遗留的特殊功法。
神幽真人当初是伯夏修士, 尽管他半中腰重修，可神幽真人天纵奇才, 早早掌握了伯夏一脉的特殊功法。
神幽真人一直觉得师尊不选自己而选师弟, 是因为他的大弟子天赋不佳，所以裴霁和谢琳琅两人的大师姐名义上只是神幽真人的记名弟子。
他们这位大师姐也对神幽真人没什么感情，在宗门潜修到元婴期后立刻远走他乡寻找机缘，几乎没有再回来过。
于是真正得了伯夏一脉秘术的人是裴霁。
谢琳琅尽管也拜师神幽真人, 却不算是伯夏修士。
他和掌门师叔一样, 是仲夏一脉的修士。
以前谢琳琅压根不在意这些，他满脑子只有师兄和炼丹。
直到裴霁失踪陨落, 他才骤然发现神幽真人在九夏山的位置非常尴尬，连带着他和师兄裴霁也总是被掌门一系的人暗中窥伺打量。
裴霁陨落前收的两个徒弟只有筑基期，根本没能力修行伯夏一脉的秘术。
于是伯夏一脉的秘术还是回归了掌门师叔的手中。
谢琳琅没有说这些复杂的宗门秘密, 他向沈鹤说了一下九夏山的来历，转而道：“目前九夏山的掌门是个机敏聪慧、还算和气的家伙，只要你不碍着他，又展露出了足够的天赋和能力，他不会找你这样一个低阶修士的麻烦。”
“九夏山的修士毕生任务是探索他们背后的群山，一个个都喜欢外出探险，倒是见多识广，你若是有机会了可以和他们多交流。”
谢琳琅也不算是给自己过去的宗门打广告，他能炼制那么多奇奇怪怪的丹药，也有宗门弟子到处乱蹿，总是能拿到奇特材料的原因。
“你不是要找家人吗？九夏山因传承缘故，对妖族和魔修、灵修等异族修士没那么多敌意，你可以试着找他们买消息。”
沈鹤听到这里，眼睛刷得亮了：“那我是不是可以提前炼制一些躲避魔气的丹药，用以与他们进行交换？”
谢琳琅笑着点头：“孺子可教。”
谢琳琅又说了梦华仙门等其他宗门的大概信息，沈鹤听得很认真，暗暗记在心里。
之后的几天，沈鹤一边给谢琳琅送材料，一边开炉炼丹，为之后的真界之行做准备。
宝船在沼泽附近停留了一段时间后，终于启程了。
每天金翎真人都会将弟子上交的各种魔蛇材料抽筋扒皮炖成蛇锅，再恭谨地放在裴寂夜面前。
裴寂夜这几天吃的肚子浑圆。
尽管锅子里蛇身翻涌，看起来造型可怖，可对于禽妖来说却是无上美味。
裴寂夜还非常坏心眼地在高淳秋的病房里吃锅子。
高淳秋同样觉醒了禽妖血脉，还是能够吞噬魔气的毕方分支，看到蛇锅子，只会觉得这香气勾人极了，闻着这股子诱人香气，口腔内不断分泌口水，肚子也在咕咕叫。
对妖族来说，受到重创后快速吞噬其他妖兽血肉是一种不错的缓解身体状况、加速恢复的方法之一。
妖族天性告诉高淳秋，赶紧吃！必须吃！吃了才能快点好起来！
但裴寂夜会乐意向高淳秋分享美味的蛇羹？
怎么可能！
裴寂夜只会一边嘲笑高淳秋，搞他的心态，一边大口大口吞蛇锅子。
高淳秋气得反而精神了几分。
就这么胡吃海喝了几天，裴寂夜重新变回杀马特幼鸟时，他身上的毛发明显丰满了很多，额头那几根杀马特翎羽数量增多了，一部分绒毛变成了黑灰色翎羽，像是从幼崽逐渐走向了亚成鸟一样。
裴寂夜对着镜子扭来扭去，欣赏了一下自己的新造型后，迈着四方步，又去找谢琳琅了。
这天，谢琳琅终于勉强理清楚了筑基期和金丹期能炼制的丹方，想着出门透透气，结果一开门，就看到门边倚着一只毛茸茸的肉翅夜前辈。
谢琳琅挑眉，他敷衍一样抬手作揖。
毕竟是宗门前辈，他现在实力低微，还是别给对方发难的理由。
杀马特小鸟见到谢琳琅后，那双鲜红色的眼睛明显亮了几分。
随即那毛茸茸的脑袋凑到翅膀下面，用鸟喙翻找了一阵子，扯出了一个袋子。
夜前辈叼着袋子，昂着脑袋，似乎很矜持，但那不断转动的鲜红色眼睛已经充分表明了心中的忐忑和踟蹰。
谢琳琅沉默了一下，试探着说：“是前辈给我的？”
杀马特小鸟点点头。
谢琳琅伸手接过袋子，打开一看，里面堆满了蛇牙。
谢琳琅有些诧异，他细细审视这些蛇牙，发现全都怯除了毒性，并用魔气烘烤过了。
只要将蛇牙碾成粉，再配一点别的材料，就能做成一种美毛膏，可以帮助他的雀子们快速换毛。
谢琳琅神色缓和了几分，他收起这袋子蛇牙。
不用想，这肯定是之前宗门弟子在沼泽里历练时上交给宗门的物资。
沈鹤就送了谢琳琅一些蛇骨、蛇蜕、蛇牙、蛇毒等材料。
但杀马特的夜前辈送的品质更好。
谢琳琅的语气真诚了些：“多谢前辈。”
杀马特小鸟歪着脑袋，试探着用鸟喙戳了一下谢琳琅的袍角，见谢琳琅没有抬手拍他，就猛地用爪子抓住袍子边缘，嗖嗖嗖窜到了谢琳琅的肩膀上。
谢琳琅本能地想要将这只鸟甩下去，奈何拿人手短，他还是忍住了。
谢琳琅略一沉吟，还是决定按照自己原定计划去找钱师兄。
之前沈鹤送来了一份钱师兄手里的材料收购名录，谢琳琅已经选好了自己所需的材料，准备和钱师兄做一笔交易。
裴寂夜安稳地窝在谢琳琅的肩膀，他距离谢琳琅极近，甚至能察觉到谢琳琅那漆黑如鸦羽一样的发丝不断拂过他的脑袋。
裴寂夜难得彻底安静下来。
一直以来萦绕在脑海中的、来自悠久遥远的古老吟诵声似乎消失了，那种持续焚烧着、沸腾着的诅咒之毒也像是冰雪消融一般，神魂难得清爽干净、透彻舒服。
只要想着谢玉也许是谢琳琅家族后辈，也许谢玉有着与谢琳琅相似的血脉，裴寂夜心中就生出些许宽慰之情。
但是师弟在哪里呢？
裴寂夜有些难受地将脑袋藏在翅膀里。
他明明发动了伯夏一脉的秘术，也付出了相应代价，甚至顾不上寂夜宫即将到来的清算，只为给陨落在天劫下的谢琳琅保留一线生机。
理论上谢琳琅应该还在人世，可他找不到他了，哪里都听不到谢琳琅的消息。
如果是转世，现在才刚出生，也可能还没踏过轮回；如果和倒霉师尊神幽真人一样成了别人的随身老爷爷，那应该在一些有大机缘、福运的弟子身边。
这也是裴寂夜想要前往九夏山、参与谢琳琅芥子境争夺的原因之一。
只要盯着争夺中脱颖而出的弟子，裴寂夜就有概率找到谢琳琅。
……以及他师弟留下的东西，怎么能让给宗门和其他人？
但还有一种可能，谢琳琅虽然成了别人的随身老爷爷，可那人的资质太差，没资格参与此次争夺。
裴寂夜忍不住心中叹气。
他们的师尊神幽真人当年就遇到了类似的情况。
大师姐是一个普通商户家买来的女佣，名字叫小红。
小红祖上据说是大户人家，只是在夺嫡时站错了位置，全家被贬入了奴籍。
她有一根母亲传给她的黑色手绳，是用一种特殊的金属丝制成，内含乾坤，神幽真人一缕幽魂进入其中，从此成为了小红的随身老爷爷。
神幽真人先帮小红师姐脱离奴籍，再帮小红入道，又带着小红进入了附近的散修联盟，再一步步从最底层的炼气修士中脱颖而出、争抢资源，积累材料，最终帮助神幽真人重塑真身……
神幽真人耗费了数百年才重回九夏山。
一想到自己倒霉师尊的遭遇，裴寂夜头疼极了，琳琅不会也得苦苦挣扎数百年，才能再一次正式恢复真身吧？
裴寂夜忧心忡忡，他能活到师弟回来的时候吗？
谢琳琅并不知道肩膀上的杀马特前辈在想什么，既然这夜前辈难得安静不找事，他就赶紧和钱师兄商量好了材料购买、交换以及丹药买卖等事宜。
钱师兄消息灵通，谢琳琅从钱师兄那得知了一个有趣的消息。
魔域几个宗门也派遣了不少弟子进入真界，以至于最近真界非常热闹，每天都有什么某某宗门天骄大打出手的传言。
“还有很多隐世不出的世家和大乘期的前辈也派遣弟子参与争夺。”
钱师兄说这句话时，表情有些兴奋，那些天骄们打的越厉害，他们这种材料商会才能赚大钱，不管是炼丹还是炼器，都要从他们这里进原材料呢。
“简直是盛世再现啊！”
谢琳琅听后却心生警惕。
什么？很多宗门和不出世的前辈们都冒头了？
他的芥子境，有那么宝贵吗？
还是说这群人只是打着探索芥子境的名义，想要做什么？
谢琳琅心生愠怒。
他都陨落了，留下的芥子境还被人拿来当借口？！
很好，都给他等着！
第62章 第 62 章 一个人的旅途太寂寞了。……
谢琳琅和钱师兄聊天时, 杀马特的夜前辈就窝在谢琳琅的肩膀上听着。
尽管他有些心不在焉，可作为渡劫期的大修士，一心二用是很简单的事。
听到钱师兄分析说这次芥子境争夺有内幕, 裴寂夜难得收敛发散的思维, 稍微认真地打量了一眼钱师兄。
这小子虽然是靠花钱氪金砸出来的名额, 倒也的确有几分机智和警惕。
怪不得宗门高层都很看好这小子, 有魔修的天赋。
这么多宗门集体前往九夏山, 当然不仅仅是芥子境的事。
裴寂夜蜷缩成一团, 心下冷笑，恐怕天凌宗主那个混球还想利用大势，来逼迫他解除当年两人当着姚黄立下的誓约。
无所谓，反正他最近涅槃了, 过去的裴霁早就死了, 这次来的也不是本体, 而是他的妖身，没有任何方法能确认他的身份。
除非天凌宗主真的找到了谢琳琅的转世。
想到这里, 裴寂夜竟又有些心动。
若是天凌宗主真的拿谢琳琅的消息来和他做交易, 嘶，也不是不能谈。
一时间，裴寂夜对即将到来的芥子境探索居然多了几分期待之情。
谢琳琅和钱师兄告辞后，拿着兑换到了一部分材料和更多的名录回到静室。
他开炉炼丹, 很快出了一炉培元丹。
培元丹是用来巩固修士根基所用, 不仅修士能吃，一切修行生物都可以服用以固本培元, 是一款极为大众的、需求量很高的丹药。
每个丹师都会根据自己的情况对培元丹丹方做相应修改。
谢琳琅也有属于自己的培元丹方，如今他转魔修，将过去的丹方做了细微调整, 又用了全新的炼制手法，即便裴寂夜全程看着谢琳琅炼丹，竟也没发现端倪。
他只觉得谢琳琅炼丹的手法很好看，有着强烈的既视感，不愧是谢氏族人。
谢琳琅控制着火候和丹炉内造化之气的变化，很快满丹出炉，他将其中大部分丢入了驯兽袋里，喂给了前几天被夜前辈集体拔毛的雀子们。
考虑到夜前辈难得安静没作妖，还送了不少材料，谢琳琅索性将剩下的几颗培元丹塞进了夜前辈的鸟喙里。
乖巧的夜前辈老老实实地张开鸟喙，由于害怕自己鸟喙边缘锋利的利齿划破谢琳琅的手指，他将嘴巴张的大大的，仿佛一张血盆大口。
谢琳琅心中腹诽，夜前辈是饿了吗，面上不动声色，将丹药塞了过去。
“还请夜前辈指点。”
丹药滑入喉咙，快速化为一抹精纯的魔气于体内游走。
由于裴寂夜的实力太强，吃这种丹药已经没什么作用了，可他还是能品味出谢琳琅炼制出的培元丹水平、品质和效力都极佳。
夜前辈砸吧砸吧鸟喙，矜持地点点头，小声啾啾，吐出了一个玉简，递给了谢琳琅。
谢琳琅挑眉，不动声色地接过来，仔细一看，心中咯噔一下。
这竟是他曾炼制过的朱颜丹配方。
朱颜丹可以让修士变化容颜，很多散修和经常争斗的修士都会储存这种技术性很强的丹药。
自从谢琳琅陨落后，仅存的一些朱颜丹全都水涨船高、卖出了天价。
谢琳琅眸中闪过一丝厉色。
对一个丹师来说，最重要的就是私人丹方。
谢琳琅开发创新了很多丹方和炼制手法，大部分都被他打包塞到芥子境里当做传承，小部分非常紧要的、影响力不太好的丹药技巧成了他的秘传，他从不示人。
为什么夜前辈手上会有朱颜丹的丹方？
谢琳琅心里泛起了一缕疑惑，他快速看完了丹方，稍微松了口气。
丹方内容不全，缺少一些特殊材料的调制技巧，也没有炼制时对丹炉的掌控变化技术。
应该是有别的丹师，通过朱颜丹逆推出来的丹方？
“似乎是一种改变容颜的丹药？”
谢琳琅假装不知道，“前辈想让我帮忙炼制？但我看上面很多材料都是真界独有，也没有炼制手法，似乎是一种极为高级的丹药，弟子恐力有不逮……”
裴寂夜仔细观察谢琳琅的脸色。
可惜谢琳琅在九夏山多年锻炼，早已练就了一番波澜不惊的心态，裴寂夜什么都没发现。
“没错，丹方不全。”
一直假装无法沟通的夜前辈终于不装了，用魔气在半空写字，“我希望你能改成魔丹，不仅能让变化容颜，连身体形态也进行变化。”
杀马特的夜前辈挺了挺胸，让自己头上的翎羽和胸毛显得蓬松华丽，“我想试着用这种丹药拟态成人型。”
谢琳琅怔了怔，眸光闪烁，提起了几分兴趣：“哦？让妖兽吃了丹药后变成人的形态？那需要妖兽对人的样貌有足够多的认知吧？”
否则妖兽吃了朱颜丹，变出一张骇人的面孔来，那还不如用原本的样子呢。
谢琳琅快速看了一眼杀马特的夜前辈，又赶紧收回视线。
这只鸟敢提这个要求，只说明一件事，要么夜前辈早已有自己的人型，要么夜前辈是从人族修士转为妖族修士的！
谢琳琅谦逊地说：“我可以试一试，但弟子才疏学浅，前辈也可以找金翎前辈他们帮忙调试丹方。”
裴寂夜：“不要告诉别人。”
他来找谢玉，也是因为这本是谢琳琅的丹方。
当年谢琳琅开发朱颜丹时，裴霁就在旁边拿着狗尾巴草戳谢琳琅的脸颊、故意捣乱。
裴霁多少知道一些这张丹方的思路，再结合着一些丹师反向破译出来的材料，才有了这张丹方。
谢玉好歹是谢琳琅的族人，血脉天赋应该有加成吧？
裴寂夜本不在乎什么血脉传承，奈何他自己觉醒了妖族血脉，又碰到了脑子进水的堂弟高淳秋，谢玉本人也在炼丹一道上展现出了天赋，最终裴寂夜选择试一试。
知道寂夜宫变更了宫主这件事的人并不多，除了几个有限的魔修外，也就天凌宗主知道一二，其他仙门修士们恐怕还以为寂夜宫主是数百年前成名的老辈修士。
裴寂夜大概知道这群人为什么大张旗鼓地要聚拢这么多人办这场芥子境盛会。
作为可能被诘问的倒霉蛋，裴寂夜的答案取决于芥子境的探索结果。
如果谢琳琅真的还在人间，那就是一种选择。
如果谢琳琅还没转世到人间，那所有人都一起死吧！
谢琳琅接了杀马特的夜前辈的委托，算是有了不掺和接下来历练的理由。
他索性直接闭关了。
除了沈鹤偶尔会来找他外，大部分时间谢琳琅都在琢磨丹方，剩余的时间则用来推衍当年他留在芥子境里的造化之气到底会“造化”出什么魔。
他的芥子境可是仙品，自带灵性，若只以为芥子境内的考核是普通的对丹药材料的理解和技巧考核，那就大错特错了！
就在谢琳琅全力准备即将到来的探索时，沈鹤跑来找他，说洪奎在金翎真人的护持下成功结丹了。
“洪师兄之前得了宗门奖励，结丹很顺利，不过他没有将奖励用完。”沈鹤有些纠结，“他问我要不要交换，他可以帮我快速结丹，增加我在芥子境争夺中的优势，师尊您怎么看？”
谢琳琅有些无语：“你才修行了半年不到，现在结丹，小心根基不稳被天劫劈死。”
沈鹤听后如释重负：“您也这么说？太好了，我也对自己没信心，可洪师兄又说机不可失时不再来……”
谢琳琅意味不定地说：“是吗？芥子境内的情况变幻莫测，并不是修为越高越有把握哦。”
沈鹤：“……啊？”
谢琳琅不再解释，他打算直接在芥子境内结丹。
反正有李平湖帮忙伪装身份，也没人知道他在筑基期停留了多久。
宝船就这么走走停停，又经过了两个历练之处后，终于启航直直朝着界门开去。
这天寂夜宫的宝船终于来到真界和魔域的出入口前。
大部分弟子都到甲板上，只见前方出现了一个上百公里长的、顶天立地的瀑布。
瀑布里魔气和灵力相互交缠，形成了诡异的黑白双色瀑布。
瀑布两侧向外延伸着一道道气势恢宏的阵法，半透明的阵法上勾勒着蜿蜒繁复的花纹。
左侧是纯粹的灵力构成，右侧则魔气冲天。
原本是同一片大陆，但魔域的魔气冲入瀑布后，会被阵法过滤返回到魔域，对面的灵力也是同样如此，形成了一个人为的回流之势。
天长日久，无数岁月积累下来，魔域的魔气含量日益增多，灵力则汇聚在大陆中部，两种力量形成了一定规模后又出现了虹吸效果，最终魔域和真界变成了两个截然不同的修炼环境。
“这就是界门啊……”
沈鹤靠在栏杆旁，远远地看着前方恢弘而浩瀚的瀑布，有些失神，“好恐怖的力量，我们要怎么穿过去？”
绵延上百公里的瀑布视觉冲击力极强，轰然落下的灵力和魔气不断冲刷着大地，发出了震耳欲聋的爆鸣声。
只是一些溢散出来的力量，就让远在千里之外的修士们感慨天地力量的浩瀚，人力渺小而微弱，大道艰难，当上下而求索。
谢琳琅静静看着这道界门。
当年他也来过界门，曾想着离开真界去魔域或者妖族聚集地看看，可最终都没能成行。
一个人的旅途太寂寞了，没有裴霁陪着，什么风景都显得单薄无聊，不如回去闭关炼丹。
“下船吧。”
化神期的金翎真人出现在船头，他笑眯眯地招呼众人，“我已经和梦华仙门那边的人联系好了，他们会带我们走传送阵，一切顺利的话，明天就到九夏山了。”
第63章 第 63 章 芥子境还能自己长脚走了……
寂夜宫一行人在界门前下了船, 金翎真人收起宝船。
近距离站在界门前的平台上，所有人都被视野中接天连地的黑白瀑布所吸引，他们耳边传来金翎真人似乎很遥远的声音。
“不要靠得太近, 容易被滂湃的灵力和魔气吸引进去, 从而失去自我, 身体和紫府被分解同化成一缕瀑布流水。”
沈鹤听到这句话, 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 稍微靠近了点谢琳琅。
站在谢琳琅肩膀上的夜前辈嫌弃地盯着沈鹤, 恨不得将这小子喷走。
有弟子问金翎真人：“那这界门是哪位大能设立的？既然能设立，自然也能在其中停留吧？”
“哈哈哈有传言说是上古炼气士为了保障人族有一片纯净之地而设立的国界，后来修士们以残存的阵法为根基，代代进行加固修缮, 才成了现在的界门。”
金翎真人一边带着众人往前走, 一边介绍道：“界门不是单独某个人或者朝夕建立而成的, 是代代修士为了积蓄灵力而绵延下来的浩瀚工程，类似的工程在上古时代比比皆是, 好了, 全都收敛心神，我们准备穿过界门了。”
黑白双色的瀑布轰然落下，冲击着大地，形成了一个深不可测的深渊。
然而还是有一些力量撞击在两侧的岩壁上, 继而向外溅射出了一大片浅薄的灵力幻影。
金翎真人观察了一会, 突然抬手掐了个法诀。
“请诸位道友助我一臂之力，看到即将落下的那一大片灵力瀑流了吗？”
几个元婴修士站在了金翎真人身侧, 共同运转魔气，将十几个弟子一起笼罩起来。
高淳秋作为化神修士，他并未站出来。
经过最近修养和治疗, 尽管高淳秋总算行走如常了，可还未恢复实力。
此刻他披了一件斗篷，遮蔽了面容，藏在了队伍里。
青年微微抬头，看着眼前的气势恢宏的界门瀑布，心情却和来时不可同日而语。
裴霁就这么大咧咧放他回来找师门求证，显然有恃无恐，可见裴霁所说的的确是事实。
但师门恩重如山，师尊和师兄师姐们对他多有照顾，哪怕目的不纯，可他终究平安修行成长到了现在。
高淳秋无法遏制心中对裴霁的迁怒，也无法断然放弃师门百年的养育栽培之情。
他想质问天凌宗主为何漠视秋家被九灵宗猎杀，又想质问裴霁为何要留在寂夜宫，明明寂夜宫的人和九灵宗是一伙的。
但还未恢复的妖力和隐隐作痛的骨肉提醒着他，以他这点实力，别说找到真相、讨回公道了，他甚至可能自身难保。
高淳秋有些神思不属，他到底该怎么办？
就在此时，金翎真人猛地释放术法，一股淡紫色的魔气包裹着所有人，乳燕投林般冲入了落下的一大片灵力瀑流中。
众多弟子只觉得眼前一花，仿佛被一缕激流裹挟着，身体顺着水流落入到了另一个地方。
下一秒，他们如腾云驾雾，轻飘飘落在了一个小舟上。
眼前景色豁然开朗，竟是一片静谧的湖泊！
此刻湖面平静如镜，放眼望去竟碧波万顷，直到很远的地方才能隐隐看到山岩。
金翎真人笑着说：“你们往后看。”
沈鹤下意识地转身向后看去，这才惊讶地发现那黑白瀑布竟与他们隔着十几里地远！
“师叔，我们脚下这片小舟是自动出现的吗？”
“没错，当年建立界门的大能也考虑过修士出入需要，魔域那边会自动传送到界门周边位置，真界这边会自动出现渡人舟，再往前一些会有一个湖上坊市。”
随着金翎真人的话语，前方湖面上逐渐出现了一艘艘船只。
这些船链接起来，集体漂浮在湖面上，形成了一个大规模的湖上坊市。
“好了，我们要在坊市停留一天，老夫去找梦华仙门的道友，你们可以在这里逛一会。”
金翎真人指着湖上坊市的某个方向，“看到那里了吗？竖着杆子挂着旗帜的位置？那下面时一艘超大的圆形平台，两个时辰后，我们在那集合。”
小舟快如飞剑，刚开始只能远远看到湖上坊市的边缘，几个呼吸间，众人就来到了这片坊市外围的船只旁。
本来有一些明显是做包打听生意的低阶修士想要围上来，但看到打头的金翎真人，再看看明显是结伴过来的十几个修士，顿时停下脚步，留在远处迟疑着。
金翎真人没有理会对方，直接消失不见。
几个元婴修士明显此前来过，他们也向着弟子们点点头，各自处理自己的事情了。
高淳秋拢了拢身上的斗篷，转身消失在了条条小船间的棚屋里。
裴寂夜收回注视的目光，这才发现沈鹤又凑到了谢琳琅身边，俩人正商量着怎么转湖上坊市。
杀马特的夜前辈再一次对着沈鹤目露凶光。
沈鹤已经摸清楚了夜前辈的弱点，反正在谢师兄身前，夜前辈不会做什么。
“我们去钱师兄的铺子看看？”
“也好，不过要先去兑换一些真界通行的灵石，打听一下这边的物价。”
李平湖给谢琳琅写的身世里，有一条是出身谢氏，也就是说他应该知道界门这边的情况。
由于夜前辈一直赖在他肩膀上，谢琳琅只能努力表现我来过，稍微知道点情况，但只是路过，不清楚具体情况的样子。
“那我们要找一个包打听吗？”
“找一个吧，顺便打听一下消息，我听钱师兄提过一句，好像有很多不出世的前辈和散修中的强者都会参与这次的探索。”
沈鹤和谢琳琅一边聊着，一边跳下了小舟，进入了湖上坊市。
他们找了一个年纪不大的炼气修士，这女修看上去十六七岁，据说本是凡俗人，在附近做来往修士的生意，得了机缘也成为修士，非常熟悉周围情况。
“两位前辈要换魔石和灵石？各家铺子的兑换比率不一样。”
女修很爽利，“去大铺子，换的灵石少些，去黑市上能换更多，但也容易被某些散修盯上，从湖上坊市去最近的大城，哪怕御剑飞行，最快也要三四天，很容易遇到伏击，端看两位选择了。”
谢琳琅：“我们跟随宗门宝船过来，可能会直接走坊市的传送阵。”
女修有些惊喜：“湖上坊市的传送阵开一次可费钱了，想来两位前辈必然出身高门，来日成就不可限量。”
她嘴巴很甜，也说得坦然，“那小女就沾点光，带二位去黑市上换魔石？我也多赚点中介费？”
沈鹤以前就是干这行的，见女修这番做派倒是心生好感，遂看向谢琳琅：“谢师兄，您看……？”
谢琳琅点点头：“好，你带路吧。”
“说说最近流传的消息，和九夏山有关的。”
“啊呀，那必然是琳琅道君的芥子境即将开启的热闹了！”
女修带着两人快速穿梭着一个个大船，很快来到了由一条条小型乌篷船链接起来的、明显要更隐蔽更混乱的区域。
她一边带路一边说：“琳琅道君是九夏山知名的丹师，他于一年前渡劫失败，留下了一个具备丹道传承的仙品芥子境，九夏山的人经过仔细研究，发现琳琅道君将传承和芥子境绑定了，只有得到传承的修士才能继承仙品芥子境。”
沈鹤忍不住道：“那如果并非九夏山弟子获得了传承，九夏山岂不是还要赔出去一个仙品的芥子境？”
女修发出了银铃般的笑声，“是啊，所以最初九夏山是想将这传承留在自家宗门里的，准备定期让弟子进去试炼，可是谁曾想，在大概四到五个月前，那芥子境突然想走了。”
沈鹤：“……什么？想走？”
等等，芥子境还能自己长脚走了？
窝在谢琳琅肩头的夜前辈也挺直了身体。
裴寂夜虽然有自己的消息渠道，但他的位置太高了，直接拿到了九夏山要开芥子境的信息，倒是不清楚私下流传的小道消息。
女修笑得不行，她语速很快，但说得很清楚，显然已经说过很多遍了。
“是啊，有趣吧？好像是某天上午，九夏山范围内的修士们集体做了个梦，梦里面，那仙品芥子境幻化成了一把剑的形象，剑身多了一张嘴，说自己是琳琅道君生前的佩剑，不想留在九夏山了，世界那么大，它想去看看……”
杀马特的夜前辈连声咳嗽，一只鸟咳得直不起腰，像是命不久矣似的。
谢琳琅的表情有些微妙，若有所思。
沈鹤仿佛打开了新世界的大门：“琳琅道君的佩剑要带着仙品芥子境游历世界？”
女修依旧在抿嘴笑，“琳琅道君名满天下，手上肯定有很多厉害的法器，大家本以为他能顺利渡劫，结果道君前辈却身死道消，说明他面临的天劫必然很强大，即便是他的佩剑，也肯定在渡劫时损毁了，反正听说九夏山没有回收到多少琳琅道君的生前之物。”
沈鹤嘶了一声，继续追问：“那这所谓的佩剑……？”
女修解释道：“听闻那些仙门正宗派人去九夏山仔细调查，说琳琅道君用仙品芥子境储存各种天地灵物，导致芥子境有了自己的灵性和神智，那佩剑只是芥子境灵的一个幻象，不足为虑，但若是不立刻再选拔出一位丹道继承者，这芥子境恐怕真要自己跑了。”
沈鹤闻言一副涨见识的模样：“原来如此，那九夏山应该先选自己宗门的弟子吧？”
女修意味深长地说：“那必然是失败了嘛。”
沈鹤忍俊不禁起来：“索性邀请大陆其他修士参与试炼？”
“是啊，据说成功者需要将传承复制一份给九夏山。”
女修随口道，“为了防止继承者反悔，九夏山又叫了很多别的仙门正宗来做见证。”
沈鹤了然：“原来如此。”
夜前辈也重新窝了回去。
谢琳琅暗中算了算时间，四五个月前？那不就是他复生的时间？
第64章 第 64 章 裴寂夜笑了。
黑市上的灵石兑换魔石价格很划算, 谢琳琅和沈鹤都换了不少。
可能看他们俩是大客户，女修介绍的一个中间商还主动询问谢琳琅和沈鹤是否有别的需求，比如灵丹妙药啊, 比如真界这边的情报啊, 比如真界特有的法器和符文之类的。
沈鹤忍不住小声嘀咕：“怎么感觉像是两地倒买倒卖啊？”
谢琳琅淡淡道：“对, 因为有些真界修士的确从未去过魔域, 而魔域那边也并不是所有人都敢来真界游历的。”
中间商笑呵呵地说：“没错, 其实界门就在那, 谁都可以出入买卖，但也要有命回来对不对？”
沈鹤摸了摸鼻子，不吭声了。
他甚至怀疑盘旋在界门周围的亡命之徒和眼前的中间商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但无所谓了，他们是寂夜宫弟子, 跟着大部队一起走, 不怕。
谢琳琅很熟悉真界这边的物价, 若是价格太贵的，他就轻飘飘地说几句材料的产出地和批发价, 中间商的面色变了几变, 知道遇到行家了，也不敢敲诈得太过分。
最终两人不仅买入了一批材料，还买了丹炉和一些情报。
裴寂夜一直懒洋洋地窝在谢琳琅的肩膀上不吭声，沈鹤和谢玉是炼气期弟子, 可能会买点金丹期修士需要的材料, 但总体来说都是低阶修士所用，这些东西对裴寂夜来说已经是可有可无的东西了。
当包打听的女修笑得眼睛眯成了月牙, 她领来的大客户买了这么多东西，她也能从中间商那分成很多，于是等谢琳琅和沈鹤离开时, 那女修非常热情地送两人离开，还附赠了一个小道消息。
“是还没经过证实，听起来有些荒谬的消息，博两位前辈一笑。”
那女修笑容明媚，露出了整齐的白色牙齿，“据说那些仙门正宗的前辈们想要对界门进行维护和修缮，可能在未来三个月关闭界门出入通道，到时候除非有通天彻地之能，魔域和真界就彻底隔绝了。”
谢琳琅怔了怔，沈鹤惊异地看向远处接天连地的巨大界门瀑布，不可思议地说：“界门还能维护？”
界门当然可以维护！
杀马特的夜前辈脑门上的毛已经支棱起来了，作为寂夜宫主，他很难脱离寂夜宫的势力范围，这是万余年寂夜宫那缺德的超前透支功德的代价。
即便他用了九夏山伯夏的秘术，想办法分离出了一个妖身，可一旦界门彻底关闭，他和本体的联系就会被切断！
好你个天凌宗主，好一个仙门正宗，原来真正的毒计在这里等着他呢！！
裴寂夜心中俱是惊怒之情。
界门是维系整个真界灵力充裕的最大倚仗，真界的宗门的确会每隔百余年就对界门进行评估、侦测和修补，无数岁月下来，代代修士共同努力才有了现在这么庞大的界门瀑布。
天凌宗作为目前真界风头和势力最强大的宗门，由天凌宗主发起修缮提议，通过的概率很大。
可问题是……
如此隐蔽和重大的消息，是怎么透露出来的？连一个随便包打听的女修都知道，难不成是虚假信息？
他以前认识的老渠道怎么没有任何消息传来？
裴寂夜顿时陷入了进退两难之境。
若是相信了这个消息，他必然不可能再前往九夏山。
但这是不可能的，谢琳琅的芥子境开启，甚至还发生了异变，也许和谢琳琅有关，他怎么可能不去？
冷静，裴寂夜快速思考着。
他这次去九夏山，主要目的就是利用谢琳琅的芥子境寻找谢琳琅，次要目的是去参加仙魔两派开的什么碰头会。
裴寂夜大概知道这群人的目的，他并不在乎，大不了所有人一起死……咦？等等？
难道这就是天凌宗的目的？
天凌宗其实不希望他去参加这个会议！
可是高淳秋又是怎么回事？天凌宗主将这么个人放在他眼前，难道不是故意通知他，说我知道你的秘密，想让我闭嘴，就赶紧过来一趟？
裴寂夜不知道天凌宗主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他心下冷笑，不管那个混蛋想干什么，归根结底还是要看实力。
是时候叫姚黄回来了。
裴寂夜眼珠子转了转，鲜红的眼睛眯成一条缝，像是老奸巨猾的狐狸。
耳边听着谢琳琅和沈鹤的聊天，两人买得差不多了，似乎打算去湖上坊市与其他寂夜宫弟子汇合，裴寂夜略一沉吟，无声无息地化为一抹黑光，消失了。
就在谢琳琅和沈鹤听那女修聊着最近真界的消息时，高淳秋披着斗篷，避开了可能跟踪盯梢的修士，来到了一个看起来极为普通的丹药铺子。
丹药铺子是天凌宗在湖上坊市的隐蔽据点，高淳秋如今满腹疑惑，他有太多想要知道的事了，尽管他知道天凌宗主不可能在这种地方给他留口信，可他还是想试试。
看守铺子的是个金丹修士，自我介绍姓何，见到高淳秋后笑着问前辈需要什么。
高淳秋拿出了自己的身份铭牌，快速在何修士眼前闪了一下，那何修士有些惊讶，立刻满脸笑容：“原来是大客户，快请到里面的雅间。”
何修士当前引路，带着高淳秋进入铺子后侧的走廊，他请高淳秋先进入了雅间，转头去倒茶。
茶柜就在雅间侧面下方的柜子上，何修士碰触到柜子上的茶盘，下一秒，高淳秋只觉得汗毛耸立，整个人都如被惊到了鸟，全身力量暴涨！
转瞬之间，那何修士的身影仿佛一抹清风，竟直接来到门边，眼瞅着下一步就要跑掉了，但高淳秋却比风还快，他的手指突兀延长，如一只巨大的鸟爪，长而纤细，尖锐而缠绕着火焰。
他死死掐着何修士的脖颈，愤怒地说：“为何启动阵法害我？！”
何修士被掐着脖颈根本说不出话，由于两人修为悬殊，很快何修士就翻出了白眼。
高淳秋惊怒之下，直接抬手拍在了何修士的脑门，粗鲁地翻阅着何修士最近的记忆。
何修士作为天凌宗派遣到界门的执勤修士，自然极为机警，他在一个月前就接到宗门传讯，说宗门某弟子已经陨落了，任何手持铭牌来宗门各据点的人都是凶手，可以直接干掉，若是无法击杀，也当将消息快速传回宗门。
由于高淳秋被裴寂夜削了一顿，尽管他是化神修士，可如今显露在外的感觉只有元婴期。
这何修士尽管是金丹期，理论上比元婴期低了一个大境界，是不会自己找死，奈何高淳秋自己踩进了丹药铺子里自带的阵法陷阱中。
一加一减，何修士觉得优势在我，可以试一试，若是成功了，也许他就能从这里调回宗门，成为门内执事呢？
高淳秋搞清楚了前因后果后，整个人都不好了。
什么叫持有这个身份铭牌的弟子已经陨落了？任何拿着铭牌的人都是凶手？
他那位好师尊是笃定他一定会死在裴霁手里吗？还是说裴霁所言皆为真实，只要他见到裴霁，在他那位师尊心里，他就一定会倒戈成为敌人吗？
高淳秋失魂落魄了许久，继而觉得自己就像是个笑话和小丑。
他低低地笑了起来，双目赤红，整个人都陷入了极度愤怒之中。
半晌，高淳秋低头看着半死不活的何修士，勉强恢复了神智。
他深吸一口气，抓着何修士，按照何修士记忆里的解阵方法，离开了这个陷阱牢笼。
高淳秋木着脸，轻轻发出了几声悦耳的低吟，何修士双目失神，很快陷入了昏迷之中。
为了以防万一，高淳秋又拔了一根羽毛，捏成碎屑，以秘法打入何修士紫府内，模糊他今日的记忆。
只要不受什么刺激，何修士就不会想起今日有人来过。
虽然不知道能隐瞒多久，高淳秋面无表情，死死掐着手指，离开了丹药铺子。
站在人来人往的湖上坊市街道上，看着周围熙熙攘攘的人群和热闹的叫卖声，高淳秋突然觉得眼前的一切都格外不真实，一股极度的寂寞和疏离感从心底升腾起来。
往昔修行岁月皆是虚妄和谎言，那还有什么是他该坚持下去的呢？
追求大道？他对大道并没有什么执着。
飞升成仙？他都成妖族了，飞升成仙去给人当坐骑吗？
报仇雪恨？哈哈哈哈可笑，到底谁是他的仇人，他现在都搞不清楚了。
高淳秋的身体摇晃了两下，阳光下，他的手指白皙修长，可他忘不了刚才暴起时骤然延长的纤细的、覆盖了鳞片的鸟爪形态。
他、他到底是为什么选择激活妖族血脉，从人修变成妖族修士的啊！！
“哟，被打击的不轻啊。”
一个低沉沙哑、充满嘲讽的声音响起。
高淳秋猛地回神，他豁然回头，就看到一只精致、漂亮却充满着毒和杀伤力的黑色鸟儿单腿抓着一个靠在船舷边的船桨上，一边低头梳理着羽毛，一边用鲜红的眼睛嘲弄地看他。
“……你是来笑话我的吗？”
“不，我是来笑话天凌宗那个傻子的。”
裴寂夜幽幽地说：“我说了，那个傻子打着修行无情道的名头，遮掩自己天生感情缺失的问题，他从来不相信身边的人，会真的因为他的保护、照顾、教导和给与，而对他有一份信赖和尊敬之情。”
“他不会、也不知道该怎么将无法估量的人心和人情放在天秤上衡量，所以一旦他觉得事不可为，就会先一步放弃。”
裴寂夜的声音仿佛从地府深处传来。
“就比如你，他不相信你对他有着一份尊敬的师徒之情，他不相信这份情感会影响你对家人和复仇的执念，他觉得你一定会为了亲情而对他动手，所以他先一步抛弃了你。”
“你所在乎的东西，哪怕是与他的情谊，但在他眼中，什么都不是。”
高淳秋的脸色白得几乎透明了，万念俱灰。
裴寂夜笑了。
第65章 第 65 章 “这不是很好找吗？”……
谢琳琅和沈鹤告别了包打听的女修, 他们来到湖中坊市最中心的广场位置。
洪奎和钱师兄等人已经在这里等着了，钱师兄家的铺子在这边也有个小据点，倒是打探到了不少真界的常识和信息, 他印了很多空白玉简, 一个个分发给了诸多同门。
对低阶修士来说, 想要自己弄到这些消息要花费不少钱；对高阶修士来说, 这些东西可有可无, 但也能对钱师兄有个不错的印象。
一时间, 即便有对当初氪金上来的钱师兄颇多不满和看不起之人，此刻也端正了态度，纷纷表示感谢。
谢琳琅和沈鹤过来时，钱师兄正好发得差不多了。
“哦, 两位师兄, 回来了？来看看, 查缺补漏哈。”
沈鹤笑着与钱师兄寒暄了两句，谢琳琅只是点点头, 继而闭上了眼睛。
真界天地间充斥着浓郁的灵力, 他虽然转为了魔修，可本质上他修行的并不是魔门功法，而是家族传承的《宝树经》。
此功法虽然看起来是召唤天魔消消乐，但世人有所误解, 其实天魔并非魔, 是天地因生灵有感而萌生的混沌之灵。
天魔的确会引诱修行者陷入迷幻之中，却也代天行使考验与奖惩之责, 是亦正亦邪的存在。
所以理论上谢琳琅的《宝树经》同样可以吸收灵力。
更由于他重修前就是真界修士，碰触到曾经熟悉到不能再熟悉的灵力，谢琳琅必须花费极大心力才能克制自己体内自发运转的《宝树经》。
随着他在真界停留的时间越久, 体内宝树经修行的力量越发蠢蠢欲动起来了。
谢琳琅有些郁闷，算了，天魔不就是这类生物吗？总是在猝不及防时抽冷子来一下，以天魔为食的宝树经也是这副德性，他该有心里准备才是。
沈鹤和钱师兄交际了一番，正想和谢琳琅说说钱师兄送回的消息，就发现谢琳琅似乎有些疲惫。
沈鹤略一犹豫，转头去找了洪奎。
“洪师兄，咱们还要在这里等多久？”
洪奎：“怎么了？”
沈鹤：“总觉得咱们这么多人聚集再这里，太引人注意了。”
洪奎左右看了看，发现这片广场附近的确就他们这群人比较惹眼。
他去找了金丹修士，稍微说了几句，很快几个金丹修士就分别清点人数，确定大家都到了，众人鱼贯离开广场。
他们来到了一座看起来装修精致气派的宅邸外。
宅邸上挂着一个牌匾，上面写着两个字，梦华。
这里正是梦华仙门在湖中坊市的据点。
很快有梦华仙门的修士过来接待他们，低阶修士各自回房间休息，整理在坊市所得，高阶修士被请到了会客室联络感情、交流信息。
谢琳琅和沈鹤都是低阶修士，各自休息了。
至于神出鬼没的夜前辈？不管他。
与此同时，在湖中坊市一个比较偏僻安静的船舱里，高淳秋像是失去了全部精气神，他倚靠着船舱边缘，怔怔地看着起伏不定的水波，正低声回答着裴寂夜的问题。
“……我不清楚天凌宗的目的，只知道天凌宗的确在不断召集四处游历的修士，似乎想要做什么，不仅是天凌宗，梦华仙门、云景寺等一些大宗门也发布了召集令。”
他有气无力地回答着，“来之前我听了小道消息，说玄命派有高人沐浴占卜，似乎发起了天问，得到的结果似乎不太好，诸多门派为了应对未知的灾难，才召集弟子的……”
漆黑的鸟儿藏在船舷边缘的阴影里，鲜红色的眼眸越发冰冷，像是幽影中的追命鬼。
玄命派啊，裴寂夜恍然大悟，他当然知道这个修行门派，怪不得总觉得哪里怪怪的，原来是这群窥伺天命的卜师出手了。
裴寂夜陷入了诡异的沉默之中。
其实玄命派的占卜挺准的，寂夜宫延迟了万余年的烂账快要爆发了，若是处理不好的确会波及真界，毕竟真界和魔域尽管被界门隔开了，可本质上还是在一片大陆啊！
他也有玄命派的朋友，那人说裴霁命中带煞，是天煞孤星的命格。
可偏偏当时裴寂夜正与谢琳琅情浓难分，怎么可能是天煞孤星？
裴寂夜对对方的卜算能力嗤之以鼻，两人反而大吵了一架，最终不欢而散。
现在想来还是他当初太年轻。
高淳秋说了一些自己知道的消息和情况后，神色有些迷茫。
他原本看似若神仙中人，蓝白双色的长发和冰雪般的容颜，让他看上去像是从天上落下来似的，可在极短时间内遭到好几重打击，使他整个人都憔悴了许多。
诚如裴霁所言，对他打击最大的，并非是师尊认为他背叛了天凌宗，而是师尊压根不相信他们多年相处下来的情谊和恩情。
高淳秋此前尚在痛苦纠结之中，在师门恩情和家族仇恨间左右为难。
结果呢，他那位仙人一般的师尊压根不认为他会对宗门产生感恩之情，原来在他师尊心里，他高淳秋压根不是个会感恩的人！他的一腔真情全都喂了狗！
“因为我们是妖族嘛。”
裴寂夜凉凉地说：“哪怕我们最开始是人，但我们现在觉醒了妖族血脉，所以九灵宗会将我们当做灵兽抽取血脉神通，天凌宗主会将我们看做是妖域修士，我们被开除了人籍。”
高淳秋这才恍然发现，他竟将心中的怨怼之情说了出来。
他的身体微微颤抖，情绪有些激动：“如果我们真的不受情谊困扰，那何来无数妖族与人族间爱恨情仇的故事传说？再说了，若我真的不在乎这些，我何必苦苦追寻家族仇恨？我早就飞到妖族的地界找个山谷潜修了！！”
精致美丽的黑色鸟儿忍不住翻了个白眼。
当年姚黄也是如此，抓着他的袖子哭得天崩地裂，偏生还在天凌宗主看到了，导致天凌宗主误以为姚黄移情别恋，还搞出来一个你若无情我便休的狗血戏码，可把当时的裴寂夜恶心坏了。
那时裴寂夜一边遭到仙门正宗追杀，一边听说了谢琳琅和别人举行道侣仪式，状态糟糕到了极点，他懒得管这些乱七八糟，索性抓着姚黄当肉盾，冲出了仙门修士的包围圈，狼狈地跑回了魔域。
裴寂夜：“那你怎么想的？你还想报秋家的仇吗？”
高淳秋张了张嘴，他下意识地看了一眼站在阴影里的黑色鸟儿，痛苦地呜咽了一声，半晌才道：“我不知道，我甚至不知道当年的真相到底是什么。”
他对裴寂夜的信赖度低得不能再低了，可是看在同血脉的份上，高淳秋迟疑着道：“仇怨的事姑且不提，我其实很想找到当年母亲留下的孩子。”
“你弟弟？”
“我不知道是弟弟还是妹妹。”
裴寂夜有些迷惑：“你不知道？”
高淳秋苦笑，他细细解释：“当年寂夜宫的追杀太快太急，母亲虽然有了身孕，可并不足月，不管是打掉还是取出来都会大伤元气，于是父亲和母亲商量了一番，直接……直接将母亲的胎宫取了出来，放入了培育灵兽的驯养袋里。”
裴寂夜：“……啊？”
高淳秋连忙道：“有点类似于将身体的一部分炼制成第二元神或者第二替身，是一种比较偏门的秘法，母亲这么做只是想先应急，等危机解除后再找回来。”
裴寂夜恍然大悟，继而嘶了一声：“天才的想法。”
高淳秋叹息着说：“母亲在修行上没什么天赋，但在术法上有些巧思，师尊以前也这么说过……唉，除了驯养带，父亲还留了一块用来认亲的信物，打了秘法，保证驯养袋和信物都不会放出任何灵力波动后，就将这些东西交给了一户人家。”
“这不是很好找吗？”
“……事情没那么简单，父亲为了不引人注意，选了当地还算有些名声的凡俗乡绅人家，很多年后母亲请师尊帮忙派人寻找，才得知因为修士间的争斗，改变了附近的地貌，导致河流改道，隔年山洪倾泻，那片……被淹了。”
裴寂夜差点笑出声，强忍着没说出一句活该。
“当地百姓四散逃亡，那户人家也随着人流迁徙，不知道去了哪里。”
高淳秋眉头紧皱：“我只知道他们应该还在魔域，只知道我不知名的弟弟或者妹妹还活着，以及一个父亲留下的信物，别的……就什么都没有了。”
裴寂夜思考了一会，觉得这事很麻烦。
“如果是个已经生长的孩子，这还算好办，毕竟作为修士的后裔，你弟弟或者妹妹大概率有魔种或者灵根，必然能拜入宗门修行。”
可当年高淳秋的母亲取出孩子时，是连着胎宫一起取出来的，也就是说那孩子应该还在胎宫沉眠，不具备自主活动能力。
除非找到当年那户人家，否则根本无解。
“万一那户人家出了意外，那个驯养袋和信物应该会被卖掉换取钱财……”
裴寂夜又问，“普通人可能看不出驯养袋的价值，但信物呢？你父亲留了什么信物？”
高淳秋毫不犹豫地说：“是一枚黑色玉佩，是秋家覆灭后唯一留下的、由父亲保管的宝物。”
“黑色玉佩？还有呢？什么纹路？长什么样？大小？”
“没有纹路，巴掌大小，很普通的玉佩，若是碰到了我的血会有反应。”
裴寂夜语气平淡地说：“寂夜宫势力和地盘还算大，我可以让人试着寻找一番，但说实话，你给的信息太少了，成功率不高。”
高淳秋叹了口气：“唉，我知道很难，但我总要找到一个答案。”
第66章 第 66 章 任由对方予取予求了。……
谢琳琅等人在梦华仙门的据点休息了一晚。
第二天一大清早, 金翎真人冒了出来，带着他们来到了湖上坊市的超远距离传送阵。
金翎真人笑眯眯地说：“我和梦华的道友谈妥当了，一会传送阵开启, 大家进入阵法中, 我们会集体抵达真界中心区域一个叫山环仙路的地方, 那是整个真界的中心, 是诸多商会聚集的超大型坊市, 有前往各大宗门的传送阵, 白骨宗的道友在那边等我们。”
在金翎真人身侧还站着一个化神女修，女修神色平和，气息绵长悠远，一看就是高手。
她温和地说：“诸位道友往日修行魔气, 在真界的灵力环境下, 传送时也许会有不适应, 请勿惊慌，也不要在传送时爆发魔气, 会影响传送的目标和位置, 还会伤害到自己。”
“没错，你们可以使用一些普通的护身法器，但不要冲击传送时形成的巨大灵力通道，若是通道半中腰崩塌, 咱们就要被四散分开甩到整片真界各个角落了。”
金翎真人神色严肃了几分, 说完了注意事项，他招了招手, 示意众多弟子进入传送阵。
谢琳琅和沈鹤顺着人流进入传送阵，昨日消失不见的杀马特的夜前辈又冒了出来，依旧站在了谢琳琅的肩膀上。
随着金翎真人最后一个进入传送阵, 守护在阵法外的梦华女修点点头，后退了一步，开始飞速打入法诀。
很快整个传送阵爆发出明亮璀璨的光芒，四周灵力蜂拥而至，如螺旋云层，形成了一个巨大的灵力旋转通道，裹挟着众人，如一颗划过天际的彗星，消失不见了。
沈鹤只觉得身体在三百六十度疯狂摇摆，魔气在经脉里乱窜，像是下一秒就要爆体而亡。
他只能死死忍耐，直到他后背一痛，像是狠狠撞击在了什么东西之上，沈鹤才勉力观察周围，继而发现他们已经抵达了目的地。
这是一个巨大的传送阵，寂夜宫的弟子中八成都摔倒在了地上，只有此前有传送经验的高阶修士笑眯眯地站在一侧看弟子们的热闹。
谢琳琅单膝跪地稳住身形，看着似乎也站立不稳，但实际上他很适应这样的传送，只是不想引人注意而已。
杀马特的夜前辈瞟了一眼谢琳琅，没吭声。
他自然能察觉到谢琳琅的游刃有余，不过作为谢氏子弟，谢琳琅熟悉真界的传送阵也很正常，裴寂夜没当回事。
谢琳琅伸手拉起头晕目眩的沈鹤：“你没事吧？”
沈鹤抱着脑袋，痛苦地说：“想吐……”
金翎真人没有管弟子们七扭八歪的样子，转而对身侧的一个修士道：“你先盯着他们，我去找白骨宗的道友，他们应该帮咱们提前预定了休息的院落。”
“好了，都别发呆了，赶紧让开位置。”
带队的金丹修士招呼着晕头转向的弟子们：“不要丢人现眼了。”
弟子们互相扶着走下传送阵，在旁边的休息室稍微缓了缓神，这才鱼贯离开传送阵所在的建筑。
出了大门，诸多弟子都露出了乡下人进城的愚蠢表情。
眼前是一个非常恢弘壮阔的仙人坊市。
四周天上漂浮着各种小岛，岛屿下方用灵力标了广告牌，每个岛屿间还有行走的通道。
天上有飞来飞去的修士，下方也有行走往来的人群，上下两个空间如一面镜子的两侧，玄妙莫测的同时又显得格外热闹有趣。
似乎注意到弟子们的惊叹，有高阶修士低声道：“地下也有一个超大规模的交易市场，这里曾是一座山，后来有大能在这里斗法，山峦下陷，山顶成了地面，山腹深入地下，后来有人挖空了山腹，又升空了浮岛，才有了现在的山环仙路。”
他指了指脚下的地面：“山。”又指了指天空、地面和地下，“环。”
再指了指诸位修士，“仙。”
最后修士大笑：“我辈之路就在其中，此之为山环仙路。”
弟子们听后全都恍然大悟，继而若有所思。
谢琳琅站在人群中，抬头看着天上漂浮的一个个浮岛和广告牌，神色有些怅惘和怀念。
他想起第一次来山环仙路时的情景了。
那时他刚在炼丹一道摸到了点诀窍，知道怎么修改丹方、怎么炼制独属于自己的丹药，裴霁比他还兴奋，立刻拉着他跑到山环仙路，说哪有不在山环仙路扬名的丹师？
山环仙路有着整个真界规模最大的拍卖会，各派各家的铺子汇聚在这里，是全真界、甚至是魔域、妖域以及灵修们都会来参观选购的最大修士交易中心。
若一个丹师想要扬名，最快最简单的办法，就是在山环仙路的年度拍卖会上卖出天价丹药。
可那时谢琳琅没有一点名气，根本没有拍卖会愿意收谢琳琅的丹药，裴霁一怒之下去了斗剑台。
他一人一剑开始守擂，一共对阵了三十七名同级别修士，期间多次受重伤，全凭谢琳琅疯狂投喂各种丹药，才终于站着走下擂台。
谢琳琅本来携带了很多丹药，想要在山环仙路找代理，结果全用在裴霁身上了。
裴霁一战成名的同时，谢琳琅也得到了诸多丹药高手、拍卖行和商会的青眼，各种邀请与合作接踵而至。
但谢琳琅当时一点都不开心。
诚然他最初踏上丹道，就是希望裴霁受伤后，能第一时间吃到符合他体质和修行功法的丹药。
可裴霁却仗着有他帮忙，肆意损耗身体，谢琳琅简直怒不可遏。
那是两人第一次生气，彼时他们尚且是师兄弟，没有捅破窗户纸，却又各自挂念着对方，导致这次的生气闹得两人格外难受。
当年谢琳琅为此辗转反侧，彻夜难眠，气得心口疼。
可是如今再看这天上地下的人流，谢琳琅又忍不住心生羡慕之情。
他羡慕那个可以恣意挥霍甚至生气的自己，若是换成现在的他，早就抱着师兄，任由对方予取予求了。
就在此时，谢琳琅突然觉得脸颊有点痒痒的。
他猛地侧脸，这才发现杀马特的夜前辈正在用鸟喙轻轻戳他。
待谢琳琅看过来，夜前辈歪头，鲜红的眼睛里流露出了非常人性化的疑惑，似乎在问怎么了？
谢琳琅猛地收敛心神。
他闭了闭眼，几秒后他恢复了温和笑容，摇摇头，看向了沈鹤。
夜前辈烦躁地砸吧了一下鸟喙，啧，还是觉得沈鹤好碍眼啊！果然弄死吧！
沈鹤调息了一会感觉好多了，此刻他看着热闹非凡的山环仙路，有些蠢蠢欲动。
“不知道能否在这里好好逛一逛。”
谢琳琅提醒沈鹤：“这里的东西比较贵，除非你认识朋友可以走内部价。”
钱师兄在一侧，正好听到这句话，忍不住插口：“话虽如此，但山环仙路毕竟是全大陆最大的材料集散地，能找到很多偏门的东西，即便很贵也顾不得了。”
谢琳琅点头：“这倒是真的。”他想了想，“对了，我听说这里有个捡漏市场，咱们修士总是会遇到一些奇奇怪怪的、拿不准是什么的材料，我们可以去那碰碰运气。”
沈鹤的眼睛刷得亮了，对哦，就算他的眼力不够，可是身边跟着玉佩师尊啊！
沈鹤期待地看着谢琳琅。
谢琳琅莞尔：“先看看宗门的安排，若是留了时间，我们去那转一转。”
就在几个人说话之际，一个穿着白色长衣的少年晃悠了过来。
“哟寂夜宫的人来了？”
“哦，应道友。”
金翎真人连忙上前打招呼，“白骨宗诸位可还好？”
来人自然是应啸天，小少年快速看了一圈，眼神在谢琳琅的肩膀上微不可查地停顿了一下，那种漫不经心的态度散了点，明显认真了不少。
“我们白骨宗在这里停留三天了，正好八卦门上午离开，空出了一个院子，我已经让人预订下来，走吧，我带你们去休息的地方。”
金翎真人：“目前九夏山那边有什么安排和说法吗？”
“后天九夏山开山门，咱们明天下午通过传送阵过去。”
应啸天耸肩，“九夏山好像打算趁这个机会宣布什么事，天凌宗那边也说想和诸位通道商量些议题，玄命派这次也来人了，好像比较麻烦……”
两个化神修士在前面走着，虽然还在谈话，可他们两人都默契地张开了结界，防止声音泄露出去。
后面的弟子只需要专心参加芥子境试炼即可，其他事情自有高阶修士来处理。
倒是裴寂夜听得一清二楚，心中冷笑连连。
这次九夏山可真是群英荟萃啊，他们那位好师叔一定很高兴吧？
一个二流门派，虽然传自上古时代，却始终被排挤在最顶级门派之外，而师叔这个掌门明明是被上任掌门指派，但依旧有种名不正言不顺的尴尬感。
而这次借着谢琳琅留下的芥子境，九夏山终于有资格作为主办方招待诸多同道，扩大宗门影响力，师叔也终于敢说一句，他将宗门推举到一流之地，他这个掌门必然比神幽真人更好了。
想到这里，杀马特的小鸟眼神幽冷，化为一抹黑影，不见了。
谢琳琅没有理会杀马特的夜前辈，他随着弟子们到了下榻的院落，确定了住房后，立刻被沈鹤拉扯着出了门，说要去捡漏市场。
谢琳琅：“稍等，我还知道一个地方，也许可以白捡灵石。”
沈鹤一愣，继而心生好奇：“白捡灵石？”
谢琳琅露出温和的笑容：“没错，山环仙路有一个丹师同盟协会，常设丹师考核，第一次参加考核的人，拿到的考核分属越高，得到的奖励越多。”
谢琳琅拍了拍沈鹤的肩膀，意味深长地说：“为师教导你这么久了，是时候去检测一下你的学习成绩了。”
沈鹤呆若木鸡。
第67章 第 67 章 “好一位媚骨天成的道友……
沈鹤猝不及防遭遇了作为徒弟最头疼和警惕之事, 考核！
更可怕的是，还不是谢琳琅考核，而是请第三方的丹师联盟协会进行公正、公平以及公开的考核, 简直是在大庭广众之下进行公开处刑。
若是考砸了……别说白捡灵石了, 他也许还会失去参与芥子境争夺的资格！
于是玩乐的心情瞬间消失, 取而代之的是凝重和谨慎之色。
谢琳琅这才暗中点头, 作为一个才筑基期的魔修, 在山环仙路这种地方如此兴奋上头, 真是取死之道啊。
他这才语气淡淡地警告沈鹤：“别忘记了咱们宗门大课里的前辈们都怎么说的，身为魔修，最重要的是智商。”
沈鹤深吸一口气，他端正了心态, 有些不好意思：“是弟子失态了。”
谢琳琅：“改正就行了, 走吧。”
然后谢琳琅带着沈鹤来到了捡漏市场。
沈鹤：？
谢琳琅语带促狭地说：“真界新生代的丹师都有谁, 我心里有数，对他们来说, 你才是隐藏在暗处的黑马, 既然如此，当然越晚暴露越好。”
沈鹤：“……”
啧，师尊是故意想看他懵逼的样子吧？真是坏心眼。
捡漏市场很大，到处都是摊位, 摊位上闪烁着阵法的光芒。
大部分摊位上没有摊主, 只有一个牌子，摊主会在附近的茶室里等待。
如果想要咨询某件东西, 可以直接将灵力或者魔气打入牌子，茶室那边的摊主会直接传音，不会让别人察觉到交易, 方便而隐蔽。
谢琳琅和沈鹤分开，各自选取自己想要的东西。
其实大部分好东西在流通到市场之前，就已经先被很多有眼力、实力高强的前辈们用神念探查过了，很少会有真正的宝物流落在外。
但真正的灵物天生自晦，会将自己的光华伪装成别的廉价之物，唯有遇到有缘人时才会冒出一二神光。
捡漏市场与其说是来捡漏，不如说是见证运气的时刻。
谢琳琅扫过大部分摊子，都没找到什么东西。
在捡漏市场内来回穿梭的修士数量颇多，谢琳琅时不时避让一些高阶修士，偶尔也有修士的目光落在他身上，在发现他是个魔修后又遗憾地转开视线。
谢琳琅不以为意，他因鹤骨重修，资质极佳，再加上他修行宝树经，自带一股浑然天成的天魔之感。
哪怕他竭力伪装了，对于一些真正高阶修士和修炼了特殊瞳术的修士来说，还是能看出一点端倪的。
“好一位媚骨天成的道友。”
一个略显娇柔的声音在谢琳琅不远处响起，“在下琉月，不知道友是哪一家修士？”
谢琳琅怔了怔，慢了半拍才意识到这人在和自己说话，他抬眸看过去，瞬间了然。
哦，这不是天魅宗的修士吗？
也只有他们家的修士说媚骨天成是在夸人，换别人，那大概率在骂人。
谢琳琅淡淡道：“寂夜宫，谢玉，道友是天魅宗修士吗？”
名为琉月的修士看起来二十来岁，穿着一身月色长袍，长发细细编了辫子，从两鬓缠在脑后，又将发丝编成了漂亮的结，拢在脑后，细绳下方的流苏垂下来，仿佛帘幕，极为好看。
琉月有着一双风流美丽的桃花眼，烟波流转间俱是绵绵情意，任何人对上这双眼睛，身体都会有点软，可见其功力深厚。
他抿嘴笑：“寂夜宫还有这样天资优秀的弟子？怎么不来我天魅宗？”
琉月上前一步，似乎想要挽住谢琳琅的胳膊：“谢道友看上了什么？我出钱包了~”
不远处的沈鹤注意到谢琳琅似乎和人起了争执，连忙走过来：“师兄，怎么了？”
琉月的眼睛像是扫描仪，快速打量了沈鹤一番，确认这还是个半大小子，什么都不懂，立刻将之踢进了败犬的队列。
他无视了沈鹤，继续笑吟吟地对谢琳琅说：“谢道友？”
有人当冤大头，何乐而不为？
谢琳琅正想答应，问一句我师弟还小，能不能带上他一起涨见识，争取双重消耗琉月的钱包，就见一个身材魁梧的大汉走了过来。
“出什么事了？”
这人是捡漏市场的管理者。
琉月立刻晦气地啐了一口：“真是败兴。”
他连忙将一枚玉简强行塞到谢琳琅的手里，随即脚步快速移动，月白色的袍角荡开，连弧度都是精心计算好的，像是绽放的莲花。
“咱们有缘再聊。”
琉月快速消失在诸多捡漏摊子间。
谢琳琅心中满是问号，他低头看了看玉简，是一种联络琉月的小术法。
沈鹤已经迎上管理者了，三言两语说清情况，那管理者说了句不要闹事，就离开了。
围观热闹的修士见状散开了，谢琳琅敏锐觉得事情不太对劲，下意识地环视四周，却什么都没找到。
稍远的地方，一个穿着黑色纱裙、头上戴了一朵白花的女子远远看着一脸迷茫的谢琳琅，她别开脸，如一抹幽影，转身消失了。
由于突然出了这档子事，沈鹤再没有逛的兴致了，他拉着谢琳琅要回居住的院子。
谢琳琅倒是无所谓，优秀的人总是会被更多人觊觎，眼睛长在别人身上，还不许人看了？
沈鹤面带忿忿之色，他不仅生气于那琉月如此无礼，上来就说谢琳琅什么媚骨天成，还很生气自己被无视了，就好像那琉月眼里根本没有他，这让还是少年人的沈鹤如何能忍？
“那琉月也没多厉害啊，和我们一样是筑基期，太狂妄了！”
沈鹤一路上都在嘀嘀咕咕，努力说着琉月的坏话。
谢琳琅心不在焉，他仔细回想之前发生的事，那琉月看他的眼神透着点怪异。
还有，捡漏市场的管理者来的太快了，难道还有人在暗中盯着他？
沈鹤却误以为谢琳琅真的记住了琉月，顿时郁闷极了。
回到居住的院落，沈鹤思考再三，竟主动去找了金翎真人，说自己接了师尊的嘱托，要照顾夜前辈，给夜前辈喂帮助消化的丹药。
金翎真人有点诧异，他自然知道夜前辈的真实身份。
面对沈鹤的请求，金翎真人不敢说自己不知道，也不能说他管不住宫主，只能敷衍说夜前辈身份特别，可能飞出去完了，一会就会回来云云。
沈鹤回到居住的房间，他开炉炼丹。
由于心里存着事，丹炉里的药性融合不是很好，最后不仅没有满丹，还废弃了两颗。
沈鹤重重地叹了口气。
就在此时，他面前的赤红树枝架子上，一缕漆黑的烟气凝聚起来，变成了一只杀马特的夜前辈。
夜前辈那双鲜红色的眼眸里满是冰冷和烦躁，像是在说你小子什么事？
沈鹤立刻支棱起来，他激动地说：“夜前辈，您可算回来了，我之前和谢师兄出门遇到了一点事情，想向您打探一二。”
夜前辈歪了歪脑袋，头上那几根杀马特的长毛抖了抖。
沈鹤口齿伶俐，快速将捡漏市场上发生的事说了一遍，他忿忿地说：“那人好生无礼，居然直接说谢师兄媚骨天成，谢师兄风姿隽永，哪里媚骨了？他自己言语狂妄大胆，就说师兄也是这样的人，太过分了！”
随着他的述说，夜前辈身上的煞气和冷气越来越重，鲜红的眼眸仿佛血一样。
他第一次在沈鹤面前开口了：“他叫琉月？”
这声音沙哑干涩，像是砂子在刀锋上碾过。
沈鹤哆嗦了一下，心头那股恼火突兀消失了，他又有些忐忑，自己的行为是不是太冒失了？
可、可师尊对自己这么好，被人欺负了，他难道不该帮忙吗？
“对，叫琉月，他长这样。”
沈鹤抬手释放了幻光法，将琉月的样貌展现出来。
裴寂夜见到的第一眼就恨不得变成暴怒小鸟，将琉月直接捅个对穿。
什么琉月？这特么不就是如月那个王八蛋吗？
该死的他上次将如月穿成叉烧挂在天魅宗的大门口，这特么有一年吗？这厮怎么又搞出了一个分（）身？还已经筑基期了？这也太快了点吧？
老天爷难道喜欢修士走魅惑之道？凭什么啊？
裴寂夜第一次觉得沈鹤没那么糟糕了。
他上下审视着沈鹤，缓缓道：“干得好，下次再遇到琉月，你叫我。”
沈鹤怔了怔，叫夜前辈？怎么叫？
下一秒，他就看到杀马特的夜前辈脑袋上支棱的鸟毛，吧嗒一声掉下来了一根。
沈鹤下意识地接到了手里。
这鸟毛是黑灰色的，鸟骨中空，隐隐流动着绿色的荧光。
他恍然大悟：“是我用魔气激活这根翎羽吗？没问题，我懂了，包在我身上！”
裴寂夜缓缓点头，冷不丁明白林郁为什么不太乐意捏死沈鹤了，这小子其实挺机灵的。
以及如月你这混蛋给老子等着！！
与此同时，谢琳琅有感于今日的事情，突然产生了一种紧迫感。
他重修到现在，主要目的是为了在寂夜宫里找到可能存在的裴霁。
虽然跟着来九夏山参与芥子境的争夺，但也没想着和九夏山产生什么联系。
可若是有人看穿了他的身份……
谢琳琅顿时觉得头疼极了。
他并不想再面对九夏山的掌门师叔。
他这位师叔非常难缠，手腕高超，话术精湛，将利益和人情交缠起来，总是能达成自己的目的，还让别人欠下人情。
谢琳琅思考再三，还是从乾坤袋里找出了一枚玉简。
这是杀马特的夜前辈交给他的、希望他改良的朱颜丹。
谢琳琅很快做出决定，一会就找钱师兄买齐材料，今晚就开炉炼丹，争取进入九夏山之前换张面皮！
至于其中一些材料的价格极为高昂……
没关系，相信夜前辈会报销的！
第68章 第 68 章 哦，是谢玉本人。
谢琳琅一旦下定决心, 行动向来很快。
真正的朱颜丹需要炼制一周以上，但这本就是自己研制的丹方，他只是稍微调换了几种药效, 就配置出了低配版本的朱颜丹。
低配版本的朱颜丹完美达成了杀马特的夜前辈要的功效, 比如可以让妖兽变成人类, 可以改变容貌, 再比如哪怕是实力高超的修士也看不出真面目, 只能大概判断出这人伪装了容貌等等。
唯一的缺陷就是时效短, 六个时辰后药效就会消失，想要维持效果，必须在六个时辰内不断嗑药。
谢琳琅给这种新丹药取名叫换颜丹，自己先吃了一颗, 将容貌彻底固定下来, 防止再被人用瞳术或者秘法看出真面目。
他确定换颜丹有效后, 立刻叫来了沈鹤，快速将炼制手法和注意事项告诉了沈鹤。
“好了, 你也开炉炼丹, 不要求满丹，也不需要太好的品质，只要能保证六个时辰的药效就行了。”
谢琳琅暗自算了算，也不知道他要在九夏山停留多久, 最起码要半个月吧？
半个月就是三十枚, 若是遇到突发事件需要临时补丹，加加减减最少需要四十枚打底。
又由于谢琳琅打着帮杀马特的夜前辈炼丹的名义, 找金翎真人要了不少高端材料，还得给夜前辈准备四十枚丹药。
这么算下来，若单靠谢琳琅一个人炼丹, 那未来几天什么都别做了。
沈鹤听了谢琳琅的要求，哦了一声就挽袖子开始干活。
师徒俩忙碌了一晚上，第二天两人都精神不济，看起来没精打采的。
不知道跑哪里的夜前辈又冒出来了，他落在谢琳琅的肩膀上，歪头打量谢琳琅，总觉得身侧的人似乎哪里不对劲，像是假的一样。
夜前辈立刻用鸟喙去啄谢琳琅的脸颊。
谢琳琅本就处于疲惫之中，他懒得再装模作样，很随意且不耐烦地将夜前辈拍下了肩膀。
夜前辈扑棱着肉翅落在地上。
哦，是谢玉本人。
夜前辈又飞到沈鹤肩膀上，他发现沈鹤似乎也很萎靡，就继续戳沈鹤。
沈鹤无奈地说：“别闹了，夜前辈，我和师兄忙碌了一晚上，才准备好你要的丹药。”
夜前辈满头雾水，正想继续戳沈鹤问什么情况，就见前方金翎真人已经招呼大家了。
“都休息好了？人齐了？走吧，我们去九夏山。”
应啸天带着十几个白骨宗的弟子站在另一侧，白衣少年看起来笑吟吟的，似乎在看着所有人，可实际上他的目光大部分时间都落在杀马特的夜前辈身上。
尤其当谢琳琅很失礼地将夜前辈撵到地上时，应啸天的眼珠子都要瞪出去了！
应啸天很失礼地上下仔细打量谢琳琅，直到金翎真人开口，他才回神。
“哦，对，我们出发吧。”
应啸天又深深看了一眼似乎没精打采的谢琳琅，直到对上一双非常不善的鲜红色眼睛，应啸天才浑身一个激灵，转头走向传送阵。
寂夜宫弟子又经历了一遍传送，不过比起上次摔得七荤八素，这次弟子们都已经拿捏好了状态，在体内循环魔气以对抗灵力的扭曲旋转，总算平稳落地。
传送阵搭建在一处宽敞的平台上，谢琳琅顺着人群从平台上走下去，就看到和金翎真人互相打招呼的中年人。
中年人剑眉星目，气质儒雅。
他穿着一身天蓝色对襟外袍，里面是黑色绣暗纹长衣，长发束冠，颌下有短须，端是一派沉稳厚重的形象。
见到金翎真人后，中年人露出温和笑容，上前打招呼：“想必这位就是寂夜宫的执事金翎真人了吧？”
金翎真人：“神微真人。”
此人正是九夏山的掌门，神幽真人的师弟，谢琳琅和裴霁的师叔，神微真人。
谢琳琅看了一眼神微真人，立刻别开脸不去看对方。
只是眼神一转，谢琳琅竟看到了站在神微真人身后侧不远处的一个青年。
那青年似乎有些内向，穿着黑色长袍，腰配长剑，他长发扎马尾，额前刘海儿平齐，看上去乖巧安静。
谢琳琅垂下眼眸。
他自然认识这青年，青年叫闻净焱，是神微真人的大弟子，颇得神微真人看重。
神微真人自然希望闻净焱能继承他的衣钵，成为下一任九夏山的掌门。
但谢琳琅还算了解闻净焱，这人喜欢研究阵法一道，无心权术，甚至连修行都不太在意。
以前谢琳琅由于裴霁的原因摆了，倒是和闻净焱的心态差不多。
不管神微真人心里怎么想，面上他肯定对师兄留下的弟子颇为照顾，也乐见闻净焱和谢琳琅多交流，于是谢琳琅和闻净焱一个醉心炼丹、一个醉心研究阵法，两人关系反而颇为亲近。
可这一切都有个前提，那就是裴霁早已陨落。
若是裴霁还在人世间，若是裴霁当年去九灵宗的事有猫腻，那作为掌门，神微真人真的什么都不知道吗？
伯夏一脉全都陨落，从此传承落入了神微真人手中，作为最终得利者，好像神微真人并不无辜。
谢琳琅心下叹息，他收敛心神，不去看九夏山的弟子们，转而看向前方似乎被云层遮掩的群山。
山峦层层叠叠，白色云层遮挡了巨山顶部的样貌，只看得到巍峨巨大的山峦仿佛天柱一样横在眼前，仿佛上古传说里的负天而行的巨人。
谢琳琅有些失神，他终究在这里成长修行，甚至和所爱之人相知相交，如今再回到这片故地，心情顿时复杂难言。
不独谢琳琅，裴寂夜也有些心不在焉。
自从他在与谢琳琅的道侣仪式前离开九夏山，百余年了，是他第一次重新踏上九夏山。
也不知道当年他和师弟在棠花谷的宅邸是否还在，要不要趁机去看看？
就在谢琳琅出神之际，金翎真人和神微真人交流完毕。
神微真人打出了一道法诀，招来了天上一片白云，众人上了白云，徐徐升空，继而飘向了前方的巍峨巨山。
“这就是本派最巍峨的伯夏山，山门在半山腰，诸位的居所已经安置好了。”
神微真人面带笑容，说完这句话后目视自己的弟子闻净焱。
闻净焱慢了半拍才反应过来，连忙接上，“寂夜宫和白骨宗两派宗门安置在一起，旁边还有万鬼门和醉云亭的道友。”
这两个都是魔域二流门派，看样子九夏山将魔修们都安排在了一起。
“诸位可以在伯夏山转一转，只是还请注意，不要越过宗门设置的内门阵法。”
闻净焱说到阵法，语气明显热烈了许多，“我将警示阵法刻录在了玉简中，还请诸位随身携带。”
他拿出了一个小袋子，恭谨地交给了金翎真人。
金翎真人接过来，他看了看闻净焱，唔，元婴中期的修士，于是他很给面子的夸奖道：“名师出高徒，神微真人的弟子果然不凡。”
神微真人脸上露出一丝笑容，他意思意思推脱了一下：“他还需要多多修行。”
闻净焱脸上挂着尴尬而不失礼貌的笑容，像是一尊雕像，眼里透出了本人已死、有事烧纸的摆烂感。
裴寂夜看了一眼闻净焱后就挪开了视线。
他也认识闻净焱，不过他和闻净焱没什么交流。
他在九夏山时，闻净焱才金丹初期，天天猫在房里研究阵法，再加上神幽真人和神微俩师兄弟关系复杂，他们弟子间也向来避嫌，都会主动避开对方。
云朵随风而行，越是靠近巍峨的伯夏山，越是能感觉到修士的渺小，这山太宽太大，靠近后只觉得视野都被巨山所淹没。
在半山腰有一处牌坊，上面写着九夏两个上古文字，神微真人打出法诀，眼前的牌坊泛起淡淡波澜，如一个徐徐拉开的帷幕，露出了诸多亭台楼阁。
寂夜宫不少弟子都微微皱眉。
灵气太充裕了，对他们这些魔修来说很不适应。
神微真人刚进入山门，迎面就飞来一道虹光，他接过来略看了看，微微蹙眉。
金翎真人很上道地表示：“如果道友有别的事情要处理，不妨请闻道友招待我们即可。”
神微真人面色微缓：“多谢道友海涵，净焱，好好接待寂夜宫的道友。”
闻净焱躬身称是。
神微真人化为一抹流光消失了，闻净焱带着众人从云层降下，来到一个处半山腰的山坳里侧。
这边沿着山岩建造了很多亭台楼阁，中间还搭建了不少平台，其中已经一个平台上正三三两两站着几个身上明显萦绕着魔气的魔修。
平台外面萦绕着一层淡紫色罩子，不断浮动着特殊符文。
金翎真人仔细看了看，咦了一声。
“贵派是将这里的灵力尽可能削弱了吗？”
闻净焱轻轻嗯了一声，他带着众人来到另一侧平台上，先指着前方两栋阁楼道：“这里是诸位的居所。”
然后他似乎有些不好意思，“这是我为诸位魔修道友专门开发的排灵阵法。”
金翎真人上下打量闻净焱，这次的恭维明显多了一点真心：“道友果然不凡。”
闻净焱的脸色微微涨红，更尴尬了。
就在此时，沈鹤突然道：“前辈，弟子有一事想请教。”
闻净焱诧异地看着沈鹤，他没有因为沈鹤只有筑基期就贸然开口而不满，好脾气地说：“你问。”
“我等此来九夏山，是想要参与贵派前辈琳琅道君的芥子境传承，其中涉及到了丹药修行，不知我等是否可以前往贵派的丹房，提前熟悉一下此地的灵火？”
沈鹤坦然道：“我等以前用的都是魔火炼丹，如今换成灵火，可能无法展现自身全部才能，与传承失之交臂。”
虽然沈鹤问的莽撞，寂夜宫几个高阶修士都有些微词，但沈鹤说的也是紧要之事，于是金翎真人面上替沈鹤打圆场：“弟子无状，还请见谅，只是丹房的事……？”
闻净焱似乎有些无措，他迟疑了几秒，缓缓道：“理论上是没问题的。”
但别的宗门好像也不像寂夜宫这样大咧咧问出来，可是自己师尊希望借着这次试炼扩大宗门影响力，若是贸然拒绝，又显得宗门露怯了……
沈鹤立刻道：“原来如此，我等可以前去观看吗？不过我们也不知道具体位置，若是贸然走动可能会带来麻烦，还请前辈分派几个弟子，领着我们去熟悉一下环境，您看……”
顿了顿，他又说：“我们魔修炼丹手法和真界不同，若是有机会和同行交流，也是一大幸事。”
闻净焱听后觉得沈鹤说的对，他最终还是点头了：“你说的对，我会安排弟子过来的。”
第69章 第 69 章 为什么就是不敢开口？……
待闻净焱离开后, 金翎真人才面色不渝地看着沈鹤。
“你倒是个口利的。”
低阶修士贸然插口高阶修士谈话，要不是闻净焱脾气好，可能会当场发作将人打伤。
即便金翎真人会拦下来, 也会和九夏山交恶。
沈鹤面不改色, 他开口问自然是受谢琳琅暗中指使 , 谢琳琅知道闻净焱的性子, 肯定不会有问题。
“是, 弟子莽撞了, 只是想到我等来的最晚，明天就要开始争夺传承了，一时心急，还请前辈赎罪。”
金翎真人皱了皱眉, 虽然不喜沈鹤此举, 可沈鹤也的确算是为宗门弟子争取了好处, 他道：“也罢，一会九夏山的人来了, 你们结伴分批次去这边的丹房看看情况, 其他人去附近和醉云亭等道友聊天打探消息。”
几个带队的金丹修士分派了弟子休息的房间，寂夜宫弟子们熟悉了环境后一哄而散，各自去找相熟的道友聊天了。
过了一会，有个九夏山弟子拿着铭牌过来说要带着寂夜宫弟子去丹房熟悉环境。
谢琳琅推着沈鹤先去了, 他决定最后一轮再去。
沈鹤也的确好奇, 就和钱师兄等人一起去了九夏山的丹房。
丹房在九夏山东侧一个山谷内，据说这里叫棠花谷, 开满了月棠花、蔷薇、垂丝海棠等各色鲜花，美丽绚烂，令人流连忘返。
最妙的是这些花朵还都可入药, 枝叶浸泡碾碎后也能用来制作上等符文，种植过的灵土还可以用来培育其他草药，和寂夜宫那边的生长环境截然不同。
沈鹤大开眼界，虽觉有些莽撞，可还是认为幸而开口提了要求。
否则哪里有机会深入到棠花谷，看到这等仙门大宗内部景象？
谢琳琅没有出门交际，他压根不认识其他魔修，而是继续炼制换颜丹。
沈鹤已经抽空将换颜丹的事告诉了杀马特的夜前辈，夜前辈叼走了一瓶丹药，不知道跑哪里去了，谢琳琅也没理会。
除了炼制换颜丹，谢琳琅还炼制了渺然丹。
这是一种转变自身气息与周围融化为一体的、用来收敛气息、躲避追踪的丹药。
谢琳琅又翻找出了乐清屏推荐他购买的符箓文本，思虑再三，选了一张自成一界妙用符，以及另一张天魔乱舞惑心符。
前者可以在他表层形成一个虚幻缥缈的空间断层，除非是专门朝着他打出的澎湃攻击，基本上可以屏蔽掉大部分灵力攻击。
至于后者，谢琳琅将之与自己的请天魔降临结合起来，误导敌人将他误认为是域外天魔，以此断绝敌人的追踪。
将一切都准备妥当后，谢琳琅才离开静室。
外面天色转淡，似是黄昏。
最后一波前往丹房的弟子已经集齐了，九夏山来引导的修士也从最初的金丹期变成了筑基期。
想来最热心传承、关注丹房灵火状况的人都在第一波去过了，越是后去的弟子越不重要，所以九夏山来引导的修士也变得随意起来。
谢琳琅混在弟子中来到棠花谷。
棠花谷和他印象里没什么变化，山谷外侧生长着娇艳欲滴的艳丽花朵，山谷旁有一个巨大的石碑，上面写着棠花两字，妩媚妖娆。
谢琳琅久久地注视着棠花二字，心神微震，复杂难言。
也自然没注意到还有另一个弟子也正神色复杂地看着棠花二字。
那正是吃了换颜丹，变成了不起眼弟子的裴寂夜。
裴寂夜的新面皮是个灰发灰眼、面色普通、放进人群里就会消失的样貌，他想今晚在棠花谷多停留一阵子，遂选了最后一波来参观。
两人各自做了伪装，故地重游，都有些心不在焉，也没注意到各自的异样，只是随着人流进入了棠花谷。
九夏山的筑基弟子引着寂夜宫弟子去丹房，谢琳琅故意落在人后，不经意间掐了个法诀，无声无息地藏入了花丛中，继而脚步一转，朝着棠花谷深处快速掠去。
无独有偶，裴寂夜也是如此。
他走了几步才发现，斜前方还有一个黑衣少年与他一样，似乎想要深入到棠花谷内部。
裴寂夜总算收敛发散的思维，专注起来。
裴寂夜修为很高，谢琳琅没有发现裴寂夜，但裴寂夜已经认出了谢琳琅，不由得眉头紧皱，谢玉要做什么？
裴寂夜是来怀念师弟顺便故地重游的，那谢玉呢？
难道琳琅以前对谢玉说过棠花谷的事，所以谢玉也要来祭拜族中前辈？
还、还是说……
裴寂夜的心砰砰跳动，如擂鼓般逐渐变的响亮，他的手指微微颤抖，身体有些摇晃，似乎有了一种新的想法，却又不敢肯定。
他理智上觉得时间不对，谢玉来历可查，又直接出现在自己眼前，一切太顺理成章、像是巧合，有点太顺遂了，让一直走背运的裴霁不敢相信自己还能有如此好运。
可情感上，他心底又不断冒出另一个声音，试一试呢？万一呢？假的也没什么损失，就当是照拂琳琅的家人，如果是真的呢？
这么一本万利、包赚不赔的事，为什么就是不敢开口？
只因真相重逾泰山，若真的是谢琳琅，他、他要怎么说明自己的身份？琳琅又是怎么想的？他会怎么看待他？
裴寂夜满脑子胡思乱想，身体像是被按了跟随键一样，就这么轻飘飘地随着谢琳琅向前走。
可是跟着跟着，谢琳琅不见了。
裴寂夜猛地停下脚步，突然清醒了过来。
他忍不住抬手扶额，人在九夏山内部，他居然还能胡思乱想，真是太不谨慎了。
可、可那也许是琳琅啊……
裴寂夜一边给自己开脱，一边打量周围。
不知不觉间，他竟深入了棠花丛中，四周全是盛放的棠花，艳粉色、玫红色以及正红色的花朵挂在枝头，像是一个个笑颜如花、对着他笑的丽人，似乎随时都会翩翩起舞，杀人与无形之间。
裴寂夜凝神细看，他竟在不知不觉间陷入到了阵法中？
等等，棠花谷内还有这等防护阵法？
……当然有，在裴霁陨落后，谢琳琅隐居在棠花谷，他不耐烦见人，就在隐居的竹林和溪水外围设置了阵法。
除了寥寥几人知道进入阵法的方法，其他弟子只能在丹房炼丹或者宗门大课时见到他。
说来好笑，这阵法还是闻净焱专门为谢琳琅改良设立的，以棠花谷无数棠花为阵眼，融合了天魔幻术，可以惑人于无形，顷刻间抓捕到不怀好意之徒。
谢琳琅穿过阵法，来到了潺潺溪水边。
他并未发现有人跟踪，裴寂夜的实力比他高，也提前做了各种准备，谢琳琅重回故地，也有些心不在焉，没注意身后的情况。
他穿过花丛，正要踏上竹林间的栈道，抵达栈道尽头的旧日府邸，突然眼眸微动，快速隐入了竹林里。
竹林里也有一个阵法，是谢琳琅以前布置的、凝聚天风露水的养灵阵法。
谢琳琅过于熟悉这里，他藏匿在养灵阵法里，可以借用阵法周围的灵力掩盖他身上的魔气。
却见从竹林栈道尽头缓步走来了两个人。
一个是今日在九夏山山门前见到的神微真人，他依旧穿着那身蓝色对襟长袍，里面穿着黑色绣银线的长衣，他长发束冠，一副沉稳厚重的儒雅模样。
“……既是回来了，就在宗门里好生休息些日子，你的住所还留着，你……”
随着他的话音，后面有一女子无声无息地走来。
女子穿着黑色长裙，头披黑纱，鬓角戴白花，面容清秀，气质安静沉寂。
谢琳琅看了一眼后立刻别开脸，不敢再看，心里却充满了震惊。
红师姐！
他那位与师尊关系不睦，元婴期后就远走修行的红师姐回来了！
不只是谢琳琅见到这位大师姐而心生尴尬，连当年的裴霁也很纠结。
两人的师尊神幽真人一边嫌弃大弟子的资质，却又倚着大师姐才有重修的机会，他带着大师姐回归九夏山，倒也尽力帮大师姐修行，可也难掩对大师姐才能的嫌弃。
只能说他们的师尊真不是个会掩盖心思的人。
更尴尬的是，红师姐名义上是谢琳琅和裴霁的大师姐，但实际上只是记名弟子，并非神幽真人的嫡传，她甚至没有上九夏山的弟子谱系！！
……谢琳琅和裴霁虽然私下里觉得师尊这么做不合适，可为尊者讳，他们也不好说什么，只能敬着大师姐。
红师姐也知道个中纠葛，进阶元婴、有了自保之力后，她就远远离开了。
她只在谢琳琅和裴霁打算结为道侣时回来过一趟，结果没多久裴霁陨落了，红师姐宽慰了谢琳琅，又离开了九夏山。
谢琳琅真的很久没见过红师姐了。
红师姐离开时尚且是元婴后期，结果百余年没见，他刚才快速扫了一眼，红师姐已然比他的修为还高了！
谢琳琅好歹还有化神期的神识水平，比他还厉害，那最少也是渡劫初期的大能！
这速度也过于惊人了。
谢琳琅心里暗自咋舌。
事实上神微真人的心情也不像他表现出来的那样沉稳淡定。
红师姐跟着神幽真人回到九夏山后，由于神幽真人自己的缘故，他也没给红师姐提名号的事，更没有改名的意思。
红师姐自我介绍时也直白地说她叫小红。
闹得最初见到她的神微真人以为是晓红，还真情实意地夸过，说破晓之红日，必成大器。
神幽真人当时就嘲讽说，她出身低微，能得师弟看重，也是她的幸事。
言外之意，师弟你什么眼神？
闹得神微真人尴尬极了。
谁能想到呢？当年神幽真人留下的三个弟子里，明明是资质最普通的小红，一路披荆斩棘，成为了渡劫中期的高手，站在了他面前。
神微真人一方面觉得自己当年没看错人，心中自得，一方面又有些警惕和忧虑。
小红这丫头在此时此刻回九夏山，她想做什么？
第70章 第 70 章 今日来，今日走。
“我一会就走了。”
红师姐如此说。
越是修为高深之人, 一言一行皆融入天地自然，举手投足间自带一抹难以形容的风韵。
然而红师姐依旧普普通通，除了气质幽冷深邃了些, 就和普通女子没什么差别。
她的声音也很平和淡然, 听不出别的情绪, 如她这个人一样, 随时都可能消隐无踪。
“我只是来看看谢师弟。”
红师姐缓缓转身, 她看着竹林栈道尽头的那间棠花谷深处的宅邸, “我接到消息已经晚了，紧赶慢赶回来，却已经过去一年多了。”
神微真人一脸沉痛：“唉，我也没想到琳琅……本以为那孩子功德无量, 有天地庇护, 应该能顺利进入渡劫期的, 结果竟落得身死道消，太令人心痛了。”
红师姐收回注视的目光, 她缓步向前。
神微真人以为她要离开, 就再一次伸手做阻拦状，“你难得回来一趟，真的不多留几天吗？明日就是琳琅留下的芥子境开启之日，你不想知道谁有机会得到琳琅的传承吗？”
“那孩子钻研丹道, 留下了诸多丹方, 若能寻到一个合适的继承人，也是一大幸事, 你……”
神微真人的话说不出口了。
一只纤纤素手已然无声无息地穿过了他的紫府，轻轻捏住了他的元婴。
神微真人震惊了，完全没想到红师姐会暴起动手。
因为角度问题, 谢琳琅就在栈道侧面的养灵阵法里侧，正好看到这一幕，也不由自主地瞪圆了眼睛。
天啊，红师姐在做什么？
原来红师姐在与神微真人侧身而过之际，突然袭击。
这一击不带一丝烟火气，也没有任何灵力反应，直接穿透了神微真人的紫府！！
红师姐一席黑色长裙，鬓边戴着白色纸花，她依旧是那副平静无波的面容，一双漆黑的眼眸里泛着漠然与冷光。
她微微凑到神微真人耳边，轻声道：“你还有脸对我说传承。”
神微真人唇角缓缓留下一丝鲜血，他飞速调动体内灵力，想要快速后退。
然而不知为何，体内的灵力像是凝固成了石头，完全没有任何反应？！
他的唇颤抖着，语无伦次，“小红，你、可师兄当年对你……”
“师尊嫌弃我，是我们伯夏的事，你没资格。”
红师姐一点点将神微真人的元婴拽了出来。
也不知道她怎么做到的，那纤纤素手上萦绕着金色光芒，薄薄的光仿佛山岳般厚重，竟压得神微真人完全无法反抗。
“原因、理由什么的，都是当老爷的一张口的事。”
红师姐的另一只手掐了个法诀，一缕黑色烟雾融入到了金色光芒之中，很快神微真人的元婴无声哀嚎起来，“我只看到了结果。”
她的第一个师弟死的不明不白，她的第二个师弟明明享誉真界，光风霁月，积累了很多功德，却被天劫劈死了？
若是天道不公，大家还修什么道？
若是天道公正，以谢琳琅的功德不可能被天劫清算，那只有一种可能，有人在其中动了手脚。
而如今，她的师弟才陨落了一年多，留下的传承就被神微真人当做提升九夏山的理由和借口，请来无数不相干的人争夺师弟的遗物。
这不是欺负他们这一脉的人都死绝了吗？
可她还在啊。
也许神微真人有很多“不得不”的理由，但最终得利的人是他。
“师尊在地下等你多年，作为师弟，不好让师兄多等，你该去了。”
红师姐懒得去追查其中真相或者纠葛，她只是来送神微真人去地府的。
今日来，今日走，有仇不过夜，主打一个念头通畅。
神微真人的眼睛都要突出来了，他死死抓着红师姐的手腕，可纵使他有千般手段，此刻竟什么都用不出来。
他满心惶恐和不解，为什么他毫无反击之力？！
就算小红比他强，可他也是渡劫初期的修士，也不至于直接完蛋啊？！
然而不管神微真人有再多雄心壮志，也不管他心中如何想，随着红师姐释放的黑色烟雾彻底浸染了神微真人的元婴，渐渐的，神微真人的意识越来越模糊。
无数记忆浮现在脑海中，像是时光在倒流，他看到自己成为掌门后大权在握、意气风发的爽快感，他看到了自己面对师兄时不得不低头的憋屈和怨怼，得知师兄陨落后的狂喜和那一点点悲伤，以及最早他上山拜入师尊门下时，那个需要他仰望的师兄背影……
最终的最终，神微真人的眼睛失去了神采，噗通一声跌落在地。
红师姐微微一甩，撇开了神微真人抓着她手腕的手指。
她拿出帕子，擦了擦手腕，继而那帕子化为细细的灰，消散在空气中。
红师姐一言不发，她低着头，敛着衣袖，黑纱遮挡了她大半容颜，轻抬脚步，像是越过一片尘土般，继续向栈道外走去。
她鬓边的白色纸花在竹林间的冷风吹拂下，发出细微的簌簌声。
女子无声无息地来，又如一抹林间雾气，无声无息消失了。
夜露深重，纵然身为修士，不惧寒冷，可谢琳琅还是许久不能言，后背全是冷汗。
他怔怔地看着地上的尸体，心情如调色盘，复杂而茫然。
红师姐怎么做到的？不对，红师姐回来是为了给他报仇？
谢琳琅心底升腾起了丝丝愧疚。
由于师尊神幽真人的缘故，谢琳琅向来敬着这位师姐，没太多亲近之意。
没想到红师姐会特意回来，还直接干掉了神微真人。
谢琳琅的确对神微真人有不满和厌恶之处，也怀疑神微真人在裴霁的事上做了小动作。
但他还没机会查清楚呢，红师姐就直接动手了？
谢琳琅满脑子都是十万个为什么，直到幽冷的夜风吹来，他才猛地惊醒。
不对，九夏山的掌门死在棠花谷，为何九夏山的其他修士没有任何感觉？
作为九夏山的掌门，神微真人身上有一二与宗门联系紧密的宝物，若是他死了，宗门该得到示警的！
谢琳琅有心上前仔细检查一番，可他刚迈出一步，又迟疑了。
他现在是寂夜宫的魔修，贸然露面反而会引火上身，若他还有过去的化神修为，倒是可以试探一二，但现在他只有筑基期……
谢琳琅深深看了一眼栈道上的尸体，飞速掐法诀，处理了自己来过的痕迹，转身离开了。
而在谢琳琅离开后，慢了一步进来的裴寂夜神色凝重地看着地上的尸体。
笼罩在附近的阵法虽然麻烦，但主要是以困人为主，裴寂夜稍微费了点心思，还是成功找到阵眼钻了进来。
他进来的瞬间，正好看到红师姐那只纤纤素手泛起金光，顿时整个人都僵硬了。
因为裴寂夜冥冥之中有种感觉，若是他也被这攻击抓住元婴，他也会和神微真人一样，像是案板上的咸鱼任由红师姐捏扁揉圆！！
裴寂夜几乎吓得魂飞魄散。
他真的很多年没有这种濒死的感觉了，堪比当年在九灵宗时差点被人抽走神魂和血脉一样恐怖。
裴寂夜咬牙发挥出全部力量，疯狂收敛气息，死死压抑着全部魔气，藏匿在棠花丛里，生怕被红师姐发现踪迹。
直到红师姐如一缕烟雾般消散，谢琳琅也仓惶离开，裴寂夜才缓缓吐出憋了半天的那口气。
……红师姐啊。
裴寂夜心下苦笑，他年轻时也不曾将红师姐看在眼里，一方面师尊神幽真人的态度，另一方面也有红师姐自己的缘故。
她不爱说话，总是闷着头修行，任由他人随意传闲言碎语，还天天低着头，怎么都挺不直腰杆似的。
即便裴寂夜有心为红师姐张目，可红师姐自己立不起来，他说再多也无用，所以渐渐的他顶多暗中让出些自己嫡传弟子的资源，给师姐从记名弟子也补成嫡传，就没再做什么了。
后来谢琳琅也拜入神幽真人门下，可能是看裴霁这么做了，他也跟着这么做了些年月，等红师姐进阶元婴、远走他乡游历后，师兄弟两人就没怎么见过红师姐了。
裴寂夜自家人知道自家事，他能有现在半步大乘期的实力，一方面是他有血脉天赋加成，另一方面也有寂夜宫的缘故。
结果资质最差的红师姐完全不比他慢多少，竟也有渡劫中期了。
看她心境坚韧圆满、从容平和的样子，估计很快就能进入渡劫后期。
而他和谢琳琅纵然天赋过人又如何？
他自己身上一堆麻烦，谢琳琅生死不明，而红师姐即将攀登大道，真是造化弄人啊。
裴寂夜唏嘘了一会，正要去看看神微真人的尸体，突然栈道上的尸体动了动，然后抬起了脑袋。
裴寂夜：“……”
他惊了，什么？
紧接是神微真人的胳膊动了动，继而这具尸体坐了起来。
“哈哈哈哈哈大夏末裔，就算你们逃过了当年的清算又如何？最后的传承还不是落入了我成周手中？！”
【神微真人】面色扭曲，像是在笑，但因为脸部神经不听话，又像是在抽搐。
“红丫头还算信人，既然交易结束，她也走了，那这九夏山就归我了！”
【神微真人】终于站了起来，他似乎适应了这具身体，很快脸上的表情就不复刚才的僵硬和扭曲，变得自然和谐起来。
“伯夏……让我想想，现在还掌握着伯夏秘法的人，就只有这具身体的嫡传徒弟了？”
【神微真人】冷笑起来，“也罢，既然是师徒，那就好事成双，老夫送那闻净焱去地府和他师尊团聚吧。”
说完，【神微真人】一甩袖袍，消失不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