潮湿冰冷,气温急转直下。
傅京墨站在卧室小厅的落地窗前看雨,脚边是趴在地毯上玩球的狮子座。狮子座打了疫苗,还没洗澡,但是毛发也仔细打理过,从上看下去确实像一只摇头晃脑的小狮子。
“嘟嘟嘟——”
敲门声打破了房间里的寂静。
傅京墨习惯锁门,打开门发现仍然是傅江涛——只有傅江涛才会来他的房间找他,而且一般都是无事不登三宝殿。
“二哥。”傅京墨打了个哈欠,“怎么了?有什么事吗?”
傅江涛端了一杯热牛奶给他,“当然是有事找你。”
傅京墨接过热牛奶,发现温度正好,从善如流地喝了一口,“什么事?”
“过几天舅舅生日,要办个宴会,你那天有什么活动都给我推了,跟我们一起去,知道了吗?”傅江涛在沙发上坐下,“舅舅还说小时候你还经常跟妈妈去他家里玩,现在却常常看不见身影。”
傅京墨说:“怎么好意思总是去,我又不是小孩了。前段时间,我舅舅还说让我过年去临城陪他们过呢,说我外公想我了,还说要分碧海汀项目百分之三的股份给我……我懒得去。”
此话一出,傅江涛的表情差点没绷住。
什么意思?说他舅舅虚情假意?还是炫耀那百分之三的百亿股份?
他忍了忍,忍了又忍,实在是在傅京墨的脸上没有看见半点讥讽和暗示,才确定他是随口说的,不带任何其他意思,才勉强挤出一个无可奈何的笑,“你啊,亲戚就是要多走动啊。你要是不想去,就不去,家里过年单独少了一个你也让我们不适应。”
百亿股份……怎么你的舅舅和我的舅舅好像不一样……
傅江涛后槽牙都要咬碎了——听说傅京墨挣钱比他自己亏钱还难受。
傅京墨点头,“我知道。”
傅江涛拍了拍他的肩,叹了口气,“哎,不过话又说回来,如果大哥去的话你还是要去的,你不能让这百分之三的股份又被大哥霸占吧。亲疏有别,这件事上我也没办法,大哥似乎对我很有意见,一直对我不假辞色,我也帮不上什么忙,你自己心里要有数。”
“哼。”傅京墨面无表情地将手上的热牛奶一饮而尽,玻璃杯重重磕在茶几上,发出''砰''的声响,“我才不会让他如愿,我的东西永远都是我的东西。”
“汪汪汪!”
正在玩球的狮子座突然从落地窗猛地的站起来,一个飞跃跳上了茶几,龇牙咧嘴对着傅江涛狂吠起来。
“啊啊啊!”
傅江涛吓了一跳,比狮子座叫得还大声。
傅京墨差点笑出声,立刻严肃起来制止狮子座,“谁是乖狗狗?”
狮子座立刻立正坐好,脑袋高高地仰起来,深蓝色的眼睛亮晶晶的,像倒映着一片星海。
“是乖狗狗去睡觉。”傅京墨指着卧室说。
狮子座又对傅江涛龇牙咧嘴两下,随即跳下茶几,急急忙忙冲进了卧室里。
傅京墨不负责任地说:“二哥,小狗不懂事,他跟你玩呢。”
傅江涛捂着差点休克的心脏:“……”
玩什么?玩他的命吗?
可恶,欺人太甚。
“没事,没事。”傅江涛想调整一下坐姿,却发现双腿比他的心脏更脆弱,已经死了,他心里暗恨狗仗人势,以后一定要把这只狗绑到马场上五马分尸。
再一看,傅京墨刚才被他调动的情绪早就消失了。
傅京墨拿出游戏手柄,“二哥,来玩游戏吧。哎?你怎么了?不会被吓瘫痪了吧?”
傅江涛:“……”
他本想拒绝,却又接过了游戏手柄,“开什么玩笑。玩吧,好久没有跟你玩游戏了,手都生了。我记得小时候就是我们一起玩游戏,大哥从来不玩,总是在读书。”
傅京墨眉头皱了起来,“二哥,你怎么回事?怎么句句都是大哥?你跟我在一起,心里想的却是大哥。二哥,你不会想搞骨科吧?”
“啪嗒——”
傅江涛手上的游戏手柄掉到了地上,难以置信地看着傅京墨,“?”
明明你这句话才更像骨科吧。
傅京墨瞪着他,捡起地上的游戏手柄,“我一跟大哥说话你就很在意,在我面前也总是明里暗里提起大哥,我早就怀疑了,前几天才恍然大悟。”
傅江涛:“??”
到底悟了什么?
那悟性很差了!
“哈哈哈哈。”傅京墨大笑起来,“二哥,你这什么表情啊?我开玩笑呢。”
傅江涛:“……”
好笑吗?
谁笑了?
傅江涛是一秒都不想继续跟傅京墨待了,他愤愤地抢过游戏手柄,“亏得我还在准备给你一个惊喜,你居然跟我开这样恶心的玩笑!”
傅京墨收敛起笑意,好奇道:“什么惊喜?”
“你不是喜欢翡翠湾那个服务生吗?他不是装腔作势不肯跟你吗?”傅江涛说,“我舅舅生日那天,要不我找人安排他去服务生,给你一点机会?到时候我让人给你准备一个谁也进不去的房间,你想怎么样就怎么样。这难道不是惊喜吗?”
傅京墨又笑了,但是笑意不达眼底,“是吗?”
他现在可以完完全全确定了,傅江涛就是认识明雪川,不管有没有仇,他对明雪川有一种不顾死活的算计和摆弄。
为什么?剧情里为什么没有?难道还有更深层的原因吗?
傅江涛问道:“怎么样?”
他很期待,也似乎已经看到了傅京墨答应的画面了。
“不。”傅京墨说。
“我就知道你会……什么?”傅江涛怀疑自己听错了。
傅京墨兀自打起游戏,“我要让他求我,亲自求我,快了。”
快了,很快了。
不需要像傅江涛说的再去赋予明雪川一些不必要的灾难,因为他马上就会迎来一个人生的转折点。
成为他的小情人的转折点。
傅江涛不知道傅京墨在说什么,但是他看得出来傅京墨说的是真的。他转念一想,傅京墨并不是什么任人欺负的善茬,更何况耐心非常有限,大多数时候耐心只有可怜的一分钟,那个不知道天高地厚的服务生恐怕早就惹怒了他……
他真心实意地笑了笑,“那我就放心了,你想要的东西却得不到,二哥想想都生气,我的弟弟值得世界上最好的。”
就在这时,落地窗外闪过一道狰狞的闪电。
暴雨将至。
不过一分钟,呼啸而来的暴雨噼里啪啦地打在窗户上,如珠落玉盘,整个世界都陷入喧闹和潮湿。
“汪汪汪!”卧室里传来几声压抑的狗吠,狮子座咬着他的专属金元宝毯子站在卧室门口,充满暗示地盯着傅京墨。
傅京墨正好结束游戏,他放下游戏手柄,站起身来伸了懒腰,“二哥,我该睡觉了,你要跟我一起睡吗?”
傅江涛才不要。
傅京墨比他高大半个脑袋,居高临下看着他的时候有种无声的压迫,更让他无端地想起他刚才说的那个“骨科”,这谁不害怕?
傅江涛离开了。
傅京墨又站到了落地窗前看雨,狮子座咬着金元宝毯子站在他的身边。
狮子座不知道主人在想什么。
但它会一直陪着他。
暴雨冲刷了整个启明市。
一直到第二天早上还有天色还昏沉着,像是有什么大事要发生——当然有大事要发生,世界是围绕主角转的,通过环境描写营造故事的特定氛围。
有了狮子座的睡眠监督,傅京墨睡得早起得早,带着狮子座下楼觅食。
高薪聘请的宠物营养师带着狮子座去吃早餐了,傅京墨在厨房拿了一杯蔬菜汁边喝边看手机。
没一会儿,傅父就下楼了。
傅父看了眼傅京墨,又转过头了,完全不想看。他想不通,怎么他忙碌了一生才在五十多岁退休了,小儿子却在二十多岁就过上了这么好日子。
他嫉妒又不平,凭什么?
又是讨厌烂儿子的一天。
微信上突然收到几条聊天信息。
hochfart:[图片]
hochfart:[图片]
hochfart:[快找人给我帮帮忙,好急。]
图片里赫然是一份计划书。
傅京墨呆滞了一下,[这是什么?谁给你发的这种东西?]
hochfart:[对啊,又不是玩具大全,我根本看不懂啊。我大姐抓我去公司工作,要我说出个大概来,否则就停了我的卡,把我发配去非洲。]
非洲?
傅京墨眼前一亮。
傅京墨:[太好了,我也打算去非洲。你现在非洲等我,我随后就去找你。]
hochfart:[?]
hochfart:[你跳海的时候脑子里进水了?]
hochfart:[去去去。]
傅京墨:[……]
痛失盟友。
吃完了早餐,外面的暴雨仍然在下,傅京墨只好去楼顶的天台陪狮子座玩球增加运动量。天台四面的都是玻璃,还有设置了沙发和投影仪,傅京墨找了一部恐怖片一边看一边丢球。
闪电裂空,惊雷坠地。
暴雨持续到下午还丝毫没有停歇的架势。
明雪川坐在病床前给养父削苹果。
白皙修长的手指拿着鲜红的苹果,手指动作间,宽度一致的长长的苹果皮垂下来,在最后一段削完的时候倏然掉进垃圾袋里。
他用水果刀将苹果切成了好咀嚼的小块,就近放在小碗里,再用牙签扎着喂给明听泉吃。
明听泉吃了几口,就挥挥手,“……不吃了。”
明雪川道:“还剩几块,吃了吧。”
“我……我喘不上来气了……”明听泉的老脸皱成一团,抬起手艰难地捶了捶胸口,“好像没嚼碎卡住了……”
他张开嘴喘了两口气,呼吸十分困难,俨然已经急速缺氧。
明听泉看不到,明雪川却看得清清楚楚,明听泉的嘴唇开始发青发紫了,他的意识也也开始涣散了,整个人直接陷入了晕厥。
“爸!你怎么了?”明雪川立刻按下了呼叫按钮,一遍查看明听泉的状态,“爸,你别睡,我去找医生!”
护士站听到呼叫瞬间赶到,在查看后神色骤变,慌张焦急道:“是肺栓塞,快去找徐医生准备抢救!”
窗外乍起一道闷雷,整个世界似乎都在震动。
明雪川的世界天旋地转,仿佛暴雨中的危楼,随时会轰然坍塌。
明听泉被推进手术室紧急抢救,明雪川签了手术同意书后就等在手术室外,无力地扶着墙慢慢蹲下。
重度肺栓塞,风险高达百分之三十,后续还需要细致全面的治疗与护理。明明已经看到了希望,明明已经渐入佳境,明明已经……
明雪川眼前发黑,如潮水般的疲惫和绝望不断侵袭着他,他甚至感到了麻木。
怎么会这样?
他和养父的生活怎么会变成这样?
明雪川坐在地上想了很多东西。
从他记事开始,养父就是略带老态的,他总是辛苦的、劳累的、疲倦的,但是又总是笑呵呵的。
在小小的平安镇上,他和养父住在靠山的小小矮房里,黑暗、潮湿,养父总是天不亮就起来磨豆子打豆浆,然后在天亮之前用塑料杯装好豆浆推着车去镇上穿大街走小巷叫卖。
他记得初中的时候他得到了学校老师特意成立的奖学金,养父笑了大半个月,逢人就说。别人夸他这个儿子没白捡,他却说不管成绩好不好都是好儿子。
他记得养父捡到了装有大额现金的钱包去派出所主动报案上交,失主对他特意拎着水果牛奶来感谢他的时候,他慌张得连摆手。
他记得他邀请他来启明市参加他的毕业典礼,养父高兴得立刻就答应了,提前一个星期就把家里打理好,转了一趟又一趟的大巴车来到启明市,才下大巴,还没见到他就惨遭横祸。
''他这样一个老实本分的人,为什么命运不能善待他?
明雪川双眼酸胀,几乎止不住泪意。
他也很恨自己,为什么要邀请他来启明市参加他的毕业典礼,又为什么没有在小学和初中时听从老师的建议跳级,这样就能早点毕业早点工作,否则也不会像现在这么无助,丝毫对不起养父的养育之恩……
不知道过了多久,窗外的天色早已黑如浓墨,手术室的门终于打开,医生与护士推着尚且昏迷的明听泉出了手术室,他身上插满各种各样的管子,连接着“滴滴”作响的监护仪,直接转到了icu。
医生找到明雪川和他沟通交流了手续治疗方案,签署了后续治疗知情同意书,所有必要治疗都要继续,即便自费项目也绝不放弃。
医生离开了,护士来到病房提醒明雪川:“你现在的账户余额不足,为避免影响后续用药和检查,尽快去补缴医疗费。”
护士还记得明雪川。
护士对明雪川有印象,整层楼拖欠医疗费的,只他一个。不过她早就看多了世事无常,正所谓麻绳专挑细处断,厄运偏找苦命人。对方似乎才大学毕业,她对他也没什么恶感,只委婉提醒:“后续的治疗费用不低,你要早做准备。”
“好的,谢谢你。”明雪川点头。
暴雨还在下,站在走廊的窗边,冷风吹拂,潮湿又寒凉。
明雪川扶着窗台,从9楼往下看几乎是让人胆寒的高度,可他却觉得不过如此,甚至没有养父昏迷时让他觉得胆颤心惊。
要跳吗?
要选择坠入深渊吗?
明明一直避之不及。
明雪川闭眼,重重地呼出一口气。
傅京墨还没睡。
他坐在躺在一楼大厅的沙发上看视频,狮子座端端正正坐在傅父平常坐的位置,全神贯注地看着眼前小桌子上放的平板上的动物世界,在看到精彩的部分时,不禁激动得坐直身体用力咬紧嘴里的发声玩具,毛茸茸的尾巴甩来甩去,砸得真皮沙发“砰砰”响。
“谁在大厅放鞭炮?”
张姨跑过来。
傅京墨:“?”
“是狮子座啊,真乖。”
张姨跑过去。
傅京墨:“?”
张姨端来切好的水果放到茶几上,“厨房还有点心,你吃吗?”
傅京墨认真地看视频,“我不吃。”
“看什么呢?这么晚也不睡觉?”张姨好奇地凑过来看,“……非洲一月游?你看这个干什么?”
傅京墨拿起一个车厘子放进嘴里嚼嚼嚼,“考察。”
张姨:“考察什么?你要去非洲参加项目吗?”
傅京墨说:“我准备移民非洲。”
张姨恍然大悟,开明地支持每一个不知死活的梦想,没什么感情道:“好,加油。”
傅家有名的社畜傅相楼在暴雨中回到了家,抬眼就见一人一狗专心看视频,竟然罕见的有点父子相。
“大哥。”傅京墨头也没抬地跟他打招呼。
傅相楼:“怎么不去睡觉?”
“等人。”傅京墨说。
“等谁?”傅相楼好奇。
话音刚落,傅京墨的手机就震动响铃,有人打电话来了。
傅相楼没有听人打电话的爱好,往后退了几步,站到了狮子座的身边,摸了摸它的脑袋,跟他一起看动物世界。
傅京墨突然坐直身体,郑重其事按下接听键,随即手机里传来一道熟悉的清冷的嗓音。
“我是明雪川……”
动物世界还没看到两分钟,傅相楼就听到傅京墨站起身来,说了句“等我”,拿起茶几上的车钥匙就风一般地离开了大厅,只丢下一句:“大哥,帮我哄狮子座睡觉,我今晚不回来了。”
狮子座歪了歪脑袋,疯狂地用力咬紧嘴里的发声玩具,急得团团转。
去哪里?
没说带小狗一起去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