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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81章 撒娇

    ◎嗯,一直记得。◎

    第二天是陆珂重回养马场上班的第一天。

    一进养马场,每个见到她的士兵都要过来打个招呼。

    “陆大人,欢迎回来。”

    “陆大人,你不在我们可想你了。”

    “陆大人,你若是照顾汗血母马缺人手,叫我啊,我有的是力气。”

    “陆大人,今天中午,我把鸡腿给你留着,多给你打几个。原先生也在啊,中午也给你留着。”

    原晔笑着点头:“好。”

    说完,他温柔地看着陆珂,什么叫夫凭妻贵,这就叫夫凭妻贵。

    凭借着陆珂的好人缘,他都午膳也能多吃两个鸡腿。

    陆珂和大家打完招呼,要去看汗血母马,原晔亦步亦趋地跟着。

    陆珂狐疑地看着他:“你干什么?”

    原晔:“我给你打下手。”

    陆珂眨眼:“你不是在负责记录文书吗?”

    原晔:“昨日我申请了,做药房陆大人的助手。”

    陆珂恍然大悟:“你是怕我又在养马场出事,所以要盯着我?”

    原晔抓紧陆珂的手:“走吧,我们去看看汗血母马。这匹母马是特意挑选过的,是十几匹里面最优秀的一匹,应该没有问题。”

    陆珂一边走一边问:“夫君,你不是这种会回避问题的人啊,你说,你是不是怕我又失踪了?”

    原晔:“嗯。”

    陆珂:“那如果我失踪后,失忆了,有人把我培养成了杀手,过来刺杀你,你怎么办?”

    原晔:“……”

    陆珂:“说啊,别逃避。”

    陆珂又开始逗原晔。

    她就喜欢看老实人被欺负到无语又无可奈何的样子。

    原晔:“武功一道,要从小连起,成年后骨头和小时候不一样。”

    陆珂:“我又没说是被培养成武林高手刺杀你,那万一,我用美人计呢?例如,假扮成花魁,勾引你,然后伺机刺杀……”

    原晔止步,垂眸看着陆珂,似在思索这个方案的可行性。

    原晔:“这个说法很有趣。”

    陆珂:“那你会上当吗?”

    原晔:“我应该在见到夫人的第一面会怀疑,接近夫人。所以……”

    陆珂:“所以?”

    这人又吊她胃口。

    原晔弯腰,眼睛直勾勾地盯着陆珂:“所以,我也不知道会不会上当。不如等晚上的时候,夫人演示一下如何勾引为夫,看看为夫定力如何?”

    陆珂用手掐他的腰:“你这个人没个正经的。”

    原晔:“是夫人先欺负我的。而且,夫人还欠我一个。”

    陆珂歪了歪头。

    原晔:“马车上的事。”

    陆珂脸红了:“都过多久了?你怎么还记得?”

    原晔脸不红心不跳:“嗯,一直记得。”

    记得你个大头鬼啊。

    陆珂掐他。

    刚才她是做样子,现在就是真的使劲。

    ……

    陆珂,原晔,原璎慈都去上工了。家里就只有原璎柠和原窈月两人。

    原窈月将羊奶煮好,送到房间。

    原璎柠一边给孩子喂奶,一边问:“小满。”

    原窈月没注意原璎柠,只聚精会神地盯着吃奶的小汤圆。

    虽说陆珂取得小汤圆这个名字真俗,但是还满符合的。

    小家伙真的又白又圆,像个小汤圆。

    她都爱上这个小弟弟了。

    原璎柠:“小满,我记得你天生力气大,武功很好。”

    原窈月没注意,嗯嗯地回应着。

    原璎柠:“我想让璎璎和应知定亲。”

    原窈月:“嗯嗯。”

    小家伙吃得好狼狈,满嘴都是。

    刚才她还抱了一下,小汤圆身上奶奶的,香香的——不对,等等。

    原窈月赫然抬头:“什么?”

    原璎柠:“我想让应知死在应瑜手里。应知娶璎璎,应瑜一定会下手。到时候,你埋伏在暗中保护璎璎。如果应知没死,璎璎下不了手,你就杀了他,嫁祸给应瑜。”

    原窈月:“大姐,二姐同意吗?”

    虽说她真的很讨厌很讨厌应知,恨不得应知立刻去死。

    但是二姐对应知那么深的感情,当初金人闯入晖阳抢劫,姐差点为应知死掉。

    原璎柠:“她同意了。但是我怕生意外。”

    原窈月咬着唇:“二姐,她真的很喜欢应知。”

    原璎柠:“你不想报仇吗?小皇孙。”

    小皇孙三个字,原璎柠是在提醒原窈月的身份和背负的仇恨。

    原窈月目光骤然变得冰冷:“杀父杀母之仇,不共戴天。”

    原璎柠:“既然如此,那我就不客气地吩咐你了,小皇孙。”

    原璎柠:“晏几道在京城为官时,他老师因为死谏得罪皇上,之后被皇上寻了个细微的错处,入狱。我夫君曾为他求情。晏几道说欠柏家一份情。等我和应知谈妥,应瑜出招,你沿路跟随,留下记号,我会让晏几道带兵随后就到,保证你和璎璎的安全。”

    原窈月:“我知道了。”

    原璎柠嗯了一声,等小汤圆吃完,轻轻地拍着孩子的后背。

    现在就等应知了。

    果然,如她所料,下午不多时,应知来了。

    应知认得小皇孙的脸,原璎柠让原窈月去后院躲起来。

    应知见到原璎柠着实惊了一跳:“你?原璎柠,你怎么会在这里?”

    原璎柠不是在屋子里见应知,而是将他请到了客堂,所以应知不知道她有一个孩子。

    原璎柠淡淡地笑着,给应知倒了杯热茶:“说是璎璎的姐姐,除了我,还能有谁?”

    应知:“你不是死了吗?”

    应知打量着原璎柠,看着比在京城的时候瘦了许多,脸色也差,血气亏损严重,应当是这几年吃了不少苦。

    原璎柠抿了口热茶。

    她奶水少,但还是要喂奶,喝茶喝多了对孩子不好,所以只是沾湿了唇便当喝了。

    原璎柠语气淡淡:“说来话长,也是我命不该绝。崖下水深,被冲到了别处,让一个行脚商人救了。他看到我身上的罪字烙印,知道我身份低贱,便将我卖给了金国商人做女奴,害我吃尽了苦头。也是这次我大哥大嫂去了金国,我们才意外重逢,我才能获救回来。”

    应知:“你受苦了。”

    应知语气真诚,要不是了解他的为人,怕是真要被他这真诚的语气哄过去。

    原璎柠:“你想纳璎璎为妾?”

    应知:“我爱慕璎璎许久,此生绝不变。”

    原璎柠:“我可以帮你。璎璎那丫头自小就听我的话,更何况我是为了她才流落金国吃尽苦头。只要我开口,她就算再不情愿也会答应。”

    应知目光在原璎柠脸上游移,似乎是在探究原璎柠在想什么。

    当然,他看不穿。

    应知:“条件呢?原家大小姐一向看不上我们应家的任何人,怎么可能无缘无故地帮我?”

    原璎柠:“很简单。我在官府的户籍上是已逝的状态,我要你帮我把它改了,不留任何痕迹地该回来。

    改成,我顺利到达晖阳,并顺利度过了苦刑期。记住,我要的是不留任何痕迹。不管是未来谁来查,都只能查到原璎柠一直在晖阳,从未离开半步。”

    应知眯了眯眼,目光落在原璎柠厚重的棉服上:“你在金国只是当女奴?”

    原璎柠:“你说呢?一个漂亮女人被卖到金国会经历什么,应大少爷不知道吗?”

    原来如此。

    应知明白了。

    原璎柠在金国不是女奴,是侍妾类似的奴隶。

    如今陆珂声名鹊起,皇上曾经也动过心,召她回京效力,只是碍于陆珂失踪,此事不了了之。

    但是陆珂给养殖业带来的影响还在持续扩大。

    早晚有一天,皇上会将陆珂召回京城。

    届时,作为陆珂的家人,原家也会回京城。

    原璎柠是在做梦,梦着和柏世安重归于好,一家团聚。

    所以,原璎柠不允许自己的名声有丝毫损害,不允许留下任何污点,破坏她和柏世安的重逢。

    原璎柠在自己和璎璎之间,选择了自己。

    果然,人都是自私的。

    应知:“我可以答应你。”

    原璎柠:“不急,这只是其中一个条件。”

    应知:“还有什么?”

    因为原璎柠的算计里有原璎慈,虽然是有利于应知的,应知仍然记恨上了原璎柠,语气中也带上了几分不屑和义愤。

    原璎柠:“璎璎毕竟是我妹妹。我为自己考虑了,也要为她考虑。”

    原璎柠双手捧着茶杯,冰凉的手指在热汤的慰藉下,暖和了许多。

    原璎柠:“碍于璎璎如今的身份,嫁给你只能当妾,办婚礼不能大操大办,热热闹闹。但是你不能委屈璎璎。必须给她正妻的体面。三书六礼,三媒六聘必须齐全。”

    应知:“自然,在我心里,璎璎不是妾,就是我的妻子。是朝廷律法不公。”

    原璎柠:“你必须立下字据,这一辈子只会有璎璎一个女人,未来如若对璎璎不忠,乱箭穿心而死。”

    应知:“可以,要我现在写给你吗?”

    原璎柠起身,去拿了笔墨过来:“现在写。”

    应知挑了挑眉,接过,一笔写成,并拿出印鉴,在落款上盖了章:“够了吗?”

    原璎柠检查后,将上面的墨迹吹干:“聘礼折算成银票,你亲自交给璎璎。不要让我大哥大嫂知道。”

    应知:“知道了。”

    应知转身离开,走了两步,心中为原璎慈不值,又回身怒道:“原璎柠,璎璎真心把你当姐姐,你却拿她换自己的幸福,你可真是她的好姐姐啊。”

    原璎柠不为所动,只是淡定地将茶杯地的水倒掉,重新倒了一杯。

    水冷了,已经温不了也慰藉不了凉了的心了。

    ……

    第二天,趁着陆珂和原晔不在的时候,媒婆送来了聘书,并提前将六礼兑换成银票交给了原璎慈。

    原璎柠说道:“收下吧,等回了京城,走动都需要钱。”

    原璎慈便收下了。

    虽然不能大操大办,请客吃饭,但也不能委屈原璎慈,应知立刻找了工人进府修缮,打扫,贴上大红字和各种双喜字。

    尤其是婚房,一应物品都由他亲自挑选。

    一连几天,应知都沉浸在马上要成亲的喜悦中,整个人春风得意。

    应知还专门挑了一堆鸳鸯佩,打算将来和原璎慈一人一个。

    那鸳鸯配是用极好的蓝水翡翠做的,价值千金。

    孟翊越看越心惊:“少爷,咱们要不要告诉老爷一声?这事以后若是老爷知道了,怕是会生气。”

    应知:“不用。我自己的婚事自己做主。”

    应知抚摸着手里凉快冰透的玉佩:“孟翊。”

    孟翊:“是,少爷。”

    应知:“以后璎璎嫁进来了,不管对外她是什么身份,对内都是我的妻子。也是你的主子。以后你见到这块玉佩,就必须向对我忠诚一样,对她忠诚。听命于她,保护她。”

    孟翊张了张嘴,他不喜欢任何让他家少爷丧失理智的人。

    他家少爷如此优秀,胸怀乾坤,本来应该就上好的前程,继承应家,官拜丞相。

    但是,应知的心意已决,孟翊知道自己说什么也没用了,只能跪下应允。

    孟翊:“是,属下遵命。”

    应知:“你去看一看,问问订做的柜子还要多久。不要耽误成亲的时间。”

    孟翊:“是。”

    应知订做的柜子是挑选的黄花梨的材质,色泽温润、木性稳定,价格自然也比普通的木头昂贵许多。

    在他心里,原璎慈是最好的,自然也该值得世界上最好的东西。

    应知花了大价钱,加急订做,每天要让孟翊去盯着,谨防店家为了赶工期偷工减料。

    他完美的婚礼,不能出现任何意外。

    另一边,养马场。

    陆珂失声问裴彻:“真的吗?你说的是真的吗?”

    裴彻点头:“是真的,刚刚得到的消息,金国王上完颜术和摄政王完颜弼不知道为什么突然打了起来,完颜术棋高一招,完颜弼败北逃走,金国封锁消息。

    直到昨天,完颜弼在达慕部宣布独立,指责完颜术为美色所惑,动摇国本根基,亵渎天神。他要代天神,将金国拉回正轨。

    现在金国内乱*,大战一触即发。朝廷那边也得到了消息,岑大人命令我们趁着金国内乱的机会,大力配种,让大梁战马和有汗血宝马血统的马儿多多配种,争取在金国内乱结束之前,将自己的骑兵组建妥当。不能再让金人趁机侵犯了。”

    陆珂默默在心里鄙视完颜弼。

    说什么为了金国,一切都是为了金国的未来,为了金国的百姓。

    最后还不是为了一己私利,不惜让金国分裂。

    不仅自私虚伪,还自我感动,自以为是。

    恶心。

    裴彻:“我特意过来告诉你们,是因为……”

    裴彻摸着下巴,看了看陆珂,又看了看一旁的原晔:“你们俩老实交代,去金国那么久了,完颜术和完颜弼的事情和你们有没有关系?”

    陆河呵呵干笑:“你怎么会怀疑到我们头上呢?”

    原璎柠当金国王妃的事情,暴露就是死。

    因此陆珂无论如何也不能承认。

    裴彻:“直觉。我总觉得和你们有关,就像上次猪肉有毒谣言一样,我就觉得和你们有关。”

    陆珂:“……”

    陆珂默了片刻,挽起原晔的手臂,嘤嘤地假哭:“夫君,他冤枉我。”

    陆珂:“呜呜呜,刚才我给汗血母马检查身体,说为了达到最佳的配种效果,需要先给母马调理身体一个月。他就凶我。可凶可凶了,横挑鼻子竖挑眼的,把我吓坏了。说朝廷要求的是立刻配种,说我不配合他的工作,朝廷要砍我的脑袋。”

    原晔将陆珂拉到身后,一脸警惕且不善地盯着裴彻,仿佛他真的欺负了陆珂。

    裴彻无语至极:“你们夫妻两啊,真的……我……一肚子坏水,坏到一处了。”

    陆珂摇了摇原晔的衣袖:“夫君,你看,他骂我。”

    陆珂眨巴着大眼睛,表情看起来无辜极了。

    原晔安抚道:“心有佛性,见万事如佛。心怀恶意,见谁皆如是。他骂的不是你,是他自己。”

    陆珂:“夫君,你说得真好。”

    裴彻:“……”

    让这两口子去死吧。

    裴彻做了个呕吐的表情:“被你们恶心到了。行行行,我的错,我就不该问。你们俩能正常点吗?”

    陆珂:“呜呜呜,夫君,他骂我不正常。我要去府衙告他,告他折辱朝廷命官。”

    裴彻:“……”

    裴彻扔给陆珂和原晔一人一个凶神恶煞的表情,然后愤而离去。

    恶心死他算了。

    等裴彻一走,陆珂噗嗤一声笑了,“夫君配合得真好。”

    原晔也笑了:“怕是一会儿午饭他该吃不下了。”

    陆珂:“也没这么严重吧?他若吃不下,一会儿我们多吃点,就当帮他吃了。”

    ……

    轮休日,原璎慈在原璎柠的吩咐下,专门挑了条应瑜要路过的路线买东西。

    她挑的新娘红盖头的布料。

    应知着急成亲,绣喜服时间上来不及,但绣个红盖头时间还是充足的。

    应瑜打量着原璎慈,眼睛眯了眯:“你挑这种布料做什么?”

    原璎慈嫣然一笑,满目娇羞:“当然是成亲需要了。”

    应瑜:“你哥和你嫂子要再办一次婚礼?”

    原璎慈:“应大小姐,为什么你宁肯相信是我哥和我嫂子要再办一次婚礼,也不相信是我和你弟弟应知州将要成亲了呢?”

    应瑜脸色瞬间沉了下来,宛如古朴废弃荒宅里的一面铜镜般可怕。

    应瑜:“你有胆再说一次。”

    原璎慈走到应瑜身边,红唇贴近她的耳朵:“我说,我要成为高贵的应小姐的弟媳了,应小姐开心吗?”

    应瑜:“你这么敢?你难道忘了原家是怎么覆灭的?”

    原璎慈:“说起来还得谢谢应大小姐呢。要不是应大小姐告诉我真相,我还下定不了决心嫁给应知。应知是你的弟弟,是应家唯一的继承人,而且对我用情至深。

    我嫁给他,将会成为插入你们应家的一把刀。让你们彻夜难安。不管我做什么,应知都会护着我。也许那天我不开心了,下个毒,毒死你们应家上下呢。”

    原璎慈呵呵轻笑:“开个玩笑。毒药岂是那么容易拿到的。”

    原璎慈笑完,目光冷了下来:“应大小姐应该感谢我啊。当初应大小姐和自己的表哥私奔,是应知通风报信,害你被抓,害你表哥出意外断了一双腿。你一直就不喜欢应知,也不喜欢应家。应家完了,你应该高兴啊。高兴自己复仇成功。”

    应瑜浑身绷得紧紧的,仿佛下一秒就要伸手掐死原璎慈。

    是,私奔那事,她是恨应家,恨应知。

    表哥双腿残疾,黯然离开京城,她嫁入胡家,确实心有怨恨。

    但是她更知道,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她姓应,应家的荣辱就和她脱不了干系。

    激怒应瑜后,原璎慈大步离开,等到上了马车,整个人忽然卸力,软绵绵地靠着马车。

    她的心好像空了一个大洞。

    这几日,她日日做噩梦,梦醒之后,浑身都是冷汗。

    在梦里,她好像回到了流放的路上,无数恶魂在撕扯着她,想要将她吞噬。

    她耳边是父亲,母亲,二哥的凄惨的哀嚎声。

    是他们歇斯底里的恨。

    她看见原家被抄家时,应父在笑,三皇子在笑,胡家在笑。

    狰狞的,得意的,猖狂的笑。

    笑他们愚不可及,笑他们不自量力,笑他们活该坠入地狱。

    她梦到太子悬梁自尽。

    梦见太子妃匍匐在他的尸体上声声哀嚎。

    梦见小皇孙在火中颤抖地亲眼看见太子妃为了保住他葬身火海。

    那么多人的命,如一座座山压在她的头上。

    然后,她看到了应知。

    看在迷雾之中,阿姐问她。

    爱吗?

    还爱吗?

    真的还爱吗?

    仿佛一种嘲笑,一种命运的讥讽。

    仿佛命运对她优柔寡断拖泥带水的讽刺。

    心口的空洞一点点扩大,裂开。

    窒息。

    恐惧。

    痛苦。

    如一把把刀将她的灵魂切成一片又一片。

    明明知道是正确的选择,为什么还会这么难受呢?

    原璎慈捂着耳朵,不是的。

    阿姐说的对。

    血海深仇,就该报仇。

    她怎么能觉得痛苦呢?

    是报仇啊。

    手刃仇人应该是痛快的,畅快的,酣畅淋漓的。

    怎么会是痛苦呢?

    不。

    她不痛苦。

    她要按照阿姐说的,杀了应知,让三皇子,应家,胡家,全部都自食恶果。

    要让他们将原家的痛,太子的痛,全都尝一遍!

    第82章 报仇

    ◎应知死了◎

    不出三天,原璎慈突然收到了应知约她到郊外十里湖见面的消息。

    原璎慈前脚离开,原窈月后脚以原璎柠的名义给应知发消息,说原璎柠觉得事情不太对,问应知有没有约原璎慈见面。

    紧接着,原窈月先一步前往十里湖。

    原璎柠则掐算着时间,约莫比原璎慈慢一炷香后,让江小鹤拿着她的信去县衙找晏几道。

    此时正值寒冬,郊外十里湖冻成了冰。

    透过厚重的冰层,隐约能看到湖水深处有鱼儿在游动。

    原璎慈站在湖边,安静地等着。

    等了一会儿,她搓了搓快冻僵的手,又跺了跺快没知觉的脚。

    终于,原窈月到了。

    原窈月躲在远处的树上,和她打了个招呼。

    差不多了。

    原璎慈咦了一声:“还没来吗?是不是有事耽搁了?还是去应知府里看看吧。”

    原璎慈转身就走。

    忽然,一支长箭对着她心口的位置射了过来。

    原璎慈虽然不会武功,但是长久地流放之路,让她养成了很警敏的习惯,她立刻卧倒在地。

    原窈月拿起弹弓,从兜里将石头拿出来,瞄准长箭,叮,石头打在长箭上,让长箭偏离了方向。

    原璎慈起身,拼命地跑。

    一箭不成,十几支箭同时发出。

    原璎慈躲得开一支,两支,但是躲不开十几支。

    “璎璎!”

    随着一声呼喊,应知到了。

    应知拔剑冲了过来,抓住原璎慈的手,一边拉着她躲避,一边将长箭击落在地。

    原璎慈盯着应知抓着他的手,如木偶一般任由他摆弄着。

    她恍惚间想起那次金人冲进劳工坊,应知抓着她躲避金人。

    明明好多次,他都可以躲过金人的攻击的,但是为了护着她,最后受伤最重的是她。

    她想不明白,明明他那么爱她,不舍得伤害她,却舍得伤害她的亲人,却舍得眼睁睁地看着她的亲人去死。

    为什么?

    到底为什么一个人能一边深情一边伤害你。

    为什么他可以在害死她父母二哥的情况下,还能装作什么都不知道,对她说‘可是璎璎,我是无辜的啊,我什么都不知道’。

    原璎慈趁着应知应对弓箭,无法分神的时候,假装崴了脚,蹲在地上。

    眼看长箭正对她而来,应知那边又分身乏术,性命攸关时,应知挡在了她前面。

    长箭正中他的后背。

    应知闷哼一声,担忧地抓着原璎慈的手:“璎璎,你没事吧?”

    原璎慈眼神呆滞,应知以为她吓到了,捏了捏她的手:“没事,只是后背。”

    原璎慈:“没、没事吗?”

    为什么会没事呢?

    阿姐说了,要应知死。

    原璎慈双目无神,脑海中一遍遍回放着流放路上的一切。

    “啊——”

    她尖叫一声,忽然推开应知:“别碰我,别碰我……不要伤害我阿姐……不要……”

    原璎慈害怕地瑟瑟发抖。

    应知抬手挡住射过来的长箭:“璎璎?”

    他伸手去抓原璎慈,原璎慈转身就跑。

    她跑得很乱,毫无章法。甚至不像是逃跑,更像是在沿着回忆里的某条路在奔走。

    糟了。

    璎璎发病了。

    应知一边要挡着越来越多的箭,一边要去保护原璎慈,整个人方寸大乱。

    原窈月趁乱捡了一支掉落的长箭,从身后去取出一只背着的弓,瞄准应知。

    去死吧。

    她暗叫一声,用尽全身力气,将这种重弓拉满。

    咻!

    长箭挟诛天灭神之势,穿云破雾,直朝应知而来。

    他抬剑挡在心口位置,长箭击打在剑身上,叮的一声,气势宏大,力量不凡,只一瞬间,他拿剑的手便已经被震的发麻。

    这力道……不是一批人。

    应知还没来得及调整,一支箭扎入了他心口的位置。

    鲜血一点点渗透月白色的衣服。

    他低头看过去,身子摇晃,倒在了地上。

    原璎慈此刻还蹲在地上,抱着头,逃避着脑海中摆脱不了的噩梦。

    应知躺在地上,对原璎慈伸出手:“璎璎?”

    “璎璎……”

    “璎璎,快走……”

    原璎慈转动僵硬地脖子,似乎才看到她。

    她空洞的眼睛似乎渐渐有了神采。

    她扑过来,抱起应知:“应知。”

    远处传来金石相击的杀戮之声,原璎慈隐约听见了晏几道的声音。

    原璎慈抱着应知:“应知,你怎么样了?”

    应知摇摇头,鲜血从嘴角渗了出来,胸口的位置,血染红了一大片。

    衙役要过来了。

    原璎慈握住应知胸口的长箭,应知无力地抓住她的手:“不要拔,没用的,等孟……晤——”

    应知难以置信地看着原璎慈。

    然后低头,看向胸口的位置。

    原璎慈抓住长箭,用力往下扎入,贯穿了他的心。

    他大口大口地吐血,鲜血堵住了他的嘴,他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但是他用眼神在质问在控诉。

    原璎慈泪流满面:“你害死了我爹,我娘,还有二哥。应知,你害死了他们。你害死了他们……我要报仇……报仇……我必须要报仇……”

    原璎慈似乎在说服自己,一直在不断的重复,重复。

    应知牵扯了一下嘴角,想自嘲一下,却发现他连这点力气都没有。

    孟翊从远处跑了过来,撕心裂肺地哭喊:“少爷!”

    应知掏出玉佩,放到已经疯魔一般的原璎慈裙摆上,目光落在原璎慈脖子上的罪字。

    是啊,他真该死啊。

    要不是他,要不是应家,璎璎现在还在沐阳王府当她的大小姐。

    她还是那个心高气傲,骄矜自在的原璎慈。

    是那个不服输也绝不会哭的璎璎。

    而不是这个,如惊弓之鸟一般,总是哭着,总是害怕,总是走不出阴影的流放罪女。

    应知闭上了眼。

    孟翊的出现也让原璎慈醒了过来。

    孟翊冲着原璎慈大喊:“你又做了什么!”

    孟翊跪在应知旁边:“少爷,少爷,你醒醒!少爷,对不起,是属下来晚了。”

    孟翊痛哭流涕。

    可是无论多少悔恨和呼喊,他都唤不醒一个身体和心都死去的人。

    原璎慈将应知交给孟翊,伸手将裙摆上染血的半块蓝水鸳鸯捡起来。

    孟翊余光扫见,如遭雷劈。

    蓝水翡翠的鸳鸯。

    “以后你见到这块玉佩,就必须向对我忠诚一样,对她忠诚。听命于她,保护她。”

    言犹在耳。

    孟翊收回视线,将应知抱起来,冲向来时的方向。

    他不信少爷死了。

    他要救少爷。

    他不要少爷死。

    原璎慈坐在冰冷的雪地上,浑身冰冷。

    晏几道指挥着衙役将所有的刺客全部捉拿完毕,走到原璎慈身边:“原二姑娘。”

    原璎慈如石雕一般坐在原地。

    晏几道伸手轻轻地碰了碰她。

    她又哭又笑:“他死了,他的心不动了。他真的死了。”

    她似乎听不见外界的声音。

    晏几道又唤了一声:“原二姑娘?”

    兴许是冻太久了,原璎慈的脑子已经无法转动了,她好冷,特别冷。

    咚,原璎慈倒了下去。

    晏几道抬手抓住她,让她靠在自己怀里,心疼地低声念道:“傻丫头。”

    晏几道将原璎慈送回了原家。

    回到家,原璎慈就开始发烧。

    原窈月一路跟着,等回了家,将一切告诉了原璎柠。

    原璎柠小心地将热毛巾放到原璎慈的额头上:“应知死了吗?”

    原窈月:“应该是死了,二姐将箭贯穿了应知的心脏。而且我远远地瞧着,落在他鼻子下的雪都没有化,应该是没呼吸了。”

    原璎柠:“嗯。”

    原璎柠应了一声,心疼地将被子给原璎慈盖好,她轻轻地拍着原璎慈:“璎璎,做得好,你做得很好。应知是罪有应得,他不配你为他这么伤心。”

    ……

    知州府。

    孟翊将一个又一个大夫赶了出去。

    “滚,滚!少爷没有死!没有!”

    孟翊歇斯底里地大喊。

    李大夫跪在地上:“孟大人,应大人的箭贯穿了心脏,失血过多,已经没有呼吸了。”

    孟翊:“滚!你也滚!”

    李大夫连滚带爬地逃了。

    孟翊跪在应知床边,失声痛哭。

    哭了许久,孟翊总算从悲痛中醒了过来。

    到底是谁?

    是谁杀了少爷?

    对,晏几道。

    暗杀的人死了一半,但晏几道还是抓了两个活口。

    孟翊用袖子擦掉眼泪,骑马冲到了县衙。

    孟翊:“晏大人。”

    他一边喊一边往里冲:“我要见害死我家少爷的那两个人。”

    晏几道:“孟侍卫。”

    晏几道表情平淡,仿佛与这尘世毫无瓜葛:“犯人已经自尽了。但是他们招供,他们想杀的人,不是应大人。而是原二姑娘。所以,我们目前正在调查原二姑娘最近得罪了哪些人。”

    晏几道眸光如水,平静地落在孟翊脸上,语气淡漠:“所以,孟大人对此有什么线索吗?”

    孟翊猛然一震,脚步踉跄地后退。

    对。

    少爷是收到消息才会匆忙出门,当时现场有原璎慈在。

    少爷的武功很好,至少不比他差,如果只是十来个人放箭,少爷完全可以全身而退。

    只有有要保护的人,少爷才能一直留在原地。

    孟翊:“箭呢?”

    晏几道看向衙役,衙役心领神会地取了一支现场收缴的箭过来。

    孟翊拿在手上。

    刚才太慌乱了,他一门心思只想救活少爷,所以没有注意。

    这会儿才发现,这些人用的箭竟然是含有倒刺的特制品。

    是京防司才会有的工艺。

    京防司主管是殿前太尉胡须帷。

    目前在晖阳,只有一个人和胡家有关系。

    少爷的姐姐,应家大小姐,应瑜。

    是她。

    是她不想让原璎慈嫁给少爷,所以想杀了原璎慈,进而误杀了少爷。

    不能放过她!

    孟翊转身就跑。

    衙役问道:“晏大人,咱们要追吗?”

    晏几道双手背负身后,语气淡漠得仿佛这世间的一切都与他无关:“让他们狗咬狗。”

    衙役:“是。”

    孟翊先回知州府,写了书信托人寄回京城应家,然后取了两把剑,冲向应瑜的住处。

    应瑜这次过来,胡家给她配了京防司的士兵作为保护。

    京防司都是精挑细选,身经百炼的人,岂容孟翊作乱。

    孟翊拼命挣扎,但还是被京防司拿下了。

    应瑜莫名其妙地看着他:“孟翊,你是不是疯了?连我你都敢动手?是谁派你来的?应知?他为了原璎慈那个贱人,连自己的姐姐都想谋害吗?”

    孟翊:“呵!应大小姐,到底是我家少爷谋害你,还是你故意谋算我家少爷?”

    应瑜皱眉:“你什么意思?”

    孟翊:“我什么意思?你还问我什么意思?应大小姐,我家少爷死了!你听见了吗?你弟弟死了!被你亲手害死了!”

    不可能。

    应瑜下意识地否认,然后蹲下来,抓住孟翊的衣领:“你给我说清楚,谁死了?到底是谁死了!”

    孟翊双目赤红,恨不得立刻杀了应瑜。

    孟翊:“我的少爷,死了。应大小姐,你害死了你的亲弟弟,你很得意吧?你就是恨我家少爷当初阻止你跟人私奔。你才是真的贱货!”

    啪。

    应瑜的丫鬟萍萍一巴掌抽孟翊脸上:“谁准你这么对夫人说话的?

    孟翊嘴角渗出血丝:“打啊,继续打啊,怎么不打了?我告诉你们,你们最好今天就杀了我,否则有朝一日,我一定会杀了你们为少爷报仇!”

    应瑜身形不稳,萍萍连忙扶住她。

    她对应知这个弟弟的感情很复杂,一方面恨他毁了自己的爱情,逼迫她嫁给不爱的人,一方面那是她同父同母的亲弟弟,是相互扶持的亲弟弟,她恨他,但也爱他。

    她只是想杀了原璎慈,让一切回到正轨,让应知收心回家继承家业,让父亲母亲放心,怎么会误杀了应知呢?

    应瑜嘴唇颤抖:“我弟弟……他现在在哪儿?”

    孟翊不想告诉她,她抓住孟翊,一巴掌又一巴掌地抽他:“我让你说!”

    应瑜打得手都麻了,孟翊整张脸又红又肿,但他就是不说。

    应瑜:“他是我亲弟弟,难道我不能见他最后一面吗?”

    孟翊:“你配吗?”

    孟翊脸被打肿了,说话也有些含混:“你杀死了自己的亲弟弟,你哪来的脸见少爷?”

    应瑜:“他到底在哪里?”

    孟翊死不说,应瑜快疯了,萍萍赶紧扶着应瑜:“夫人,大少爷在这里只有一个住处。”

    丧弟之痛让应瑜失去了一贯的冷静,这会儿萍萍一提醒,她才反应过来。

    对啊,应知死了,除了回知州府还能去哪儿呢?

    应瑜赶紧往外冲。

    萍萍立刻吩咐人备马车。

    一行人风风火火来到知州府,此时的知州府已经挂起了白布。

    若说刚才应瑜还心存一丝希冀,希望应知去世的消息只是他为了打消她对付原璎慈而吓她的。

    那么现在,亲眼看到应知浑身冰冷地躺在床上,应瑜彻底崩溃了。

    怎么会?

    她没有想过杀他啊。

    她哪怕再恨他也从来没有。

    应瑜跪在地上,泪水汹涌。

    她只是想杀了原璎慈,杀了那个祸害。

    她只是想让她的弟弟回家。

    为什么事情会变成这样?

    应瑜哭得没了力气,一个劲儿地抽泣,萍萍劝道:“夫人,事已至此,节哀顺变。”

    应瑜:“节哀?他是我的亲弟弟,他死了,我要怎么节哀?我节哀了,应家能节哀吗?消息传回京城,父亲母亲会放过我吗?你难道不清楚我和应知在父亲母亲心里谁更重要吗?”

    萍萍:“可、可是应大人已经死了。”

    剧烈的悲痛之后,应瑜是后怕。

    她这个弟弟从小优秀,是年轻一辈的翘楚,是家族公认的继承人,而她只是一个女子,是联姻用来辅助弟弟,回报应家一个微不足道的女儿。

    现在,应家的继承人死在了她的手上。

    孟翊肯定是已经给应家发了消息,才会冲过来要杀了她。

    孟翊和应家有特殊的联系渠道,她根本没有办法阻止父亲母亲得到消息。

    现如今,她要怎么办?

    应瑜整张脸毫无血色,她忽然抓住萍萍的手:“回……回……快……我们现在回京城……去找相公,找公公。只有他们能保住我。”

    萍萍:“是。”?

    应瑜当天就跑了,连最后的告别都没有。

    她再爱应知,也不敌自己的命。

    ……

    养马场,传旨太监带着浩浩荡荡地队伍来了。

    陆珂收到消息,洗漱之后,跪在地上接旨。

    传旨太监:“奉天启皇帝诏曰:陆氏有女陆珂,博学多才,才智出众……善养殖……助民生,传百姓养猪之法,建树颇丰……引进汗血宝马……居功至伟,特破格晋升为五品司元,于户部行走,并回京任职。”

    回京任职?

    陆珂呆在了原地。

    升官她是很高兴。

    但是回京……

    她不想回去。

    一旦回去她就要面对陆家人,要面对可怕的陆大人和陆夫人。

    她又要被当成阁楼上的疯女人,被当成怪物。

    晖阳多好啊,天高皇帝远,自由自在,无拘无束,而且这里的人都喜欢她,信任她,不管她想做什么,大家都愿意听她说话,愿意支持她。

    可是在京城,她人微言轻,能算得了什么?

    见陆珂久久不动,传旨太监催促道:“陆大人,您看,你高兴得都愣住了。快接旨吧。这可是皇上龙恩浩荡。”

    不管陆珂多不情愿,也不敢抗旨,只能抬手接下。

    陆珂:“臣,陆珂,谢主隆恩。”

    陆珂在听到回京城的那一刻,三魂七魄已经丢了一半了,只剩下机械的反应,接了圣旨甚至忘了打赏,裴彻赶紧掏出银子给传旨太监,传旨太监这才离开。

    陆珂失魂落魄地带着圣旨找到原晔。

    原晔看她表情不对,担忧地问道:“怎么了?”

    陆珂把圣旨递给原晔。

    原晔:“升官了不高兴?”

    陆珂扁着嘴:“要回京。”

    原晔没明白回京和陆珂如今这副样子之间的联系。

    陆珂吸了吸鼻子:“我不想回京。”

    原晔:“为什么?”

    陆珂:“我……”

    她抬头,眼睛红红地看着原晔:“夫君……”

    陆珂扑到原晔怀里:“我不想回陆家,他们对我不好。老是欺负我,罚跪,罚站,用鞭子打我小腿,把我关阁楼上,让我当疯女人。”

    原晔终于明白了。

    以前醉酒的时候陆珂提过,陆家对她很不好。

    原晔安抚陆珂:“别怕,即便你现在出现在陆家人面前,他们也不敢拿你怎么样。”

    陆珂:“为什么?”

    陆珂扬起头:“因为你会保护我吗?”

    原晔:“我会保护你,但是更重要的是,你如今是五品司元,是皇上看重的人才,是户部五品大臣。

    你的身份今时不同往死,除非上报刑部,禀告皇上,否则任何人都无权动你。若是陆家再敢对你动手,那叫殴打朝廷命官,是要坐牢的。”

    陆珂平时很聪明,但是自从穿越后她就被关在陆家,日日规训,动则惩罚,她对陆家有极深的心理阴影,事情一旦牵涉到陆家,她就仿佛回到了那个被当作阁楼上的疯女人的日子。

    她什么也思考不了,什么也做不了,只想逃。

    正是因为如此,原晔反而更心疼她。

    陆珂从来不说她在陆家的遭遇,只醉酒后和这次说了几句。

    简简单单的几句话,背后到底要多深的痛苦和折磨,才会一听到回京整个人都失魂落魄,应激到连思考能力都没有了。

    原晔对陆家的印象降至了冰点。

    原晔一提,陆珂那已经因为应激僵化的脑子总算吱呀吱呀地动了起来。

    穿越后到陆家的一幕幕。

    陆夫人的规训,让她抄的女戒,挨的每次打,被强迫进行的反省。

    裴彻说大梁有女子为官。

    原晔也说,万事皆以道理法理为先。

    对,她已经是官了,是朝廷命官。

    她不需要怕。

    她如今有那么多人信任她,支持她,相信她,她可以不用害怕的。

    曾经京城是她穿越的第一站,是最阴森可怖的第一站。

    她惧怕的,恐惧的,迟早也要走出来,不是吗?

    陆珂抓紧原晔的手:“夫君,你会一直陪着我吗?”

    原晔:“生生世世,生生死死。”

    陆珂:“那……只要有你在我身边,我就不怕。”

    原晔握紧陆珂的手:“想报仇吗?”

    陆珂摇头:“陆夫人虽然总惩罚我,但是长姐和哥哥都对我挺好的。我不想让他们伤心。”

    原晔更心疼了。

    他家夫人总是太心软,也太心善。

    两个人将圣旨收好,下工后,坐马车回家。

    虽说陆珂已经下定决心去克服心理阴影,但那么长时间的精神虐待怎么可能是一夕之间就能改变的?

    一路之上,她沉默不语。

    悲伤的喇叭声响着。

    黄纸撒向天空。

    陆珂掀开车帘。

    孟翊手里抱着应知牌位,旁边几名衙役抬着一樽棺材,一行人朝着南城门走去。

    应瑜跑得快,来不及通知歇脚府邸的其他人,其他人也不知怎么处理孟翊,又不敢杀了他,只能任由他逃了。

    因此孟翊逃跑后,开始振作起来,带应知的尸身回京。

    看到牌位上的应知二字,陆珂呆住了。

    应知死了?

    ……

    第83章 痛苦

    ◎第二卷异邦卷完◎

    陆珂和原晔回家后,发现家里的气氛明显不对。

    原璎慈一直在发烧,昏迷中不断地说着胡话,一会儿喊爹爹,娘亲,一会儿喊阿姐,一会儿喊应知。

    陆珂和原晔对视了一眼,默契地留下照顾原璎慈。

    原晔则将原窈月叫了出来,询问情况。

    原窈月不需要上工,整日都待在家里,如果发生了什么事情,她是最清楚不过的。

    原晔目光沉沉地压在原窈月身上:“自己交代。”

    原窈月一脸为难:“大哥。”

    原晔:“到底怎么回事?”

    原窈月低着头,原晔的目光太具有压迫感了,他不敢看。

    原窈月:“应知想让二姐嫁给他,我和大姐就利用应瑜,让应瑜知道二姐和应知的婚事,引诱应知入套,趁应知救二姐的时候,杀了他。”

    原晔:“谁杀的?”

    如果是应瑜杀的,璎璎不会应激成现在这样。

    原窈月:“应知为了救二姐中了箭,二姐将箭扎穿了心脏。”

    原晔:“整个计划都是璎柠策划的?”

    璎璎没有这么狠的心计,原窈月则没有这么深的谋算。

    家里三个人,只有原璎柠可以做到,并控制璎璎。

    原窈月弱弱地嗯了一声。

    她现在突然有些后悔,当时应该她来动手杀掉应知的,不该看着二姐动手。

    不然二姐现在不会这样。

    原晔问完,胸腔猛然被一团火烧着了。

    他虽然不是原璎慈的亲哥哥,但是他和原璎慈,原窈月朝夕相处三年多。

    在他心里,他们已经是他的亲人了。

    原晔大步来到原璎柠的房间。

    他双手垂于身侧,眉目之间极度隐忍,仍然透着一股怒火。

    原晔:“璎璎是你的亲妹妹。”

    原璎柠看向原晔,将孩子放好,她转过身,正面面对原晔,那双漂亮的眼睛含着偏执:“她只是受到了惊吓。”

    原晔:“你知不知道璎璎的精神状态一直不好?你想杀应知大可以和我说。我可以在离京之前,神不知鬼不觉地杀了他。”

    原璎柠:“然后呢?”

    她从床上站起来,漆黑的眸子似一把利刃。

    她双拳紧握,整个人身子紧绷。

    她质问道:“然后呢?应知神不知鬼不觉地死了,应家的怒火将会无差别的释放。到时候,他们甚至不会和我们讲规矩,可以直接派人来暗杀我们。我们能挡几次?何况,应知死了有什么用?我要的是应家和胡家反目。只有应瑜亲手杀了应知,才能做到这一点。”

    原晔:“那璎璎呢?你考虑报仇,权衡了所有利弊,那璎璎呢?你考虑过她的身体能不能承受得住吗?璎柠,我们报仇是为了死去的亲人瞑目,是为了昭雪,是为了让活着的人能更好的活下去,而不是不断地折磨活着的人,不断的把自己的亲人往报仇那个洞穴里填进去。

    如果有一天报了仇,璎璎崩溃了,成了个一个疯子,你的亲人一个一个的全都失去了,这个报仇还有意义吗?”

    原璎柠抿紧了唇。

    垂在身侧的手抓紧了棉裤,整张脸苍白得几乎透明。

    她似在说服原晔,又似在说服自己:“璎璎是原家的女儿,我相信她能撑过去。”

    原晔:“如果我是你,只要能达到目的,哪怕花费的时间多一点,中间的曲折再离奇一些,宁肯绕远路,也绝对不会以伤害自己亲人为代价。璎柠,我希望你不要任由仇恨将自己吞噬。仇恨已经让你差点赔上了自己,难道现在还要再把你仅剩不多的亲人也赔进去吗?”

    说完,原晔转身离开。

    原璎慈这一烧就烧了三个多时辰。

    一直到深夜,外面风雪渐重,世界宁静到了极点,她方才从噩梦中醒过来。

    她啊的一声尖叫,缩在墙角,瑟瑟发抖。

    发烧时,她一直在出汗,湿透的头发粘连在她烧红的脸上,脖子上。

    原璎慈的精神处在崩溃的边沿,她乌青的嘴唇抖动着。

    “不是的,不是的……”

    她一直不断地呢喃着:“报仇了,我报仇了,我不痛苦,一点也不痛苦……不是的,不是的……”

    她拼命捶打自己的脑袋。

    陆珂抓住她的手:“璎璎?”

    她试探性地叫了一声。

    原璎慈抬起头,目光呆滞。

    陆珂试着问:“璎璎,你不是觉得自己身为原家的女儿,为原家报仇是天经地义的,觉得自己杀了仇人,反而痛苦,觉得自己不孝,不对,是个坏女人?”

    原璎慈眨巴了一下眼睛,眼泪簌簌落下。

    陆珂抱住她,温暖的怀抱让原璎慈发抖的身体渐渐安静了下来,陆珂说道:“璎璎不是的,报仇一*直都是痛苦的。每个受害人报仇都是痛苦的。他们感受到的从来都是不痛快。只有旁观者看到善恶到头,手刃仇人会觉得痛快。当事人不是这样的。”

    陆珂放开原璎慈,将她脸上沾湿的头发拨开,轻轻地抚摸着她的脸:“璎璎,报仇成功的人很痛苦,他们每一个人都很痛苦。因为他们一直在失去。失去亲人,失去朋友,失去名誉,失去荣耀。

    那些已经失去的亲人,朋友,爱人,那些在无尽黑暗中,踽踽前行的人,他们耗费了大半的生命,耗费了所有的力气,最重也只是得到了一个残破的结局。所以你痛苦,你难过,是正常的。你不要苛责自己。”

    原璎慈声音哑涩:“可是……可是我还为应知难过。他那么坏,害了那么多人……”

    陆珂双手抓紧她的肩膀:“是正常的。因为他是你认识的人,是你曾经真心喜欢过的人。我们伤心难过不一定是因为我们还爱着他,也可能是因为那是我们眼睁睁看着的,是我们亲眼看见,曾经以为的那么好的人,就这么烂掉了。

    哪怕是一个只见过几面的人,哪怕是只听说过不曾见过的清风朗月的少年。有一天,他变了,变成了我们不认识的样子,变成了可怕的模样,灵魂如烂橘子一样发臭发烂。我们依然会为他难过,伤心,不是吗?”

    原璎慈哭着扑到陆珂怀里:“真的吗?我这样真的是正常的吗?我以为自己疯了,我以为自己彻头彻尾的疯了。我怎么能痛苦呢?我怎么能为报仇成功而感到痛苦呢?我以为我应该畅快,应该痛快,应该感到高兴。”

    陆珂轻轻拍着原璎慈的肩膀,她能感受到原璎慈那巨大的笼罩在她头顶,如阴霾一样存在的痛苦。

    能感受到她灵魂的纤细和脆弱。

    能感受到她极力地挣扎,却被束缚在蛛网一样的道德审判中越挣扎越窒息。

    可是,为什么呢?

    她已经做得很好了。

    她做出了报仇的决定,杀了害死自己亲人的凶手。

    她已经做得那么好了,但是她竟然觉得自己没有痛苦的资格。

    怎么会没有呢?

    她失去了那么多,才十几岁,要面对家破人亡,要面对流放路上的羞辱,要面对爱人的背叛。

    她还那么小,却经历了常人一辈子都不会遇到的折磨。

    她应该痛苦啊。

    她可以痛苦啊。

    她怎么会不痛苦呢?

    谁经历了这些,会不痛苦呢?

    陆珂守了原璎慈一夜,一遍又一遍地告诉她,痛苦吧,就让身体和心去痛苦吧。

    接受自己最真实地情绪,接受一切的情绪。

    好的,不好的。

    痛苦的,难堪的,悲伤的,丑陋的,可怕的,仇恨的,怨怼的。

    一切情绪都可以。

    压抑,批判,控制,不应该,不许,不对,这些词都不要存在。

    就单纯地去接受,去承认,去释放。

    背叛情绪本身就是背叛自己。

    逼迫自己去背叛已经产生的情绪,是在逼自己去死。

    一直到黎明破晓,原璎慈才渐渐睡着。

    陆珂守了一夜,原晔也在门口守了一夜。

    原窈月远远地站着,冻了一夜,浑身冰冷。

    呼呼地冷风拍打着窗户,啪啪作响。

    原璎柠坐在床上,手脚冰凉。

    小汤圆张大眼睛看着她,看着他的母亲,眼睛里全是懵懂和好奇。

    他才刚出生,对这个世界一无所知,看到什么都觉得新奇。

    但是他是她和完颜术的孩子。

    她将他带到了这个世界上。

    如果当初她没有被仇恨冲昏头脑,如果她选择一条更艰苦的复仇之路,孩子就不会被她带到这个世界上。

    ……

    确定原璎慈已经睡着后,陆珂从房间里出来,原晔将她抱回了房间。

    她累了,应该好好休息。

    原晔躺在床上,陆珂抱着他,头靠在他的身体上。

    他的身体很热,像火炉一样,所以到了冬天,很冷很冷的时候,她每晚都喜欢抱着他睡。

    陆珂太累了,刚躺下没一会儿就睡着了。

    原晔轻轻抚摸着她疲惫的脸,用手将她搂得更紧。

    每当他以为他已经很了解她的时候,总是会出乎意料的发现,他的妻子还有更智慧,更细腻,更令人心动的一面。

    原晔吻了吻陆珂的额头:“夫人。”

    陆珂迷迷糊糊地应了一声:“嗯?”

    原晔:“谢谢。”

    陆珂沉沉睡去。

    中午时分,原晔和原窈月做着饭,原璎慈再度醒了过来。

    这一次,她的精神状态明显好了许多。

    她睁开眼,漂亮的眼睛又红又肿。

    她哭了太多太多,太久太久,眼睛受尽了摧残。

    原璎柠听见声音,走了过来。

    原璎慈坐在床上,身上的被子滑落,她望着走过来的原璎柠,眼泪再度落了下来:“对不起,阿姐。”

    原璎柠:“傻丫头。”

    原璎柠声音酸涩,她走过来,用帕子擦掉原璎慈的眼泪:“傻丫头,你怎么这么傻?怎么那么爱钻牛角尖,把自己逼成这样?你为什么不告诉阿姐,你这些年一直在发病?”

    原璎慈:“对不起,阿姐。”

    原璎柠:“不许说对不起。你从来没有对不起过我。”

    原璎慈:“可是……是我招惹了应知,是我害得你跳崖,是我害你被人侮辱了清白,成了金国王妃。”

    原璎柠:“没有。”

    原璎柠抱住原璎慈,她听着原璎慈的自责,这一刻终于完全明白这个傻丫头为什么会把自己逼得差点死掉了。

    她把一切问题都怪罪到了自己身上。

    原璎柠哽咽道:“傻丫头,怎么会是你的错呢?太子和三皇子是党争,是天下之争。不管有没有应知,我们原家身为太子的母族都会有此一难。和你无关。

    至于阿姐落崖。你是阿姐的亲妹妹啊,阿姐疼你爱你还来不及,怎么会坐视不管呢?阿姐保护你,是阿姐心甘情愿的。”

    原璎慈抽泣着,被蛛网密密麻麻捆绑的心脏好似又可以呼吸了。

    原璎柠:“璎璎。”

    原璎慈放开她,看着她的眼睛:“你看着阿姐,你是阿姐的妹妹,你做得很好。阿姐以你为荣,你也永远是阿姐的骄傲。但是,阿姐和你道歉。阿姐不该逼你。”

    原璎慈:“不是的,我也是原家的女儿,我也有责任为父母为二哥报仇。”

    原璎柠:“但是,有别的方法,是阿姐选了最残忍的方法。璎璎,你永远是阿姐的妹妹,这一点不管发生什么都不会改变。”

    原璎慈抽泣着,紧紧地抱住原璎柠。

    她好像活过来了。

    这时,原窈月从门口扑过来,抱紧了原璎慈。

    陆珂一觉睡到中午之后,等她睡醒,原璎慈已经恢复了正常,招呼着她过来吃饭。

    原璎慈的眼睛还没有恢复,一眨眼就疼,但是她的精神头明显好了许多。

    她将碗筷摆好:“嫂子吃点饭吧,这些菜都是我们特意给你留的。”

    陆珂点点头,坐下,拿起筷子,打量着原璎慈,再三确认她已经从阴霾中走了出来,这才放下心。

    她不去问她睡着的时候发生了什么,不想再刺激原璎慈,于是问道:“夫君呢?”

    原璎慈:“大哥在后院收拾东西。说是圣旨让嫂子回京述职,需要搬家。”

    陆珂点头:“是啊,圣旨虽然没有明说,但是传旨公公的意思是让我们尽快动身。一会儿我也要去将养猪场和银耳场的事情都交代清楚。”

    原璎慈:“希望回京的路上一切顺利。”

    陆珂:“嗯。”

    陆珂低头吃饭。

    璎璎的阴霾好似散了。

    但是她的呢?

    人真的很复杂,她一方面想面对陆家,从ptsd中做回真正的陆珂,一方面又不想离开晖阳。

    在这里,虽然有很多波折,但是真的太幸福了。

    她以后还会回晖阳吗?

    吃完饭,陆珂去了养猪场,江小鹤正小大人似的指挥村民有条不紊地工作。

    等知道陆珂要离开,江小鹤扁了扁嘴巴,一下哭了出来,恢复了原样。

    陆珂安慰道:“刚才还一副沉稳的样子,这会儿怎么哭鼻子了?”

    江小鹤:“老师,我舍不得你。”

    陆珂:“傻孩子,有机会,老师会回来的。”

    江小鹤吸了吸鼻子:“真的吗?”

    陆珂:“当然,晖阳可是老师最喜欢最喜欢的地方。”

    江小鹤:“小满妹妹也要走吗?”

    陆珂:“她是老师的妹妹,自然也要同行。”

    江小鹤:“我会想你们的。”

    陆珂:“老师也会。”

    去了养猪场,陆珂又去了银耳场,还带了礼物到去见了梅姐他们,又去了村长家,告知村长一声。

    村长长长的叹息道:“陆大人升官是好事,去京城也是好事。可我这心里怎么这么难受呢?”

    陆珂:“村长,小鹤虽然技术已经熟练了,但是到底年龄太小,还不到十五,您帮着多盯着点,别让他被人坑了。”

    村长:“放心,只要有我在一天,咱这村子里就不会发生那些乱七八糟的事情。”

    陆珂:“嗯。”

    知道陆珂要走了,村民们又送来了许多东西。

    只是这次知道他们用不上,便没有送蔬菜吃的,而是送来一些日常用品,干粮和为他们祈福的平安牌。

    希望陆大人一路顺风,是他们共同的心愿。

    离开晖阳的那天,许许多多的人等在城门口相送。

    一直到马车步入遥远的云边,看不见影子,这些人才依依不舍地离开。

    陆珂这一次是奉召入京,因此走的官道,住的是驿站,比出嫁来时路舒服了许多。

    她掀开马车车帘,看向天空。

    浩渺的天,白雪覆盖的草地。

    当年十七岁的少女,迎着呼啸北风,黄沙刮疼了脸,红色批帛随风飘扬,如一面自由的旗帜。

    萧瑟边关苦寒地。

    从京城来的少女,满心只有对自由的欢喜。

    而如今,生活日渐好转。

    她南下回京。

    北风呼啸,天地银装素裹。

    她身边有丈夫,有妹妹,却依然忧心忡忡。

    自由二字,是世间最珍贵的两个字。

    陆珂看向原晔,忽然开口道:“夫君。”

    原晔握住她的手:“别怕。”

    陆珂摇摇头:“我是想问,咱们回京以后,原家沉冤昭雪,所有事情都解决了,我们能不能回晖阳?”

    原晔握着陆珂的手骤然收紧:“你知道?”

    陆珂点头:“回京是顺其自然,但沉冤也是势在必得。”

    原晔心下撼动,他的夫人太懂他,也太体贴了。

    陆珂:“如果你不想走,那我一个人回来可以吗?”

    原晔:“不可以。”

    陆珂:“你怎么这么霸道?我都让步了,你还不放我走?”

    怕陆珂误会,甚至想休了他,原晔急忙说道:“我是说,我和你一起回。以后你去哪里,我去哪里。”

    陆珂:“可是,沐阳王府那么大,你是长子嫡孙,要继承侯府,还要……”

    原晔截断陆珂的话:“不重要。”

    他不是原晔。

    即便他是,那也不重要。

    从魏英被定罪叛国,死亡的消息传遍大梁时开始,他的理想,他的信念,他的一切就都不在了。

    从此,他的目标只有一个,为太子伸冤,为魏英正名。

    等目标实现,其他的一切便都不重要了。

    现在,陆珂的理想是他的理想。

    未来,陆珂的方向才是他的方向。

    ……

    距离京城还有两天的路程。

    原晔停下马车。

    后面坐着原璎慈,原璎柠,原窈月的马车也随之停下。

    原晔紧张地抓住陆珂的手,掌心全都是汗。

    他看着陆珂,欲言又止。

    他的喉咙似乎堵着一块石头,怎么都发不出声音。

    陆珂:“怎么了?”

    陆珂横坐在他腿上。

    古代的路不平稳,马车跌跌撞撞,陆珂坐的屁股疼,原晔便抱她坐在了他的腿上。

    他左手放在陆珂的腰上,犹豫许久,开口道:“如果有一件事,我骗了你。”

    陆珂:“啊?”

    陆珂打趣道:“你在京城有老婆?”

    原晔:“……没有。”

    陆珂:“有小老婆?”

    原晔:“夫人,我说正经的。”

    陆珂逗他:“这怎么不正经了?”

    原晔嗔着陆珂:“夫人。”

    陆珂捧着他的脸:“好了,不闹你了。我只是看你太紧张了,想让你放松放松。说吧,你想告诉我什么。”

    原晔:“小满……”

    原晔手抓着陆珂的腰,下意识地将她往怀里按,他怕她生气,更怕她不要他。

    陆珂:“小满怎么了?”

    原晔:“小满不是我妹妹。”

    陆珂:“那是璎璎的妹妹?还是你收养的妹妹?”

    原晔:“夫人!”

    眼看原晔真急了,陆珂立刻坐好,双手规规矩矩打在原晔肩膀上:“你继续说。”

    原晔:“小满,不姓原,姓……”

    陆珂:“梁。小满姓梁,名允正,字祯,是前太子的儿子,当今陛下的孙子。是在大火中失踪的小皇孙。”

    原晔凤眸满是疑惑地看着陆珂,两只手死死地抓着她的腰。

    等陆珂说完,他忽然笑了,抓着陆珂腰身的手慢慢放松。

    原晔:“夫人是什么时候知道的?”

    陆珂:“很早了。首先,小满的性格不像传说中原家小女儿的性格,其次,我骟公猪的时候,小满和小鹤齐齐闭紧了双腿,只是男人才会有的条件反射。

    第三,小满知道太多京城的事情了,而那些事情都是在流放开始之后发生的,说明他是在流放开始后许久才离开京城。

    第四,我看到了小满身上的红色胎记。皇家发寻人榜的时候,我阿姐回来说起过这件事情,然后说起小皇孙身上的特征,说起过那个胎记。那时我就已经百分百确认了。”

    原晔:“知道怎么不说?”

    陆珂亲了亲原晔,眉目温柔:“你不也没问我,为什么会养猪,为什么会懂那么多和动物养殖有关的知识吗?好了,不紧张了吧?”

    原晔点头。

    陆珂:“既然不紧张了,那么夫君,你能告诉我,现在突然提起这件事情,是因为什么吗?”

    陆大人在京城

    第84章 入京

    ◎对爷爷真诚,对皇上敬畏◎

    原晔:“马上要进京,京城之中,认识小满的人很多。所以小皇孙不能再冒充小满的身份。时隔多年,搜查小皇孙的力度也小了很多,大家只会怀疑小皇孙离开了京城,已经不会在京城中搜查。”

    陆珂:“所以……”

    原晔:“真的小满过一会儿会过来和小皇孙换身份。小皇孙将会待在远郊的农户家里。”

    陆珂听完,搂着原晔的脖子,将头埋在他的颈窝处:“真好。”

    原晔:“什么?”

    原晔没理解陆珂的话。

    陆珂:“我的意思是,真好,真的小满还活着。”

    原晔嗯了一声。

    马车等了一小会儿,有人赶着驴车过来了。

    两头驴拉着一个小几号的车厢。

    车厢内下来一个男孩打扮九岁多的孩子。

    小姑娘脸圆圆的,被冻得红红得,一双大眼睛格外地明亮。

    紧接着,车夫从马车上下来,摘下斗笠,露出一张全然陌生的脸。

    虽然陌生,但长相清俊,而且这个车夫的气质极好,似是饱读诗书之人。

    陆珂站在原晔身边,远远地看过去。

    原晔上前一步,挡住陆珂,陆珂拉了拉他的衣袖:“你挡着我的视线了。”

    原晔没动。

    车夫牵着真正的原窈月走了过来,对着原晔笑了笑。

    原晔对小皇孙招招手,小皇孙走了过来,小姑娘看向车夫,车夫点点头,小姑娘乖巧地来到原晔身边,小手抓住了原晔的手。

    那车夫说道:“京城中已经打点好了,这是给你们租的住处。”

    车夫拿出一张租契,“你们先进京,我随后就到。”

    陆珂从原晔身后探出半个身子,车夫对着她和善地笑了笑,陆珂也礼貌地微笑。

    原晔向左一步,挡住陆珂的视线,将怀里从金国带回来的信件和康联的供词,交给车夫。

    从晖阳到京城太远了,交给任何人托运他都不放心。

    直到现在,命运相连的人面对面。

    车夫接过,检查后,放进怀里:“放心,除非我死,否则这些东西,只会出现在皇上的御案上。”

    车夫说完,牵起小皇孙的手。

    原晔:“嗯。”

    小姑娘忽然喊了一声:“大哥!”

    车夫给了小姑娘一个安心的眼神:“过两日,大哥去找你。”

    小姑娘点点头,不再说话了。

    小皇孙看了看原晔,又看向陆珂:“你就没什么话想对我说?”

    陆珂眨眨眼:“收敛点脾气,小心人家受不了你那别扭的脾气,把你赶出来。”

    小皇孙:“不用你管。”

    陆珂:“哦。”

    陆珂从原晔身后绕出来,弯腰看着小皇孙:“小满,不对,小皇孙。”

    小皇孙哼了一声,别开脸。

    陆珂:“既然换了身份,也有了证据。我猜,你很快就会回到皇宫,面见皇上,对不对?”

    小皇孙:“哼,又如何?你不会想让我帮你在皇爷爷面前美言几句吧?”

    陆珂笑了笑,伸手将小皇孙那高高扬起,又偏向一旁的脑袋掰过来。

    陆珂:“小皇孙,我呢,不懂政治,但也算饱览群书,看了不少宫斗剧。”

    小皇孙:“你在胡说八道些什么?”宫斗剧是什么?

    陆珂:“我呢,和你说几句话,你觉得对就听,觉得不对就不听。皇上是天子,而且已经老了。年纪大了的人,尤其是身处高位的人,特别害怕别人把他拉下来。

    你现在的身份,是一个九岁多的孩子,是他的孙子。这是你天然比三皇子,比其他皇子都更有利的条件。”

    小皇孙皱紧了眉头:“你唧唧哇哇地说什么呢?有本事把话说清楚一点。”

    陆珂:“太子去世,三皇子这么久都没有被封太子,说明,皇上对他心存怀疑,忌惮他。你才九岁,没人会忌惮一个九岁的孩子。但是如果你表现得太聪明,那就不一样了。

    皇上是九五至尊,但同时也是你的爷爷。他越是忌惮儿子,越是害怕身边人的谋算,便越是渴望亲情。那什么样的亲情是皇上目前最需要的呢。

    是一个努力上进,聪明但又没有经验,赤诚但不懂变通,遇事有自己的想法但又毛躁,需要他这个做爷爷的拿主意,想办法,托底的孙子。

    正因为这个孙子需要他,正因为这个孙子天真又上进,所以遇事,会求助自己的爷爷,会将自己的想法告诉他的爷爷,会和自己的爷爷商量下一步该怎么办。

    只要凡事,你和皇上商量过,那你们就是一头的,谁也动摇不了皇上对你的信任。真诚是一切阴谋诡计的必杀技,对爷爷真诚,对皇上敬畏,君臣,爷孙,这中间的尺度,你要自己把握好。”

    车夫听完,对陆珂投来赞赏的目光。

    小皇孙拧着眉头思考了许久:“哼!我知道了,以我的聪明才智,没有把握不了的分寸。”

    陆珂摊摊手:“那好,分手吧。我现在有了一个这么乖,不会嘴硬的妹妹了。”

    小皇孙炸毛:“陆珂!”

    陆珂:“叫嫂子。”

    小皇孙:“哼。”

    车夫看向另一辆马车,原璎慈和原璎柠从马上下来许久了。

    他走向二人。

    原璎慈热泪盈眶,“大哥。”

    她背对着陆珂他们,声音刻意压得很低,没有让其他人听见。

    原璎柠赫然看向原璎慈,然后扭动脖子,看向车夫。

    这么陌生的一张脸,如果不是璎璎叫了一声大哥,她怕是一辈子都认不出来。

    车夫:“这三年,过得好吗?”

    原璎慈红着眼点头:“他和嫂子对我都很好。”

    车夫看向原璎柠:“你呢?”

    原璎柠:“我你还不知道吗?我在哪都能过得很好。”

    车夫:“那倒是我多虑了。”

    他明明笑着,眼神却十分悲伤。

    怎么会真的过得好呢?

    只不过彼此都不想让对方担心,所以总说过得好罢了。

    车夫:“你们进京之后,拜高踩低者许多,凡事要多加小心。若是有机会,可以和裕阳公主多走动。”

    原璎柠:“裕阳公主?”

    嘉贵妃的裕阳公主?

    嘉贵妃是妓馆出身,不是清倌,被五安府县令赎身在家,后来五安府县令荣升,到了京城,因貌美被皇上纳入后宫。一直荣宠不断。

    更重要的是,嘉贵妃生裕阳公主时伤了身子,无法再生育,所以她只有这一个女儿。

    再加上,和虞贵妃一直不和。

    若是虞贵妃得势,三皇子登基,虞贵妃肯定不会放过嘉贵妃这个一直和她争夺圣宠,做对的女人。

    所以……

    原璎柠转念就想明白了其中的关键:“所以,嘉贵妃愿意辅佐小皇孙?”

    车夫点头。

    原璎柠:“我知道了。”

    既然该交代的都交代了,车夫带着小皇孙走了。

    陆珂和原晔一人牵着原窈月的一只手,将人带回了马车上。

    陆珂从包里翻出一个布娃娃给原窈月:“小满妹妹,我叫陆珂,是你大哥的妻子,是你的嫂子。我们一起相处了两年多,快三年了。虽然吵吵闹闹,但感情一直很好。”

    原窈月眨巴着大眼睛,没有接布娃娃,反而看向原晔:“嫂子?”

    原晔点头:“她是我的夫人。”

    原晔将布娃娃从陆珂手里拿过来,递给原窈月:“这是你嫂子给你的见面礼。你要尽快习惯和我们亲近,不然入京之后,很容易被看出破绽。”

    原窈月懂事地点头,将布娃娃拿到手里。

    原来的小满小皇孙性格是傲娇毒舌的,但是真正的原窈月性子更为腼腆。

    不过……

    陆珂目光在原晔和原窈月之间来回游走。

    错觉吗?

    她总觉得原晔刚才的话怪怪的。

    原晔不是小满的亲哥哥吗?什么叫尽快习惯和‘我们’亲近?

    难道几年没见,兄妹之间生疏了许多?

    陆珂:“哦,对了,刚才那个车夫看起来气质不凡,是什么人啊?叫什么名字?他和你们是什么关系?他能照顾小满这么久,一定是你们很信任的人。”

    原晔幽怨地目光飘落在陆珂脸上:“你对他很好奇?”

    陆珂:“我看他和璎璎他们也说了许久,估摸着是你们认识的人。”

    原晔:“才见了一面,你对他就这么好奇?”

    陆珂:“这不正常吗?”

    陆珂对原晔这莫名其妙的态度非常莫名其妙。

    总共他们就见了两个人,一个真的原窈月,一个车夫。

    那车夫能拼着性命,帮助原家,又气质不凡,看着非池中之物,是个正常人都会好奇那人和原家什么关系吧?

    原晔:“他叫纪梁。”

    陆珂:“哦。”

    原晔:“他长相不错。”

    陆珂:“?”

    原晔:“诗词歌赋方面,颇有建树。在我们流放到晖阳没多久之后,便已经高中状元,拜入太尉门下。”

    陆珂竖起大拇指:“厉害啊,难怪一看就和普通人不同。”

    原晔盯着陆珂,不说话,也不动,看得陆珂心里发毛。

    陆珂默了许久,恍然大悟说道:“你不会吃醋了吧?”

    陆珂哭笑不得。

    才见了一面。

    就一面。

    他还挡着她,她都没看几眼。

    她就是单纯的见那人气质挺好,加上路上无聊,随口问问罢了。

    原晔到底把她当什么了?

    见到长得好看,气质好的男人就发情的野猪吗?

    陆珂也生气了,夫妻这么多年,她随口问一句,原晔就吃飞醋。

    简直毫无道理。

    陆珂双手交叉胸前,哼了一声,扭头不看原晔。

    原晔察觉陆珂生气了,拉了拉她的衣服,陆珂不理他。

    全天下男人那么多,若是以后她多看一眼,原晔就吃醋,她以后在朝当官还怎么处理事情?

    这种乱吃飞醋的破毛病,绝对不能惯。

    原窈月拿着精致的布娃娃,时不时地偷瞄原晔和陆珂,她歪了歪头,这边的大哥大嫂感情好像没有那边的大哥大嫂感情好。

    真苦恼。

    她要不要想办法缓和缓和气氛?

    ……

    进入京城,原晔驾驶马车按照纪梁给的租契,找到了房子。

    房子是位置偏僻的一处府邸,考虑到他们目前的经济水平,房子并不大,只有一客厅,一书房和三间卧房,以及一个院子,一年租金五两银子。

    马车进入院子,陆珂扶着原窈月下马车。

    原窈月手里抱着布娃娃。

    过了一会儿,原璎慈和原璎柠也下了马车。

    原璎柠手里抱着小汤圆。

    原窈月惊掉了下巴:“阿、阿姐,这、这……平川弟弟变回去了?”

    原璎柠走过来,敲了敲她的脑袋:“几年没见,人没变聪明,怎么还越活越回去了?”

    原窈月:“那那那……”

    原璎柠弯腰,让原窈月将小汤圆看得更清楚一些:“他是阿姐新的儿子,叫袁弘,你可以叫他小汤圆。”

    以后……

    原璎柠看向陆珂,以后她希望这个孩子叫陆珂娘亲,大哥爹爹。

    总之,这个孩子在皇上为原家平反,柏世安回来之后,不能再是她的孩子。

    除非逼不得已,否则她绝不会去赌人性。

    房子提前打扫过了,他们只需要将带来的东西整理好,就可以直接入住。

    原晔将马车上的东西一一搬出来。

    陆珂,原璎慈,原窈月将东西搬到各自的房间。

    原晔则负责整理厨房。

    半个时辰后,一切都打扫干净了,原晔准备烧火做饭,可惜,新房子没有柴。

    京城城里人家的木柴要么是让周边的农户送,要么是自己去郊外。

    平常是没有卖的。

    既然做不了饭,那就出去吃。

    原璎柠要照顾孩子就不出门了,等他们带饭回来。

    陆珂,原晔,原璎慈和原窈月走在繁华的街道上,随机在附近寻找一家吃饭的饭馆。

    陆珂看着熟悉又陌生的街道,心里百感交集。

    离开又回来。

    她还没想好要不要回陆家看看。

    陆家除了她讨厌的陆大人和陆夫人,她这具身体的亲生母亲柳姨娘,她的哥哥陆荆,长姐陆雁都很疼她。

    只是他们面对陆大人和陆夫人的固执,训诫,也做不了太多的事情。

    察觉到陆珂的情绪低落,原晔抓住她的手:“别怕,你已经今非昔比了。”

    陆珂点点头。

    一行人止步。

    原璎慈打量着这家名为福运满的饭馆,笑道:“看装修,这好像是一家新开的店。不知道味道怎么样?”

    听见原璎慈的话,出来拉客的小二赶忙说道:“几位客官,咱这饭店,味道顶顶的好。这猪肉,羊肉啊,都是咱老板大老远从晖阳运来的。那味道香着呢。”

    听到这话,陆珂和原晔相视一笑。

    原璎慈:“那感情好。”

    她问陆珂和原晔的意见:“大哥,嫂子,咱们吃这家吗?”

    原晔:“就吃这家吧。”

    陆珂一行人走进去,问道:“你们这有什么主推的菜肴吗?”

    小二推荐道:“红烧肉,红亮,香。炭烤乳鸽,肉质劲道,糖醋鲤鱼,酸甜可口。再来份冬瓜圆子,炒时蔬。您四个人,够吃了。”

    陆珂:“那就来这些。”

    小二:“好嘞。”

    很快,菜肴端了上来,陆珂夹了一块红烧肉。

    嗯,怎么说呢,比以前那腥骚的猪肉好了许多,但到底是冻猪肉,味道比晖阳还是差上许多的。

    陆珂和原晔细嚼慢咽,原璎慈则一边吃饭一边照顾着原窈月。

    陆珂心里琢磨这家的糖醋鲤鱼好吃,一会儿再让小二打包一份清淡的鱼给原璎柠带回去。

    陆珂正想着,便听见隔壁桌在谈事。

    那穿青衣的男子一边喝酒一边嚼着花生米说道:“听说了吗?”

    背对陆珂这边的蓝衣男人礼仪似乎好一些,他放下筷子:“什么?”

    青衣男子:“我表叔昨日回府,忧心忡忡,说是边关那边八百里加急来的消息,完颜弼死了。”

    蓝衣男子:“金国摄政王?”

    青衣男子:“是啊。金国内乱本来对我国是好事,没想到那个完颜弼这么不中用,才不到三个月就被自己亲手辅佐出来的金国小王上给剿灭了。唉,那个金国王上看起来是个厉害的,怕是以后大梁和金国还有一战。”

    蓝衣男子:“倒也不必如此忧心。我看那金国王上不像是个好战的人。”

    青衣男子:“如何见的?”

    蓝衣男子:“我听说那金国王上是为了给自己的王妃报仇,才突然出兵。深情的人一般不会恋战。”

    青衣男子:“你呀,也太想当然了。唉……不知道等金国发作,我们这边能不能等到一个空缺。你说说,咱们考中进士都两年了,还没等到一个官职。人在晖阳,一个女子居然升到了五品。”

    蓝衣男子:“这与陆珂无关。”

    青衣男子:“怎么没关系?她一个女子就该在家相夫教子,跑出来抛头露面,丢人现眼。要不是她,那五品司元的空缺原该是我的。我表叔本来都已经为我打点好了,没想到北安府司马安一道请功的折子,前功尽弃。”

    蓝衣男子似乎看不惯青衣男子这副占不到便宜怨天尤人的样子,声音冷了下来。

    蓝衣男子:“陆珂救了汗血宝马,又冒着生病危险从金国带回来了汗血母马,解决我们大梁战马弱于金国的危机。又提高了猪肉品质,母猪产崽数,本就功勋显著,获得……”

    青衣男子不以为意:“哎呀呀,我说陈炎,你能别开口闭口什么猪啊羊的,这都是下九流才会掺和的东西,咱们是读书人,说话要文雅。”

    陈炎?

    陆珂皱眉,同名同姓吗?

    陈炎白了青衣男子一眼:“猪,公猪,母猪,牛,羊,马匹,没有那些人辛苦养殖,哪有我们吃的?难不成你以为你吃的这盘子猪肉是凭空冒出来的?”

    青衣男子:“懒得跟你说。”

    两个人不说话了。

    陆珂挪动屁股看过去,只是侧面,便已经确认是老熟人了。

    陈炎,陆家管家的儿子。

    她以前被陆家逼疯的时候,还拉着陈炎让陈炎带她私奔。

    怎么这么巧?

    她回京才第一天就撞见了。

    陆珂小心地打量着原晔,原晔可是个醋坛子,不能让他知道她和陈炎的过去。

    而且,她真的还没坐好回陆家的心理准备。

    她原本的打算是能拖一天是一天的。

    这要是让陈*炎撞见了,再把消息带回陆家……

    陆珂急忙问:“吃完了吗?”

    原璎慈和原窈月点头。

    原晔将盘子里剩下的肉往碗里倒。

    他原来因为重伤又没有治疗条件,身体一下瘦了二十多斤,后来为了贴合原晔清瘦的身材,又硬是饿着减了二十多斤,这里外里就是五十来斤。

    如今已经回了京城,他坦坦荡荡地出现在京城许多原家“老朋友”面前,在这些人的眼皮子底下长胖,就不怕别人怀疑了。

    金国和大梁一日不和谈,便一日有重新开战的危险。

    他是武将,必须尽快恢复体能和身材。

    所以,他要吃的比在晖阳时多两倍才行。

    陆珂抓住原晔的手:“你吃好了吗?”

    原晔看了看堆满了肉的碗,用疑问的目光看着陆珂。

    陆珂将他的手往下压,把筷子抽出来:“你吃好了。我们结账回家。”

    原晔:“是吗?”

    陆珂点头:“是的,你吃好了。”

    陆珂拉着原晔走去柜台结账,小二将他们打包的清蒸鲈鱼和清炖乳鸽端出来,交给原璎慈。

    陆珂抓着原晔加快脚步:“璎柠还没吃午饭,这会儿该饿了,我们快点回去。”

    原晔,原璎慈和原窈月一脸茫然地跟着陆珂加快脚步。

    那边,陈炎听见熟悉的声音,追了出来,只看到陆珂的背影。

    原晔看向身后,一眼看到焦急张望的陈炎。

    原晔了然了。

    他抓紧陆珂的手,眸子眯了眯。

    他家夫人这是见到旧情人,心虚了。

    回到家,将吃的交给原璎柠,原晔将陆珂拉回房,压在门上亲。

    陆珂呼吸不过来,用力地拍打着他的肩膀。

    许久后,原晔放开她,喘息着将下巴放在她的颈窝。

    陆珂大口大口地喘着气:“大白天的,你干什么?”

    原晔声音沉闷:“吃醋。”

    啊?

    陆珂无奈了。

    她就说男人吃醋这毛病不能惯。

    她上次和车夫说了几句话,这人就胡乱吃醋。

    现在她和店小二说几句话,这人又胡乱发疯。

    再惯下去,迟早有一天,她在街上和男人擦肩而过,这人都要闹一通。

    陆珂推开原晔:“你不能总这么无缘无故地吃醋。”

    第85章 运司

    ◎那夫人亲亲我,亲亲我,我就相信夫人。◎

    陆珂双眸莹润,含羞带怨。

    陆珂:“我和车夫说话,你吃醋,我和店小二说话,你也吃醋。那大街上那么多人,我总不可能以后只和女子说话,见到男子就躲吧?你太霸道了。”

    原晔:“我……”

    原晔欲言又止,一堆又一堆地话挤在喉咙里,就是没法说。

    她说她对原晔久闻郎君诗文,心向往之,可是他不是原晔,车夫才是真的原晔。

    这事他没法说。

    陈炎是陆府管家,她曾经拉着陈炎说让陈炎娶她,或者带她私奔。

    这事发生在原家落难流放后,如果他是原晔,就不可能知道。

    他依然没法说。

    他吃醋,嫉妒得发狂,但是没法说,也解释不了。

    原晔抓着陆珂的肩膀的手微微收紧。

    所以,现在的他在陆珂眼中,是一个随便吃车夫,店小二的醋的极品控制狂。

    原晔沉默太久了,陆珂抬手在他眼前晃了晃,亲了亲他的嘴角:“我是你夫人,我们都相处这么多年了,我的夫君又帅又才华出众,还能干,家里家外一手抓。我怎么会看上别人呢?你说对不对?”

    不对。

    才华出众的人不是他。

    原晔肠子就快纠结断了,他感觉自己像一条阴暗爬行的蚯蚓。

    原晔眼睑低下,抬手将陆珂抱入怀里:“夫人,你如今是五品司元,可我只是一个流放的罪人,是贱民。其实从身份上来说,我连车夫和店小二都不如。”

    陆珂顿时明白了。

    原来是因为她如今升官升得太快,原晔没有安全感。

    正所谓,上岸第一剑,先斩意中人。他是怕她成为陈世美,抛弃他这个糟糠之夫。

    陆珂抱住原晔,轻轻靠着他。

    陆珂:“夫君,是我不好。我只顾着担心回京后要面对的陆家,忽视了你的感受。夫君,你是我夫君,不管我以后官位多高,我绝对不会离开你的。”

    陆珂想了想,又补充道:“以后我的俸禄都给你管,这样我就没钱出去花天酒地了。”

    原晔被陆珂的说法逗笑了,嗯了一声,放开她。

    他深深地看着陆珂的眼睛:“那夫人亲亲我,亲亲我,我就相信夫人。”

    陆珂捧着他的脸,亲了亲他滚烫的唇,双手顺势搭在他的肩膀上,亲了亲他的下巴,吻着他的喉结。

    原晔的大手在陆珂的纤细的腰上抚摸游走。

    陆珂温湿烫人的唇贴在了他的锁骨上。

    原晔抓住陆珂的腰往上一抬,陆珂双腿盘在了他的腰间。他抓着她的腿,两个人唇齿交缠,倒在床上。

    原晔反客为主,疯狂又密集的吻让陆珂逐渐迷离。

    窗外杏花雪白。

    ……

    许久后,陆珂沉沉地睡着。

    原晔侧躺在床上,手指从她的眉眼轻描,从高挺的鼻梁顺滑到唇峰。

    窗户开了一条缝透气,一片雪白的杏花花瓣飘进来,落在陆珂的脸上。

    原晔伸手将花瓣拈掉,躺回床上,看着那片花瓣发呆。

    当年他入京,身上又是毒又是伤,还要躲避巡城的侍卫,仓皇中,翻墙进了一处院子,刚落地没多久便昏迷了。

    迷迷糊糊时,他闻到了一股异香。

    后来他醒来,是在陆家马厩的储物房里,陆珂在他身边,那香味便是从她腰间的香囊散发出来的。

    他流血过多,没法动弹。

    陆珂照顾了他两日,很温柔很细心。

    但那时情况特殊,他也没做其他想法,只想着,若有朝一日,沉冤昭雪,恢复名誉,他一定千两金,万两银报答她。

    后来,离开那天,她抓着他的手,剪水杏眸如兔子一般含羞带娇。

    他一时看呆了。

    忽然,陆珂垫起脚尖亲了他一下。

    很轻,如一片羽毛飘落在唇上。

    她抓着他,眼眶含泪:“你娶我好不好?”

    原晔愣了许久,方才反应过来:“姑娘,你说什么?”

    陆珂又伸长脖子去亲他,他急忙躲开,陆珂见他不让她亲,急了,拽着他的袖子不放,声音含嗔带怨:“人家不是说救命之恩当以身相许吗?那我救了你,你是不是应该娶我?”

    原晔:“姑娘,你还不认识我,也不了解我。”

    陆珂:“我不管,我亲了你,也救了你。你就得以身相许。不然,你不准离开。”

    原晔:“姑娘,成亲这件事情不是儿戏……”

    陆珂紧张到发抖:“我认真的。”

    原晔沉默了。

    他好像被一个疯女人救了。

    陆珂摇晃原晔的手臂:“你到底娶不娶我?你不答应,我不让你离开。”

    以他的武功想走很容易,但是他还是点头答应了。

    陆珂听到他答应了,忽然整个人明媚了起来,她伸出小手指:“君子一言,驷马难追。我等你。”

    原晔勾住她的小手指:“好。”

    后来,事情接二连三不停歇地发生,太子自尽,原家流放,小皇孙危在旦夕。

    太子妃放火烧太子府的那日,将小皇孙交到他手上。

    离京前一夜,他回过一趟陆府。

    他想说,如今他的身份怕是兑现不了承诺了。

    结果,他看到陆珂拉着另一个男人的袖子,像那日对他一样对那个男人。

    她说:“陈炎,你说你喜欢我。那你娶我?”

    陈炎:“二小姐,我身份卑微,只是管家之子,老爷夫人不会同意的。”

    陆珂急切地说:“那我们私奔,你带我私奔。去哪里都可以,我们一起离开京城。”

    原晔扯动了一下嘴角,嘲讽自己居然稀里糊涂没了初吻,还把一个疯女人的话当真。

    人家呢?

    人家转眼相中了其他男人。

    也要和其他男人成亲。不能成亲,还要私奔。

    这女的,简直可恶至极,见一个爱一个,一点良心都没有。

    原晔越想越气,侧过身子,用手里纤薄的杏花花瓣扫着陆珂的眼睛。

    痒痒的。

    陆珂嗯了一声,抬手推开。

    原晔从唇缝挤出三个字:“没良心。”

    和他才两日,便让他以身相许。

    他不过才几月没回,便要和管家之子私奔。

    私奔不成,又对原家世子心向往之。

    陆珂啊陆珂。

    原晔咬着她的唇:“你这心里到底放了几个男人?”

    陆珂迷迷糊糊手绕过他的后脖:“什么?”

    她好累,听不清。

    原晔顺着她的脸,咬上她的耳垂:“以后心里只准有我一个。”

    陆珂嗯嗯呀呀地应着。

    许久后,醒过来的陆珂木着脸:男人自卑真可怕。

    一自卑就疯了一样地想证明自己。

    折腾来折腾去。

    一次是绝对不行的,非得两次三次四次……

    把她这个成婚多年的老司机都羞得要死。

    陆珂暗暗下定决心,这是因为原晔没安全感,她才心软放纵他一次,以后绝对不可能。

    以后他就算再闹脾气,也不行。

    ……

    两日后,陆珂进宫觐见皇上。

    御书房。

    陆珂俯首跪地,拜见皇上。

    皇帝则高坐龙椅之上,饶有兴致地打量着陆珂。

    单看模样,就是一个小小的,娇娇柔柔的小姑娘,没想到居然在晖阳闹出了这么大的动静。

    关键是,这人原是从京城去的晖阳。

    哦,对,还是他指婚指过去的。

    皇帝笑了笑:“陆爱卿,起来吧。”

    陆珂:“臣遵旨。”

    陆珂站起来。

    皇帝也起身,从高台上走了下来:“正好今日天气不错,御花园的杏花开了,景色正好。陆爱卿和朕一起去逛逛。”

    陆珂:“是。”

    皇帝走在前,陆珂落后一步。

    首领太监德福带着太监侍卫走亦步亦趋地跟在两人身后不远处。

    皇帝带着陆珂在御花园散步。

    昨夜下了一场雨,杏花到了后期,快落了,而梨花却满了枝,花朵重重叠叠,交相掩映。

    空气中充斥着两种花香。

    偶有燕子掠过花枝。

    皇帝笑道:“陆爱卿是从何习得这畜牧养殖之法?又是如何得知猪的阉割放血之法?”

    陆珂谨慎道:“臣在家中,母亲教导严苛,常叮嘱臣要多看书多学习。但臣偏是个叛逆的性子,不喜四书五经,就爱倒腾一些乱七八糟的杂书。还因为到处搜罗这些书被母亲责罚了多次。

    后来有一次,臣贪吃,到后厨偷吃的,厨娘买了猪回来,刚杀了,还没来得及处理,便被叫走。那猪血滴了许久,臣好奇一头猪的血有多少,便拿了盆去接。阴差阳错发现放了血的猪肉味道更好。”

    这当然是陆珂编的。

    毕竟她不可能说自己是穿越过来的,放血也好,阉割也好,那些给动物治病的法子也好,都是她受现代教育所习得的。

    陆珂:“至于阉割,便是融会贯通,灵感所致了。只是臣一直居于京城,家教严格,没有尝试的机会。得蒙皇上赐婚,去了晖阳之后,正好家中有两头借钱买的小猪,臣便主动担了照顾之责,慢慢摸索。”

    皇帝点点头。

    陆珂见他信了,也便放心了。

    晖阳距离京城那么远,她身边发生的事情皇帝不可能全都能查清楚,这中间便给她留了许多圆谎的空间。

    皇帝:“大梁幅员辽阔,北边放羊牧牛,东边以河鲜海产为主,南面倒是什么都能养,可惜地理位置不行。西面瓜果丰盛。陆爱卿对此可有见解?”

    这是皇帝在问陆珂国政,也是在考验陆珂的真实水平。

    陆珂笑道:“东边河流多,海产丰富,渔民靠海吃海,靠水吃水。目前主要还是以出海捕鱼为生,但是鱼类,藻类,贝类都是可以人工养殖的。例如……”

    陆珂从东谈到西,从北谈到南。

    从养猪养牛养羊,谈到各种羊奶牛奶制品,河鲜海鲜养殖,谈到规模化养殖。

    这些是皇帝从未听大臣提过的东西。

    越听,皇帝对陆珂的目光越是赞赏。

    粮食产量增加一成,国力便能比周边国家强上三分。

    更何况是肉这种东西。

    若真如陆珂所说,这牲畜的产能大幅度提升,经济蓬勃发展,那国力强盛何止是三成?

    皇帝仿佛看到了自己名垂青史,千古一帝的画面。

    顿时圣心大喜。

    皇帝盛赞道:“好!陆爱卿见识卓越,学识丰富。就按你说的办。”

    陆珂:“臣惶恐。”

    皇帝:“陆爱卿,从今日起,朕特设牲畜管理司……叫……就叫运司。由你主管,朕晋你为三品运司司度,与大司农同级,主管全国牲畜事宜,制定产能提高之事。朝中大臣,你尽可抽调入司。朕给你三年时间,三年,你若是能让朕看到如你所说的盛景,朕必定大大有赏。”

    陆珂赶紧跪下:“臣万分惶恐。”

    皇帝:“陆爱卿,你再这么谦虚下去,朕可生气了?”

    陆珂赶紧谢恩:“臣领旨,臣必定鞠躬尽瘁,回报陛下。”

    皇帝:“起来吧。”

    退下后,德福公公送陆珂出御花园。

    德福公公笑道:“恭喜陆大人,贺喜陆大人。陆大人前途无量,这正式升任的圣旨将会在今日黄昏之前下发,请陆大人耐心等候。”

    陆珂:“皇上圣宠,下官唯担心辜负皇上信任。”

    德福公公提点道:“陆大人的婚事是皇上所赐,皇上知道委屈了陆大人。只是圣旨已经下了,不可出尔反尔。但若陆大人有别的什么想法。”

    陆珂:“臣不敢。”

    德福公公:“奴才的意思是,陆大人是国之栋梁,绝不能委屈了陆大人。若是陆大人还有别的人,能入得了眼,尽管和皇上提,纳入府也是没有问题的。”

    陆珂尴尬地笑着。

    她现在总算完完全全地明白原晔在担心什么了。

    还别的入得了眼的。

    一个原晔都有够折腾的了。

    别的,真不行。

    陆珂:“公公,陆珂和夫君虽然婚前不认识,但是毕竟在晖阳相互扶持这么多年,已经有了感情。”

    德福公公:“奴才明白了。陆大人是个重感情,知感恩的人。”

    德福公公笑了笑,又勾着身子说道:“不久后皇上将会为陆大人赐下府邸。府邸修缮,陆大人有什么要求,届时尽管向工部负责人提。”

    陆珂:“多谢公公提点,下官明白了。”

    德福公公:“陆大人的大福气还在后头呢。”

    德福公公说完皇帝不方便说的话,走了。

    陆珂拍了拍胸脯。

    真吓人。

    赏赐越多,盯着她,嫉恨她的人就越多。

    她升得太快了,还要由她抽调官员进运司。

    皇帝是对她抱有极大的期望,一旦期望不达标,她怕是要人头落地。

    还有那什么,皇帝老儿居然觉得亏待了她,暗示她立侧室,甚至纳妾,疯了吧?

    说好的女子地位低下,名节为主呢?

    陆珂从皇宫出来,原晔正戴着斗笠,手里拉着缰绳,靠着车厢闭目养神。

    陆珂加快脚步走过去,陈炎拦住了她的去路。

    陆珂脸木了。

    她就知道陆家这一劫躲不过。

    陈炎静静地看着陆珂,看着看着眼尾慢慢红了。

    他垂放在长袖中的手慢慢捏成拳头。

    陈炎问道:“你过得好吗?”

    陆珂:“我在晖阳很好。”

    陈炎:“怎么会好?塞北苦寒之地,吃的不好,穿的不好,还是流放罪人的妻子。”

    陆珂:“陈炎,时过境迁了。”

    陆珂小心地看了一眼原晔的方向。

    这个没安全感的醋坛子,连车夫和店小二的醋都吃。

    这要让原晔知道了,今晚别想睡了。

    陈炎脸上的血色尽数退去:“对不起,当初是我胆怯了。”

    陆珂:“那我走了。”

    陈炎:“今天。”

    陈炎叫住陆珂:“今天是陆中丞让我来的。他说既然回来了,晚上回家吃顿饭。柳姨娘很想你,你长姐和哥哥也很想你。”

    让陈炎过来,是陆中丞觉得她和陈炎有几分交情。

    提柳姨娘是因为陆中丞知道,陆家逼她出嫁,她心里再有怨,也不可能放任自己的亲生母亲不管。

    陆珂叹了一口气:“我知道了。”

    陈炎:“嗯。”

    陆珂回到马车上,还没歇口气,原晔问道:“他是谁?”

    陆珂:“陆家的人,陆中丞……不,我父亲,他让我回家吃饭。”

    原晔:“嗯。”

    原晔驱车离开。

    一路上,他沉默不语。

    陆珂不解释陈炎的身份和过去,他心里芥蒂,又不能问。

    陆珂郁闷了一会儿,从车厢内出来,和原晔一起坐着,她想吹吹风,冷静冷静。

    许久后,陆珂终于发现原晔情绪不对了。

    她仔细回忆进宫出宫这一路的事,不会是皇帝暗示她娶侧室或者纳妾的事情让原晔知道了吧?

    消息传这么快?

    陆珂心虚极了,赶紧抓着原晔强调:“夫君,我是个很传统的女人。”

    一句话扫清了原晔心头的雾霾。

    原晔嗯了一声,嘴角高高翘起。

    是的,夫人是很传统的人。

    所以,以前的那些莺莺燕燕现在已经是过眼云烟了。

    他身为正牌夫君,就大度一些吧。

    黄昏前,传旨的人到了,陆珂惊讶地发现,传旨的官员竟然是纪梁。

    纪梁身材单薄,穿了一身红色的官服,整个人卓尔不凡。

    联想到原晔的没安全感,陆珂赶紧收回视线,低垂着眸子,尽量不看纪梁。

    纪梁除了带来了圣旨,还带来了一箱官员资料。

    纪梁笑道:“陆大人,这些便是可供你挑选入运司的人员。除了已经当职的官员外,还有近三年高中进士候职等空缺的人员,皇上有旨,这些人都皆可由陆大人调用。”

    陆珂:“是,劳烦了。”

    大庭广众之下,那么多侍卫太监,纪梁不好和原璎慈他们打招呼,办完公事后便径直离开了。

    原晔将那一箱官员资料抬进书房。

    这么资料怕是一时半会看不完。

    陆珂见他沉默不语,就是一个字干,有些心虚:“你不会又吃醋了吧?”

    原晔:“夫人是个传统的人,不是吗?”

    陆珂:“对,没错,我很传统的,相当传统。”

    原晔:“既然如此,我会尽量相信夫人。”

    尽量?

    陆珂嘴角狠抽了好几下。

    依原晔的性子,这时候一般会说,既然如此,那我便相信夫人。

    他们的信任已经这么脆弱了吗?

    居然用到了尽量两个字。

    陆珂无奈地叹了一口气。

    回京真烦。

    收拾好一切,晚上,陆珂和原晔一起回陆家吃饭。

    到了陆府门口,陆珂抓紧原晔的手,浑身发抖。

    恐怖阴森的记忆让陆珂实在没有办法面对陆府。

    原晔放下帘子:“如果你还没做好准备,我们便不去。”

    陆珂抱住原晔,害怕地缩在他怀里:“可是,我娘还在陆家,我如果不去,他们会对我娘不利。”

    原晔:“夫人。”

    陆珂:“嗯?”

    原晔:“你现在是陆大人,是朝廷的三品大员。和陆中丞同级,没人敢对皇上看重的臣子的亲生母亲不利。”

    听原晔这么说,陆珂稍稍放下了心。

    她不是不懂原晔说的这些道理,但是一遭被蛇咬十年怕井绳。

    她对陆家有极其恐怖的ptsd。

    就像幼年时期被从卧室绑架的人,被救回来之后,往后十几年都不敢睡在卧室里。

    她真的害怕。

    原晔:“如果你愿意,我们可以将柳姨娘接出来。”

    陆珂摇头:“我了解我娘亲,她是个很柔弱的女人,一辈子也不会离开陆家。对她而言,父亲是她的相公,是她一辈子的依靠。女儿再有出息,也只是女儿,不是儿子,不是丈夫,更不是靠山。”

    原晔心疼地抱紧陆珂。

    柔弱无法自保,更保护不了女儿的母亲。

    心存偏见的母亲。

    残忍冷酷又偏执、极端保守的嫡母。

    还有不问后院,只关心自己官位的父亲。

    这是怎样可怕的地狱?

    陆珂深呼吸,慢慢站了起来:“还是要回去,迟早要面对的。”

    原晔:“但不急于一时。”

    陆珂:“我知道,但是早晚要面对的。”

    陆珂扣着手指甲。

    原晔抓住她的手。

    明明都这么焦虑了,还是拼命逼自己去面对。

    这是坚强吗?

    如果这是坚强,这份坚强未免太心酸了。

    两个人从马车上下来,门房看见陆珂,立刻道:“二小姐,你回来了。老爷和夫人已经备下了饭菜,正等着您呢。”

    原晔:“叫陆大人。”

    门房愣了一下。

    陆珂也愣了一下。

    原晔再度强调:“叫陆大人。你家二小姐如今是三品大员,无论如何,你都该称呼一句陆大人。”

    门房立刻跪地行礼:“陆大人。”

    陆珂:“起来吧。”

    门房小心地在前方引路。

    陆珂用询问的目光看向原晔,原晔摇摇头,没解释。

    称呼看起来不重要,但实际上很重要。

    唤陆珂二小姐,她就只是陆家不受重视的二女儿。

    但尊称陆大人,从心理上,门房就会下意识地恭敬起来。

    更重要的是……

    门房引陆珂来到饭厅,回禀道:“老爷,夫人,陆大人到了。”

    原晔挑眉。

    门房叫陆大人,不需要他和陆珂再去提醒,饭厅的人就会知道,这是陆大人,而不是还下意识地还将陆珂当作家里无足轻重的女儿。

    旧有的惯性心理印象被彻底打破。

    第86章 选官

    ◎陆夫人没有说话,只是用一种怨毒的眼神盯着陆珂。◎

    门厅内,听见陆大人三个人,陆中丞,陆夫人,长姐陆雁,大哥陆荆的表情各异。

    到底陆珂还没正式入朝,陆大人对陆珂如今的官职没有实感。

    而现在门房一句恭敬的陆大人,忽然一下全都有了。

    陆珂和原晔走进来。

    陆珂正要向二位行女儿礼,原晔先一步拉住她,以官场礼仪说道:“岳父,岳母安好。”

    陆珂顿了顿,也双手抱拳,以官场之礼说道:“父亲,母亲,许久不见,近日身体可还康泰?”

    陆中丞表情微妙,眨了好几下眼睛,声音僵硬:“好,尚好。”

    陆夫人没有说话,只是用一种怨毒的眼神盯着陆珂,仿佛她是什么眼中钉肉中刺。

    那眼神,看得陆珂直发毛。

    陆珂往原晔那边躲了躲。

    整个陆家,她对陆夫人是最怕的。

    陆中丞让陆珂坐下,自己也和陆夫人坐下,开始询问陆珂在晖阳过得如何。

    陆珂一一作答,客套疏离。

    陆中丞瞧了一眼原晔,说道:“当初这婚事是父母之命,皇上之恩。”

    碍于原晔也在,陆中丞没把话说太明,只说道:“好在你是个温婉体贴的性子,你夫君也是个会疼人的。你们夫妻两琴瑟和谐,也不失为一桩美谈。”

    陆珂淡淡地笑着:“父亲说得是。”

    陆中丞:“听说你在晖阳立了功,皇上很是欣赏?”

    陆珂:“只是一些旁门左道罢了,皇上圣恩浩荡,给了一些赏赐,晋了一些官位。”

    陆中丞也客套地笑着:“是吗?”

    两个人都没把话说透。

    陆雁用余光打量着一旁安静坐着的原晔。

    陆荆听不下去了,直接插话道:“小妹。”

    陆珂:“大哥。”

    陆荆:“听说皇上封你为三品司度了,还准你兴办一个新的管理机构运司。着你在朝中文武大臣中挑选合适的人和等空缺的进士学子入运司行走?”

    陆珂:“是有这事,不过一应事宜还需要明日去吏部之后才能厘清。运司刚开始,需要的工作很多。以后怕是不能多回家了。”

    对陆家,陆珂的态度是能不回就不回。

    陆荆:“那小妹,你看我怎么样?”

    什么?

    陆珂疑惑地看着陆荆:“我啊,你大哥我。怎么样?”

    陆荆站起来转了一圈:“你看看你大哥这胳膊,魁梧有力,你再考考你大哥的文采,保准不让你失望。你大哥我已经等一年多的空缺了,再坐冷板凳,怕是要坐两年。”

    这几年,陆家虽然极力和原家划清干系,但是曾经那二十多年和原家的交情哪是那么容易就能撇干净的?

    就算撇干净了。

    人原家以前对你多好啊,兄弟相称,还定了娃娃亲。

    结果你倒好,别人一出事,你就翻脸无情。

    这种背信弃义的做派,别说皇上看陆家膈应,别的大臣也不敢和陆家深交,以至于陆荆高中进士之后,竟然走不通门路,一直坐冷板凳,等不到空缺。

    陈炎是当年的进士第十三名,比陆荆还要高五个名次,按理说应该是能等到空缺上任的。偏偏他也是出身陆家,说白了也是受到了陆家牵连。

    陆荆这话一说出来,一直沉默的陆雁冷了脸:“哥,小妹刚上任,刚得圣宠,运司还没建起来。这枪打出头鸟,她如今越是被皇上看重,盯着她的人越多,你这样明目张胆的要官,不是害小妹吗?”

    这时候,陆珂最该做的是选人的时候避开陆家和以及与陆家有牵扯的人,彻彻底底地避嫌。

    陆荆:“你说得也有道理,是我太着急了。”

    陆荆垂头丧气地坐下。

    陆夫人忽然重重地呵了一声:“雁儿,你这说得什么话?这人发达了,不帮着自家人,难道帮外人吗?我们陆家培养了她这么多年,要点回报还不成了?我看啊……”

    陆夫人轻蔑鄙视的目光将陆珂从头到尾地扫描了一遍:“有些人是没那个本事。说到底也不过就是个女人,皇上其实也没多重视,只是把她当个玩物罢了。”

    陆夫人平常不管多看不上陆珂和柳姨娘,外人面前还是要装一装的。

    对其他人,不管职位高低,说话都端庄有礼,如此刻薄歹毒还是第一次。

    她这一插嘴,不仅是陆珂惊着了,其他人也被吓到了。

    陆中丞连忙道:“珂儿,别听你母亲胡说八道,她最近病了,脑子糊涂了。”

    陆珂淡淡地笑着。

    陆荆也赶忙说道:“对对对,饭菜应该好了,咱们上菜吧,我都饿了。”

    陆中丞:“是饿了,我也饿了。上菜吧。”

    说完,陆中丞狠狠地剜了陆夫人一眼,趁着陆珂和原晔去落座的功夫,他压低声音对陆夫人警告道:“说话动动脑子,要是今天你再说这种没分寸的话,就给我回去闭门思过。”

    陆夫人不服地辩解道:“我说错了吗?她不过一介女流之辈,还是个庶女,哪家能看得上她?更别说皇上了,不过拿她当个玩物罢了。”

    陆中丞:“你——给我闭嘴!饭桌上不准说话。”

    很快,珍馐摆了一桌,大家陆陆续续地落座。

    每个人身边都配备了一名婢女,用餐时,一个眼神,婢女便会恭敬地用公筷将菜肴夹到盘子里。

    陆中丞指着一盘子猪肉说道:“这肉就是从晖阳运来的。京城中也有按照珂儿你的法子养猪,不过到底是没有晖阳的味道好。”

    陆珂笑道:“品种不同。晖阳的猪经过杂交改良,肉质会更紧实一些。”

    陆中丞:“我听说你还开了个银耳场。这银耳可是个好东西,和燕窝齐名,一朵要二十两银子。为父还是第一次听说可以人工养殖。这一个银耳场,怕是日进斗金。”

    陆珂:“谈不上,银耳场是晖阳百姓集资建立的,大家一起出钱出力,我只占一小部分份额,所以分得的并不多。而且晖阳的气候并不太适合银耳生长,若是将同样的方法放在长江以南,产量还能翻倍。”

    陆雁笑道:“父亲,我听说小妹养出来的银耳比咱们以前吃的还要更白更嫩,味道更好。所以,以前小妹说的那些都是对的。父亲,母亲,我们以前误会了小妹,做了许多不好的事情。”

    听到陆雁这维护陆珂暗暗指责自己的话,陆夫人心如刀绞。

    这就是她十月怀胎辛苦生下来的女儿,每次胳膊肘都往外拐。

    陆荆这个缺心眼儿,一点没听说谈话中的机锋,哈哈笑道:“我当时也说了,小妹提了,甭管对不对,咱先试试啊。娘,都怪你,你就不让试。

    不然,就是咱们京城有好吃的猪肉,有好吃的银耳。哪像现在,我想给月月送一颗饱满漂亮的银耳,还要花高价钱到处去求。”

    说着,陆荆讨好地看向陆珂:“小妹,当官的事,咱得避嫌,这银耳铁定不用。你给大哥走走后门呗,给大哥弄两朵。等大哥把你嫂子娶进门,一定给你封个大红包。”

    陆珂笑着点头:“好,我帮大哥问问。”

    陆荆:“那哥哥就提前谢谢你了。”

    眼见家中气氛活跃了起来,陆中丞摸着胡子乐呵呵地说道:“看,都是一家人,和和美美多好啊。以前的事,不提了不提了。”

    陆珂:“父亲,怎么没见到我娘?”

    陆中丞:“你娘啊,唉,你还不了解她,身子弱,三天两头的生病,不愿意出门。这会儿在屋里休息呢。一会儿吃完饭,你去看看她。这么久没见了,她见到你肯定很高兴。”

    陆珂笑了笑,没说话。

    听陆中丞的口气,肯定不是什么大病。

    若真是想念她,想见她,柳姨娘早迫不及待过来见她了,哪会躲在屋里不出门。

    陆珂垂着眸子,原晔伸手握住了她的手,两个人相视一笑。

    陆珂用眼神说自己没事。

    柳姨娘不是她的亲娘,原身和柳姨娘的关系还好,但陆珂一直和柳姨娘不亲近。

    柳姨娘一直自责自己没生下一个儿子,对原身十分挑剔。

    但陆珂不一样。

    她生在一个有爱的家,虽然父母因为性格不和离婚,但是给予她的爱并没有减少。

    她的家也并不重男轻女。

    吃饭到了尾声,气氛越来越热络。

    陆珂心头的阴霾散了许多。

    大概是碍于她如今的身份,陆中丞对她十分客气,陆夫人一直不说话,长姐和大哥对她又十分疼爱,陆家似乎变得没那么可怕了。

    陆夫人夹了一筷子绿叶菜放陆珂碗里。

    贵族吃饭,不兴夹菜,都是由婢女伺候。陆夫人这突兀的举动,立刻引来了所有人的侧目。

    陆夫人皮笑肉不笑地看着陆珂:“珂儿,我听说你在晖阳的养马场做工?要给公马母马配种,很辛苦吧?”

    陆珂客气地说道:“养马场的同仁十分照顾我,我也喜欢和动物接触,所以还好。”

    陆夫人:*“我听说你是在养马场失踪的?你失踪的时候,那养猪的法子刚好传遍京都,皇上对你产生了兴趣,宣召你,没想到晖阳来报,你失踪了,这事便耽搁了下来。”

    陆夫人这挑的话头不太对,陆珂就没接。

    陆夫人:“你最后似乎是从金国逃回来的?”

    陆夫人说着,又夹了一筷子绿叶菜放原晔盘子里:“珂儿啊,这金人凶恶,你一个人被掳到金国,那么长时间,不会出什么事吧?”

    原晔将陆夫人放盘子里的绿叶菜倒了:“陆夫人在暗示什么,不妨直接一点。”

    陆夫人:“这一个弱女子,孤身被劫掳到异国他乡。周围全是豺狼虎豹,都是凶悍的金兵,这日日夜夜被男人围着,要是不付出点什么,是怎么活下来的呢?你们都不好奇吗?”

    陆珂气得发抖。

    她从金国回来那么久,晖阳城上下,麒麟军全体,养马场所有人,没有一个人问过她这种问题。

    进了京城,也没有。

    没想到,回了陆家,反而被怀疑了。

    怎么?

    非得让她说一句,她在金国卖身保命,被人凌辱,才符合陆夫人的想象吗?

    陆珂就要开口驳回去,原晔抓住她的手。

    如陆夫人这种肆意揣测他人的人,根本不存在被辩倒的可能。

    因为他们这种人有自己的一套逻辑,荒谬,固执,前后矛盾,但又坚信不疑。

    无论你给出多少证据,给出多少条理清晰的理由,以他们的脑子都理解不了,他们只相信自己想相信的东西。

    他们的脑子理解不了复杂的世界和人性。

    就在空气极度尴尬之时,原晔开口道:“岳父,你这酒尝起来不错,可是成都府的锦江春?”

    陆中丞呼出一口气,急忙接上:“是啊,贤婿行家,一口就尝出来了。”

    陆雁也立刻将话题顺过去:“原……哦,不,妹夫,这酒父亲珍藏了好几年了,就等贵客临门拿出来品鉴。今儿个,知道小妹要回来,特意让人拿了出来。正所谓酒逢知己,有你这个赏酒人,也不枉这瓶酒了。”

    陆荆:“锦江春?”

    陆荆尝了一口:“我咋觉得没什么区别呢?”

    陆雁:“你那大舌头,再好的酒都吃不出差别。”

    陆荆嘿嘿一笑。

    趁着这个机会,陆中丞第一次用十分憎恶地眼神看着陆夫人。

    只是饭桌之上,他不好说话。

    但是让陆夫人闭嘴的意思已经很明显了。

    陆夫人攥紧了拳头,脸上满是羞恼。

    此时此刻,她就像一个小丑。

    所有人都将她当作一个透明人一样,忽视她,忽略她,轻视她。

    明明她是陆家的当家主母,但是她的丈夫,她的女儿,她的儿子,全部都围着陆珂这个庶女和原晔这个流放罪人套近乎。

    简直岂有此理。

    陆夫人不管不顾道:“陆珂,你在金国的经历很难以启齿吗?”

    没人搭理她。

    大家继续吃饭,聊天,喝酒。

    陆中丞看了丫鬟一眼,陆夫人的贴身丫鬟轻红,飞绿赶紧上前,扶陆夫人离开。

    陆夫人甩开那两个丫鬟,双手死扣着桌子,就是不走。

    陆夫人:“有些人啊,被戴了绿帽子,还得瑟呢。”

    仍然没人搭理她。

    陆夫人准备了一肚子的话,在她的想象中,应该是陆珂自觉心虚,与她争辩,她唇枪舌剑,引经据典,将陆珂驳倒,大获全胜,而原晔被戴了绿帽子,被她点醒,忽然暴起,狠狠地掌掴陆珂。

    可是这一切爽到极点的事情都没有发生。

    大家压根儿不接她的话。

    她反而变成了一个彻头彻尾的笑话。

    凭什么?

    她可是陆家的当家嫡母啊!

    陆中丞面色铁青,却还努力笑着,维持体面。

    陆雁和陆珂聊起晖阳的风俗特色,偶尔用余光瞥着原晔。

    陆珂:“长姐,你是不是有话要说?”

    陆雁给陆珂使眼色:“一会儿,咱们私下说。”

    陆中丞放下筷子:“你娘在屋子里估计等你等着急了。珂儿,你要是吃好了,就和你夫君一起去看看她。”

    陆珂:“是,父亲。”

    陆珂和原晔牵着手离开。

    啪!

    陆中丞砸了筷子,目光阴冷:“你疯了是不是?谁准你在饭桌上胡说八道的!”

    自打成亲后,这么多年,陆中丞甚少对陆夫人如此疾言厉色。

    她顿时害怕了,却还犟嘴道:“我说的难道不是实话吗?”

    陆雁:“娘,小妹被掳到金国,且不论你的凭空猜测到底是不是真的,如果她真的蒙难,难道我们不该更心疼她吗?而且,小妹是因为养殖技术出众被掳到金国的。她自身的价值远超她女人的身份,金国怎么可能用对女奴的方式,对待一个人才?”

    对陆中丞,陆夫人敬畏,对陆雁就不是如此了。

    陆夫人耻笑道:“你是我生的,是从我肚子里出来的。你和陆珂是亲姐妹吗?为娘就纳闷了,从小你就护着她。到现在,在这种事关女子贞洁的事情上,还为她开脱。你这么做到底有什么好处?”

    陆荆:“娘,你讲讲道理,小妹已经很听话了,她在陆家的时候你让她往东她就往东,她还要怎么做你才满意?”

    陆夫人恶狠狠道:“你也闭嘴!不中用的东西。陆珂一个女的,都做上三品官了,你一个男人,还不如她这种女人,废物!”

    啪!

    陆中丞一巴掌打桌子上。

    周围的婢女立刻跪下。

    陆中丞脸色铁青,“骂谁呢?”

    陆夫人这会儿才反应过来,陆中丞这个御史中丞已经在三品上待了十年了,十年无寸进。

    陆夫人缩了缩脖子,眼泪汪汪道:“好啊,你们一个二个的,为了一个庶女,全都跟我做对。”

    说着,她幽幽地哭了起来。

    陆夫人:“我对你们掏心掏肺地好,结果你们现在,觉得我老了,无用了,一个二个的心都偏向外人。”

    这么一大定帽子扣下来,陆雁和陆荆不能违抗孝道,不再说话了。

    多年夫妻,不过今天稍微不得心一点,也不可能休了。

    陆中丞深吸一口气:“今天饭桌上的话,以后不许再说了。”

    陆夫人:“凭什么?她陆珂做得,我说不得?原晔好歹以前也是侯府世子,他被戴了绿帽子,已经够可怜了,还要被蒙在鼓里吗?”

    陆雁:“娘!你能不能不要再胡说八道了!我都说了,小妹的能力受皇上认可,也是金国需要的。金国是畜牧为主啊!”

    陆夫人:“呵。”

    陆夫人一脸你编你继续编的表情。

    陆夫人如此坚信,陆中丞也没法说服她,只好说道:“陆珂现在正得皇上圣宠,只要皇上还要用她,还宠信她,你别说陆珂在金国失身,就陆珂在金国生了孩子,现在要养十个八个男宠,都没有人敢说什么。”

    陆夫人:“凭什么!”

    陆中丞:“凭皇上要用她!只要皇上还没用完她,只要她能证明自己的价值,只要运司能提高全国经济,就算陆珂今日贪污受贿,杀人放火,强掳世家子弟,要嫁给皇子当正妃,都要等皇上用完了人,再处理。你给我记住了!”

    陆中丞目光森寒:“以后在陆珂面前也好,出门在外也好,不许将今日的话说出去半个字,否则我们陆家不仅会得罪陆珂,还会成为整个京城的笑柄。”

    陆夫人张了张嘴还想辩驳,但是陆中丞的目光实在是太可怕了,要杀人一般,她默默将话吞了回去。

    她在心里不屑道:还说不重要,不重要陆家怎么会因为陆珂成为笑柄?说白了,陆珂现在不过就是个被人玩烂了的破鞋,原晔被戴了绿帽子,说不定心里怎么嫌弃她呢。

    原晔现在是罪人身份,找不到妻子罢了,要是翻身了,早把陆珂踹了。到时候,她一句话不说,陆珂也会成为被全京城嘲笑,没男人要的弃妇。

    ……

    陆珂来到柳姨娘的房间。

    柳姨娘没什么病,只是单纯地不爱出门,她一边绣花一边叮嘱陆珂:“你啊你,我听说你好像当官了?你一个女孩子,不要太逞强,这样会让夫君嫌弃的。

    什么官不官的,不重要,咱们做女人的,最重要的是绵延子嗣。你娘我呢,就是这辈子福气,没给老爷生个儿子。你是娘的女儿,你要争气,争取早点给原家生个儿子……”

    这话,陆珂在陆家的时候听了无数遍了。

    当初出嫁前,柳姨娘还在叮嘱她早点生儿子。

    陆珂头疼。

    陆珂烦躁。

    陆珂无语。

    最后,陆珂胡乱应了几声,两个人没什么可聊的了,便从柳姨娘屋里出来了。

    陆珂小心地关上门。

    她揉着泛疼的太阳穴,有时候陆珂觉得柳姨娘和陆夫人才更像亲姐妹。

    唉。

    她叹了一口气,走向院子,去寻找原晔。

    她和柳姨娘都是女子,原晔便等在院子里。

    找到了。

    陆珂刚朝原晔的方向走了两步,便看到站在原晔对面的陆雁。

    两个人似乎在说些什么,一人几句,似有不少话题可聊。

    陆珂忽然想起,以前长姐便喜欢购买原家世子的笔墨,还时常在她面前夸奖原晔。

    不然,她也不可能在出嫁前就对原晔有那么好的印象。

    陆珂走过去,陆雁见到她,赶紧快步过来,拉着她的手:“小妹,我好想你。”

    陆珂也激动极了:“长姐,我也想你。”

    陆雁拉着陆珂往一旁走:“走,长姐跟你说说体己话。”

    走了一半,她回头看向原晔:“妹夫,你可不能偷听哦。”

    原晔笑了笑:“嗯。”

    两个人来到小亭子里。

    虽说是小亭子,但是四面都做了避风处理,里面还放了暖炉。

    春天了,天气还是凉,吃完晚饭,天黑了,风也冷。

    第87章 吃醋

    ◎一个少女对未婚夫的仰慕之情。◎

    姐妹俩多年未见,坐在亭子里有说不完的话。

    陆珂说自己在晖阳的经历,向陆雁撒娇,说自己被应家人欺负了。

    陆雁则和陆珂讲陆珂走后她在京城是如何利用猫儿,接近裕阳公主,如今已经是裕阳公主府内的常客了。

    陆珂:“裕阳公主?”

    陆雁:“嗯,裕阳公主是嘉贵妃的独女,平日里喜欢种些牡丹,养养猫。她家里有两只猫,有一次那只最漂亮的雪团生病了,我想起你以前在府里和我说的治病的法子,便按照你的方子,调了药给雪团吃,没几日,雪团就好了。从此之后,我和裕阳公主就亲近起来了。”

    陆珂:“这太危险了。万一药方不对,那猫儿病情加重,裕阳公主必定会怪罪长姐的。”

    陆雁:“那没办法。我想接近裕阳公主就必然要冒险。”

    陆雁说完,对上陆珂疑惑的目光,总感觉哪里不对。

    陆珂是不知道她为什么要接近裕阳公主么?

    原晔没说吗?

    陆雁:“只有接近了裕阳公主,才能接近嘉贵妃,为原家和嘉贵妃牵线搭桥。当时原家落魄,在京中人人避之不及,只有少数几个太子施恩过的人愿意搭把手,但是这些人还不够。三皇子和虞贵妃又得皇上宠爱,唯一能与虞贵妃相抗衡的便是嘉贵妃。”

    陆珂:“那……”

    陆珂紧张地抓紧袖子,掌心洇出了湿汗。

    她低着头:“长姐,那时母亲和我说你不愿意出嫁,病了,临走时,我们都没来得及见上一面。当时,我是不是误解了?”

    陆雁握住陆珂的手:“这事是我和母亲对不住你。其实,我和原家世子都知道婚约一事,所以我们私下见过许多次。只是碍于男女之别,没有对外说。

    那日皇上下旨赐婚,我是愿意去的。没想到,母亲知道我的想法后,将我锁在了房里,不准我出来。等我被放出来的时候,你已经被母亲逼着远嫁去了晖阳。”

    陆雁也不是没有反抗过,但是陆夫人掌管着后院的管家之权,她的贴身丫鬟被关进了柴房。

    她被锁在房间内,每日不管她如何哀求,陆夫人都不肯放她出来。

    她能理解陆夫人身为一个母亲,不愿意亲生女儿远嫁塞外吃苦的想法,只是没有办法赞同陆夫人让别人代为受罪,又不顾她的意愿的行为。

    不过,幸好……

    陆雁垂眸一笑,神情温柔:“幸好,你去晖阳之后过得不错,琴瑟和谐。也幸好我和他再次相遇了,也确认了彼此的心意。”

    陆珂忽然浑身冰凉。

    是啊,她那时在陆家快被逼疯了,只要能离开陆家,再渺茫的希望她也会拼命抓住。

    所以,她忽略了很多很多东西。

    例如,长姐常常在她面前提起原晔,夸赞原晔的才华,赞美他的人品。收集原晔的笔记,在得知原家落难后,寝食难安,日渐憔悴。

    那时她自顾不暇,所以什么都察觉不到。

    现在回想起来,真的是一言一行无不是一个少女对未婚夫的仰慕之情。

    那现在……

    陆珂小心地观察着陆雁的表情,甚是娇羞。

    长姐说,幸好她和原晔再次相遇了,也确认了彼此的心。

    这是两个人再度重燃旧情了吗?

    陆珂心里酸酸的,一方面心里怨原晔,和长姐两情相悦不告诉她,一方面又十分内疚。

    是她想逃出陆家,才会忽略那么多蛛丝马迹,才会在陆夫人刚提出代嫁的时候就义无反顾的答应。

    说白了,其实她才是那个介入长姐和原晔之间的坏人。

    陆珂低垂着眼眸,声音细小:“那……长姐,你们要重新在一起吗?”

    陆雁声音清澈坚定:“我和他说了,我随他。不管结果如何,成功还是失败,刀山火海,我都随他。我已经错过一次了,所以这一次,哪怕是母亲也不能阻止我。”

    陆珂:“嗯。”

    说了许久的话了,陆中丞那边派人回来询问,两个人也便起身从亭子里出来,回前厅。

    陆中丞又客套地询问了几句柳姨娘的情况,陆珂敷衍了几句,这场团圆饭便当吃完了。

    陆珂和原晔告辞。

    两个人一前一后地从陆府出来。

    到了马车那,原晔伸手去扶陆珂,陆珂心里难受,躲开原晔,自己上了马车。

    原晔愣了一下,右手还放在半空中。

    他抿了抿唇,解开绑着的缰绳,上了马车,驱动马车离开。

    回到租住的房子,陆珂径直回了房间。

    她一个人坐在床上,身形单薄。

    烛火摇曳,窗边缝隙不断将冷风吹进屋子。

    两个人离开陆府前,陆中丞让人收拾了一些陆珂的旧物送到马车上,让他们带回来。

    陆珂先一步进了房间,原晔便抬手将装有陆珂旧物的箱子搬了进来。

    原晔说道:“陆中丞说是你以前屋子里用习惯的了的东西,你要不要过来整理一下?”

    陆珂:“我不想看。”

    原晔:“我帮你整理?应该就是一些衣服首饰之类的。”

    陆珂没回答,原晔便当她默认了,将箱子打开,最上面果然是一些金器首饰,对三品大员家的千金来说算比较素净的了,但是对于小门小户和普通老百姓来说仍然是十分华贵的东西。

    将首饰拿出来,第二层便是一些料子极好的衣服。

    衣服放进衣柜后,便是最后一层,似乎是一些书和字画。

    原晔将书和字画拿出来,弹去上面沾着的毛屑,打开一看。

    原晔的诗集和笔墨。

    原晔薄唇抿成一条线,内心汹涌异常。

    果然是久闻郎君诗文,心向往之啊。

    原晔那边没了动静,陆珂也看了过来,然后就看到原晔拿着陆雁买的诗集和画作发呆。

    原家出事后,陆夫人怕被牵连,开始销毁家中与原家有关的东西。

    长姐那些年爱买的东西自然瞒不过陆夫人,于是便拿了一些经常翻动的东西藏在她的屋内。

    她和原晔又没有旧情,陆夫人自然想不到搜她的屋子。

    想来是陆中丞让人收拾她的东西时,那些婢女不知道这些不是她的,便全都装进去了。

    陆珂见原晔盯着那几样旧物发呆,心里涩涩的,原晔也是想起以前和长姐私下约会的事了吧?

    那他现在到底怎么想的?

    长姐说他们已经再度确认了心意,那他们肯定是要重新开始的。

    本来就是她阴差阳错介入了别人好好地一段圆满感情,她似乎也没资格吃味。

    过了会儿,陆珂洗漱后躺床上。

    被子刚暖,原晔也躺了进来。

    原晔侧身面向陆珂:“夫人。”

    原晔手搭在陆珂腰上,陆珂抬手将他的手拿开:“别碰我。”

    原晔手僵住了:“夫人?”

    陆珂翻了个身,背对着他:“我累了,想睡觉。”

    渣男!

    陆珂咬着手指。

    坏男人!

    都和长姐旧情复燃了,都再度确认彼此的心意了,说不准还许诺了长姐什么。

    结果现在还想碰她。

    坏人!

    死渣男!

    陆珂原本的难过忽然被愤怒代替。

    难不成原晔是觉得她和长姐可以娥皇女英,共事一夫?

    对哦。

    肯定是这么想的。

    这可是古代,男人三妻四妾多正常啊。

    他已经和她成了亲,长姐又为了帮原家不惜冒着巨大的风险,接近裕阳公主,是恩,也是情。

    他舍不得她,又放不下长姐,所以打算把她们都娶了。

    想的美!

    她才不要成为长姐心里的一根刺。

    她才不要当二女共事一夫中的一个!

    陆珂越想越气,越想越难过,眼眶都憋红了。

    她气鼓鼓地转过身,一脚将原晔踹下床:“你走开。”

    原晔不明白陆珂在生什么气,他仔细回想了自己这一天的所作所为,好似没做什么罪大恶极的事情吧?

    陆珂将枕头砸原晔身上,然后将他赶出了屋子。

    陆珂:“你走,不许碰我。你混蛋!”

    砰!

    房门关上了。

    咔。

    房门锁上了。

    冷风呼呼,原晔抱着枕头站在门外。

    原璎慈听到动静,披上外套走了出来。

    她看到原晔在门口罚站,小声地叫了一声:“大哥?”

    原晔那张英俊的脸此刻变成了苦包子。

    原璎慈走近:“嫂子把你赶出来了?”

    原晔点头。

    原璎慈惊讶极了:“大哥,你做什么不得了的事情,居然能把嫂子惹急眼?”

    原晔长叹一口气:“我也不知道。”

    他想起了箱子里的诗文和画卷。

    他虽说介意,但应该不是因为这些,毕竟陆珂还不知道他不是真的原晔。

    原晔抱着枕头:“你先回去吧。”

    原璎慈点点头。

    夫妻之间的事情啊,外人别掺和。

    她刚才听到动静,只是担心出了什么事才会出来看一看。

    原璎慈走了。

    原晔敲了敲门:“夫人?”

    原晔:“夫人,为夫若是有哪里做得不对的地方,你说,为夫可以改。”

    陆珂堵住耳朵,不想听他辩解。

    呵!

    男人!

    还是古代的男人!

    果然改不了朝三暮四,三妻四妾的臭毛病!

    他以为就他喜欢三妻四妾吗?她还喜欢三夫六妾呢。

    皇上都说了,她有相中的男人,大可以和皇上提。

    她明儿个就开始相男人,一边选官一边相男人。

    然后和离,娶夫,纳妾。

    屋内没动静,原晔以为陆珂睡着了,只好抱着枕头去书房将就一晚。

    他趴在书桌上,睡不着,又起来,走了一圈,还是睡不着。

    大脑疯狂运转,将今天一天的所有事情都全都捋了一遍。

    然后第二遍。

    第三遍。

    原晔抬头望想弯月,难不成是因为他太久没有写诗作画,他家夫人怀疑他了?

    ……

    第二天一早,陆珂揉了揉酸涩的眼睛,一转身,就看到了那么大一个原晔。

    陆珂张大了嘴:“你怎么在这?”

    原晔揉了揉太阳穴,看向一旁的窗户。

    陆珂:“你出去。”

    原晔将床头连夜写的诗作拿出来:“请夫人品鉴。”

    陆珂垂眸看过去。

    日暮斜阳归家急,深冬庭前月色浓。

    妆台尘满菱花暗,幕帘暗藏心头忧。

    忽忆梦中深浅事,汗湿轻绡浑不透。

    惊觉长梦终会醒,梅蕊枝头点春容。

    陆珂默了许久,很好,完全看不懂。

    原晔忐忑地看着陆珂,他是武将,打仗还行,诗文着实是比不得浸润诗书多年的原家世子的。

    陆珂抬头看着原晔,他是不是在羞辱她?

    她哼了一声,将诗作砸在了原晔身上,起身就走。

    陆珂:“我去书房挑官员了。”

    原晔拉住陆珂。

    陆珂甩了一下,没甩动。

    原晔:“夫人,你不喜欢吗?”

    陆珂:“长姐会喜欢的。”

    长姐喜欢就好,她喜不喜欢又不重要。

    原晔坐在原地,眉头再度皱了起来,其实他很想问陆珂在生气什么,但是又不敢问。

    他怕一问,陆珂将真相解开,便不要他了。

    但无论如何,他们新婚夜都承诺过,除非死,否则没有和离。

    陆珂去了书房,便开始挑适合的官员。

    其实她也是第一次接下这么大的一个case,心里没底得很,也不知道要选些什么人。

    不过,有一件事,她知道。

    纪梁送资料过来后,让原晔告诉她,箱子里放了一份名单。

    名单上的人都是胡家的核心人员。

    当然,不能全部将胡家的人从朝堂上剔除出去,但是可以将一些比较重要岗位的人挑出来。

    陆珂根据名单上的记录,将这些人的资料挑出来,尽量挑履历丰富,能力出众的,这样不会引起别人的怀疑。

    ……

    勤政殿,皇帝上完早朝后,太尉谢植来到了书房。

    皇帝一边批阅奏折一边笑道:“谢爱卿早朝上说得还不够?”

    这谢植上了年纪之后越发喜欢絮絮叨叨了,一件事要唠个两三遍,生怕有什么细节交代不清。

    皇帝看重谢植,也欣赏他的能力,虽说人老了话多了,但是看在过去的功劳份上,皇帝对谢植算得上包容。

    谢植撩起官袍,郑重地双膝跪地:“陛下,老臣有本启奏。”

    堂堂太尉,一品大员,如此郑重,必定是十分重大的事情。

    皇帝放下了手中的朱笔:“说。”

    谢植颤抖着满是皱纹的手,从怀里掏出几封信:“皇上,金国内乱,那摄政王完颜弼起兵造反,金国国王完颜术举全国兵力对抗,最终诛杀完颜弼。”

    皇帝:“这事,你已经回禀过了。”

    谢植:“是,老臣是回禀过了。但是,完颜弼落败后,家中家丁丫鬟争抢财务,仓皇逃跑,我朝留在金国的探子,从家丁手中高价购得了完颜弼留下的书信,其中几封……其中几封……”

    谢植声音哽咽。

    这会儿,皇帝再看不出其中深有门道,那就不必当这个皇帝了。

    皇帝声音沉了下来:“其中几封到底怎么了?”

    德福公公走下台阶,伸手将信件接了下来,双手呈到御前。

    皇帝将信件拆开。

    殿内气温一点点下降。

    谢植跪在地上,头埋得低低的,连呼吸都不敢重一分。

    啪!

    信件被重重地地砸在了龙案上。

    德福公公和其他小太监赶紧跪地。

    气氛仿佛被冻结了一般。

    皇帝没说话,谁也不敢吭声。

    皇帝苍老的手抓在龙椅上盘旋的龙头上,脸色铁青,他手撑着龙椅,一点点站起来,浑身发抖。

    “岂有此理!”

    完颜小人,竟然还联合朝中奸佞谋算太子!

    皇帝怒吼一声,因为过于激动,猛然心悸,重重地跌回了椅子上。

    “陛下。”

    皇帝跌坐在椅子上,德福公公连忙冲过来,扶他。

    德福公公重新倒了一杯热茶,然后跪地道:“请陛下息怒。”

    皇帝:“息怒?朕要如何息怒?那可是朕的亲儿子!”

    从太子自尽开始,皇帝就已经开始怀疑谋反这件事情的真伪了。只是,人已经死了,又没有证据,案子也不了了之。

    他一边恨原家撺掇太子谋反,一边又恨原家全部都是废物,如果太子是冤枉的,竟然无法为太子脱罪。

    所以,他将原家全部流放。

    所以,信件一出现,他就立刻相信了。

    皇帝手抖动着抓住茶杯,杯盖因为颤抖而不断跳动,发出哒哒哒的声音。

    温热的茶水入胃,皇帝问道:“除了这些信,可还有人证?”

    谢植:“陆珂失踪是在养马场失踪。自她失踪后,麒麟营统制薛鹏飞便一直着手调查,却意外发现麒麟营前副将现守马官康联,与金国完颜弼勾结,将麒麟先锋营的作战计划泄漏给金国,导致麒麟先锋营全灭,并伪造书信,藏于魏英卧房之中,陷害魏英,意图将太子拉下水。这之后,又蛰伏于养马场,协助完颜弼绑架陆珂。”

    皇帝:“押上来。”

    谢植:“老臣领旨。”

    谢植出去不到一炷香,康联便被押了上来。

    如上次魏英审问他时一样,他将自己于金国公主的一切和盘托出。

    他已经不想活了,没有什么可隐瞒的。

    皇帝手抓着心脏的位置,这里像被生生剜去了一块肉。

    那可是太子啊。

    是他亲眼看着长大的太子。

    是他最看重的儿子。

    太子活着时,是皇权的威胁,皇帝忌惮胜于亲情,如今太子已死,还是用最惨烈的方式自尽以证清白,时隔多年,没有了对皇权的威胁,亲情又再度占据上风。

    皇帝流下泪来。

    他站起来,取下挂着的尚方宝剑,抽出剑,一步一步走向高台,剑指康联:“说,除了这些还有什么?”

    康联低垂着头,毫无生气:“还有养马场药材贪污案,罪臣曾经受命灭口吴新觉。给罪臣发消息的是晖阳州知州应知。”

    原晔他们有怀疑的对象,但是没有证据。

    在康联说的金兵留讯息的点等了半个多月也没有等到任何人。

    但是不妨碍将脏水泼应家头上。

    不妨碍他们将显而易见的真相揭露出来。

    当初他们是这么捕风捉影陷害太子的,如今他们自然也可以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康联说道:“吴新觉贪污的养马场的药材费,每年会分给臣一百两银子,其余的三成上供给殿前太尉胡须帷,吴新觉再拿一成。剩下的罪臣便不知了。

    应知州当时在晖阳,吴新觉被岑大人严密看押,他派了几波杀手都没有成功,便想到了罪臣,只是可惜,罪臣也未能成功。”

    皇帝:“应知为何要杀吴新觉灭口?”

    康联:“罪臣不知。”

    皇帝:“混帐东西!你什么都不知道,却敢干出这等诛九族的大罪!朕的太子,太子啊!他竟然死在你们这些吃里扒外,背主叛国的狗东西手里!”

    皇帝手中锋利的长剑划过康联的咽喉。

    鲜血喷出。

    康联死了。

    皇帝以剑为杖支撑着老迈的身子,嘴里不断地念着:“太子,太子……朕的好太子……”

    浑浊的泪水落下。

    是迟来的悔恨。

    皇帝:“太子,朕对不起你,朕不该听信谗言,不该不信你。朕无用,朕没有保护好你,对不起先皇后。也没有保护好朕的孙子!”

    皇帝身子摇晃,德福公公连忙扶着他重新坐回轮椅上。

    谢植忽然说道:“皇上,老臣有罪。”

    皇帝摆摆手,似乎心灰意冷,不想再听。

    谢植却并没有识趣地告退:“皇上,小皇孙,老臣找到了。”

    皇帝猛然坐起:“什么?他在哪里?”

    谢植:“太子死后,小皇孙屡次遭人下毒,谋杀,后又被关于房中放火,老臣的学生的一个亲戚,当晚在太子府值班,念及太子仁德,便将小皇孙救了出来,一路北上逃亡。近日,老臣托此学生查当年之事,他看到了希望,便将小皇孙带了回来。”

    这话当然有问题。

    皇帝也不会轻易相信。

    但是,不相信,也不代表会怪罪。

    毕竟,私自拐带小皇孙是死罪。这中间参与的人不敢说出实情也是情有可原的。

    皇帝也不追究其中内情了,只让谢植赶紧将小皇孙带回来。

    要从郊外回京城,再入宫,皇帝这一等就等到了黄昏。

    随着一声清脆的皇爷爷,小皇孙一路小跑,跑了进来,扑进了皇帝的怀里。

    小皇孙哇哇大哭:“皇爷爷,孙儿……呜呜呜……孙儿好想你。”

    第88章 结案

    ◎她是见一个爱一个的坏女人。◎

    听到孙子撕心裂肺的声音,皇帝也忍不住老泪纵横。

    皇帝将小皇孙抱到大腿上:“朕的好孙子,好孙子,你可算回来了。”

    小皇孙泪眼汪汪地看着皇帝:“皇爷爷,爹爹和你的误会解除了吗?我是不是能回家了?”

    一说到这个,汹涌的愧疚在皇帝心里一浪高过一浪。

    皇帝连连点头:“回家……以后皇爷爷这里就是你的家,皇爷爷就是你的依靠,谁也不能再欺负皇爷爷的好孙儿。”

    小皇孙搂着皇帝的脖子含着眼泪点头。

    过了会儿,小皇孙累了,窝在皇帝怀里睡着了。

    德福公公上前道:“皇上,奴才带小皇孙去寝殿休息吧。”

    皇帝点点头。

    待小皇孙离开,皇帝这会儿已经从情感的浪潮中恢复了。

    他开始仔细思量康联临死前的话。

    吴新觉是在入京后受审前于刑部自尽。

    照康联的意思,养马场药材贪污一案是殿前太尉胡惟庸主使,指使康联在晖阳杀人灭口的又是应家。

    应知之父,应政昊乃吏部尚书。

    应政昊和胡惟庸是姻亲,暗中勾结也不是不可能。

    应政昊多次在朝堂上为三皇子说话,胡惟庸身为殿前太尉,看似公允,但在太子一案中,十分沉默。

    皇帝忽然脊背发凉。

    难道,朝中两大重臣已经私底下联合起来,以他家三儿为尊,而他这个皇帝居然不知道?

    怀疑的种子一旦种下,皇帝此时再在回忆中细想,不管是可疑的还是不可疑的一系列细节,都变成了细思极恐。

    皇帝让人将谢植叫了进来。

    如今谢植年岁已高,早已有退隐的打算,因而皇帝对他比较放心。

    谢植跪在地上,皇帝连忙让他起来。

    皇帝:“你说,太子的案子,你怎么看?”

    谢植:“老臣惶恐。虽然老臣因金国内乱,意外在摄政王府邸发现了密谋的书信,但书信上的落款全是化名,老臣也没有头绪。”

    皇帝:“你说……会不会是……老三?”

    谢植:“老臣惶恐,老臣不敢擅自揣度。”

    皇帝冷凝着脸:“自太子离世,小皇孙失踪后,朕对朝堂*确实放松了不少,引得某些人多了许多不该有的心思。”

    这话皇帝能说,身为臣子不能提。

    于是谢植没有说话。

    皇帝又问道:“谢爱卿,如今太子一案真相大白,可惜朕终究还是失去了这个好儿子。你说,朕该如何是好。”

    谢植:“老臣不敢揣度圣心,还请皇上明示。”

    皇帝:“当初太子在定案之前割腕自尽,留下血书,以证清白。是以,案子一直没有结案。”

    谢植低着头,银白的头发束在了黑色的官帽之中。

    他看着青石地面,眼神中并没有对皇上反应的意外,只有深深的失望。

    谢植沉声道:“皇上说的是,案子没有结案,太子也没有定罪公布,沐阳王府和其他一众人等,皆非因谋逆定罪而流放,是以辅佐太子不利为名。自然不存在翻案的说法。”

    可当初若不是太子自尽以证清白,案子早就定论了。

    若不是太子自尽,原家九族连一线生机都没有。

    皇帝:“原家辅佐太子不利,但罚得到底过重了。”

    谢植:“是,皇上仁德。老臣以为,目前最要紧得是重修被火烧毁的太子府,迎小皇孙回府。在太子府为修缮完成之前,可暂留小皇孙住在宫中,以解皇上对小皇孙的思念之情。”

    这话很得圣心,皇帝甚为满意。

    谢植:“外间流言蜚语不断,对太子和太子妃的清名有损。皇上可以令枢密院编修官,编修太子生平仁德之事,供百官学习,发放民间,使百姓歌颂。

    至于沐阳王府和太子妃母家龚家,流放路上,死的死伤的伤,因辅佐太子不利一事已经受过惩罚了,皇上可再施以仁德。

    三日后,是小皇孙的生辰,正好借此机会,免除原家和龚家的罪责,恢复身份。并嘉奖他们保护小皇孙的功勋。”

    皇帝:“你是说,他们参与了保护小皇孙一事?”

    谢植:“小皇孙失踪这几年,这些人无论如何拷打,也没有透露小皇孙的行踪,也算是对小皇孙的一种保护。”

    皇帝:“爱卿此言有理。但是,魏英……”

    谢植这个就说不出话了。

    无论如何,他也没法昧着良心说,魏英这等征战沙场,铁血奋战的好男儿,被冤枉通敌叛国,还不能翻案。

    皇帝:“魏英的父母呢?”

    谢植:“魏英是孤儿,被太子府的管家收养,后来太子死后,太子府中的旧人也相继被发配,太子府的管家夫妻两口子,年龄太大,在路上病逝了。”

    皇帝:“也就是这世间,已经没有挂牵他的人了。”

    谢植忍不住地摇头。

    他到底在期待什么呢?

    魏英是晖阳城的英雄,是本朝最年轻,前途最广大的少年将军,是麒麟军心中的神,是晖阳百姓心中的信仰。

    如果皇上承认杀错了,而且还是错杀了这样一个人。

    那么,一向注重身后名的皇上必定会在史书中遗臭万年。

    皇上怎么可能会允许发生这样的事情呢?

    所以魏英的案子必须是铁案。

    这世间已经没有挂牵魏英的亲人了,那恢复魏英的名声好处也落不到任何人身上,所以又何必恢复呢?

    谢植恍然惊觉,皇帝盛怒之下为何要杀康联。

    只有杀了康联,才没有人证。

    没有人证,只有几封信,压根儿不足以翻案。

    哪怕做足了充分准备,谢植仍然被皇帝的冷酷绝情惊出了一身冷汗。

    谢植声音一涩:“是,这世间魏英已无亲人了。皇上,魏英一案,事关重大,证据不足,可暂且搁置。”

    皇帝:“既然如此,你去办吧。”

    谢植:“是,老臣告退。”

    ……

    朝中百官人员众多,陆珂初步挑选出名单后便来到了吏部,和吏部侍郎傅察,以及一众吏部官员商议人选。

    为了避嫌,陆珂将等空缺的候职进士的选拔名单一事交给了傅察负责,自己不参与,只专注于确认当朝官员的选拔。

    吏部上上下下审阅候选官员和候职进士人员的资料,这一忙就是三日。

    黄昏时分,陆珂还在审选出来的名单,外面忽然传来热热闹闹的声音。

    陆珂问道:“怎么了?有什么喜事吗?”

    傅察还没说话,过来送资料的翰林学士纪梁走了进来,他看向陆珂,眼神悲凉:“是大喜事。”

    陆珂不解地看着他。

    既然是喜事,为何他的眼神如此悲伤?

    纪梁面向陆珂,背对着其他人。

    陆珂是自己人,面对她时,他的情绪可以稍稍放松一些。

    纪梁:“皇上找回了小皇孙,又恰逢小皇孙生辰,皇上大赦天下,免了原家的罪责,恢复了原家的侯位,并归还了沐阳王府的一切殊荣和田庄地产。”

    陆珂无法理解目前的情况,她眼底满是疑惑,仿佛在问:“只是这样?”

    纪梁眼尾发红:“吏部这边发了调令,柏世安也将从岭南调回。”

    陆珂:“还有呢?”

    纪梁:“太子府也开始重新修。”

    陆珂抓住纪梁的袖子:“还有呢?‘

    纪梁看着陆珂,他知道她在问什么,但是真的没有了。

    他对着陆珂摇头。

    陆珂颤抖着唇,用唇形问了两个字:“魏英。”

    纪梁再度摇头:“陆大人,天子永远不会犯错。”

    陆珂感觉眼前一黑。

    有什么东西轰然倒坍。

    原晔,铜镯,魏英,麒麟令。

    魏英敢将麒麟令交给原晔,原晔也说他们是挚友。

    挚友啊,是生死相托的挚友啊……

    而如今,原家勉强算是守得云开见月明,那魏英呢?

    魏英身上的污名怎么办?

    原晔……

    陆珂转身就跑。

    这些日子她生原晔的气,不愿意做他的马车,便让吏部派了一个会功夫的马夫,这会儿原晔应该还在家。

    到了租住的宅子,陆珂从马车上下来,拼命地往前跑。

    房间里没有人。

    院子里也没有。

    书房……

    陆珂打开书房的门。

    原晔坐在窗边,一动不动,如一尊蜡像。

    他看着窗外,也或许看着的不是窗外,是跨过窗,跨过院子,跨过京都的某个地方。

    天子不会犯错,所以错的只能是他。

    “夫君……”

    陆珂走到原晔身边,一把将他抱住。

    千言万语,最后安慰的话,一句也说不出来。

    证据有了,人证也有,案子很清楚了。

    可是皇上不愿意翻案。

    这就代表,这案子是铁案了,魏英身上的污名永远都洗不掉。

    感受到忽然而来的温度,原晔僵硬的身子动了动,他抬起手,放在陆珂的后背上,然后将头靠了上去。

    他头靠在陆珂的身上,鼻尖嗅着熟悉的味道,许久没有说话。

    说什么呢?

    好似什么也不需要说。

    其实在来京之前,他们就知道这个结果。

    只是,没想到,辛苦努力一遭,等答案真的来了之后,会这么难受。

    太子的谋逆没有澄清。

    原家的苦难没有结果。

    魏英仍然背负污名。

    一切好像改变了,又好像没有什么改变。

    过了许久许久,感觉原晔的情绪恢复了许多,陆珂推了推他。

    原晔将陆珂箍得更紧:“再抱一会儿。”

    陆珂:“可、可是……”

    陆珂咬着唇。

    原晔:“我很久没抱过你了。”

    陆珂:“哪有很久,才两三天。”

    陆珂嘀咕了一句,然后又觉得自己太冲动了。

    明明都决定划清界限了,还忽然跑回来。

    陆珂:“那……要不要我叫长姐过来。”

    原晔嗯了一声:“什么?”

    陆珂低着头:“我的意思是,如果你难过的时候,想让长姐陪在你身边,我可以去找她。”

    原晔抬起头,他好像终于明白陆珂这两天在生气些什么了。

    陆珂:“就是……你现在也算恢复身份了,如果你想和离和长姐重新在一起……”

    原晔:“陆珂!”

    陆珂抿着唇不说话了。

    他现在心情不好,她不跟他炒。

    原晔质问道:“我为什么要和你长姐在一起?”

    陆珂声音酸涩:“我以前不知道你和长姐情投意合,还以为长姐不愿意嫁给你。现在既然你们已经重逢,又把误会说开了,还确认了彼此的心意……所以,我想……反正,我是不可能二女共事一夫的。”

    原晔气到心梗。

    倒不是气陆珂,而是气自己。

    气这个天大误会。

    陆雁喜欢的是真的原晔,是现在的纪梁。

    上次在陆家园子里,他和陆雁说的就是这件事,还祝陆雁和纪梁早日终成眷属,结果……

    唉……

    他要怎么解释?

    解释自己骗了陆珂这么久,她会不会更生气?

    原晔抓着陆珂的衣服不放:“夫人,我和陆雁没有关系。”

    陆珂念着他还在为挚友伤心,不愿意说重话,只说道:“长姐不会骗我。”

    原晔:“我……”

    也是真急了,原晔委屈地说了一句:“陆珂,你还有没有良心?”

    陆珂:“我怎么没良心了?我都说了,你要是想和长姐在一起,我一定会成全你们。我就是不想二女共事一夫,不想成全你的大男子主义,我怎么没良心了?”

    陆珂委屈,特别委屈。

    难道非要让她和长姐同嫁一个男人,在他们这些古代男人眼里才是大度,有良心吗?

    陆珂眼眶红了,原晔心疼地去擦她的眼泪,陆珂别开头:“我又没阻止你奔向幸福,你凭什么骂我?”

    原晔:“我不是骂你,我是无可奈何,又……”

    陆珂:“又怎么样?”

    原晔:“我……”

    原晔心梗到极致:“你就是没良心。”

    陆珂:“你又说我。”

    原晔:“你若是有良心,怎么会忘记我们成婚当日的承诺,终其一生,唯有彼此。“

    陆珂:“可是长姐不会骗我。”

    原晔:“她是没骗你,是你没良心。”

    原晔又气又急又恼,先下手为强,占领道德高道:“不然,你怎么会忘了我后背的伤,那个你说粗糙难看的疤痕,是你亲手缝的?

    不然你怎么会前脚强吻我,逼我娶你,后脚就跟那个陈炎拉拉扯扯,要和他私奔?

    你前脚让他带你私奔,后脚欢欢喜喜嫁到晖阳,还久闻郎君诗文,心向往之。陆珂,你这一颗心,装的人可真多啊。”

    陆珂恍若雷劈,呆若木鸡。好半晌没反应过来。

    陆珂:“什、什、什么?”

    原晔:“呵。”

    原晔轻笑一声,站起来,对陆珂步步紧逼:“枉我一直担心你看到我后背的伤认出我,一直小心翼翼不让你碰我的后背,结果某个没良心的,压根儿不记得我是谁。还见一个爱一个。我看金国我要是去晚了,你这心里怕是还要多一个阿保瑾。”

    陆珂脑子宕机了,她指着自己:“我、我、我……”

    原晔双手交叉在胸前,一副兴师问罪的模样。

    “啊——”

    陆珂尖叫一声,跑了,原晔赶紧去追,陆珂飞速跑回房间,锁上了门。

    原晔用力敲门:“陆珂,你敢做不敢认,是吧?别躲,出来面对!”

    陆珂捂着耳朵。

    不要。

    她脑子一片浆糊,什么都想不起来,什么都理不清楚。

    过了会儿,到了进宫谢恩的时间,原晔和原璎柠,原璎慈,原窈月进了宫。

    原璎柠过来,将小汤圆交给陆珂。

    陆珂不敢见原晔,默默地抱着小汤圆继续躲屋子里。

    等大家都走了,陆珂戳了戳小汤圆的小脸蛋:“呜呜呜,小汤圆,婶婶被欺负了。”

    陆珂将小汤圆轻轻地放在床上,然后将头埋进了被子里,僵硬的脑子吱呀吱呀地开始运转。

    她开始理原晔说的话。

    什么后背亲手缝的伤。

    还有什么强吻,什么逼娶。

    什么和陈炎私奔。

    陆珂猛然从床上做起来,张大了嘴。

    她想起来了。

    那段时间,她被陆夫人关了半个月,从狭小的阁楼放出来,整个人已经处于精神崩溃的边缘。

    她想离开陆家,只要能逃离陆家,怎么样都行。

    然后,她在崩溃的边缘,捡到了一个男人。

    一个身受重伤的男人。

    那时,她看着那个男人,想起了一句话,路边的男人不要轻易捡,不是虐身就是虐心。

    但是那时候她已经疯了。

    她觉得虐身也好,虐心也好,无所谓,先离开陆家再说。

    于是她把人拖进了柴房,缝了伤口,上了药。

    她出门有时间限制,一旦超时,陆夫人就会罚她,于是她缝合的时候很匆忙,伤口也就缝得很随便。

    后来,男人醒了,要走。

    她拉着男人,让他娶她。

    他不同意,她想起小说里都要先有肌肤之亲,就亲了对方一下。

    嘴对嘴,蜻蜓点水。

    终于,在她的色1诱加威逼下,男人说日后过来娶她。

    结果她等了好久好久,都没等到。

    这时候,她听见丫鬟说陈炎总是偷看她,于是她就疯疯癫癫地去问陈炎是不是喜欢她。

    陈炎红着耳朵承认了。

    她让陈炎娶她,陈炎说身份有别,陆家不会答应,于是她拉着陈炎让陈炎带她私奔。

    私奔也好,逃亡也罢,先离开陆家再说。

    当时的她是真的被陆家,被陆夫人逼疯了,所以整个人也疯疯癫癫的。

    所以,那个男人就是原晔?

    陆珂将记忆深处模糊的影子拉出来。

    长得不一样啊。

    完全不一样啊。

    而且原晔那时候不是已经流放了吗?

    他是不是在唬她?

    陆珂咬着手指,好像不是唬她。

    因为原晔后背真的有伤。

    而且那些事情,只有她和那个男人知道啊。

    那如果,原晔不是原晔,是那个男人。

    那个男人又是谁?

    陆珂脑海中闪过两个字,魏英。

    所以长姐说的确认了心意的男人是真的原晔?

    啊啊啊啊!

    陆珂再度将头埋进被子里。

    她好像真的遇见了以前调戏过的男人。

    她好像真的是原晔指责的那种没良心的坏女人。

    陆珂在被子里沽涌。

    好丢人。

    好尴尬。

    她每一次发疯都被原晔撞见了。

    然后他们还做了夫妻,还做了那么多年的夫妻。

    她是个坏女人。

    是个见一个爱一个,见一个逼嫁一个的坏女人。

    陆珂无法面对这么尴尬的情况,于是等原晔他们回来后,将小汤圆往原璎柠手里一塞,然后又把房门锁起来了。

    三姐妹齐齐看向原晔。

    原璎慈打趣道:“大哥,你这回房之路漫漫啊。”

    原晔丢给原璎慈一个眼刀。

    半夜,原晔从窗户那翻进房间,又摸到了床上,顺其自然地抱住陆珂。

    陆珂睡梦中,挣扎了下,就没动了。

    第二天天明,她睁开眼,原晔那张熟悉的脸闯入视线,她吓了一跳:“你你你,你怎么进来的?”

    原晔看向窗户。

    陆珂暗恼,都怪昨天脑子太乱了,忘了锁窗户。

    原晔将陆珂往怀里拉,陆珂别扭地挣扎。

    原晔抱着陆珂,将头埋在她的颈窝处:“夫人,我很难过。”

    陆珂想起魏英的过往心疼他,不动了。

    原晔:“夫人已经猜出我的身份了吧?”

    陆珂点点头。

    原晔:“所以,夫人还要我吗?”

    陆珂:“怎么会这么问?”

    原晔:“我不是夫人所想的那个君子儒生,也不是如今平反,继承沐阳王侯位的原家前世子,只是一个通敌叛国的罪人。”

    陆珂:“你不是罪人,我知道。”

    原晔身子微微发抖,声音脆弱:“夫人,抱抱我。”

    陆珂伸出手,抱紧原晔:“你是我夫君,便一辈子是我夫君。”

    原晔:“那夫人不躲我了,好不好?”

    陆珂点头:“没关系,我们还可以再想办法翻案。”

    原晔嗯了一声,轻轻蹭了蹭陆珂,“将证据呈给皇上之前,我和纪梁就商量过了,如果能顺利翻案,我们便将一切告诉皇上,如果不能,那我们的身份就暂时不换回来。”

    原晔顿了顿,埋在陆珂耳边:“夫人,要不要陪为夫赌一把。”

    陆珂笑了:“谋反都陪你。”

    这话一出,原晔便知道陆珂猜到他们想做什么了。

    既然已经背了谋反的罪名,那就真的造一次反吧。

    往后几天,沐阳王府被重新打扫干净了。

    因为皇帝心中愧疚,沐阳王府里多了许多赏赐。

    陆珂和原晔开始收拾东西,准备搬回沐阳王府。

    陆珂正收拾着,原璎柠抱着孩子走了过来,直接对着陆珂跪下:“嫂子,求你帮我。”

    第89章 开府

    ◎你怎么这么封建◎

    原璎柠将孩子举起来:“嫂子,求你认小汤圆为子。”

    陆珂和原晔对视一眼,心领神会,将原璎柠扶起来:“璎柠,其实我和你大哥在晖阳的时候就商量过了。如果你不想让金国的一切被人知道,我们可以对外说孩子是我和你大哥的。只是小汤圆是你的孩子,这话不该由我们提。”

    一开始,她真的以为原璎柠让她给孩子取名字,是因为她是原璎柠的嫂子。

    后来每次她去探望原璎柠,原璎柠都会主动让她抱抱孩子,慢慢地她就琢磨出味了。

    只是就如她所说,这话不该她和原晔提,只能孩子的母亲提了他们表示同意。

    所以他们这么久没提。

    原璎柠到了最后一天才提,想必也是因为舍不得孩子。

    原璎柠愣住了,她没有想到陆珂这么好说话。

    陆珂对着她点点头,她又看向原晔,原晔也颔首示意。

    原璎柠哽咽道:“谢谢,谢谢你,嫂子,大哥。”

    陆珂:“小汤圆这么可爱,我们喜欢还来不及呢。”

    不一会儿,东西都收拾好了,陆珂,原晔,原璎慈,原璎柠,原窈月和小汤圆,一起坐车到了沐阳王府。

    原晔是长子,如今也是原家唯一的儿子,侯位自然是由他继承。

    原家以前遣散的婢女和家丁大多都被找回来了。

    缺少的,皇上又重新赐了一些。

    按理说陆珂和原晔成婚多年,有一个孩子也不足为奇,因此下人们看到陆珂和原晔让奶妈照顾好小少爷,也并没有露出太多惊讶的表情。

    原晔带着三个妹妹进宫谢恩,再搬回沐阳王府。

    剩下的就是重新开府。

    开府日,皇上又赏赐了许多金银财宝,大多数人已经从皇上的态度和最近的变化中琢磨出味儿了,自然而然地登门恭贺。

    从早上开始,沐阳王府门庭若市,大小官员携带妻女纷纷上门。

    陆珂和原晔在前厅谢客,原璎慈,原璎柠,原窈月便在后面招呼贵族夫人和小姐们。

    原家落难时,不少人划清界限,落井下石,大家再度相见,说话即便还和以前一样,空气中仍然弥漫着尴尬。

    原璎柠打发走了一个以前的闺中友人,眼睛里的笑不达眼底。

    忽然,她听见一个老迈的声音:“璎柠。”

    原璎柠扛过去,眼眶瞬间红了。

    她提着裙子,一路小跑,穿过假山回廊,来到柏母身边,“母亲。”

    她喉咙干涩,眼眶湿润,一声母亲所有的回忆全都涌了上来。

    柏母也红了眼眶,她抚摸着原璎柠消瘦的脸:“跑这么急做什么?当心摔了。你看看,才多久没见,瘦了这么多。怪心疼人的。”

    原璎柠拉着柏母坐下,她在柏母面前蹲下,将头依恋地靠在她的双膝上:“父亲没来吗?”

    柏母:“他去接世安了。皇上下旨将世安调回来了。”

    原璎柠眼泪哗哗落下:“母亲,您不怪我么?如果不是被我连累,世安还好好在京城做官,说不准这会儿已经升了好几级了。哪用在岭南吃苦受罪。”

    柏母擦了擦眼泪,将原璎柠扶起来,“这世界上,除了有财富,权势,地位,还有公允,情谊,天理。怪只怪,世道弄人。好在,如今守得云开见月明,天即便没有大亮,咱们的日子也好起来了。”

    柏母拉着原璎柠的手:“如今你身份恢复了,世安也快回来了。等他回来,你们就复婚,以后你和世安还是夫妻,还是娘的好儿媳。”

    原璎柠用力点头。

    沐阳王府门口。

    陆中丞,陆夫人,陆雁,陆荆也到了。

    家丁将礼物递给门房记账的伙计。

    陆中丞对陆夫人警告道:“今天这么多人在,一会儿闭紧自己的嘴巴,少说些有的没的。”

    陆夫人撇撇嘴,“你以为我是那种分不清场合的女人吗?”

    陆雁和陆荆听见两个人的对话,不约而同地摇头。

    陆中丞叹了一口气:“没想到原家这么快就重新得到了圣宠。”

    陆夫人也不甘心地说:“可不是嘛,当初说好的,婚约指的是我们家雁儿,是陆家的嫡女和原家的嫡子,结果白白便宜了陆珂一个庶女。”

    说着,陆夫人白了陆雁一眼:“你说说你,当初知道原家出事,又哭又跪求你爹帮忙,锁房间里都要绝食抗议,要嫁给原晔,说什么此心不改,此情不渝。现在呢?人家娶了你妹妹,和和美美过日子,还能想得起你?”

    陆夫人在心中暗骂陆珂,怎么什么便宜都让陆珂一个庶女占了。狐媚子果然手段了得。

    陆雁知道以陆夫人的固执,没法交流,直接先一步走进了沐阳王府。

    陆夫人又对陆荆抱怨道:“你瞧瞧你妹妹,这几年脾气是越发的大了,我当她娘都说不得她几句了。”

    陆荆无奈道:“这是别人府邸门口,少说几句吧。爹都要生气了。”

    陆夫人哼了一声:“进门我就不说了。”

    陆中丞:“行了,进去吧。这么多人来来往往,在这吵起来,像什么样子?”

    三个人这才不和谐地走进了沐阳王府。

    家丁带着三人到庞大的会客厅,此时里面已经有不少官员了。

    到了会客厅门口,自有人来请陆中丞和陆荆进去。

    婢女婉容则笑着对陆夫人和陆雁说道:“女眷会客厅在这边。”

    说着就要带路。

    陆夫人目光在会客厅转了一圈,指着挤在一群男人中间周旋的陆珂说:“她为什么能在里面?女孩子家家的,被一群男人围着,羞不羞?”

    婉容没想到一个三品大员的夫人,还是陆珂的嫡母,说话能如此刻薄,脸上的笑僵硬了一下。

    婉容不冷不热地说道:“陆夫人,陆大人和您家老爷同朝为官,也是三品。在大梁境内,不管在哪儿,陆大人都是陆大人,不会是原夫人。”

    陆夫人古怪地盯着婉容许久,忽然激烈地嗤笑了一声:“我倒要看看,她这一出陆大人的游戏,能玩多久。”

    一个低贱的女子,还真把自己当什么了不起的东西了,以为在这个封建社会,能和男人平起平坐?

    愚蠢,无知,痴人做梦!

    过了会儿,原晔发现陆珂心不在焉。

    实际上是累了。

    招呼客人,不断客套,说一些有的没的套话,还要一直维持着官场礼仪,不断地笑。

    陆珂很心累。

    原晔找了个机会,将陆珂拉到一边:“你长姐也来了,就在女眷厅,你去找她吧。”

    陆珂:“我不在可以吗?”

    陆珂担心地看着原晔:“我刚才就偷懒走开了一会儿,就有人问我去哪里了。我这要是去和长姐玩去了,他们不得烦死你?”

    原晔:“无妨,只是人际维持,比打仗轻松多了。而且,我的夫人,你已经灵魂出窍了,再待在这,身心都受折磨,我心里也难受。”

    陆珂拉着原晔的衣袖:“那我过去招呼一下长姐,就一会儿,一小会儿,休息好了,我就过来陪你。”

    原晔笑笑:“嗯。”

    陆珂想了想,趁着没人注意这边,偷偷亲了原晔嘴角一下,这才转身跑去了后院。

    “长姐!”

    陆珂欢快地扑向陆雁。

    陆夫人站累了,这会儿和其他夫人去亭子里休息了,正好不在。

    陆夫人不在,陆珂就更放松了。

    陆雁拉着陆珂的手,打量着她身上的官服:“这就是你的官服吗?和父亲的好像不一样。父亲这边的边沿是深蓝色,你的颜色要浅一些。”

    陆珂摇了摇脑袋:“还有帽子。”

    陆珂一摇脑袋,帽子两边长翅就上下晃动,duangduangduang的。

    陆雁刮了陆珂的鼻子一下:“你呀,都当官了,还穿着如此正经的官服,怎么还和以前一样,一点不稳重。”

    陆珂挽着陆雁的手:“在长姐面前,我要稳重做什么?”

    陆雁嗔了她一下:“你招呼了小半天客人,肯定很累了,走,咱们找个地方坐着,一边休息一边聊。”

    两个人走过流水小桥,在一个小亭子内坐下。

    亭子两旁桃花艳红。

    陆珂说道:“一会儿吃饭的时候,长姐,你多吃右边摆放的几道菜。那是我通过晖阳到京城的运输线,专门运来的肉,特别好吃。对了,我还找到了两朵完整的干银耳,泡发了,格外水润。一会儿你走的时候,给大哥带去。”

    陆雁给陆珂倒了一杯茶,送到她嘴边:“瞧你,嘴都干了,说话还不停。”

    陆珂:“还是长姐疼我。”

    陆珂喝了半杯茶,解了渴,拉着陆雁着急地问:“长姐,你和那个他到底是怎么回事啊。夫君又卖关子,不告诉我。你快点告诉我。”

    陆雁:“你夫君那是逗你呢。我和他的事情,你夫君怎么会清楚。”

    陆珂:“可恶的原晔,他还逗了我好几次,让我……”

    ……亲了好几下。

    骗子,混蛋,王八蛋。

    她迟早戏耍回去。

    陆雁开始说她和真的原晔的事情:“说来也没什么特别的……一开始我没认出他,一直在调查当年的事情,有一次我借着去给应家贺寿的机会,混进了应家书房,想看了一看有没有什么证据可找,和他撞上了。外面来了人,我们两个只能合作离开。”

    陆雁说道:“那时他不信我,试探了我好几次。我也只当他是个陌生人。直到后来,他说让我去接近裕阳公主,雪团的药一开始没起什么作用,裕阳公主盛怒之下要处死我,我差点没命,他才真的信我。

    被背叛过的人,要重新信任一个人太难了。何况我是陆家人。”

    这点陆珂深有体会。

    她也是陆家人,一开始进入陆家,璎璎和小满也十分不信任她。

    陆雁:“后来……”

    后来,陆雁和原晔,一个努力靠近裕阳公主,接近嘉贵妃,引导嘉贵妃重视自己和虞贵妃的矛盾,帮助嘉贵妃借由皇上对三皇子的怀疑争宠,一个在朝堂上运作,努力去找曾经太子府的旧人,试探,确认他们对太子的忠心,重新将这些人联络起来。

    太尉谢植其实算不得太子的人,是一个有点良心明哲保身的人。

    毕竟,谢植年岁大了,已经到了快卸任回乡养老的年纪,不愿意冒险也是应当的。

    不过谢植还是愿意在关键时候,提点他们一下。

    然后在这些人的共同努力下,连同陆珂在晖阳阴差阳错的帮助下,时至今日,小皇孙才能回宫,原家才能重震沐阳王府。

    只是,皇上的心狠还是太让人心寒了。

    若是皇上知道,这一切都是他们在背后谋算,势必感到危机,重新清算。

    所以他们只能继续隐忍下去。

    陆珂听完,抓紧陆雁的手:“长姐,你在京城也好辛苦。”

    几次生死,一不小心就真的死了。

    陆雁笑了笑:“没关系,现在你回来了,原家也好了。以后会越来越好。”

    两个人正说着话,身后传来细微的声音。

    吏部侍郎的女儿傅祯走了过来,她面向陆珂行礼:“陆大人,抱歉,打扰了你和你姐姐说话的兴致。”

    陆珂:“是有什么事吗?”

    傅祯淡淡地笑着:“也没什么,只是刚才在那边望春亭,陆夫人好像有些不舒服,说了一些奇怪的话,大家也不好说些什么,只能先散开。我远远地瞧见二位在这里,故而过来说一声。”

    傅祯看向陆雁:“陆夫人要是身体不舒服,雁儿姐姐不妨带她回家,找大夫诊治诊治。不然坏了和陆大人的情份。”

    陆雁:“多谢祯妹妹提醒。”

    知道陆雁领了自己的好意,傅祯对陆珂行了个礼,告辞道:“我父亲是吏部侍郎,时常在小女面前提起陆大人,说陆大人是养殖的一把好手。未来咱大梁的经济一定会更上一层楼。我和父亲一样,相信陆大人。”

    说完,傅祯走了。

    傅祯一走,陆雁表情立刻沉了下来,她对陆珂说道:“抱歉,母亲肯定又说了一些损你名声的难听话。”

    陆珂摇摇头:“长姐,和你无关。”

    以前在陆家的时候,长姐是陆夫人的亲生女儿,陆夫人很疼长姐,但这份疼爱,陆珂却并不羡慕。

    当时原家尚兴盛,陆夫人会时常提起原家,夸奖原晔才子之名,要求长姐配得上原晔,故而对长姐的诗词歌舞,琴棋书画的要求,比对她高了不止一倍。

    她若离经叛道,陆夫人是抽打小腿,将她关在阁楼上,长姐若是一言不合,陆夫人就会自己跪在祖宗牌位前,长姐不认错她就不会起来。

    对,她舍不得罚自己的亲生女儿,但是她用了另一种精神凌迟的方式对待长姐。

    然后长姐只能更加刻苦地联系,哪怕练习到手烂了,腿断了,也要继续练。

    大哥也是一样。

    对陆夫人而言,任何人都不能违背她的固有认知。

    也许是这几年,长姐经历得多了,也或许是陆大人如今不得志了,她上次回陆家之后,能明显得感觉到长姐的态度强硬了许多。

    这一点,陆珂很高兴,非常高兴。

    高兴她和长姐,终于用自己的翅膀飞出来了。

    陆珂和陆雁沿着长廊走了许久,才到望春亭。

    此时的望春亭极为萧索,因为除了陆夫人,亭子内没有任何一个人。

    偶尔有人想进来休息,也会被同伴立刻拉到别处。

    陆珂和陆雁走了进去。

    陆雁看着陆夫人,无力感蔓延至四肢百骸。

    她叫了一声:“母亲。”

    陆夫人看过来,一眼看到的是陆珂,对陆珂的厌恶瞬间充斥她的眼睛。

    陆夫人脸部肌肉抽搐,露出一个阴森的笑:“陆珂,你抢了你姐姐的好姻缘,很得意吧?”

    陆雁:“母亲,当初不是你逼小妹出嫁的吗?”

    陆夫人暴怒嘶吼:“我那时候是为你好!”

    她真的不懂。

    这些人都疯了吗?

    以前明明对她尊敬有加的人,这一次在听*到她说陆珂在金国失踪很久,早就是个破鞋之后,立刻默契地散开了。

    丢下她,走了。

    和上次在陆府一样,大家都不约而同地把她当一个胡言乱语的疯子,当一个陌生人。

    她曾经也是令人艳羡的官太太一枚啊。

    怎么遇到了陆珂,就成了个笑话?

    陆夫人咄咄逼人道:“陆珂,既然你也觉得你姐姐对你好,那你就报答她。把侯夫人的位置还给她。”

    陆雁受不了了:“母亲,你疯了吗?”

    陆夫人:“我疯了?我看是你疯了!”

    陆夫人大叫道:“你以为我不知道你背着我在干些什么吗?要不是我帮你瞒着,你在裕阳公主那里惹事的时候,早就被你爹关起来,随便找个外地的男人嫁了。

    我还不是为了你好?我帮你瞒着,怕你连累家里,呕心沥血为你谋算,你呢?胳膊肘永远往外拐?你帮他们原家有什么用?现在享福的还不是你妹妹!”

    陆雁:“你知道?”

    陆夫人:“对,你母亲我知道你在背地里调查真相,想帮原家洗冤。你母亲我看着你像个跳梁小丑一样上蹿下跳。要不是你和裕阳公主结交,能利用裕阳公主的情份,帮你谋个好夫君,我早就向你爹高告发了。”

    陆雁:“母亲,到底为什么?我真的不明白。为什么你总想着让你的女儿嫁人?难道除了夫君,你的女儿这一辈子就没有别的路可走了吗?”

    陆夫人:“你一个女人,不嫁人还能怎么样?只有嫁个好夫君,才能保证你的荣华富贵。可惜你就是扶不起的恋爱脑,要不是为了你那可怜兮兮爱情,你会那么努力的帮原家翻案吗?”

    陆雁:“母亲,我承认,我喜欢原晔,所以我想帮他。但是,这不是唯一的理由。母亲,我们陆家和原家交好那么多年……”

    陆雁说着,落下泪来:“母亲,原家帮过我们不止一次。你和原伯母也是有情份在的。当初和她甚至姐妹相称。难道一定要是因为对倾慕一个男人才会那么做吗?

    母亲,这个世界,还有情份,还有公道,还有正义。难道我就不能因为这些去做吗?母亲,你到底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以前我只觉得你过于古板,教条,严苛。但仍然是一个令我尊敬的,爱护我的人。可是自从原家出事后,你和父亲翻脸无情,立刻和原家和太子划清界限,就好像过往的情份从来不存在一样。

    我真的不懂。母亲,你是忽然变的,还是一直都是这样冷酷无情,刻薄残忍,自私自……”

    啪。

    陆夫人一巴掌狠狠地抽在陆雁脸上。

    这是她这辈子第一次打陆雁,还是打脸。

    她气得浑身发抖:“在这个封建社会,我这么为你谋算,你却指责你的亲生母亲?要不是我,你能跨越阶级,当上三品大臣的女儿吗?要不是我,小心翼翼,如履薄冰地为你筹划,你现在也不过就是个商户家的女儿,等到了成年,被父母随便嫁出去换资源!”

    陆雁捂着脸,她失望地看着陆夫人:“母亲,在你心里除了利益,什么都没有吗?”

    陆夫人:“我是为你好,蠢货。”

    陆雁摇摇头,擦干净眼泪:“母亲,我想当个正常人。一个有血有肉的正常人,可以吗?”

    陆夫人:“你——”

    陆夫人再度举起了手。

    陆珂挡在陆雁前面,狠狠地剜了陆夫人一眼,扶着陆雁去厢房上药。

    上完药,陆雁想安静地待一会儿,陆珂也不勉强,离开后,交代婢女不要打扰。

    然后,陆珂再度找上了陆夫人。

    陆珂目光锐利,步步紧逼:“你是不是应该给我解释一下。”

    陆夫人厌恶地看着陆珂:“你一个低贱的庶女,有什么资格质问我这个嫡母?”

    陆珂没有理会这句话,问道:“你为什么会知道恋爱脑,封建社会这几个字?”

    陆夫人浑身一震。

    陆珂一步一步靠近她:“这个时代的人,不会称呼自己是封建社会,也没有恋爱脑这个词。”

    陆珂来到陆夫人面前。

    陆夫人坐着,她站着。

    她居高临下地看着她:“你也是穿越的。”

    这句话,陆珂是陈述,而不是质问。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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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晏姑娘逼疯整个京城了吗》

    人人皆知,开封有个晏大人,为人正直,极其正直,非常正直。

    每天定点定时,弹劾皇亲国戚,文臣武将。

    满朝文武被她得罪了个遍,连皇上见到她都躲得远远的。

    因此,晏同殊自打入仕后,被排挤到了一个十分边缘的位置,无权无势,也没事干。

    当然,穿越过来的晏同殊也乐的躺平。

    晏同殊:谁懂啊,家人们!我一穿过来就犯了女扮男装的欺君之罪,要不是反应快,立了个过于正直的人设成了边缘人,早被整死了。

    就在晏同殊快乐躺平的时候,新皇登基,晏同殊被提拔为开封府府尹。

    开封府府尹,正二品,看着官职很高,但是管理的却是皇城脚下,在这里,一板砖下去,砸死五个人,有四个都有后台有背景,能捏死晏同殊。

    没办法,圣旨已下,晏同殊只能硬着头皮,顶着自己“为人正直,极其正直,非常正直”的人设,试图逼疯整个京城。

    无头案。

    离奇分尸案。

    新陈世美案。

    一个个案子查下来,别管是皇亲国戚,一品大员,公主驸马,太后王爷,犯了案子,就没有人能从晏大人手上疏通关系,网开一面。

    晏大人放话:只要本官坐在开封府府尹的位置上一天,任何犯罪者都休想从轻发落!

    晏大人os:所以赶紧把我拉下来吧,我想回家躺平。

    ……

    秦弈此人,心思深沉,手段狠辣,隐忍蛰伏十年,终登帝位。

    而晏同殊是秦弈登基后,整肃朝纲的一枚棋子。

    她过分迂腐,正直,不通变故,正好拿来收拾那帮冥顽不灵,腐朽僵化,倚老卖老的名公巨卿和王孙贵戚。

    所以,晏同殊查案,他打配合,铁血清洗之下,京城百官,人人自危。

    然而,令秦弈没想到,配合着配合着,晏同殊这颗棋子竟然爬到了他的头上,耀武扬威。

    那日,紫宸殿。

    白玉台阶下。

    天子一怒。

    侯王将相俯首跪地,心惊肉跳。

    晏同殊拉着帝王龙袍,分毫不让,言明,若陛下不答应彻查先帝皇陵枯井女尸一案,不让下朝。

    秦弈眸子漆黑,面色铁青,气得磨牙:“你要查是吧?行行行,查!去查!把先帝皇陵挖出来让你查,够不够!”

    晚间,他起驾来到晏府。

    晏府大门紧闭。

    敲门后,门房回禀:晏大人说今夜谁来都不见。

    “呵!”

    秦弈气笑了:“白天当着文武百官的面,让朕下不来台。晚上,她倒还使起性子了?真当朕离不开她是不是!”

    秦弈拂袖而去。

    侍卫随从跪了一地,没有陛下命令,不敢起身。

    首领太监眼观鼻鼻观心,默默在心里吐槽:那您白日都不高兴了,晚上还眼巴巴地跑来做什么?侍寝么?

    第90章 穿越

    ◎两种极端,都是信念的崩塌。◎

    陆珂质问道:“你是从哪个时代穿越过来的?你是不是早就知道我是穿越的了?”

    陆夫人感觉自己被逼到了绝境。

    陆珂抢了她女儿的好夫婿,好前程,成功挑拨了她和她女儿儿子的关系,甚至还影响到了她和老爷的关系。

    还让她成了众人眼中的脏东西。

    凭什么?

    陆夫人语气激烈:“是又如何?我是穿越过来的。也早就知道你也是穿越的。又怎么样?要不是知道你和我都是穿越的,你以为你一个卑贱的庶女在陆家的日子能过得那么好吗?

    要不是看在你也是穿越的面子上,我才懒得管你去死。要不是怕你离经叛道,仗着自己穿越的身份,连累陆家,我早就不管你了。”

    陆珂完全无法理解陆夫人的脑回路。

    陆珂:“所以你一直知道我说的都是对的。你一直都知道我说的那些提高牲畜养殖产能的方法是对的,但是你偏偏要否定我,折辱我,把我关在阁楼里,让我成为一个疯女人。为什么?我说的那些东西,难道不能为陆家带来利益吗?”

    陆夫人:“利益?你一个庶女有什么资格代表陆家?这是封建社会,你以为是现代吗?身为女子就应该以夫为天,辅佐丈夫,循规蹈矩,守好自己的清白,当好一个丈夫的夫人,管理好后宅内院。只有这样才能过上好日子。你追求的那叫什么东西?自由?饭都吃不起的时候,自由算什么?”

    陆夫人就像看着一只不自量力的蚂蚁一样看着陆珂:“你以为这个世界是什么世界?你以为你是什么天之骄女,能像小燕子一样,在琼瑶创造的童话世界里为非作歹?

    像你这种低贱的庶女,就不该活在世上。不过就是一个被金兵玩烂了的破鞋,给自己老公戴了绿帽子,居然还有脸活着,我要是你,早就一根白绫吊死了。”

    陆珂后退两步,像看怪物一样看着陆夫人:“你疯了吧?”

    是疯了吧?

    不然她实在是理解不了陆夫人的想法。

    陆夫人:“从一开始我就知道你蠢。让你嫁到晖阳,你就满心欢喜地嫁过去了,晖阳那种地方,跟东北纬度差不多了,天寒地冻,到了冬天,能冻死人,远不及京城繁华,更没有下人伺候。我就是没想到,你居然活下来了,还好生生地回了京城,给我找晦气。”

    陆夫人站起来,反而对陆珂步步紧逼:“从古至今,女人都是靠男人跃升阶级,从来没有改变。婚姻是女人的第二次投胎。

    你看看我,我穿过来也就是一个普通的商贾之女,家里稍微有点钱而已。但是我一眼就相中了我丈夫,用尽家中的钱财辅佐他上位,帮他当上了御史中丞的位置。连带我也野鸡变凤凰,成了令人艳羡的官夫人。”

    陆夫人:“我才是最清醒的。你们这些穿越女,简直令人恶心。以为自己是独特的,以为自己是独一无二,以为自己能一生一世一双人,做梦呢。”

    陆珂静静地看着陆夫人。

    自从穿越后,这么多年来,她第一次面对陆夫人的时候,如此平静。

    那以前对陆夫人深深的惧怕和忌惮,此时此刻都消失了。

    她很平静,前所未有的平静。

    陆珂:“所以,你给你夫君纳姨娘,帮他找女人。做一个宽容严苛的当家主母?”

    陆夫人眼睛浑圆,就像是说服自己一样,张开双手,仿佛天地乾坤尽在掌握:“有什么不好?我永远是嫡母,其他的女人只是姨娘而已,你们见到我,还不是要行礼,要像丫鬟一样伺候我。男人三妻四妾,但是正妻永远都是正妻。”

    陆珂:“你是真的疯了。”

    陆夫人:“我只是适应天道罢了。而你,才是那个异端。陆珂,你活该。你要是循规蹈矩一点,听话一点,就不会被金人玩烂,给自己的夫君戴绿帽子。

    看着吧,天下没有一个男人能忍受自己被戴绿帽子,原晔现在已经继承了侯位,成了新的沐阳侯,迟早有一天,他会想起你在他身上加诸的侮辱,会休了你。到时候,他就会想起雁儿,想起她的好。到时候赢的还是我!还是我的女儿!”

    陆夫人说完,瞪着陆珂,眼珠子外凸,她急需陆珂的破防和痛苦来证明自己的正确。

    然而陆珂很平静。

    陆珂只问她:“那你高兴吗?‘

    陆夫人:“高兴啊,我为什么不高兴?我是嫡母啊,我生了嫡子嫡女,将来有一天我的女儿会成为侯夫人,我的儿子会继承老爷的位置。将来有一天,我会是最大的胜利者。那些贱民,只要我一句话就能要了他的命,我想发卖谁就发卖谁。”

    陆珂:“那你怎么不杀呢?你怕什么?”

    陆夫人如同固定好的程序卡住了一样。

    陆珂问:“陆大人在外面豢养的春风坊头牌,你怎么不杀呢?家中惹你生气的奴仆,你怎么不打死呢?不听话的婢女,你怎么不发卖呢?为什么呢?是因为你不敢吗?”

    陆夫人脸上青筋暴跳。

    陆珂:“是因为你杀了春风坊的头牌,杀了她生的孩子,怕陆中丞对你不利吗?是因为家中的奴仆和婢女没有卖身给你,所以不敢吗?是因为你要是杀了人,衙门会抓你吗?”

    陆夫人:“你闭嘴!”

    陆珂:“你说女人失了清白就是给夫君戴绿帽子,就该去死。那么嘉贵妃在进宫之前,曾经被迫卖身在青楼,又曾经当过官员的小妾。为什么她还活着呢?

    为什么你需要你女儿去巴结一个低贱的妓女生的女儿,裕阳公主?这个时代确实封建,很多东西,我也很厌恶。你说我追求自由,我不否认。”

    陆珂:“生命诚可贵,爱情价更高,若为自由故,二者皆可抛。不自由,毋宁死,这确实是我的人生信条。

    我也在小心翼翼地活着。活得很艰难,好几次差点死掉。晖阳确实很冷,许多百姓一年到头吃不到一次肉,甚至只能有一两天能吃饱饭。

    尤其是女子,规训很多,能做的活很少。没有娘家可以依附,也没有夫家可以依附,单身出门就是一块大肥肉。她们都很艰难。

    你说应该顺应时代苟活,我说也许可以试试,结果不知道,但是至少要有尝试的勇气。我成功地活下来了,并且活得越来越好。”

    陆夫人:“你也不过是运气好罢了。”

    陆珂:“我承认,是运气,我运气很好,遇到了一群很好的人,长姐,大哥,原晔,璎璎,小满,璎柠,还有寮村的老江,村长,小鹤,养猪场的金老板。

    我运气真的很好,而其他人不一定有我这样的运气。也许这世界上不止你我两个穿越者,也许其他人没有这样的运气,惨烈地死在了滚滚黄土之中。可是,你为什么对我们充满这么深的恶意呢?

    为了理想为了自由为了信念,为了内心仅存的一点善良飞蛾扑火,换来惨烈的结局,而没有得到你所追求的财富金钱地位,到底对你造成了什么伤害?你为什么对她们充满恶意?”

    陆珂不明白。

    她真的想不明白。

    陆珂:“被赶出朝堂的女子,被逼立贞节牌坊的寡妇,寮村挑粪砍柴的女人,在战争中流离失所,被掳到金国的人,你为什么对她们有这么深的恶意?

    逼良为娼,逼良为妾,在大梁法律上,都是要判刑的行为,说明就连大梁压迫她们的人都知道这些人可怜,要保证社会的一个基础运行底线。为什么偏偏你的恶意这么深呢?”

    陆珂:“假如今日,我真的是作为一个没有任何价值的女人,被掳到金国,被人强1奸,羞辱,百般折磨,苟延残喘地活着回来了。

    为什么你觉得这样的我就应该被嫌恶,被所有人憎恶,就应该去死?难道你不应该同情我吗?难道凡事不应该以情理,道理,法理为先吗?”

    陆夫人呵了一声:“同情?像你这种不安分的女人,死了也活该。”

    陆夫人忽然放声大笑:“最后还是我赢了。陆珂,你总算承认了,你在金国早就被人玩烂了,你就是一只破鞋。迟早原晔会在戴绿帽子的羞辱中,休了你,将你赶出侯府。到时候你会人人喊打,流落街头,沿街乞讨。到时候我绝对不会施舍你一个铜板。”

    真是完全无法沟通。

    陆珂摇摇头,直接离开。

    以前在陆家的时候,陆夫人永远板着脸,永远一副严厉的当家主母的样子,但是至少面上对她还是十分客套有礼的,说话一板一眼,固执刻板,也没什么大问题。

    但是自从这次回京之后,陆珂就发现,陆夫人对她充满了前所未有的怨恨,乃至怨念。

    她以前不知道为什么。

    现在明白了。

    因为她的存在不符合陆夫人的想象,不符合她对世界的认知。

    是异端,是异类。

    陆夫人恨的不是她,是这个不符合她想象,没有给‘循规蹈矩’的陆夫人带来足够回报的世界。

    就像一个信奉公平公正的人,第一次步入社会,被狠狠地教训了,发现象牙塔里教的都是假的。

    就像一直活在黑暗中的人,第一次看见阳光,深深地嫉妒这个有光的世界,恨不得毁灭世界。

    两种极端,都是信念的崩塌。

    就像当初完颜弼不惜亲自来见她,非要问出她是怎么说服完颜术的。

    ……

    忙了一天,陆珂看着库房内摆满的礼物,成就感满满。

    还好还好,没有白忙活。

    他们赚了不少。

    晚上,陆珂拿着账本清点,她碰了碰原晔:“你说这些东西虽然是送给沐阳王府的,但是咱们毕竟也出力了,是不是这些礼物里也有咱们的一份。”

    原晔笑着点头:“我和夫人忙了一天,辛苦费自然不能少。那依夫人的意思,我们应该分多少?”

    陆珂指着账本:“这个,这个,还有这个,我都喜欢。”

    原晔:“好,我让人单独装起来,送到夫人房里。”

    原晔这么说了,陆珂又开始不好意思了:“这样好吗?真的原晔会不会不高兴?毕竟这些是送给沐阳王府的。”

    原晔:“那找个机会,我去问问他,也问问璎璎他们的意见。”

    陆珂点头。

    过了许久,陆珂还在喜滋滋地清点礼品,这些可都是特别昂贵的东西,随随便便卖出去一两个,都不愁吃喝了。

    原晔哀怨地从陆珂身后靠过来:“夫人,时间很晚了,该入睡了。”

    陆珂啪的一声放下账本。

    原晔喜上眉梢:“夫人。”

    陆珂回头,恶狠狠地看着原晔:“不对啊。”

    原晔心头咯噔一下:“什么不、不对?”

    陆珂:“你骗我。”

    原晔暗恨。

    当初他先下手为强,抢占道德制高点,就是赌陆珂心虚。

    现在,时过境迁,他家夫人反应过来了。

    陆珂转身,彻底面向原晔,又强调了一遍:“你居然骗我。”

    原晔:“我……”

    陆珂:“还骗我那么久。”

    陆珂掰着手指头算:“新婚夜你拿到香囊,你就认出我了,然后你骗我。后来你骗我你不会武功,在别人面前一碰就倒。

    不对,这之前,你还骗我你是儒生君子,我一碰你你就脸红,结果,你每次都折腾我到半夜。回来了京城,你坦白了小满的身份,还骗我。”

    原晔心虚地辩解:“事出有因。”

    陆珂:“你有因,你就是不相信我!我们夫妻那么久,你居然不相信我?”

    原晔:“我不是不相信你,我是怕你……”

    陆珂指着门口道:“出去。”

    原晔告饶道:“夫人,我们好不容易才恢复夫妻生活几日。”

    陆珂:“你!出去!去书房反省。”

    原晔拉了拉陆珂的衣袖:“夫人,你是不是不想要我了?”

    陆珂将袖子从原晔手里抽出来:“你少装可怜,你就是用这副样子骗我的。我现在不会上当了。出去。”

    陆珂将枕头砸原晔怀里:“去书房反省。”

    原晔抱着枕头默默走了,到了门口,又可怜巴巴地叫了一声:“夫人。”

    奈何陆珂心硬如铁,一点没动摇,原晔最终还是睡了书房。

    ……

    书房内。

    皇帝刚批阅完奏折,小皇孙端着滋补的汤水进来了:“孙儿拜见皇爷爷。”

    皇帝笑着抬手:“起来吧。你来皇爷爷这还跪什么跪,以后不许跪了。”

    小皇孙立刻欢天喜地地端着汤水跑了过来:“皇爷爷你尝尝,这是孙儿亲手炖的鸡汤。”

    皇帝宠溺地笑着:“好。”

    喝完鸡汤,小皇孙拉着皇帝的手撒娇:“皇爷爷。”

    皇帝笑着说:“有事求皇爷爷?”

    小皇孙撅着嘴:“皇爷爷,你这段时间不是让太傅教我朝政吗?”

    皇帝点头:“你失踪前就在学,现在该把功课重新拾起来了。”

    小皇孙:“那皇爷爷,我能找个人上奏重启晖阳养马场药材贪污案吗?”

    皇帝目光凛了凛。

    皇帝:“你想查案?”

    小皇孙:“皇爷爷,养马场事关边防,这么严重的事情,绝不能放过一个犯案者。”

    皇帝:“还有别的理由吗?”

    小皇孙眼眶微红:“皇爷爷,我不是傻子,我问了太尉,知道案子和父亲的案子有关。我想给父亲报仇。”

    皇帝心疼地叹了一口气,“你这孩子,是个孝顺的。”

    其实皇帝早就想重启养马场药材一案。

    皇帝:“需要名正言顺。”

    小皇孙:“那就先让人暗查,查出来了,再办。”

    皇帝:“你想让谁查?”

    小皇孙拉着皇帝的袖子:“孙儿不知道,皇爷爷,你帮帮孙儿。”

    皇帝抚摸着小皇孙的脑袋。

    是啊,小孙儿如今才九岁多,又远离朝堂两年,在朝堂谁都不认识,除了他这个皇爷爷又能求助谁呢?

    皇帝:“其实皇爷爷已经派人暗中去查了,应该很快就有消息。”

    小皇孙:“皇爷爷,是谁啊?可以相信吗?”

    皇帝:“新进翰林学士纪梁。此人出身贫寒,性格孤傲,不懂变通。正是最适合的人选。”

    想了想,皇帝又说道:“以后,你多和他亲近亲近。他是你谢叔叔引荐的人,你谢叔叔年纪大了,需要培养接班人。皇爷爷看他的意思,很看重这个后辈。”

    小皇孙:“那孙儿以后有机会多向纪大人请教功课。”

    皇帝默许了小皇孙这个说法,毕竟太傅也年纪大了,甚少接触朝政,这对于培养小皇孙的政治嗅觉不利。

    等小皇孙走了,皇帝忍不住想,他真的要越过儿子培养孙子吗?

    自从太子自尽后,他对老三和虞贵妃确实生了疑心,康联之事后,这份怀疑就更重了。

    但是,朝堂之争向来如此。

    老三毕竟是他如今最出众的儿子。而小皇孙年纪太小了,将来能不能担起大任,还不知道。

    如果老三能通过他的考验,他或许可以暂且放下一些芥蒂。

    ……

    转眼由春入夏,运司经过选人和场地建设之后,正式成立了。

    运司成立那天,陆珂需要和整个运司超七十多人开会。

    这一天,陆珂迎来了自己研究生后最大的挑战。

    七十六个人,一人一句,为谁亲自去各个地方实地考察记录数据,为谁负责猪品种优化和改良,为谁负责沿海地区鱼类养殖分析,为谁提早防控蝗虫灾害吵翻了天。

    陆珂头都大了。

    她第一次管理这么大一个部门,脑仁疼。

    会后,陆珂精疲力竭,陈炎给她倒了一杯热茶。

    陆珂惊愕地看着他:“你怎么在这?”

    陈炎盯着陆珂,目光一寸寸暗了下来:“刚才开会我就在,你没看到我吗?”

    陆珂木着脸。

    七十六个人,吵死了,她谁都看不见。

    陈炎抿了抿唇:“我以为是你选中的我。”

    陆珂:“候选的进士,是吏部选的。”

    陈炎:“嗯。”

    两个人彼此沉默着,气氛十分尴尬。

    陆珂干笑:“你想去江南实地考察吗?”

    公费出差,江南十分富庶,不算亏待陈炎。至于她薅到运司的胡惟庸的人,自然是全部派往沙漠地区。

    陈炎:“你不想我留在京城吗?”

    陆珂脸更木了。

    当初私奔是陈炎爽约,两个人才断了的,为什么陈炎摆出一副被抛弃的样子?

    陆珂:“陈炎,我成亲了,我和我夫君很恩爱,我们现在只有上下级的关系。”

    陈炎:“我可以等。”

    陆珂:“等什么?”

    陈炎:“等你和原晔和离,或者,等他死。”

    陆珂默了片刻,拿起毛笔,提笔落字,定了陈炎去江南考察。

    陈炎表情更哀怨了。

    陆珂:“……”

    别哀怨,家里有个醋坛子,现在还每天写诗给她看呢。

    她根本看不懂啊,每天都脑壳疼。

    这陈炎不走,回家后,难受的是她。

    陆珂这边运司刚开始各部门不协调,总是充满了各种争吵,但是随着时间一点点过去,各部门之间默契度越来越高,也逐渐走向了正轨。

    陆珂甚至写信到晖阳,询问江小鹤愿不愿意带领养猪场的熟手过来帮她。

    她真的被这些官员气得肝疼。

    这些官员都是精挑细选出来的聪明人。

    但是这些人当了很多年的官,个顶个地自负甚高,理工科知识储备低就算了,还总是有各种各样天马行空的想象,老是擅作主张。

    陆珂气得,一天肝疼,一天肺疼,一天心悸。

    几乎是从头到尾,从最基础的知识开始给这些官员补课。

    陆珂这边越来越顺利,但是三皇子那边就不太愉快了。

    陆珂抽走了胡惟庸的人,虽然都是五六品的小官,最高的一个也才四品。

    但是,这些都是在关键职位上的人,这些人就像是润滑自行车车链的润滑油。

    把这些人抽走了,车链就生锈了,一动就涩,他再办事就多了许多掣肘。

    一开始,胡惟庸还以为是巧合,或者陆珂背后的原家在作祟。

    但是渐渐的,这些新人替补上来,事情就不对了。

    这些人都是吏部应尚书提拔上来的。

    胡惟庸气得指着应瑜的鼻子,指桑骂槐。

    难怪呢,难怪陆珂选拔官员的名单递上去,他一点风声都没听到。

    难怪,陆珂的官员选拔名单一点阻塞都没有就顺利通过了。

    合着,应家在这里等着他呢?

    怎么?应家是看他如今不得皇上信任,被贬了官,不再是殿前太尉,就想全盘接收他的势力了吗?想得美,他绝对不会放过应家。

    陆珂忙碌的空闲中,偶尔会听原晔提到胡应两家的内斗,三皇子脸色越来越难看。

    这时,陆珂会和原晔喝一杯酒庆祝一下。

    陆珂和原晔正喝着酒,婉容急匆匆地敲门:“陆大人,原大人。”

    陆珂问:“怎么了?”

    婉容:“府里来稀客了。”

    陆珂:“谁啊?”

    婉容:“是柏世安和小少爷,他们回来了。”

    婉容今年二十七岁,是沐阳王府的老人,不是卖身的,是雇佣的那种,因而原家被抄时,躲过了一劫。

    她从十三岁入府,待了十年,对原家的每个人都有极深的感情。

    自然,她是知道原璎柠和柏世安的事情的。

    这会儿看到柏世安回来了,她立刻激动万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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