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章 不明
年轻男子木屐踩在缘侧上, 故意发出节奏性的哒哒声。
“你看起来好像很特别。”
虹彩色的双眼充满了虚假的兴奋,以及令人厌恶的窥探欲。
他不紧不慢地踱步到无惨先前站的那个位置,拒绝靠近阳光。
“为什么这么说?”
源雅一虚着眼, 轻松登上缘侧, 站在了那个疑似某不正规宗教教主的斜对面, 看衣服就知道了。
和这种人打交道必须藏好自己的秘密, 不然很容易被对方拿捏的, 他们能从内心的隐秘之事分析出你的性格、习惯、以及接下来你想要听的话。
蛊惑人心是他们最为拿手的本事。
他隔着老远就闻到了恶鬼身上的臭味,无惨身上没有, 只有被馥郁的香味所掩盖的浓重的血腥气。
“唔……你还活着就足以证明你的特别。”
童磨笑盈盈地眯起了眼,全身上下都散发着友好的气场,像是下一秒就要跟源雅一称兄道弟。
昨天夜里无惨忽然驾临, 可真是吓了他一跳呢!
那位大人很少会主动找自己手底下的鬼,除非必要, 他们也不被允许进入那个异空间。
更别提还把食物带来他这了。
不, 这个人类应该还不算食物,储备粮更贴切点。
他从这个人类身上闻到了无惨留下的气息, 但这人却没有转化为他们的同类,也没有成为一具死尸,真是稀奇。
源雅一面无表情地拍开童磨搭上他肩的手, 他可以很确定,自己不太喜欢无惨这个下属。
“你最好离我远点, 没人说过你笑起来很假吗?”
难道他们俩很熟?
不要勾肩搭背的。
这个假惺惺的笑容, 看久了心里不舒坦。
“好吧好吧!看来你还不太喜欢我们的相处方式。”
童磨笑意不减, 以一种抑扬顿挫的热络语调说着。
“我是真的很开心能见到一个看起来和我差不多年纪的同龄人。”
源雅一:“……”
那可不一定。
“不出意外的话,接下来我们俩都得待在这了,要不要互相鞠个躬, 以示友好。”
源雅一冷漠拒绝,“不。”
他要跟无惨走,不会留在这里。
“真的吗?好可惜啊!明明我已经为你准备好房间了。”童磨的声音低了下去,听起来很是失落。
源雅一冷声道:“如果你那两只玻璃珠子能有哪怕一丁点儿真实情感,我会相信你是真的伤心。”
童磨笑得开怀。
“哈哈哈哈——我可是很中意你哦!”
源雅一:“……”
他对这家伙可没什么好感。
像具没有自我情感的人偶,靠着某种提线,有意识地披上了人类的皮,扮演喜怒哀乐。
咒灵对情绪的感知能力超乎想象,而诞生于祈愿的神灵在某种程度上也勉强算是和咒灵同根生。
美好的期盼也算情绪的一种,只不过是正面的。
源雅一可没有因为成为神明而把咒灵时所拥有的能力给磨灭掉。
好吧……其实最根本的原因——他觉得这家伙试图坑蒙拐骗的样子,和他有点像,疑似撞人设了。
和同极相斥是一个道理。
他重新打量起侧方的年轻男子。
对方最为惹眼的就是白橡色的头发和散发着炫彩琉璃般光泽的眼睛。
源雅一眉心稍稍扭曲了一瞬。
“你是在心里说我的坏话吗?脸色有一瞬特别难看。”
“没有。”
“是吗?”
“对,你还有什么事吗?”
没事快滚,除非跟他多说点无惨的事。
源雅一不得不承认一个事实,他了解千年前的无惨,仅凭一个眼神就能认出无惨,却对现在的恶鬼知之甚少。
他迎上童磨虹彩色的眼睛,无形较劲。
无惨的双眼也是很好看的梅红色,但那家伙经常生气,一对漂亮的瞳眸平常看起来也是凶狠的。
“当然有,你能不能满足我那么一点点小的好奇心?”
狡黠青年双手往中间拢了拢,始终眯弯眼,满目慈悲地凑到了源雅一面前仔细观察了起来。
“你和那位大人,我是说月姬——大人认知吧?或者说,「她」单方面认识你。”
童磨长长地拖着音,听得人心里莫名窝火。
源雅一淡定自若。
“我是被「她」绑来的。”
童磨挑眉。
“哦——这样啊!你这张脸生得真好,比起我,你就像一个真正的神明,啊……对了,差点忘了,我还没说我是谁吧?”
源雅一往后退了一步,避开童磨热切的目光。
所以这神经病是谁?
“我叫童磨,是……月姬大人手底下最为可靠有用的下属,在这里有什么麻烦的事,你都可以来找我,我可是相当热心肠的啊!”
源雅一:“……”
真的吗?
他不信。
这副不着调的样子,怎么也不像是无惨钟意的属下吧?
反而更像是最糟心的那个。
无惨喜欢只干实事少说话的,各个方面。
“你不信的话可以问问月姬大人,我何曾辜负过那位大人的期待?”
源雅一浅浅歪了一下头,不予置否。
他觉得无惨只会想把这家伙的头给拧下来。
相信无惨应该挺烦童磨的吧?
“嗯?”童磨脸上的微笑依然丝毫没有消退,只是发出了困惑的语气词,“你还没有说,你到底是怎么在那位大人手底下活下来的?我是真的很好奇啊!阁下能给我解答一下吗?”
源雅一摩挲着腰间带留上的铜金梅形扣,轻飘飘扫了眼童磨,勾唇挑衅道:“对于这个问题,你可以去问月姬大人。”
当然因为他是源雅一。
不过在无惨看来,光是拥有一张和源雅一一模一样的脸,就足够让无惨亲自关注的了。
童磨故作伤心地用双手捧住了自己的脸。
“好可惜啊!我也想问那位大人呢!如果那位大人愿意的话。”
但这种事不用开口就知道无惨的回答是什么。
去问另一位当事人,那必定是不行的,他有种预感,要是问出来的话,百分之百会被无惨杀死,头盖骨都被捏成碎片的那种。
这不是自己在吓自己。
要相信作为鬼的直觉。
但只要一想到,他就有种诡异的兴奋感,就好像窥伺到了什么秘密,让他忍不住在危险边缘反复试探。
最好的切入点自然是源雅一这。
“话说,你不怕我吗?在见到我或者是那位大人,你似乎毫不恐惧?我见过很多人,你是其中最特别的,我想这也是那位大人留你下来的原因。”
“你们又不会杀了我,至少现在不会。”
童磨乐颠颠地笑了起来,“说的对,你真的很聪明啊!”
害怕是最没用的东西。
知道自己跑不掉,也知道不能得罪能够掌控自己生死的人,那就只能沉下心来,静观其变。
真是明智的做法。
看看这副相貌,也不像是出身普通人家的。
“说不定以后我们能一起在那位大人手底下共事,我很期待。”
“……”
他不期待。
直觉告诉他,拥有童磨这样的同事一定很头疼。
源雅一压了压眼尾,直觉告诉他,童磨的话还没说完。
童磨托着自己的下巴,虹色的眼睛灵活在眼眶里转了一圈,随后黑色的眼睫毛稍稍一抬。
“另外,你是人类,或许不知道。”
源雅一暗道声果然,顺着童磨的话追问下去。
“什么?”
很好,接下来也是他想要听的话,绝对和无惨有关。
童磨左顾右盼,然后狗狗祟祟地凑过来。
这回源雅一忍下了那个哥俩好的搭肩。
童磨促狭地眨了眨眼。
“那位大人一直在找一个人。”
源雅一眼皮子一跳,示意这家伙继续往下说。
“我们所有人都知道那个人的长相,并且夜夜不歇地在为那位大人找那个人,你知道自己和他长得很像吗?”
童磨意味不明地说着。
“我很奇怪,附近几座都城几乎都有我的……人,你是怎么突然出现的?虽然你闻着像人类,血液喝起来可能也属于人类,但你真的是人类吗?”
源雅一没说话。
无惨有疑心病,可不代表他的属下有。
他怀疑童磨已经肯定他就是无惨记忆里的骗子。
没有理由。
童磨看起来不太正常,而不正常的家伙有时候很喜欢断定某件事。
“那位大人好像并完全不觉得你是那人?对吗?”
空气倏然凝滞。
源雅一静静和童磨对视,没有产生丝毫情绪波幅。
童磨忽然拍了一下手,脸上的笑容更慈悲和善了一些。
“开玩笑的啦!吓到你的话,真是不好意思,千万不要告诉那位大人哦!”
源雅一相当谨慎地往后退了一小步,站在阴影够不着的阳光底下。
童磨望而却步。
“别紧张嘛!我没有恶意,是好人哦!”
源雅一发出一声嘲笑似的轻呵。
童磨见状没太上前,他也不敢,离阳光太近了。
“再聊聊天嘛!可是很少有人能跟我聊一块的,那位大人不允许手底下人私自聚在一块,我在这可遇不见什么同伴。”
源雅一垂眸思索。
是无惨会做的事。
要不是需要些属下帮自己干活,无惨恐怕连血都不会分出去,无惨担心,要是手底下的鬼联合在一起反抗他那就麻烦了,索性就在源头杜绝这种可能。
童磨环起手臂,像个不倒翁一样原地晃了两下。
“我还是第一次见那位大人对除了自己之外的人这么在意。”
他还以为是储备粮来着,直到今天看清源雅一的脸。
那位大人为什么不把源雅一吃掉呢?
这么香,居然还能留到现在吗?
咦,奇怪,想这些能够冒犯到无惨的事,他心里居然没有一丝丝害怕,真想体验一下人类所能感受到的情绪是什么感觉。
源雅一保持冷漠,任由童磨往下说。
这家伙看上去很唠叨,多自言自语几句,他也能多从别人口中听听无惨这几百年是怎么过来的。
“不相信我说的吗?”童磨长吁短叹了几声,“我那么不可信吗?但我这次说的可是真真切切的真话哦!”
源雅一冷漠以待,“哦。”
这种类型的家伙就算是在说真话,也肯定是有别的目的。
“你想在我身上得到什么?”
源雅一不为所动,直切正题。
童磨故作伤心,眼尾浮夸地弯起,“这可真是叫人心寒啊!明明我只是想跟你认识一下,我到现在都不知道你的名字呢?”
说着,他还泫然若泣地捂住了自己的心口。
源雅一:“……我没说吗?”
他好像是没跟童磨说他的名字。
黑发的隽美青年悄悄往后挪了两步,又嫌离童磨不够远,又退了小半步。
“没有。”
“源彦。”
童磨仿佛没看见源雅一眼中的拒绝,相当自来熟地招呼了两下手,试图往源雅一站回来。
“唉唉,别这样嘛!源君,我就是好奇,没别的坏心思,真的,还想跟你交个朋友。”
源雅一忍着把童磨拍飞出去的冲动,脸上挂着和对方相差无几的虚假笑容。
“好……好奇什么?”
有什么好好奇的?
他不跟这家伙长得差不多吗?
都是两只眼睛一张嘴的。
还真别说,童磨连伪装成神子的那抹微笑和当年装成神明骗无惨的他还挺像的。
按照他对无惨的了解,居然没把这个看了就生气的人弄死吗?
简直不可思议。
要不是当初他反抗,无惨可不会只捅一刀子,说不定想把他戳成筛子,浑身上下都是洞,还会往外滋血的那种,要知道前一天无惨可还是跟他一起躺在一张床上啊!
就那样的情况下,无惨都舍得下手,更别提现在了,合理怀疑无惨平等厌恶任何和他想象的人,无论是在相貌还是神态上。
无惨其实怨恨着他。
这能够感受得出来。
问题是,无惨现在的所作所为又让他有点看不懂了。
对方在他看来,始终都是一个矛盾的家伙。
不过在脾气这方面还是没变的,还是那么喜怒无常。
“好奇你这个人。”
源雅一:“……”
“呐呐,源君~你先前就认识那位大人吗?”
童磨又说。
源雅一:“你要是再套我话……”
“就要对我不客气吗?”童磨把自己的脖子往前面伸了伸。
源雅一微微一笑,叫出无惨所伪装的那个身份的名字。
“我就会去告诉月姬。”
告状可耻,但有用。
童磨双手举起,撇撇嘴,又重新扬起灿烂而明媚的虚假笑容。
“好吧好吧!我们可以交换秘密,怎么样?你说不定会感兴趣。”
源雅一抬抬下颔,示意童磨先说。
“你知道吗?那位大人有一座周围种满白莲的神社,里面似乎供奉着一尊不知名的神明。”
童磨压低了声,极具暗示性地说道。
源雅一漆黑的瞳孔小幅度缩放一瞬,微微怔愣。
他想到夜斗说,他其实有座神社的事。
“童磨,你在这里胡说八道什么?”
低沉而喑哑的嗓音自童磨身后响起。
童磨还没反应,就发现自己的视野突然倒转了过来。
源雅一偏了偏视线,迎上阴气森森、杀气腾腾的梅红双眼。
哦豁!
他不介意同情童磨一秒钟——
作者有话说:按个爪爪叭[比心]
磨磨头一把揭开上司老底[捂脸笑哭]
第92章 恶妖
血腥而唯美的一幕, 诡异得叫人起鸡皮疙瘩。
童磨没了个头的身体还站在原地,两只手往上摸了摸,空空荡荡的一片, 他的脑袋正被托在无惨的手心上, 轻快地笑着。
无惨淡淡瞥了眼阳光底下的源雅一。
“过来。”
源雅一敛了敛眸, 沉默地绕开地上的血渍, 来到无惨身边, 余光似有若无地和童磨虹彩色的眼睛对上。
无惨对于源雅一的乖巧听话相当满意。
童磨弯起眼。
“无……月姬大人,我是不是说了太多的话?实在是非常抱歉, 您想要我怎么谢罪?割下我的舌头怎么样?或者眼睛也可以,您喜欢哪种方式?”
源雅一:“……”
啧。
他就知道这货不太正常。
无惨眯起一只梅红眼睛,嫌弃道:
“你的舌头对于我而言有什么用?”
真是蠢货处处有, 身边全都是。
童磨兴奋道:“或者您更喜欢我的脑袋?也可以……”
下一刻,他的头就被砸进了他自己的怀里, 深深嵌了进去。
源雅一淡定自若地听着耳边童磨愉悦的叽叽喳喳。
“真是不甚荣幸, 大人您就这么原谅我了吗?”
源雅一:“……”
不,无惨只是特别烦你。
无惨拿出手帕, 慢条斯理地擦拭着每一根手指。
“再敢多嘴……”
童磨把自己的头安好,“您就拔了我的舌头。”
无惨冷嗤了声。
源雅一稍敢惊讶。
无惨居然没把这只鬼弄死,只是小小地警告了下。
那看来这个叫童磨的家伙实力不错啊!
无惨会忍受自己还算有用的属下如此聒噪的。
但现在他更关心另一件事。
神社?
无惨建了一座神社?
这要是换个人来跟他说, 他会怀疑真假,但童磨说的那么笃定, 说明他曾看到过, 而且还是不久之前。
可……为什么呢?
源雅一还没自恋到认为无惨是特意给他建造的。
怎么可能给他建神社啊!
他在无惨心底可是个骗子, 无惨还记恨着他,恶鬼睚眦必报,即使过去了千百年, 半夜想起来都气得要磨磨牙的那种。
但事实摆在这呢!
他不承认都不行。
那座神社里供奉的神明,大概就是他。
神明缺失信仰无法存活于世。
他来到这个时代,依然存在,就说明他的确有座神社。
有人在供奉他。
除了无惨,他想不到别人。
天元打死不会离开薨星宫,第一个排除,巴卫和犬大将他们俩是妖怪,也pass,其他认识的人类早就死了,坟头草换了一茬又茬,更不可能。
还是那个问题。
为什么呢?
无惨到底是怎么想的?
源雅一抿紧唇线,无意识地揉了揉心口的位置,面上也适时地浮漫开几分难色,像是身体不太舒服一样。
聊上司八卦似乎总能让下属变得兴奋,童磨保持着浅笑,抹了抹身上的鲜血,不顾无惨杀人的视线,走过来还想和源雅一说点什么。
白幡如海浪般起伏飘动,檐廊下的阴影也跟着一同移动。
无惨先是冷眼睨了下行走在雷区的童磨,然后将目光移到源雅一那张脸上,观察起每一丝神情变化。
但,一无所获。
这个叫源彦的人类不害怕、不惊慌,始终都是一副淡淡的表情,像是见惯了这种事。
“月姬大人,这位源君,会是我们以后的同伴吗?”
像是真的在期待新同事的到来,童磨表现得十分高兴,他愉快地拍了一下手掌。
“真是幸运啊!他要是能来我的万世极乐教就好了,这张脸不来我这里一起传教,实在是太可惜了。”
仿佛是真的为源雅一感到惋惜,他摸着心口,遗憾不已。
源雅一的心思早就不知道飘到哪里去了,对童磨企图劝他入伙一起坑蒙拐骗的事也不是很感兴趣,只是敷衍地笑了笑。
“我得跟着月姬大人才行。”
强调了一句,他便往无惨那边走了点,拉近距离。
这是无惨的一个试探,不然童磨这么僭越的行为,早就遭到惩罚了。
他怀疑,在童磨来找他的时候,无惨就很可能在附近听着他们的对话了。
甚至童磨的到来,都是对方提前嘱意。
无惨在找他是源雅一的证据,同时也将他不断和过去的自己作对比,用不同点推翻他就是源雅一这个事实。
无惨不相信源雅一会这么轻易地回到他身边。
他觉得这不是巧合,就是一个阴谋。
源雅一推出这个结论的时候,有一点点崩溃。
这么多年过去,无惨的疑心病重到这种程度了吗?
源雅一的话听上去像是托词,不过童磨也并不在意。
但无惨对此很满意。
他喜欢将一切东西掌握在自己手里,不允许有人违抗他,哪怕一丁点。
尤其是在见到源雅一那张带有神性的慈悲相低眉顺眼的模样,让他忍不住勾了勾唇。
“那真是深表遗憾,不过,你要是改变主意,我努力争取月姬大人的同意的。”
说着说着,童磨就打算哥俩好地把手搭在了源雅一的肩上。
源雅一刚想避开,然而下一刻童磨伸过来的手臂像粘了水的抹布一样被人强行扭曲变形,最后先后的血液滴滴滴滴地从褶皱处淌出,没一会儿就淋了一地,有些甚至溅上了源雅一的和服。
“童磨,你想死吗?”
天色渐暗,阴影处显出一对梅色眼瞳,碎玻璃珠般的质感很是特别,但此刻那些依附于虹膜上的裂缝狰狞了不少,灌注杀意。
“果咩果咩,都是属下的错,属下和源君一见如故。”
童磨笑了一下,大大咧咧地在源雅一的眼皮子底下将自己的手臂恢复原状。
咦?
无惨大人居然不怎么生气?
从自己站在源雅一面前时,对方就已经通过他们体内同源的血液将视线投了过来,之后更是亲自藏在他们身后,静静地听着。
想必无惨大人也想要试探一下这个人类。
无惨当即冷嗤了一声,阴沉沉地盯着童磨那张笑容明媚的脸,心中一阵烦躁。
“少说不该说的话。”
童磨差点把他用来拿捏源雅一的东西给暴露了。
那座神社,是原先他以为源雅一死了才整出来的。
虽然明确那家伙就是咒灵,但绯的态度又让他有所怀疑,得知神明会迭代重生后,为了以防万一,他就建了那座神社。
因此,源雅一就算死而复生,也大概率是在他的无限城里。
“是,月姬大人。”童磨得到无惨的示意,行了个礼退下。
无惨深深地注视着源雅一,如刀般的眼神剜过每一寸皮肤,扔下一句话后,才转身隐没于身后幽暗的寝殿中。
“入夜之后离开。”
源雅一:“……是。”
他敢肯定,无惨这家伙现在在心里想着要把他的脸划花。
……
鉴于无惨还是个新嫁娘,得以原定计划去往人见城,源雅一只在这座挂满了“极乐”白幡的神宫寺住了两夜。
“我也得……”
他也要跟着去吗?
源雅一还在想自己这时候应该做出什么举动才比较符合腼腆小白脸的人设。
无惨似乎特别喜欢看他局促不安的模样,每次看过来的目光都像是在看一只做工精美的蹴鞠,随时都可以抛出去逗自己开心。
难道是因为曾被身为“神明”的他压了一头,心高气傲的无惨试图通过这种方式报复回来。
那就满足他好了。
还挺有趣的。
源雅一享受地欣赏着、从无惨那对碎玻璃珠似的眼睛里捕捉到的隐秘乐趣。
那样的无惨看起来比较像个活生生的人,而不是仿佛从棺材里爬出来的苍白恶鬼。
无惨提着裙裾上了胧车,等了许久都没见源雅一,转头一看,人还杵在原地,一副扭扭捏捏的模样。
他不耐道:
“你还愣在那里做什么?”
源雅一看看周围。
夜凉如水,不远处的一棵八重垂樱正顺着夜风飘动枝条,粉白的花瓣翩翩然被卷到空中,有片樱瓣甚至落在了无惨簪起的黑长卷发上。
那个即将给无惨驾驭胧车的倒霉鬼心情低迷,试图把自己的一颗脑袋埋进土里,再直接钻进去,珠世满脸淡然,事不关己,而童磨还是那副笑眯眯的样子,甚至还有心情和他搭话。
他恍惚了瞬,觉得有些不真实。
童磨推了推源雅一,“下次来玩啊!我可是很喜欢你的呢!源君。”
热情极了,恨不得让源雅一留下来多住几夜,和他畅谈人生理想。
源雅一:“……”
谢谢,但没必要。
如果可以,他并不想来。
“源彦。”无惨压着脾气,叫了全名,“不要打什么歪主意。”
他觉得这家伙想跑。
源雅一回神,下意识想要确认一遍。
“你说什么?”
“我说的还不够明晰吗?看来你这双耳朵没什么用,自然也可以不用要了。”
无惨高扬着眉梢,恶意满满。
面对源彦,他完全不用像当初对着骗他是神明的源雅一那么束手束脚,也不用装出敛好满身尖刺的乖顺样子。
可以将自己刻薄的本性暴露无疑,将各种词语组合在一起攻讦这家伙,反正量这人也不敢对他说三道四。
童磨展开金色的铁扇,遮住自己的半张脸,眯弯着眼,用所有人都能听见的声音提醒源雅一:“月姬大人让您一同前往。”
语气里是难掩的幸灾乐祸。
“……”
他知道。
源雅一一言难尽地注视着神情生动的无惨,仿佛在看一支瞬间起死回生的椿花。
眉眼飞扬的无惨好像又变回了当初那个因为病弱的身体有点好转而雀跃的贵族少爷,肆无忌惮地对着旁人颐气指使。
事实证明,欺负源雅一让无惨身心愉悦。
而源雅一本人也清晰地认知到了这点。
童磨举举手,“月姬大人!之后我还能见到源君吗?他真的很有趣呢!我感觉我和源君特别合得来。”
无惨挤了挤秀气的眉,横眼一睨。
“滚。”
童磨深感遗憾,“那好吧!”
“你确定……吗?”
源雅一试图抗议。
他以为无惨打算带他、或者让别的鬼把他弄去一座别院,而不是想着将他也一同带进人见城的城主宅邸。
也就是无惨名义上那个假未婚夫的地盘。
这事怎么看都不对劲吧?
他倒是一点也不担心无惨会和那个城主会发生点什么,无惨根本看不上比他弱的,现在怕不是在心里嫌弃得不得了。
他只是不想和童磨待在一起。
但反抗无效,谁让他现在只是个被饲养的小白脸呢?
在无惨这可没有人权可言。
于是乎,源雅一只能跟着无惨一起嫁进了人见城。
无惨是光明正大进门的,而他则是藏在了他的胧车里。
伴随着阵阵车轱辘声,怪异又兴奋的情绪在源雅一的胸腔里膨胀,但他可不能直接表现出来,只能死死压在心底。
这也让源雅一表面上看起来十分阴沉。
无惨对此十分不满,“你不乐意?”
源雅一嘴角微动,讪笑道:“不敢。”
一时之间他都不知道先同情自己,还是同情无惨那个即将见面的丈夫。
估计恶鬼心里正想着直接把人弄死,还是转化成鬼,供自己操控。
源雅一觉得无惨选择后项的可能性很小。
再怎么说,人家也是一城之主,这要是随随便便被人或威胁、或顶替,很容易会被发现的,风险太高,无惨肯定不愿意尝试这种事。
源雅一幽幽叹气,诡异地期待起接下来的生活。
对于没什么特殊能力的普通人来说,战国时代遍地都是危险,天灾人祸多得要命。
或许是无惨的伪装过于天衣无缝,原本属于恶鬼的气息消失得无影无踪,没办法震慑宵小。
仅仅是一个晚上。
他们这一行就遭遇了三次匪徒的打劫,四次妖怪的袭击,但无一例外,都被心情不佳的无惨给撕碎了。
只是看了眼外面的凶杀现场,源雅一便挪回了视线。
他并不同情那些被杀死甚至成为恶鬼们食物的人或妖,今夜在这的“人”,但凡不是他们,那捕猎者和食物的身份就会发生颠倒。
他还想着怎么在不惹无惨生气的情况下,让其别伤及可怜又无辜的人见城城主。
但在他见到所谓的城主后就不这么想了。
彼时他正被无惨紧紧搂在怀里,上缴自己的血液。
无惨的双手宛若蔓生植物死死缠在他身上,绣满或金或红花纹的宽大衣袖将他半围起来,像条卷住猎物的嘶嘶毒蛇。
而恶鬼冰冷而白皙的手指正捏住他的脸,用力禁锢他的脑袋,伏首在他颈窝里放肆汲取所需要的血。
源雅一眯了眯眼,感受动脉里的鲜血被抽走,只想长长地感叹一句,那位城主出现的时机可真是太“好”了。
准确来说是少城主。
无惨也是来了这才知道他的假未婚夫换人了。
得庆幸在这个时代,就算是未婚夫,也不能随意掀开自己未婚妻的车帘,好好看看即将成为自己妻子的人长什么样,不然他就会看到无惨的胧车里还躺着另一位年轻男子。
饲养男宠在武家贵族里很常见,但要是众目睽睽之下被揭出来,还是有些不太好看的。
源雅一自以为自己没什么羞耻心,但也不敢想象那个画面有多灾难。
而此时此刻,源雅一正趁着珠世和外面的人交谈的间隙,透过掀开一角的布帘,匆匆瞥了眼外面浓稠的夜色。
也恰在这时,他瞥见了一双冷漠而幽邃的年轻眼瞳。
“?!”
等等,那是……
源雅一不动声色地觑了眼面无表情的无惨。
先前他就说过战国时代很乱。
看吧!
外面的那个拥有和无惨类似黑卷发的青年,内里应当是一只占据了他人身体的妖怪。
这年头大家都喜欢披马甲在外面快乐玩耍吗?
恶鬼VS恶妖?——
作者有话说:按个爪子叭[猫爪][猫爪]
第93章 情人
人见城的少城主——人见阴刀。
也是无惨名义上的未婚夫。
此时正温文尔雅地站在外面, 眸色深深地盯着面前看似低调朴素的胧车。
源雅一抬手掩下随着夜风微微浮动的织锦布帘。
免得外面的人以一个“不经意”的视角,瞄到胧车内的一隅。
无惨余光扫到他的小动作,也只是轻飘飘地看了眼源雅一, 算是默许。
源雅一可没有让别人放肆窥探的癖好。
想想看, 自己美丽漂亮的假未婚妻怀里正抱着另一个男人藏在胧车内, 甚至那涂了好看花汁指甲的双手还暧昧地摩挲着那个男人的衣襟, 抚摸其脖颈……
源雅一觉得这个画面多少有点限制级了, 虽然他们在做的事和暧昧一点都不搭边……
谁家金主还要来吸小白脸的血的?
哦,无惨也不是正常人。
毕竟没有金主不会给钱。
显然, 在拥有强大实力的情况下,无惨比起等价交换,更喜欢白*。
可以确定的是, 他的血应该是属于比较好喝的类型。
当然是现在的血。
神明的血或许有些奇妙的作用,对于他们这种恶鬼来说。
不过他有点搞不懂无惨在平安时代时, 为什么要执着服用他的血。
要知道他当时可是咒灵, 血液的味道可一点都不好喝,咒力含量过高, 鲜血还有腐蚀的效果,毒得要命。
反正连他自己都有点嫌弃。
无惨皱着眉,两眼一闭, 一口把血闷了。
有一次还因为多喝了几口,被苦到作呕, 都这样还坚持不张嘴吐出来……
他都要怀疑自己的血是什么能起死回生的灵丹妙药了, 少喝一口都会降低药效的那种。
不理解。
脖颈上的手掐得太紧, 源雅一下意识攥住冰冷而纤细的手腕,抬起深沉的黑眼睛静静注视着无惨,示意恶鬼手上力道放松点。
但话又说回来, 他还想说一句。
有什么事回房做不是更好吗?
外面还有那么多人……
这种隐秘而幽暗的角落总能滋生很多非比寻常的事。
仿佛有晦涩的刺激和兴奋绕上他们相触的视线上,下一刻就仿佛要将他们俩一同绞死。
然而事实是,源雅一压着声,小幅度挣扎。
“……”
快松手啊!
无惨的手都快把他的颈骨给捏断了。
好整以暇地欣赏完源雅一“痛苦”的表情,恶鬼这才慢条斯理地挪开被捂得温热的手,藏于宽袖之下,细细摩挲两指。
源雅一皮肤的触感和有力跳动的脉搏似乎还停留在上面。
等珠世把路上的遭遇解释清楚,月亮都快沉到天边了。
似有妇人在掩面小泣,硬是把又喜又悲的情绪表达得淋漓尽致。
“可怜的月姬,路上居然遭遇了那种事,还好没出什么大事。”
穿着素色小袖和服的侍女正在一旁宽慰。
而和妇人间隔几步距离的俊美青年冷声说:“父亲母亲要是没什么事的话,可以先回房,这里交给我来处理就好,想必月姬也想先休息。”
“阴刀说的对。”
嗓音更为粗犷的男声说道。
源雅一猜这是那个人见城城主。
现在看来,这座人见城里,似乎只有人见阴刀这个倒霉蛋的身体被妖怪给侵占了。
听着外面的动静,无惨始终没有吭声,一切交给珠世去应对就行。
选择当贵女的好处多了去了,他如今的身份,少说点话也没事,本身也不喜欢去应付无关紧要的人。
青年的声音再次响起。
“月姬不需要先下胧车吗?”
无惨和源雅一同时顿了顿。
后者怀疑对方很有可能发现了什么。
前者吃饱喝足,心情还算不错,决定勉为其难地给外面几个人好脸色。
恶鬼用袖子捂住自己的唇,模仿寻常女子说话的语调,语无波澜道:
“我有些累了,阴刀大人要是不介意的话,我想要先下去休息。”
声线阴柔而优雅,就算是一副高傲的口吻,听了也不会让人觉得矫揉造作。
源雅一眼角微抽。
不得不承认,无惨是个相当会伪装的人。
以前身为贵公子的时候,就是一副温文尔雅的模样,对谁都笑的很温和,此时作为贵女,也是端庄大方,无论怎么看都不会觉得有破绽。
源雅一相当佩服。
外面的那只妖肯定是闻到了两个人的味道才会这么问的。
鬼知道这种驻扎除妖师和咒术师的地方还藏着这么一只妖。
毕竟是侵占人类的身体,对方的伪装并没有无惨这么完美,能骗得过人,但骗不过他。
他还以为只是一个可怜悲催的人类,没想到会遇到妖,而妖怪的嗅觉又远超人类,他们身上的气息恰恰是没办法隐藏的东西。
至少他在不借用咒具的情况下,没办法完美得把自己的味道藏起来。
那些隐秘的气味分子早就融入了空气之中。
也就是说,除了无惨的人,还有其他人知道这辆胧车里不止有月姬一个人,这可真是个糟糕的开局。
并且,所有人还要装作不知道的样子,互相欺骗。
真是……有趣极了。
就是不知道那个顶替了人见城少城主的妖怪知道自己的人类未婚妻很可能在他的眼皮子底下养了个情人,又是什么想法。
死亡修罗场的前兆啊!
就算不是自己的东西,妖怪们也有特别的独占欲吧?
千万别在他和无惨做些比较过分的举动时冲进来就行。
光是想想那个画面,都觉得是个大灾难。
人见阴刀,也就是奈落谨慎地眯了眯眼,挥挥手,示意其他侍女上前。
“也是,月姬深夜奔波,早已劳累,珠世夫人,麻烦您带着月姬和他们走,庭院早已备下,希望月姬喜欢里面的布置。”
反正这女人也活不了多久。
他可以肯定,自己这个所谓发人类未婚妻还把别人也一起带到这座府邸里来了。
是个男人。
胆子可真大。
此时婉言说自己不下胧车倒也合情合理。
这些人类最喜欢遵循的就是这些弯弯绕绕的规矩。
他对外的形象可是仁慈宽和的少城主,要是直接去掀开胧车的布帘,若是传出去了,很影响名声,他藏匿于这座人见城中,可不想因为这种事坏了自己的计划。
大不了过几天就把这个未婚妻给弄死。
只要小心一点,是绝对不会有人发现。
把一切都推给“意外”就好了。
珠世对着奈落礼节性地躬了躬身。
“月姬好好休息,仪式将会按照你的意思,在圆月夜举办。”
奈落微笑着放人,好似什么也没发生,他什么也没发现。
无惨没多想。
源雅一枕着无惨宽袖的一角,若有所思,那一丝恶意可不像是骗人的。
人见阴刀要杀了无惨?
啧啧啧。
黑发的神明不由得在心底咋舌了几声。
珠世深深看了眼那个长相俊美的少城主,默默叹了口气。
看来下个倒霉蛋就是他了。
还有他的父亲。
无惨接下来必定想要掌控这里。
相较于其他城都,人见城还算是繁荣,能收集到不少珍惜的药材,而这也是无惨需要的。
此外,无惨还会利用这里的权势,获取大量钱财,召集名医。
奈落温和地对着珠世点了点头,侍女们立刻围了上去,为他们引路,同时试图抱过珠世手里的刀。
珠世巧妙地避过。
“抱歉,姬君大人不喜欢生人触碰她的东西。”
侍女们点头表示理解。
“请您和月姬大人跟我们来。”
胧车沿着一条较为宽敞的参道缓慢向前,碾过地上粗糙的白色小沙子。
“以你的身手,避开那些武士不是问题吧?”无惨用气音说着话,双手亲昵地捧着源雅一的脸,眸里却淬满了寒霜
那天夜里,这个叫源彦的人类独自出现在那,就表明实力不差。
可惜终归只是个人类,他不动声色地试探了几遍,都没觉察出什么,或许仅仅只是体术好而已。
他见过有天赋的人比比皆是。
源雅一沉默不语。
无惨对于源雅一没有擅自插话很满意。
“不要动歪心思,也不要想着和那些人呼救,好好想想逃跑后果你承不承担得了。”
这家伙当初能救无关紧要的他们,也会在乎旁人的死活,要是有无辜之人因他而死,必定承受不住。
无惨相信源雅一会乖乖听话的。
他要的是一个乖顺的宠物,而不是一只长满尖刺的刺猬。
源雅一脸色仿佛又白了几分,像是被欺负惨了。
“是,我明白。”
抬眼时,刚好觑见无惨眼底的满意。
他默默给自己的演技再次打了个满分。
看来无惨比较喜欢能够依附他的弱者,实力太强,会让无惨感觉不安。
他悟了。
接下来的事很顺利。
无惨戴好帷帽,以纱帘遮住自己的容貌,被侍女搀扶着下了胧车,而源雅一则是藏身于黢黑的胧车之内,静静听着一行人远去的脚步声。
等侍女们迈着小碎步,如幽灵般无声飘走,源雅一才从胧车内大摇大摆地走出来,并在珠世同情又一言难尽的表情中,从打开的一条门缝溜进了无惨的房里。
源雅一现在不敢琢磨珠世的心理活动。
一定很诡异。
屋内点着朦胧的烛火。
源雅一下意识打量起周围环境。
以屏风和室礼单独在整幢屋子里又单独隔开了一个空间,铺满了由稻草芯编织而成的榻榻米,大概是六叠间的大小。
绘着八重樱的金箔屏风齐整立了满墙,前面放置着一个悬挂和服的十字衣架,设计精巧的香炉摆在大漆案桌上,吞吐而出的云雾随着烛火的摇曳在不远处的御帘上投下缥缈剪影。
典型的贵族女子住的房间。
很漂亮。
无惨挺直腰背跪坐在软垫上,对着源雅一冷声吩咐。
“过来。”
源雅一顺从地曲腿,躺于无惨身边的榻榻米上,将脑袋枕在无惨的大腿上。
“您这样好吗?”
不知道为什么,对着无惨说敬语还挺……爽的。
恶鬼毫不在意地冷嗤了声。
“你只需要乖乖听从我说的话就行。”
那些人类难道敢说他什么?
源雅一闭上了眼。
那好叭!
角色扮演还怪好玩的。
以后可以试试别的。
无惨晦暗不明地抚弄着源雅一的柔软短发。
他确定这是源雅一。
这么多天验证下来,只有在接触眼前这个源彦的时候,他身上的诅咒没有发作。
但绝不是他曾经所熟悉的那个。
他不知道源雅一在那天到底经历了什么,现在看来,源雅一的确是在那时候遭遇了某种意外。
只剩下了这个对他完全陌生的源彦。
他能从源彦身上看到些许属于曾经的影子。
但凭什么?
凭什么只有他一个人记得?
源雅一倒是一身轻松了。
身为咒灵时,拥有长久的生命和强悍的力量,就算是死了,也能找到方法,重新出现。
命怎么能这么好呢?
真是不公平啊!
无惨控制不住自己的嫉妒。
它们就像河边密密麻麻的苇草一样长满了他的每一颗心脏,肆无忌惮地堵塞他的血管。
他厌恶着、怨恨着欺骗他的源雅一。
但同时,也想要完全掌控源雅一。
这两种想法并不矛盾。
……
源雅一这算是彻底过上了疑似小白脸的生活,只需要在晚上给无惨提供一点自己的血液当做食物就行,夸张点说就是衣来伸手饭来张口。
为什么说疑似呢?
因为无惨压根不会给他发钱。
鉴于无惨如今的身份,他也不能离开房间出去招摇过市,无惨也不允许他离开他的领地。
所以他现在还是什么都没有的穷小子。
比起平安时代,如今的他各个方面都非常贫瘠。
可怜的人见城城主一家,还不知道他们即将嫁进来的少夫人私底下还养了个人。
哦不对,那个人见阴刀是知道的。
在过了几天堕落的日子后,他觉得必须给自己找点有的没的做,不然他得闲到长草了。
事实上,在这里住了两日,他就发现了不同寻常的地方。
那位人见阴刀,简直和无惨一样宅。
几乎一天到晚都待在自己的院子里,从不出门。
听说是身体比较羸弱,平常需要静养。
他对那家伙还是挺好奇的。
所以……
源雅一趁着无惨不在,光明正大地从那位珠世夫人眼皮子底下走过,打算出来逛了一圈。
一袭紫藤色留袖和服的温柔妇人寂静无声地站在缘侧转角处,双手交叠于身前,端庄温雅。
“你要去哪?”
缘雅一对上那双同样没怎么光泽的紫色眼睛。
“珠世夫人。”
先前他就闻到对方身上有股很浓的药香,估计是无惨的专属医师,就连无惨自己都学着亲自制药。
不过,珠世好像并不乐意帮无惨做事。
比起上下级关系,无惨和她更像是某种……合作?
希望无惨能深刻理解了——得罪谁都不能得罪医师这个道理。
“你不该这么做,他会生气的。”
珠世温声温语地劝道。
要是被无惨知道源雅一擅自离开,那只恶鬼肯定会暴怒。
源雅一竖指于唇前,连忙“嘘”了声,“你不说,我不说,他不会知道的。”
珠世:“……你不怕他安排别人监视你吗?”
胆子可真大。
源雅一笑了笑,“显而易见,并没有。”
无惨既谨慎又自负。
他对自己的实力太有自信了。
自以为千般警告、百般威胁之下,源雅一肯定不敢整出什么幺蛾子,但事实恰恰相反。
源雅一早年就喜欢夜游,被源信关在寺庙里禁闭的时候,就摸索出了一系列外出夜行不被发现的一百种方法,无惨布置的那点眼线还真是不够看的。
要不是担心珠世有可能进门查看,他压根不会主动出现在珠世面前
珠世看着源雅一的眼神,就像是在看一个不懂事的孩子。
“你不害怕吗?”
源雅一如今的行为无异于是在悬崖边缘走绳索,只要轻轻一阵风就能把他给吹下去。
他难道觉得无惨会对他心慈手软?
是什么给了源雅一那样的错觉?
老实说,无惨近两天脾气那么“温和”,她都有点不敢相信。
当然这个温和的对象也是有限制的,她在无惨身边待了几年了,那家伙近期的性格比往常更为暴戾,每隔一段时间就会莫名其妙地发火。
源雅一:“他不会知道的。”
所以,不慌。
珠世决定眼不见心不烦。
她还挺想放源雅一直接跑了算了。
一方面不想要看到无惨荼毒无辜人类,另一方面则是想看无惨吃瘪。
无与伦比的力量将无惨捧得很高,除了蓝色彼岸花,他想要的几乎唾手可得,要是栽在源雅一身上,不知道这位鬼王大人,是何心情。
“麻烦珠世小姐了。”
珠世淡然地点了点头,目送源雅一悄然无声地跑远,在幽静的夜色中叹了口气。
还是小孩子啊!
看着就跟……她的儿子差不多的年纪。
……
——很安静。
这是源雅一对这座宅邸的第一印象。
正常来说应该有几声鸟鸣,亦或是蟋蟀的叫声,然而这座府邸里却什么也没有,不似有活人居住。
满院子的恶鬼,外加一堆不知道是什么的妖怪,可能还真没什么活人了。
听说在无惨来之前,已经意外死了几个新嫁娘了,死法还各有不同,要说不是有“人”故意的,他都不相信。
那只藏在人见阴刀身上的妖怪动的手吗?
恐怕用不了多久,那只妖怪还会动手,不过这么短的时间内,连死三、四个姬君,传出去也不太好听,短时间内是不会影响到他们这边的。
但动手是迟早的事。
下毒、暗杀、还是诅咒?
无惨要是对上那家伙会怎么做?——
作者有话说:1.按个爪爪叭[摸头]
2.有个伪修罗场预警[捂脸笑哭]
第94章 遭殃
满月迫近, 头顶明亮的月光意外有些耀眼过头,照得源雅一白皙的脸仿佛盖上了一层薄薄的霜雪。
他像曾经无数个夜里那样游走于寂寥的荒山野寺之间。
只不过这次夜游的地点变成了别人家里。
怪怪的……
最可怕的是,他对象(如果无惨承认的话), 还是人家名义上的假儿子的未婚妻, 快要结婚的那种。
虽然结婚是假的, 他们都知道。
而现状就是, 他, 现在成了一个见不得光的小白脸,只能在晚上出来晃晃。
饶是源雅一在这种时候也想说句脏话。
——别太离谱!
事情的发展总是出乎意料又在合理的范围内, 因为他和无惨如今还挺沉迷于这种另类的角色扮演。
他也没想到会变成这样。
还好他认识的人都不知道他在这。
久违的羞耻心像雨后竹笋一样从灰败暗沉的土壤里冒出了一个尖,存在感极强。
但也仅仅只是一点而已。
源雅一很快就将之抛至脑后,并彻底遗忘, 开始享受夜游时的畅快。
夜风、月光、还有不远处飘来的淡淡樱花香。
人见城城主府邸盘踞在主城内的一座小山上,视野开阔, 俯瞰全城, 山林间错落着山樱树。
此时正值樱花盛开的季节,月色下的樱景堪称一绝, 只要翻身坐上屋顶就能欣赏到全景。
源雅一悄然无声地踩着一座小阁楼的桧皮葺屋顶,寻了一处隐蔽的位置曲膝坐下。
这地方甚至能瞧见无惨的几个下属藏在院子里什么地方。
“怎么还有躲在水池里的?”
等等,好像是在捉里面的鲤鱼。
无惨的某些属下看起来不太……睿智。
源雅一相当无语地笑了一下。
难得的, 可以放空大脑的时候。
无惨……
想到这个让自己有点头疼的存在,源雅一忍不住扶了扶额。
他没想到, 当初随随便便的一个决定很可能在未来几年乃至上千年将他拖入另一个被困囚的笼子。
他还是兴高采烈跑进去的。
第一个笼子是源信构筑的。
当然, 这只是源雅一单方面这么认为。
源信要是能听见, 估计得被他给气到活过来,怎么不算孝到揭棺呢!
虽然那家伙,是他不知道多少代以前的祖父, 但他可没有一点想要尊敬对方的意思,先显示不知道,现在知道了也没有那种想法。
通俗点来讲,源信的性格有点类似五条悟plus版,同样是个相当让人抓狂的存在,可从另一方面来讲,他对源信始终心怀感激。
大概率是当咒术师的时候,被咒术高层压迫太久了,成为咒灵后便有些放飞自我,加上负面情绪的深度影响,他想要追求的自由几乎已经到了一种偏执极端的程度。
在最初的那段时间,每天像头不栓绳就得出去放肆的疯牛一样肆意破坏。
是源信建造了一个牢笼,将他关进去,不至于让他为自己当初的行为,在后期想起来尴尬得用脚趾扣出一幢房子。
第二个,则是他给自己选的,亲自。
源信死后,那种无人管束的自由再次操控了他。
源雅一确定那天晚上他并没有喝太多的酒,那点酒精对他的主观判断能力造成不了一丁点影响。
他清楚地记得自己是怎么单手撑在无惨家并不算高的院墙上翻进去。
清楚感受到无惨家枯山水庭院里铺设的白川砂有多柔软。
清楚看见那天晚上的月色也如同今夜一样明亮。
然后,他就鬼迷心窍地伸出了手,对无惨做出不一定会治好他、但一定会让他长命百岁的承诺。
鉴于无惨也快有六百岁了。
他认为自己的任务算是超额完成,不算是违背诺言。
按照自己原本的打算,应该可以说是功成身退了。
但很遗憾,这也超出了他最开始时的设想。
他主动回到了无惨身边。
在明知无惨已经布下天罗地网,就等着找到他,或者他自动送上门,并准备把他牢牢关起来的情况下。
好像丢了某些东西,又好像什么也没丢,原先所拥有的依然握在自己的手心里。
源雅一对着白贝壳似的月辉张了张手指,让阴影倒映在自己脸上。
就未来而言,他的选择是正确的。
他,未来的他,或许得到了自己想要的。
他缓缓呼出一口气,余光侧到最高的那幢楼阁,似乎有白色的身影一闪而过。
速度很快,像只迅捷扑扇翅膀的白蝴蝶,只是眨个眼的功夫就没了。
什么东西?
古建筑的布置大同小异,没猜错的话,那里应该是城主的居所。
那个少城主也在那。
只犹豫了一秒,源雅一便被好奇心敦促着跟了上去。
他就知道这座宅邸里藏了不少有趣的东西。
空气中飘着淡淡的妖气,还有一股说不上来的恶臭,有点类似各种不知名的肉块堆叠在一起腐臭发烂,比擦过呕吐物的抹布还要难闻。
源雅一不紧不慢地晃悠上一棵高大粗壮的樱树上,像只幽灵那样与淡粉色的花瓣融为一体,在见到和室里的场景后,有些惊讶。
还真是够热闹的。
传统的和室会用御帘、屏风之类的东西在中间隔开一个用作休息的母屋,而外面也常常悬挂御帘用来遮阳避光,有时候会在夜里卷上去,通风透气。
如今倒是方便了源雅一光明正大的窥探。
那位叫人见阴刀的少城主正屈膝靠墙坐。
身边站着一位端庄稳重的妇人,看背影,似乎和珠世差不多。
而御帘另一侧,则跪着一个披着狒狒皮的家伙。
几只长相怪异的蜜蜂正嗡嗡嗡叫个不停。
“奈落大人,城里多了某些陌生家伙的味道。”
“犬夜叉?”
“不,并不是,是夜里忽然出现的,似乎是那些食人鬼。”
源雅一的目光转移到那位穿着淡雅留袖的妇人身上,准确来说是其额头上横着的一条缝合线。
他微眯起了眼,不知道想到了什么,眸光深邃而暗沉。
“不用管那些食人鬼,左右不会在城里闹出太大的事,说不定还会给犬夜叉造成一些小麻烦。”
“是。”
御帘外的“人”如此应答。
“幸子,对于那个月姬,你怎么想?”
奈落神情淡漠,转而问起身边的妇人。
对方是追随于他的咒术师,月姬来的时候,对方也在。
他不希望有人能破坏自己的计划,当然要小心谨慎一点。
源雅一见那个叫幸子的女人上前一步,站在奈落前面一点的位置。
只听她淡声说:“没怎么特殊的地方,之前听说武藏那边护送她过来的队伍半途遭遇了匪徒,她是怎么平安抵达这里的?”
“这也是我好奇的地方,月姬坚持说有人帮助了她。”奈落轻嗤了声,不太相信,“我怀疑她藏了不少事。”
何止。
甚至还藏了个男人。
“你去试探她和她身边的人,尤其是那个叫珠世的女人,找准时机。”
把人给咒杀了。
幸子垂眸。
“我知道了。”
源雅一扬扬眉梢。
这下要热闹起来。
……
羂索听到鬼就眼皮子一跳。
又是无惨的手下?
百分百是了。
世界还是太小。
他怎么感觉自己总是碰到无惨呢?
先前他可是好不容易逃脱了无惨的控制,差一点点无惨就给他注射血液了,还好跑的比较快。
他可不想受人操控,还被读脑子。
比起无惨,奈落算得上一个不错的上司。
要是那家伙没想暗戳戳地让他成为自己的一部分那就再好不过了。
羂索讥嘲地笑了笑,目光抬起,慢悠悠地顺着缘侧上铺设的黑褐色木板条延伸出去,然后……
他的视线僵住了。
羂索万万没想到,他会在这种地方碰到一个意想不到的人。
黑发黑眸的青年如一株幽昙般静静地靠于身后那扇绘有松竹梅的推门上,并对他展露了邪恶一笑。
在他看来是这样的。
“贺茂?”
源雅一直言道。
羂索迅速调整表情,恰到好处的露出一个茫然,看上去就像一个晚上一不小心遇到恶人奇袭、还得装出若无其事模样的镇定之人。
“你是?”
“贺茂。”源雅一用一种笃定的口吻说。
羂索深深吸了一口气,面不改色。
“您认错人了,客人是月姬大人带来的吗?我并未在人见城中见过您。”
源雅一怎么会在这?
不是说被封印了吗?
什么时候跑出来的?
他看到这家伙站在自己眼前,深觉得这个世界真是又小又荒谬。
见对方打死也不想承认,源雅一当即冷笑一声。
“呵,别装了,那条缝合线,化成灰我都能认出来。”
本来还有那么一点点不确定,看到对方这副装模作样的样子,他就知道这家伙就是贺茂,很显然,贺茂还记得他。
还想和他装?
他怎么可能上当。
不算他这个仍然用自己原本外貌招摇过市的,已经有三个家伙披着皮上线了。
这个时代果然比较流行这个。
羂索:“……”
源雅一抬抬下巴。
“你的真名?”
贺茂这个名字可能都不是真实名字。
贺茂自身实力不错,术式也很强。
他还奇怪,擅长卜测的贺茂家怎么会拥有其他厉害的术式。
此消彼长这个道理他还是懂的。
就像“天与咒缚”一样,家族中如果拥有一位实力强大的人或术式,那其他族人的实力就会相应地削弱一些。
原来贺茂是被顶包了啊!
羂索犹豫。
羂索被威胁。
羂索反抗无能,憋屈地妥协了。
“羂索。”
刀光都快贴上他的眼尾了。
他怀疑自己接下来要是还想着顾左右而言他,源雅一的刀都能宰上来。
“慈悲之羂,救济之索?[1]”源雅一对于各种佛教经文俚语,张嘴就能说出来。
没想到本名居然是这样的。
羂索:“……没错。”
“你这名……取得挺好。”
“……那还真是谢谢夸奖。”
源雅一再次眯眼:“金灯藤?”
这是个比喻。
通俗点来讲就是菟丝子,一种依附于其他植物的寄生草本植物。
其实另一种寄生在动物身上的真菌更符合羂索如今的状态,但他觉得羂索这个古代人应该是不知道的,索性用了另一种说法。
羂索不像无惨,不能随时随地拟态成别人的模样,根本不需要多做什么,他可能和那个人见阴刀的情况有点类似。
羂索见自己暴露,也没再端着,神神在在地说:“可以这么说,你不惊讶我还活着吗?”
没人傻到把自己的底牌暴露出来,他是不会告诉源雅一自己的术师的。
源雅一别过头,嘴角微抽。
有什么好惊讶的?
你未来还是我顺手送上法庭的呢!
他要是没记错的话,罪名是——非法使用咒物和迫害非术师。
“你要是那么轻易就死了,我可不信。”
源雅一可是见过以后的羂索的,在这个时代碰到羂索,他其实不那么意外,看到对方女装也不震惊。
毕竟之前已经见过一次了。
这很正常。
无惨现在不也穿女装吗?
家里那只恶鬼的姝色自不必多说,男装俊美无俦,女装冠绝群芳。
源雅一这么对自己说了几句后,便开始跟羂索打探消息。
“那个人见阴刀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羂索:“你这么自来熟吗?”
“咱俩都认识多少年了?”
源雅一不以为意地摆摆手。
羂索警觉非常,“无惨也在这?”
“你猜?”
羂索最后还是老老实实地回答了。
“只不过是只半妖而已。”
“还有一件事,之前那个叫安倍清继的家伙,是不是你?”
源雅一忽然想起了自己在高专忌库里找到的日志本,里面详细记载了他和无惨生活的二三事。
羂索:“……不是。”
“我看到了,除了你还能有谁?”源雅一沉声质问。
羂索沉默。
羂索震惊。
他以后要藏东西,绝对要放在天元那,源雅一不喜欢天元,肯定很少去找她,不容易被发现。
源雅一见状,再次冷笑了声。
他记住羂索这家伙了。
希望这家伙别再出现在他和无惨面前。
那种日志,他不想看到第二本。
……
但,事与愿违。
源雅一面无表情地透过两扇叠放在一块的几帐注视着外面那个和珠世差不多的女人,以及“月姬”的假未婚夫。
前者是来照顾无惨的,简称监视。
后者则是来和无惨增进感情的,简称试探。
真是个让人抓狂的画面。
一间茶室里坐四个非人存在。
他,无惨,羂索,还有那个半妖。
还都披着一张人皮,假装人类交谈。
不对,严谨一点,羂索应该算是人。
虽然但是……
羂索怎么又来了?
这家伙该不会还想观察他和无惨吧?
他现在已经不是咒灵了,对这家伙奇奇怪怪的研究应该没什么帮助吧?
哦,羂索并不知道这件事。
“阴刀少主不必麻烦,珠世已经能照顾好我的一切生活起居了。”
无惨压着火气,尽可能让自己的言语表达听上去没那么生气。
源雅一在无惨身后,无声地笑了笑。
恶鬼与人类的作息相颠倒,虽然无惨完全不需要睡眠,但这并不意味着他希望自己的早上被打扰,尤其是在这种大晴天。
无惨看上去要冲奈落丢一个恶毒的诅咒。
如果他是术师的话,毫无悬念,是个诅咒师。
“珠世夫人也会有忙不过来的时候吧?幸子会留在这帮珠世夫人的,月姬。”
奈落死死注视着几帐后方,相当无语。
他没想到这个所谓的月姬胆子这么大。
那个男人就在这后面吧?
不知道收敛一点吗?
别到时候整座城的人都知道这件事了。
无惨攥紧了手,纤细而苍白的脖颈上浮现一根狰狞的青筋。
这个人竟敢擅自做决定。
他刻薄地道谢。
“可以,那就谢谢阴刀少主了。”
奈落盯着源雅一所在的位置。
他的确看不见这后面藏了什么人,但他可以闻见味。
似有所感的源雅一恶趣味地对着奈落的方向挑衅一笑。
可惜对方看不到。
无惨又和奈落装模作样地用言语打了几个回合,后者才离开,但羂索留了下来。
“你,过来。”
确定无关人等已经离开后,恶鬼冷声对着羂索吩咐完,咧嘴一笑,露出邪恶的尖尖犬牙。
“是。”
源雅一心下唏嘘。
羂索这下得遭殃了。
无惨怎么可能留不能保守秘密的人在身边。
要么去死,要么变成自己人。
什么都不知道的羂索保持人设,安静而温顺地绕过几帐。
只不过应付一个人类而已,不是什么大事。
然而就在他抬眼准备看看那位月姬时,视野里却率先出现了一位仰躺在一片华美裙裾上的黑发黑眸的青年。
“!”——
作者有话说:1.按个爪爪叭
2.[1]出自咒回原著漫画。
第95章 开眼
神仪明秀的黑发青年身着暗红和服, 姿态轻松地把自己的脑袋撂在那片金丝绢绣的衣角上,仿若一朵断头的赤红椿花。
他的注意力短暂在青年脖颈上滑出的碎片状吊坠上停留了瞬。
四魂之玉?
现在不是想这个的时候。
他在看源雅一的同时,源雅一也瞥向了他。
这一刻, 羂索觉得源雅一在对他笑。
还是相当恶劣的那种。
但现实是——并没有。
源雅一只是用那双黑沉沉的眼睛扫了他一眼, 就侧过了头, 似乎并不关注他这个忽然出现的陌生人。
羂索还奇怪了一秒, 这家伙昨天晚上不还是一副特别热络的样子吗?
搞得他还以为他们俩的关系好到可以称兄道弟了。
现在装不认识了?
但很快他就发现源雅一这么冷淡的原因。
——一只宽大而精致的衣袖扫过来严严实实遮住了源雅一的脸, 没有露出一角。
是个占有欲极强的举动。
显然是对羂索打量的目光极其不满。
而羂索也在下一秒得到了一个警告性的狠厉眼神。
借着几帐后燃烧的幽幽烛火,他看向那片绣着团簇花卉裙裾的主人。
传说中武藏国有名的姬君——月姬, 名不虚传。
昏黄色的光线下,少女的皮肤仿若玉石般白皙,虽毫无血色可言, 却映衬着那身华美和服愈发艳丽,浓密的黑色长卷发托着那张巴掌大的脸, 垂首抬眸间, 风韵动人。
美是美。
毒也是真的毒。
被月姬用目光凌迟的羂索几乎瞬间意识到奈落这个人类未婚妻在做什么。
——藏男人。
还是源雅一这家伙!
“!!!”
从奈良时代存活至今的邪恶诅咒师头一次露出了疑似裂开的表情。
他怎么也没办法把源雅一和……这种身份的人联系上。
要知道在平安时代,源雅一也是相当有名的风雅公子, 源信虽然喜欢游历四方,但对于源雅一,也是按照平安京中贵公子来培养的。
要不是这家伙是咒灵, 那些腻腻歪歪的和歌就该一封封送到源雅一的案桌上了。
羂索看着源雅一的视线里满满写着——“你堕落了”。
这年头连咒灵都过得这么落魄了吗?
“你到底在看什么?!”
无惨阴沉沉的声音响起,没有少女应有的清亮, 更多的是尖刻刺耳。
他看了这女人有段时间, 结果这人居然一直盯着源雅一看。
有什么好看的?
没看出来这家伙是谁的所有物吗?
真是没有一点眼力见。
羂索陡然意识到这不是他和源雅一的茶话会。
他当即端正姿态, 脸上恰到好处地上演震惊、害怕、惶恐……等等,一系列丰富的表情,堪称颜料盘。
“十分抱歉, 月姬殿下,请您原谅,我……我只是……”
他抖着嗓子,颤颤巍巍地说。
源雅一什么时候解开封印的暂且不提。
难道源雅一一直跟在这个叫月姬的人身边吗?
不是,源雅一和别的人好上了,无惨知道吗?
他不知道无惨在找他?
不,等等……
不能见光……
这个月姬该不会就是无惨吧?
羂索被馥郁熏香荼毒的脑子转得飞快,勉强从那些令人作呕的黏腻香味中抽丝剥茧。
所以他们俩是死灰复燃了?
无惨单手撑着黑漆桌面,缓慢而优雅地站起身。
虽然是女相,也没穿木屐,但他的身高仍然比这个时代寻常女子要高上不少,此时一站起来,更是比如今的羂索要高半个头左右。
恶鬼正以一种居高临下的姿态俯视着羂索。
房间骤然阴冷了一个度。
源雅一趁着无惨没注意,在他背后,同情地给羂索递过去一眼。
真惨啊!
哈哈哈哈——
他决定给羂索的演技打九十分。
不能再多了。
满分是属于他的。
这家伙把见到——「自家未来夫人养不知名野男人」时该有的震惊演绎得淋漓尽致,但其中有几分真情表露,羂索自己知道。
无惨毫不顾忌地打量起了这个人类,注意到对方的手都在微微颤抖,不屑地轻哼了声。
看着倒是和珠世差不多年纪的模样,气质也很相像,温婉端庄,头戴白巾,一袭水色的淡雅留袖,外貌不是特别亮眼。
没什么特别之处。
柔弱而无用。
要输给这女人血,真是纯纯浪费。
不用想他都知道,对方肯定撑不过血液的转化,而直接崩溃成一团肉泥,清理起来还麻烦。
若是现在动手杀死,虽说很方便,但后续还挺麻烦的,毕竟他现在还顶着另一个身份。
他暂时不想在人见城暴露,先前进城的时候,他就知道这里有不少烦人的东西。
不过,对于这种一看就很软弱之人,只需要稍稍威逼利诱,就能以最小的代价达到自己的目的。
“你叫幸子?”
“是。”
羂索恭恭敬敬地垂下脑袋,做出想要努力克制身体的颤抖,却又控制不了的样子。
“月姬大人……”
“我允许你张嘴了吗?嗯?”
无惨高高吊着尾音,盛气凌人。
羂索:“……”
很好,这熟悉的口吻,绝对就是无惨。
先闭嘴,还是先认错?
按照经验,应该是前者。
当年的三人又聚在一块了吗?
这奇妙的缘分……
要是源雅一允许的话,他不介意重启当年的观察日志,可惜了。
不过,什么时候无惨也有女装的癖好了?
“我想你应该知道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
冰冷的手指掐上羂索的脸,恶鬼狞笑着威胁道。
羂索惶惶不安得点着头,“是……是,月姬大人,我……我什么都没看见。”
这两人又在玩什么新游戏?
奈落还让他找机会咒杀所谓的月姬,他一动手,就会被源雅一给咒杀了吧?
就算是想要神不知鬼不觉的用毒药,那也不能把无惨给毒死。
他当年可是好不容易摆脱了无惨,没想到几百年后又落到对方手里了。
无惨这才满意地点了点头。
“把你的嘴也给闭紧。”
他可不会把自己的血给这种注定无用之人。
看身上的留袖和头上的发型,这女人大概率已经成婚了,估计还有丈夫和孩子,只要拿家人威胁,就能轻松达到他的目的。
就像珠世一样。
那女人的弱点就很明显,只要掌握了其中任何一个,就可以让珠世对他言听计从。
羂索唯唯诺诺地应道:“……是。”
还好无惨没打算把他也变成鬼。
想来是因为这具身体表面上看实在是太柔弱了,几乎可以说是一无是处,无惨看不上。
幸好。
低调一点没坏处。
源雅一还奇怪无惨这么快就放过了羂索,转眸一看,一只眼球悄然无声地出现在屏风与屏风之间的夹缝,直勾勾盯着羂索看。
是监视。
要是羂索多嘴,那只眼球就会毫不犹豫地把羂索给暗杀了。
“没有我的允许,不准进到屋子里来,想清楚你到底是谁的人。”
恶鬼狠狠敲打了一番。
羂索的头更低了些,知道无惨这是想要让“幸子”归顺于他的,从善如流地改了敬称。
“是,月姬殿下。”
然后他就瞄到源雅一无声张嘴,弯着眼睛,笑得极其猖狂,显然是在嘲笑他。
邪恶的诅咒师面容扭曲。
这个被养着的小白脸真幼稚。
他们俩要玩那种奇奇怪怪的游戏,就去别的地方玩好了,别把他给拖进去。
源雅一乐得见到羂索倒霉,唇角旋即提得更高了些。
真该让羂索认识的人也来看看,太好笑了,可惜,除了天元,现在都死的差不多了。
无惨挥挥手,示意“幸子”退下,羂索一路演到底,迈着打哆嗦的小碎步,悄然无声地向后退,等绕过屏风后,无惨看不到他后,才忙不迭离开。
源雅一唏嘘不已。
“你很喜欢?”
恶鬼的脸陡然怼了过来。
尖尖的黑色指甲推抵着源雅一的下巴,促使那截脖颈向后弯出好看的曲线。
摇曳的烛火下,源雅一能看到无惨眼睑上闪动的细碎晶粉,朦胧的光影恰到好处地藏好了恶鬼眸中的阴戾。
“有点好奇,月姬大人不怕我被发现吗?”
无惨不屑一顾。
“嗤,不过是几个人类而已。”
他的手段多的是。
那些猎鬼人喊打喊杀几百年,试问除了产屋敷家的人,有谁能知道他真正的名字,又有谁能准确无误地找到他?
不入流的人或物向来入不了他的眼。
城主府里的几个人类很轻松就能搞定。
无惨绕到源雅一身后,冷而滑腻的手顺着脖颈,抚上源雅一的脸庞,另一只手则是轻轻捏揉着源雅一颈动脉的位置。
仿佛被什么东西所蛊惑,他温吞地把自己的脸贴了过去。
冰冷的呼吸恍若一口轻盈的冬雾,慢慢地在那片薄薄的皮肤上铺散而开。
“月姬大人想要进食了吗?”
源雅一微不可查地笑了笑了一下,回应他的是轻微的吞咽口水的声音。
他遇到无惨的这么多天以来,好像没看到无惨吃过人类的食物,是不能吃了吗?
与此相反的则是自家恶鬼强烈的嗜血欲,就跟几百年没吃饱一样,几乎每天晚上都要逮着他喝两口。
就没考虑过他会不会因为失血过多而死吗?
要知道自己现在可是人类,虽然是假的……
不过今天无惨没一上来就咬叼着他的脖子就大口大口地吸血。
只是贴在边上,碎玻璃似的眼珠子侧到眼尾,盯着源雅雅一的脸看,用目光描摹轮廓。
仿佛要透过那层皮肤,窥探到其中纤脆的玻璃体组织。
无惨的眼神时而晦暗不明,时而杀气腾腾。
很像,但不一样。
以前的源雅一是一只无依无靠的浮寝鸟,肩膀上沉甸甸地压着什么,又总是装出若无其事的样子。
那双黑沉沉的眼睛即便在笑,也透着淡淡的郁悒。
现在的源彦身无长物,却像只扑棱着翅膀、灵动跳跃于枝叶间的山雀,灵魂空灵而自在,未戴枷锁,可以抓住,但困不住。
无惨并没有撤销寻找源雅一这个任务,那些下属在寻找蓝色彼岸花的同时,也在兢兢业业地找寻着源雅一的踪迹。
以防这家伙真不是源雅一。
虽说这个可能性很低……
……
圆月夜迫近。
茶褐色的竹制御帘被一只苍白修长的手掀起,身形颀长的青年从后方的屋室内缓步走出,暗紫羽织上的流水纹微微晃动,衬得人俊美非常,就是耷拉的眉眼平添了几分病态的阴郁。
羂索那边迟迟没动静,即便奈落耐心还算不错,也难免多问两句。
“你怎么还没把那女人给杀了?我不需要一个随时都有可能发现我真实身份的妻子。”
别到时候那女人半夜醒来看到自己的丈夫只剩下一颗完好的脑袋,身体其他部位皆是由各种各样的肉块组成。
奈落都想自己动手了。
比如,在那个月姬出门的时候,派一只毒蜂过去,把人给蜇了,这也算是意外身死,普通人可没办法治好带着妖毒的蜇伤。
奈何月姬压根就不出门,平常房间也捂得严严实实的,连光都不透进去,除了如今跟在月姬身边的“幸子”,压根没人接近得了。
派分身去,目标太大,这座府邸里并不完全是他的人,自己还得在这藏身数日,小动作不能搞太多。
至少目前为止,他不想被犬夜叉上门找茬。
羂索保持僵硬的微笑:“……我尽力了。”
那也要看人啊!
他又不是什么人都能给奈落弄死。
那可是无惨和源雅一!
根本不是路边的阿猫阿狗。
就单说无惨,那家伙可以说百毒不侵、刀砍不灭,当年无惨在平安京掀风抖浪的时候,整座城的术师都没辙,现在他又能做什么?
奈落幽幽看了羂索一眼。
后者毫不怀疑,这只半妖在心里腹诽他无能。
对此,他只能呵呵两声。
又想解决麻烦,又不想弄脏自己的手,哪有那么好的事。
有本事自己上。
弄得死那两个家伙,他追随奈落一辈子。
“城内的术师多了很多,我不方便动手。”
羂索也不想给自己惹麻烦,五条家的“六眼”前不久夭折,正在各地都城里秘密搜查额头带有缝合线的术师,他得低调行事。
原先安安分分地躲在人见城里就行,哪知道源雅一就来了。
要是被源雅一知道五条家的事,保不齐得把他杀了,他和源雅一的关系,还没人家和菅原家的好。
任何有风险的事,他鲜少会去赌。
奈落拨弄着御帘上的纹理。
“他们很快就会离开。”
派“幸子”去月姬那边,也是让对方躲着的意思,让城主府近期出入的术师不少,藏于女眷的院落中没那么容易被发现。
羂索点点头,表示知道,冷不丁说道:
“那个男人身上有四魂之玉,大概是半个拇指那么大的碎片。”
还是要给奈落点盼头的,别一天到晚催他动手。
那个男人,当然指的是源雅一。
奈落猛地抬起头,“你确定?”
月姬来的那天,他并未感知到四魂之玉的气息。
“我亲眼看到了,就挂在他的脖子上,那条银色的链子应该是某种咒具,主人不愿意是拿不下来的那种。”
奈落环起手,指尖有一下没一下地点着另一条手的上臂。
那块四魂之玉不小,对比其他碎片来说,已经够大的了,要是能拿到手,能少费一番功夫。
一块那么大的四魂之玉,值得他去明抢。
羂索幽幽道:“那个叫珠世的人是个术师。”
仗着奈落不知道,他随口就能胡诌。
奈落若有所思地觑了眼姿态优雅的羂索。
那就有点麻烦了。
珠世看上去不像是有什么能力的,看来是深藏不露。
也是,堂堂一位姬君,怎么可能独自来人见城,这样就能说得通月姬身边为什么没有武士护送了。
“别看我,我可打不过。”
羂索呵呵一笑,表示自己也无可奈何。
对上源雅一?
他怕不是疯了吧!
眼下只要在奈落和源雅一那边周旋就好了,等过了这一阵风头,他就离开。
“骗过来不就行了吗?”
奈落意味深长地说。
羂索脑子转得飞快,福至心灵般明白了奈落未言的计划。
这家伙想是让他……
“我?”
“你。”
“……他不喜欢人妻。”
开什么玩笑。
奈落的意思是派他去从源雅一手里把四魂之玉骗过来吗?
“你确定?据我所知,他现在可还在我那个‘未婚妻’的房间里。”
羂索哑口无言。
他会被那两个家伙杀了的。
奈落怎么不自己去勾/引无惨?
想到这,他一阵恶寒。
然而下一秒,他就听奈落说:
“你去对付那个男人,我来蛊惑月姬。”
奈落注重效率。
羂索觉得自己的眼睛在过往几百年里都没瞪得这么大过。
真是……开眼了——
作者有话说:1.按个爪爪叭[摸头][摸头]
2.三位反派开始互相坑害[合十][合十][合十]
90-9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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