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嘶。”
这是南晴霁第一时间轻轻倒抽了口困惑的气息。
“铮——”
剑鸣骤然一散,这是归星游堪堪收住即将挥出的剑风。
他在悬珠秘境中曾见过祁白,算是认识,一时间对此情景更加困惑,也更警惕了两分。
“呜!”
这是司空释与呜呜仍在严阵以待,就要下手。
她们虽然曾听说过岑大小姐似是有个天赋极差、修为一般、除了好看没什么用的未婚夫,但从未见过,脸与名头对不上号。
【……我记得,邪修也修幻术。】
这是疑心病发作的岑大小姐本人。
在看清面容的下一刻,她非但没有松开手,反而抓得更紧三分。
是不是幻术的模拟,一试便知。
岑再思没有丝毫停顿地将神识外放,顺着彼此相握的手,凝聚成细细一条,门熟路轻地顺着此人的腕部经络向上一路探寻而去!
不打招呼,蛮不讲理。
就像几年前在悬珠秘境中,她受定心丹影响时所为。
幻术化人,只能画皮。
纵使外表化得再像,经络识海,这些更深层次的内里,也绝非短时间内所能拟成。
经络之内灵息正向流动,可见此人确实是仙门修士。
丹田混沌,未成丹状,五色气息满盈,可见此人确实是个筑基巅峰的五灵根。
识海处威压甚重,有一不知什么正盘踞于此,不可探查……可见此人确实是祁白。
这竟然是个真的。
他也来梧洲做什么?
岑再思收回神识,眉心微蹙,仍未收回扣住他手的动作,反而上半身越发向前压了两分,鼻尖几乎贴上祁白的鼻尖,颇为狐疑地道:“龙小天?”
气息盈满鼻腔,祁白似是有些想朝后仰去,又生生克制住了这个动作。
他不知从哪里取出截未经雕琢漆黑沉木,重复方才喑哑的嗓音:“……大小姐。”
是镇厄木。
衔云老祖亲自从沉石海底取回的镇厄木,放眼整个三寻境,除了她与祁白手中,再无第三截。
手腕上,岑再思的那支漆黑木镯微微发烫。
这是真东西。
外貌可以伪装,经络可以更改,识海的封禁也不一定是由外来灵体导致的……但世所罕见、独一无二的天材地宝无法被伪造,不行就是不行。
这真是祁白。
“所以,你怎么在这?”
抓他手的力道减轻,金雷收回,但仍未松开。
“方才我所见那人,也是你吧?”
岑再思缓缓扫视祁白如今的装扮:通身玄色短打法衣,二十春不知被收到了哪里,腰间如今扎着两把短匕,外罩一件灰扑扑的宽大兜帽。
戴上兜帽时,他只露出小半截尖尖的白皙下巴,并看不清面容。
同初见他时的装扮,与在岑家时的装扮,都称得上一句两模两样。
如今打扮得……倒很像个云游各洲的散修。
祁白借着她的力重新站直,低声道:“是我。”
【不好意思打扰一下你们。】
老奶傀儡使劲摇晃自己,应当是在狂蹬两条不存在的腿。
【来,抬头,别光顾盯着龙小天的脸看了。】
岑再思分出一缕心神。
【看那边,看见没有?有瓶摆错位置的百兽酿,你刚进来的时候可没有。】
老奶所指引的方向确实有瓶一眼便知放错了位置的百兽酿,很突兀,短匕高的一瓶放在了砍刀高的几缸中间。
【真相只有一个,他来买百兽酿,不幸撞上了你。】老奶嘻嘻道:【至于他为什么要买百兽酿就不好说了,你知道我说不出什么纯良好话的。】
岑再思忽然福至心灵。
她松手,回头。
南晴霁此时已瞧出端倪,见二人偃旗息鼓拉起小手,都懒得再看她们俩。
他本着来都来了的理念,将灵石袋子不由分说塞给店主,尽显续春门高徒不把灵石当灵石的阔绰之气后,自己从架子上取下瓶百兽酿开始嗅闻欣赏。
“哎你别急,那人名字你可能没听说过,但听没听说过岑大小姐有个小未婚夫?对就是他,现在认识了吧?多的不用管,先前我便问过了,大小姐说她有自己的节奏,用不上我们……”
边欣赏,边用嘴拦住了司空释。
司空释一手指天,一手指祁白,语言系统似乎有些混乱:“这就是那个天赋极差修为一般除了好看没什么用的未婚夫吗?嘶好像确实对得上但是、但是,他怎么看起来比江自流还要弱些啊!”
早已习惯各种意外,随波逐流也开始嗅闻百兽酿的江自流:“?”
“那不至于,应该还是比我和江敷衍:“人家是剑修,现在这样可能装的,哎你别管,”
归星游抱剑站远了些,对可以部分
樊凌站在商铺外面,更是把视线挪到一边。
一模一样。
她缓缓伸手扶住自己的额角。
昭明所预言到的画面,一分不差地实现了。
竟是在这样的情况下。
可这与她们所要寻找的邪修秘宝又有何干?
岑上。
……
……
行秘境中离开后,我回到菱洲闭关,修为也达到了筑基巅峰,险
为了压制修为,我又从岑家主处用贡献点一门凝缩丹田灵力的功法修炼。”
梧洲,一处空寂无人之地,隔音阵法内,祁白交代。
岑再思赴往嵘洲前,交代过叔父看顾一下祁白,人在岑家,若有需要,记下之后便给他。
彼时叔父的神情很一言难尽,但最终说不出什么。
见她颔首,祁白便继续道:“这些年魔潮将近,七洲的邪修异动和魔气侵蚀都越来越严重。
出关后,我在菱洲接了几个除魔的任务,却发现这些任务都有相同的异常。干脆一路追着线索剥丝抽茧,最终追到了梧洲。”
“什么异常?”
“这些低阶的任务都并非是如往常一般大多由魔气作祟,而是真有邪修潜入。这些任务中的邪修又极容易逃出菱洲,须得派出金丹弟子出洲追杀。
邪修逃出本不奇怪,但发生得太频繁了,我先后接了四个除魔任务,四个任务的邪修全逃走了。”
岑再思微不可查地蹙眉。
“虽然任务持续的时间都并不算长,不过月余,但出洲追杀的金丹弟子一个也没回来……她们的命灯还亮着,我托岑煦去看了。”
四个任务,查出来四批邪修,还全都逃离了菱洲。
追杀出洲的弟子至今未归。
不会有这种巧合的事情,这倒更像是……
【把人骗出去杀。】越昙忽道。
岑再思的神情慢慢变冷:“所以你就自己追出来了?”
祁白垂眸,轻声道:“失踪的弟子都是金丹修为,三灵根以上。我托岑温替我看了任务堂的记录,筑基修士就算去了菱洲之外,也都回来了。”
“可见,若有阴谋,也只要有天赋的金丹修士。”
“不仅只是筑基,我还是五灵根,岑家之内,再没有灵根比我更差的了。”
“……”
“……”
旁听的江自流的脸上浮现微妙神色,他稍稍侧身转向南晴霁,传音道:【天赋差竟然还有这种优势?】
怎么个意思,难不成那些邪修背后的力量专挑各宗各门的小天才杀?
直到此时,他后知后觉地才意识到——她们昨夜直接杀进暮洲石林直捣邪修黄龙的举动其实颇为……
好吧,超级莽撞!
如果没有能够勘破幻境的强效明目丹,如果没有三个从断剑崖那地方杀得熟能生巧的杀神,如果只是几个追杀邪修至此的寻常金丹修士……
她们会怎么样?
这会是那些失踪弟子的遭遇吗?
南晴霁摆手,没发生的事,他一般不想。
祁白又伸手在空中凭空一抓,二十春“铮”地出现在他手中。
他握住,横剑于胸前,二十春肉眼可见地洗去了不少灰败之色,显出几分雪亮森寒之意来。
他在暮洲剑行秘境中得到的传承,其中便包含了对二十春的淬炼。
“二十春也被我收起来了。”他说:“看起来也就更不可取了。”
【太恐怖了,这种扮猪吃老虎的天赋。】老奶重新发出感叹的声音:【难道是每一个小龙傲天的本能吗?】
岑再思追问:“那你找到了吗?”
“还没。”
祁白停顿片刻,又有些犹豫地说:“我作散修打扮在梧洲停留了一段时间,都没能发现什么。只遇到过个合欢宗的修士,一见面便说要将我引荐进合欢宗的外门……”
几人沉默。
他点了点手中那截镇厄木:“……有些反应。”
岑再思迅速意识到,祁白所说的并不是镇厄木有些反应,而是存在于他识海中的,被镇厄木所镇压的“那个东西”有了反应。
随着祁白修为的提升,镇厄木对“那个东西”的镇压也在逐渐变轻。
它对很多东西又有了反应。
“谨慎起见,所以我决定避开合欢宗,先去驭兽宗周围看看。”
祁白的策略向来是那东西让他干什么他就不干什么,它对合欢宗有反应,他就先避开。
“驭兽宗附近的灵兽极多,普通修士很难靠近,故而我才预备来看看这百兽酿。”他低声解释。
才看看,还没买,就被从天而降的岑大小姐给当场制服了。
闻言,司空释抚摸呜呜的手骤然一顿,她并不知祁白识海之内的那些复杂隐情,因此实在忍不住龇牙咧嘴地说:“祁道友,你这张脸分明是先潜入合欢宗来得更方便些吧?何苦舍近求远给自己增加难度!”
跟合欢宗的女女男男在同一片土地上生活了那么久,司空释自认为对她们的选拔标准和审美倾向已经有了相当程度的了解和把握。
这位传说中的废柴未婚夫虽然废柴,但身量厚薄适中,眉眼淡而有味,是种并不伤人更不刺目的优越容貌。
特别适合当小白脸。
她懂啊,她超懂,合欢宗的姨姨姑姑们很喜欢的!
司空释简单代入了一下,顿觉恨铁不成钢。
“合欢宗什么灵根资质都不看,就看脸,纯看脸,只看脸,道友,你怎么连这机会都没抓住啊。”
【检测到反——嘟——反、嘟嘟——】
司空释的话音未落,识海中那系统又开始试图挣扎,但最终没挣扎出来,连嘟了两声后便又放弃了。
祁白默默往岑再思的身侧退了半步。
“急什么,这不是我们来了吗。”岑再思拍了下司空释的肩膀,示意她先别痛心。“都没想到,原来我还差点掉进陷阱里。”
老奶傀儡又使劲蹬了两下并不存在的腿,纠正她道:【并非差点掉进。】
【你们大概率已经踩进去了,但你们团伙的这几个人腿长皮厚还带刺,硬是把人家设计好的坑给噔噔噔踩平了,还到处大声说这条路上怎么空空的好莫名其妙。】
真是生动的刻薄啊。
岑再思垂眸看向祁白,“把衣服换回来吧,岑家的未婚夫还是不要被抓进合欢宗的好。”
这种事情若是真的发生了,一生要脸的可怜叔父大约又会受不了的。
她接着道:“当个客人进去,也就够了。”
“你且与我们一道去找观止真人她们。”
第82章 并蒂莲纹【VIP】
合欢宗。
曲水亭畔,香风阵阵,烟轻雾绕。
唐观止就着这阵袅袅香风连打了两个喷嚏,她当即展现出了一个不符合元婴修士应有的玄学素质:“感觉有人在背后偷偷骂我。”
对座,知还真人端着茶盏无奈道:“师妹,你以前不信这个的。”
“在温剑堂待两年你就信了。”
唐观止摆手,满脸都是过来人的沧桑神色:“每回遇到些什么事,往深里稍稍一探究,便会发现十有八九都是那群小孩在虔诚祈祷我御剑飞行的时候不当心撞到了山壁上受了伤所以不能去给她们上课了,哼哼。”
知还真人放下茶盏,目光更是复杂:“师妹,你怎么连……算了。”
唐观止摆手,丝毫不在意叶知还未说完的话里那点背后意思。
她边亲力亲为地擦拭着本命剑,边将话锋一转甩到了对方身上:“别说我,师兄你准备何时回嵘洲?总不至于在这里待上一辈子吧?”
半晌,知还真人都没回话。
得不到回应的唐观止一抬头,便见她那位曾经冷若冰霜不解风情说话无情的师兄面上露出某种说不清楚的神色,好半天才垂下眼睫轻轻一哂道:“暂时先这样吧,我与她……彼此误会太深,一时弄不清楚。”
唐观止:“……”
她把擦得锃光瓦亮的涉江剑放下,张张嘴,又合上,感觉想说的话很多,但又觉得都不好说。
她人之事,身为旁观之人,不在其中,不察其情,最不好轻易置喙。
唐观止最后只能艰难地凝聚成一句劝告:“……星游她们很快就要来了,在小辈面前你至少维持一下当长辈的感觉,别露出这个神情了,好吗?”
这种情思绕眉的神情,太明显了,太恐怖了。
知还真人:“……”
过了会儿,唐观止又忍不住道:“眼见魔潮就要来了,你们也别光顾着天天在这跟人家别枝仙子互为当怨侣折磨彼此了。不行就邀请她一起出门杀点魔将,杀痛快了人就开朗了,人开朗了话就好说出口了,好吗?”
知还真人:“……”
唐观止到底在用什么立场建议他啊?她找过道侣吗?她们峰好像从上到下都没人谈过吧?
又过了会儿,唐观止再次狐疑开头:“等等师兄,那我跑你这儿来,不会更加撕裂你和别枝仙子本来就沟沟壑壑的关系吧?”
知还真人终于忍无可忍,把茶盏放下:“观止,不用再说话了。你的威名无人不知,绝不会有人不知好歹地把你往合欢一道方向想的。”
唐观止顿觉自己被轻视了,还欲说些什么,先前安详平躺在她怀中装死的涉江剑却忽地凭空飞起,嗡鸣两声后迅速朝着院外飞去!
二人同时抬眸道:“她们到了。”
岑再思几人站到了合欢宗的大门口。
合欢宗并不如大多宗门那般建在巍峨山脉之上,她们的先祖别出新裁地选择了汪洋湖面,那一望无际的湖水缓缓向后延伸,包围着群烟雾朦胧、看不分明的湖中岛。
湖水中,醉颜花错落有致地开放着。
“合欢道嘛,比较特殊,很多时候合欢宗的朋友们需要一些水。”
唯一本地人司空释解释道:“那花有毒,虽不致命,但成群开放,还有点天然助力情好的功效,所以还是不建议直接强行飞渡。”
几人闻言都谨慎地站在原地,唯有南晴霁颇为感兴趣地多看几眼。
观望间,熟悉的飞剑从远处的某座湖心岛上遥遥飞来。
是唐观止那柄据说会表演的涉江剑。
观止真人与知还真人都不曾亲至,不过涉江剑带来了她们的传音:【跟着剑过来吧,已经同合欢宗的别枝长老说过了你们的来意。】
别枝长老,那位传言中强行捋走了知还真人的合欢宗长老。
几人了悟,但默不作声,各自跃上自己的剑或是飞行法器,随涉江朝内飞去。
一路上,江自流格外谨慎地观察四周。
他在境东便早有耳闻,境西合欢宗是个荤素不忌、女男皆可的大混乱之地。
她们行事不羁、全凭心意,在实力至上的修真界里,偏偏将容貌与情爱奉到一个至高无上的高度。
爱时为之死、为之生,不爱时任你死、任你生。
很恐怖。还不怖。
传说朝岫符宗的先祖中曾有人为心爱的合欢修士奉出过一颗真心,结果却很是惨烈,最终独自郁郁,直到消亡。
如今真正进入了合欢宗的宗门之地,却发觉这里只是香幽幽、雾蒙蒙的,并无任何不堪入目的东西或场景。
“合欢一道,是欣赏美,顺应情,,禁毁美,禁伪爱,并不是一
自流正在思考些什么,作为邻居,她低声解释。
同在一洲,两错。
虽然不太理解,但至少互相尊重。
涉江剑很快飞回院内,两位元婴修士已然结束了先前的对话,此刻双双负手而立,都撑住了身为前辈的气场。
观止真人身边站的便是知还真人。
他身负长剑,眉眼锐利,看起来很是冷心冷情的模样。
若是没有眉心一点鲜红印记,大约就真冷心冷情了。
他手边桌上,放着一枚玉简。
“掌门师姐已将事情大致告知于我与你们知还师叔,你们看看可还有什么需要补充?”
唐观止扫一眼来人,目光在祁白与典型的境东修士江自流身上略略停顿,又很快划开,懒得多问。
对金丹小辈而言,追杀邪修中遇到的种种怪事确然都诡异又离奇,不过经历得一多,也就看淡了。
都邪修了,整出些诡异怪事也都是很正常的。
从唐观止的杀邪修经验来看,一般只有两种可能。
它们背后藏着某个魔域新崛起的想要搞风搞雨的新魔尊,或者它们背后藏着某个魔域中新发现的能够搞风搞雨的邪物。
目的也一般只有两个,振兴魔域,和复活魔尊。
自然,这么些年它们一个都没完成也就是了。
万变不离其宗,邪修的行动其实特别像某种大自然的规律。
岑再思与归星游各看了一遍,都觉并无遗漏,玄沧剑派的于掌门是个格外可靠的修士。
于是知还真人抬手,桌上的玉简自行飞向几人,他道:“收到掌门师姐的消息后,在等你们的时间里,我去找来了这半年来梧洲两个宗门出现较为异常的任务和事件,着重挑出了与小辈相关的可疑内容,你们且先看一看。”
玉简中是已经整理好的梧洲异常事件合集。
将玉简贴上额头,其中内容一瞬涌入识海。
【引雀林集体顿悟、情蛊反向噬主、百兽酿流向……】
“你们观止师姑与我商议,既然怀疑梧洲中藏着邪修秘宝,又无其它线索,便先从这些疑似相关的异常事件的发生之地开始查起,如何?”
知还真人见她们几人一一阅览,耐心等待了片刻后又道。
岑再思决定收回昨日对两位真人的不信任。
——两位真人分明举重若轻,已将桩桩件件安排妥当,就等手把手地教着她们学了。
第一个要去的地方,是驭兽宗附近的引雀林。
此事不宜多拖,几人确定了思路便要动身。
“且慢。”
知还真人忽地将视线凝在了那个身着岑氏绿白家袍的少年后颈上。
几人顿步。
知还真人快步走到祁白身边,后者神情戒备,他先叮嘱一声“别动”,接着抬手将祁白吊高的后马尾拢至一边肩头,露出一截清晰的后脖颈。
后颈素来是人修的重要弱点,祁白强自按捺住了闪躲的本能。
叶知还再次凝眸细观,片刻后不由皱眉,低声道:“不对。”
祁白后颈白皙,旁人肉眼所见,并无异常。
岑再思立即问:“叶前辈,可是有什么问题?”
知还真人并未直接回答,而是多问一句:“观止师妹曾告诉我,这位祁小友与你有婚约在身?”
她们几人跟着涉江剑进来的时候,唐观止当时便不动声色地给他偷偷传音:【咦?岑大小姐怎么把她未婚夫也一起带过来了?】
这些人里,除了自小在玄沧剑派看着长大的归星游,叶知还其实谁都不认识。
但他能凭借气势与站位猜出来谁是唐观止所说的那位“岑家大小姐”,谁又是那位“未婚夫”。
岑再思点头:“正是。”
知还真人又问:“是口头定下的婚约,还是敬告过天地山川、两家先灵的婚约?”
闻言,祁白心头微微一动,也偏头朝岑再思看去。
对于这桩婚约,他其实知之甚少。
母亲父亲尚且在世时,他年岁还小,不大记事,大人并不会与他细说。
待年岁大了,已经掌管了祁家的叔父连看都不愿看他,更是不会同他提及此事。
“岑家”、“婚约”。
在很长一段时间里,对于祁白来说,都是个缥缈而不真切的概念。像浮在天边的云团,遥遥能够望见,却无多少实感。
比起一段心向往之的感情,一位执手终身的伴侣,“婚约”在当时,其实更直观地代表着“离开祁家”这件事。
直到真的触碰到了那片云团,走进那湿漉漉的云雾之中。
岑家大小姐轻轻朝他颔首。
所谓婚约,才变得真实了起来。
只可惜,他并非良配。名声不显,灵根不佳,身怀异灵,这些祁白都能自知。
从他登门起,婚约的倒计时总在走动。不多提及,只是岑再思人好。
此时,岑大小姐眸光平静,语声清晰道:“这桩婚约由两家老祖定下,曾正式敬告过天地山川、两家先灵。”
若只是口头定下,那倒好解开了,也不至于非要这样地等待衔云老祖出关。
“那就不对了。”
知还真人神情凝重地掐了个手势,并指在祁白的后颈上方一寸位置凭空一抹——随着众人呼吸,几节看得到凸起骨节的空白之处,两株交缠的并蒂莲花纹渐次绽开,花心之处,嵌着一对阴阳鱼纹。
“这是合欢宗内特有的一门功法。”
叶知还用听起来相当平静的语气说:“合欢宗弟子出门在外,若是有了动心之人,便可在对方身上打下这枚印迹,意为日后将来寻找对方。”
几人看向祁白的神情皆微微变化。
“但是,合欢宗并非全无底线。这门功法另有一道禁令,即不可对已有道侣之人施咒,有婚约在身也不可以。这道禁令很是严格,一旦触犯,后果严重。”
“所以,合欢宗弟子同时还会修习另一门辅助功法,这门功法使她们能够看到修士身上粗略的姻缘之线,以避开那些不能施咒的对象。
“既然你二人有婚约在身,还是敬告过天地的婚约,姻缘之线必然显眼夺目,施咒者不可能不知。
“明知不可,为何仍要为之。”
不管是不是自愿,在合欢宗待了这么些年月,知还真人多少已经熟知了此间的许多事务。
比如辅助功法,比如她们那种既随意、又严苛的矛盾行事风格。
岑再思想起些什么,忽地抬眸发问:“叶前辈,那合欢宗会邀请有婚约在身的修士加入吗?”
叶知还飞快回答:“自然不会,她们最恨这些。”
“我作散修打扮在梧洲停留了一段时间,都没能发现什么。只遇到过个合欢宗的修士,说要将我引荐进合欢宗的外门……”
售卖百兽酿的商铺中,祁白如此说过。
可分明,一个真正接受过完整教育的合欢宗修士,是不可能给祁白打标并发出邀请的。
连带唐观止在内,几人都意识到了什么。
要么,那个修士一身铮铮铁骨,冒着严令禁止的处罚,也硬是看上了祁白。
要么,那个曾经试图邀请祁白加入合欢宗的那个修士有问题。
结合现状,不是邪修假冒,就是邪修顶替。
但是,祁白一个不过筑基巅峰的五灵根修士,身上到底有什么地方值得邪修如此下手?难道真的只是因为他长得好看吗?
第83章 反向追索【VIP】
事情就这样猝然发生转折,谁也不曾想到,竟是在祁白的后脖颈上发现了可疑的最新端倪。
若不先遇到祁白,来了梧洲,也照样大海捞针。
老奶唏嘘:【昭明一族的含金量还在不断上升。】
原定的引雀林计划就这样火速推后,叶知还反手摇动腕间金铃——岑再思直到现在才注意到,知还真人的玄色束袖之外,两只手腕竟都绑了串纤细的三层手链,上头坠着十好几个精致小巧的灿金铃铛。
摇晃起来,连串的铃声清脆细碎,铃铃叮叮。
什么特色法宝吗?
唐观止面无表情地给几位小辈传音解释:【这是别枝仙子的本命法宝,一体两器,另一串就戴在别枝仙子的脚踝上。
【一旦摇动,别枝仙子万里皆知,即刻便会过来。】
院子里拢共就这么几个人,也没有不方便听的外人,不知道唐观止为什么要传音。
【可能她觉得这话不适合放在明面上讲,有损形象。】老奶代为解释:【剑修嘛,是这样的。】
对此,司空释见怪不怪,南晴霁不感兴趣,江自流大感震惊,樊凌皱眉不语,归星游神色平静——这位细看之下,实际眼神空茫,大约走了已经有一会儿了。
而祁白,还在反复背过手去摩挲自己的后脖颈的那块皮肤,同样蹙着眉,神色看起来格外不虞,甚至称得上“阴郁”二字。
岑再思甚至产生了某种感觉。
如果可以,如果这不是条珍贵的线索,祁白大约已经毫不犹豫地掏出短匕,将后脖颈那块,连皮带肉地剜下来了。
“别弄了。”
她又握住祁白那只手腕,拉着它放下。
祁白抬起漆黑的眼眸与她对视,半晌,从鼻间哼出声“嗯”,格外乖顺地不再动作。
【啧。】
不过几息时间,更为扑鼻香气从四面袭来,下一刻,知还真人的这方小院内迅速响起了清晰的金铃脆响。
“不是你自己说的这段时间都不要见面的吗?怎的又开始晃铃铛叫我?
“见也是你,不见也是你。叶知还,你到底是个什么意思,就真抓着我一个好脾气的玩弄了是不是?”
人未至,清脆如铃的声音先伴着阵阵香气骂了进来。
别枝仙子的音色极清亮,咬字又急促,骂起来人竟真如同碎玉砸地,乱冰碰壁,叮叮铛铛地极为动听。
更何况,她并非真心在骂,而只是嗔怪调情。
几人皆默不作声地看向知还真人。
翩然落地后发现这方小院里站满了人的别枝仙子:“……”
叶知还无奈地闭上了眼。
别枝仙子真人与岑再思想象中,那种会悍然出手抓走一方剑修大搞囚禁强制爱的形象很不相同,或者说,根本就是南辕北辙。
实际上她身材娇小,面容纯稚,眼眸几乎与司空释抱在怀中的小兽一般清澈。
白皙脸庞上微微有些肉感,显得长相更是娇憨天真。
别枝仙子语噎停顿片刻,紧接着顺畅地换了道冷酷的声线,将话锋猝然一转:“叶知还,有什么事快点说,我带着清商去见宗主还有要事。”
别枝仙子并非一个人来。
岑再思朝她身后看去。
身着烟紫短打的女修生了张令人心脏停跳的绝色容颜,苍白的肤色下隐约透出淡青的血管。
鼻梁窄而挺直,双唇颜色极淡,嘴角自然下垂,不笑时冷中带煞。
她似是察觉到岑再思的视线,微转过灰褐色的眼瞳,与她恰恰对上。
在光下,那双眼瞳表面泛着霜雪般的冷光,本该妩媚的眼尾弧度,却因眸光清冽,透出几分明显的疏离。
——闻人清商,合欢宗这几百年来好不容易收到的纯阴之体。
她身侧,看清来人的南晴霁呼吸声音骤然一顿。
显然,纯阴之体这种神奇体质,没有一个从续春门走出的邪恶药修不想弄到一点她的血来炼丹,小药仙亦然。
岑再思站在原地没动,准惊剑默默从剑鞘中自行飞出,降低高度旋转半圈,用剑柄狠狠抽了南晴霁的小腿骨一下。
小药仙:“……”
念头才刚在心底转了一圈,尚未成型,就被大小姐给敲打了。
“发现了一点东西,与合欢宗有关,还挺重要,你且听一听。”
叶知还轻咳了声,迅速将岑、祁二家的婚约、祁白后脖颈上的标记、几个小辈追杀邪修的来龙去脉,依照顺序告知了温别枝。
“……如此,我们怀疑这印迹乃是邪修所为。
祁白遇到的所谓合欢宗修士,大抵便是邪修假冒,或是邪修
在他说话的时间里,温别枝的神情一沉再沉,原本看着纯稚可爱的面容上隐
她轻飘飘闪至那个名叫祁白的小辈身边,掐了个与先前叶知还一模一样的手诀,并指抹过,祁白后颈上的并蒂莲纹登时更加鲜明了几分。
“……还真是反笑。
温别枝当机立断:“清商,你现在就去留眠居,将还给宗主,让她自己去处理。
为免打草惊蛇,不要提起邪修。若是有人问起,就说我突发了癔症死活非要与叶知还待在一块儿。”
“好。”
闻人清商对别枝长老主动给予的这个借口没有发表任何异议,好似它就是个再合理不过的理由。略一颔首,转身又飞出了这方小院。
突发癔症死活非要待在一块儿……
岑再思似乎终于发现了什么。
【……所以,外界对于合欢宗的种种传闻不会就是这么来的吧?】
越昙哼了哼:【很遗憾,大概率是这样的。你要知道,多情风流和恋爱脑是合欢宗修士没事就拿出来展示一下的时尚单品,但并不是她们的生活日常。】
如温别枝这般,随随便便就给自己安了个颇具恋爱脑色彩的借口,结合先前的种种传闻,听起来似乎还颇为合理……大家一般都会觉得荒谬但可信。
不知道潜伏在暮洲的邪修会不会信,但亲身来到合欢宗前的她们,大约是多少信了三分的。
“你二人不怎么一道出入吧?”温别枝忽然问岑再思。
“……是。”岑再思颔首。
细细算来,其实她只与祁白在悬珠秘境相处了三个月的时间。
这三个月里,她又大部分时间都在淬炼灵雷,独自一人。
从悬珠秘境出来之后,说开祁白识海中灵体一事,二人随即便又继续各奔东西。
如此,直到今日,才又相见。
温别枝道:“这就是了。你们在一起露面太少,大多人只知岑祁二家之间有桩婚约,却不知对方到底是谁。”
她转向祁白:“假冒之人会对你下手,多半就是没有认出你其实是扶摇柱第一岑再思的那个未婚夫。”
“你二人方才一同穿行了大半个合欢宗,若那人此时正在宗内看见了你们,此时恐怕已生疑心。
“迟则生变,我要从这枚印迹里反向查出施咒者的身份——祁小友,你且忍耐两分。”
叶知还抬手给这方小院重新加固了两层封闭探查的*灵力。
在不知内情的人看来,她们二人此时大约正在里面大干特干着一些见不得人的勾当。
实际上,院子里噗噗囔囔地塞了七八个大活人并一只灵兽,皆神情严肃寂静。
正中,垂手露出截脖颈的祁白,与他身侧正掐诀引印的温别枝。
随着温别枝的灵力灌入,光华流转间,阴阳双鱼游动,更加馥郁的奇异香气从那个并蒂莲纹中缓缓淌出。
似某种甘甜的泉水,又似某种发苦的药草。
闻久了,又觉那馥郁香气中隐隐含了丝无法忽视的腥臭。并且,这腥臭愈发浓郁,反占了上风!
“若是违反禁令,将印迹下在了不该下的人身上,宗门便是用这种方法确定犯事之人。”
不知何时,离开的闻人清商已经去而复返。
她轻飘飘地落在岑再思身侧,在一院奇异的气味中,用那泛着寒意的嗓音对她说话。
“单论样貌,祁道友确实是合欢宗愿意不计天资收入的弟子。不过,他的性情并不适合这里,即使没有婚约在身,是无牵无挂的一方散修,也不会有我宗弟子去邀请他来的。”
岑再思微微侧目:“什么性情?”
闻人清商微微一笑,她笑起来时,周身的那种冷淡之色竟不减反增。
“太过重情,反为所困。看着聪明,实际只会贴上去有什么给什么。”
“合欢宗想要的是勾勾手就能让别人贴上的弟子,不是自己贴上去的。”
岑再思多看了她一眼,若有所思道:“确然如此。”
温别枝与叶知还,看似是别枝仙子一见钟情,使尽了手段纠缠知还真人。
实际上,亲见这二人,才发觉别枝仙子其实并未太将此事放于心头。
这很符合闻人清商所说的合欢宗性情。
【这也是不建议跟合欢宗修士谈恋爱的重要原因,过往不重要,重要的是比较难拿捏。】
老奶晃晃悠悠地加入她们:【要结束了。】
这奇异香气弥漫到尽头已经变成了难以再闻的恶臭气息,闻人清商当即面不改色地取出个造型小巧的空香炉,把在手中迎风一招。
紧接着,她掌心在香炉上方一抹。
灰白烟雾从空荡荡的香炉中凭空升起,指向某个方向。
“长合院南院。”温别枝厉声道,“查!”
闻人清商接着翻手取出枚粉色玉简贴上额头,早有准备地闭上眼,“我方才已经问宗主要来了名册。”
不消半刻,闻人清商便又重新睁开眼。
“朱求真,金丹初期。一年多前从暮洲的剑行秘境中归来后再未离开过梧洲,没有再行闭关,也再没有长时间未归宗经历,命灯完好。现在正在宗内南院,大阵中并未显示她离开。”
“从剑行秘境归来之后,她接任务的频率明显下降,常来往的同门修士也发生了改变。
假设她在剑行秘境期间已被邪修顶替,长合院西院的钱明与施垂风可能也需查探,与她脱不了干系。”
闻人清商的语速极快,不仅将朱求真在宗门之内的事情报得一清二楚,连带着身边的疑似同伙都顺手翻了出来。
在秘境中被顶替……
不知为何,岑再思又想起了悬珠秘境中“樊易”的那张脸。
从跟在樊凌身后极不显眼的青年剑修,忽地撕裂成了张双目血红的狰狞面孔。
平淡无奇的人,恰恰变成了这一场十年魔潮向三寻境倾轧而来的第一个敲钟者。
温别枝:“走。”
叶知还伸手拉住她袖角,提醒道:“长合院附近的低阶弟子众多,就在那里出手,若是逼急了假冒之人出手以她们为质,恐怕平添许多障碍。”
祁白站起,先看了眼岑再思,而后收回视线,亦是淡声道:“我可以作饵,引他出宗。”
别枝仙子却是冷笑一声,用脆铃铛似的嗓音说着极暴躁的话:“引什么引?这里是合欢宗!”
“若在这还轮得到担心几个邪修狗急跳墙而畏首畏尾的话,我们这些当长老的不如现在就去死了好了。”
第84章 控制变量【VIP】
长合院,南院。
合欢宗出手大方,将宗内这片汪洋百里的巨大湖泊中位置最好的几块水中浮岛,都留给了弟子们作为居所。
金丹之下的合欢宗弟子统统都住在这片弟子居中。等到结丹之后,可以选择在宗内另寻一处无人岛屿自行开府,亦可选择仍然留在原先的住处。
比如林拂灯,她便是个颇恋旧情的女修。哪怕顺利结成了金丹,也不舍得离开住了三十多年的小院,更舍不得自小同住在一个小院中长大的同门道友。
就算她深知自己身为一个合欢道修,日后必然会与三寻境内的各色男修们勾勾搭搭了又勾勾搭搭。
但她们小院中的四人在很早之前便彼此相约:等哪一日有谁真的勾搭到了心仪的男修回来,她们四人再搬出去单开洞府。
就算要单开洞府,也必定得是在紧紧挨着的水中高地上,还跟彼此做邻居。
但林拂灯只是闭关一年,出关后便觉舍友朱求真似乎有什么地方变得不太一样了。
这只是一种无由来的感觉。
明明长相分毫未变,行事习惯一如往常,甚至连说话的口癖都没改变,但林拂灯就是这么觉得。
到底是微笑时眼眸眯起的弧度,还是某个“呀”尾音上扬的音高?
又或者说,林拂灯苦苦想着,就像宗内姐姐们常说的,出门去随便勾搭几个男修,碰了壁回来就会变得格外兴奋,而真谈上了再回来则会性情大变。
难道在她闭关期间,舍友与哪个不知名男修发展了段不为人知的感情?
朱求真最近出门的频率很高,每回都很是匆忙。
如今见她又从自己的屋中一跃而出,林拂灯也没惊异,仍旧在慢悠悠地捧着木盘调香。
边调香,边有一搭没一搭地琢磨,觉得也不能完全排除朱求真脑子突然坏掉了的可能性。
地面似乎震动了下。
她的香灰随着这一下清晰的震感飞起,颠簸出盘了一撮。
林拂灯意识到:并非似乎,地面确实在震动。
她倏然起身,下一刻,听到声刺耳的鸣金之音。
——有人气势汹汹地闯入长合院南院!
“当心!”
尖利的陌生声音。
谁当心?
再下一刻,腥风从侧边向她汹涌袭来——
林拂灯早一步便本能抬手,本命法宝玉如意蓦然自袖口飞出替她挡下沉重一击,猛烈碰撞间遽然发出某种令人牙酸的声响!
她同时旋身躲避,另一手抄起桌上木盘,翻手便将盘中香灰朝那腥风袭来的方向倾力泼洒而出,不待再行掐诀念咒,那香灰便“腾”地自己熊熊燃烧起来!
腥风骤然停顿,被香灰馥郁的气息霎时包裹。
再下一刻,庞大的灵力从正上方笼罩而下,带来令人汗毛倒立的元婴级别威压。
不过,这威压并非朝着林拂灯而来。
在熊熊燃烧的灵火之中,迫人的威压之下,她这才看清:同住一院已近三十年的舍友,此时正格外狼狈地半跪于地。
朱求真深深低着头,看不清面容,但持续不断地发出咯吱咯吱不似活人的怪异声响。
不对。
这不对。
脑子坏了也不能坏成这样。
“那人如今是邪修假扮!”
方才提醒的声音再次响起。
林拂灯戒备地朝院门看去,只见温长老神情恐怖地单手提着她的本命灵伞破门而入,此时那惊人的威压正是从她身上源源不绝散发而出。
紧随温长老之后的,是一串以闻人清商为首的陌生金丹修士,其中一人便是两度提醒于她的声音。
邪修?
朱求真的头被灵力强行抬起,朝所有人露出一张陌生的血红面庞。
眼球凸出,神情狰狞。
——这是个男人的头颅,亦是个邪修的头颅。
只是刹那,来不及多想一切的起因缘由,也来不及细思这一年来的诸多困惑瞬间,林拂灯朝自己的本命法宝玉如意中疯狂灌入灵力!
“——砰!!”
哪怕在拦截下这个邪修的第一时间,江自流即刻朝它果断甩出了张镇虚罗络符,但这邪修也只是动作凝滞了一瞬,再下一刻,身形依然如同即将炸炉的药鼎中的火光,快速闪灭起来!
“它身上的那种空间术法力量太强,镇虚罗络符只能拦住几刻,再多不行啊!”
江自流心里没底,立即慌张大喊。
这说明邪修洲!
距离越近,力量越强,如今!
岑再思跟在两位元婴修士的身后,听见江自流撕心裂肺的喊声便要劈手召出克制邪祟的金雷,好削一削邪修身上的力量。
尖,便听一声清越剑鸣。
唐观止手持涉江,先她一步,面容凝肃清剑影的一剑。
邪修什么都还来不及去做,头颅便应声而落。
几人神情更为凝重。
果然,血肉用较之在暮洲更快的速度疯狂蠕动起来。
肉芽在断口处疯狂冒出、膨大,血线飞速缠绕连接,不过几息,被斩落的头颅便即将与脖颈拼合回一处。
唐观止自不会给邪修安心拼合自己的机会。
她又是连续几剑挥出,剑风呼啸,涉江剑甚至没散出任何耀目光华,看着颇为平平无奇的模样,便砍瓜切菜般轻易地又剁去了那邪修的四肢。
【果然很有些本事在身上。】越昙道。
但岑再思注意到,几剑之后,观止真人的面色微微发白——这几剑皆是她全力凝注灵力挥出,并非她肉眼所见那般轻描淡写。
“知还真人那边也暂时控制住了其余几个同伙!”司空释隔得离她们稍远些,忙碌地给两边报信:“这几张镇虚罗络符要拦不住她们了!”
“杀。”
唐观止语气平平地给出了最为血腥的方案:“拦不住就杀,它们一旦花时间复活,就没时间逃跑。”
话如此说,她也确实如此知行合一地践行着。
骤遇惊变,同院的好友、前辈忽地摇身一变成了邪修。
恐惧与愤怒都尚未来得及滋生,这个忽然出现的邪修又□□脆利落地斩杀。
一次又一次的斩杀,邪修杀不死,但它身上暗色的腥臭血液几乎像是喷洒不尽。这些血液淌到地面上,汇成滋滋不断腐蚀地面的水洼。
一时之间,长合院的弟子们都甚至不知道自己这会儿是否应当惊叫。
……要上去帮两位前辈的忙吗?还是先离开这里别碍事?或者说安静待在一边什么都别做就是最好的帮忙?发生了什么?
甚至有些修为稍低的小孩,见了这副吊诡情景,当即就陷进了恍惚可怖的心境之中,连神魂都被摄走。
好在闻人清商及时赶到,她不知从何处取来了合欢宗内的至宝,与几个同门合力注入灵力。
氤氲香雾强制唤回了此间弟子四处乱飞的神魂后,她又抓紧指挥那几个同门赶紧将长合院无关的小弟子们疏散带离。
而岑再思紧紧跟在唐观止的身后,同样看着那邪修一次一次地在“被残忍肢解”与“想传送离开”之间来回地挣扎,散了又拼,拼上又散,七零八落地与唐观止陷入僵持之中。
这样的邪修,是不适宜被关押逼问的。
死了又活这样多次,死亡于它而言根本不是什么值得恐惧的事物,生命也早已变得不再珍贵。
甚至可以说,这样的邪修,根本都不算是个活着的生灵,只是那样力量的伥鬼。
怎么可能从无惧死亡的伥鬼口中逼问出她们想要得到的讯息呢?
得自己找。
想知道什么,都得自己去找。
“把邪修带出合欢宗杀!”
南晴霁本事有限,此间情景也用不上他一介药修,原本远远地站在外围。
但他忽地灵光一现,想到了什么,当即提高音量喊道:“邪修能死而复生全赖我们在找的那样力量,距离得越近功效便越强劲、血肉愈合得也就越快——”
只是一瞬,几人便都明白了南晴霁的意思。
——将邪修带出去杀,往不同的方向、用同一种方法、在同一个位置反复杀!比较它复活速度的快慢,就能推断秘宝所在的位置!
三个元婴修士皆不作声,但齐齐收拢了手中的招式,默契将各自眼前的邪修强行用灵力抓至身前控制,接着身形闪动,朝合欢宗外疾驰而去。
邪修应当也听到了南晴霁的邪恶计划,但听到了也无用处,它们控制不了自己的复活的速度。
岑再思等人紧随其后飞出。
【天啊,竟然在这里看到了控制变量的思想,简直闪闪发光。】
随身老奶再次为南晴霁发出真诚感叹:【咱们小药仙不愧是个严谨的邪恶科研狗,这都是他平时炼丹失败获取的血泪经验吧!】
岑再思随便哼上两声,她已经没心力再去思考南晴霁的科研思维从何养成了,三个元婴修士将邪修带到合欢宗外,像杀鱼那样动作利落地开始进行起杀邪修的寻路计划。
暗色的,具有腐蚀性的血,在梧洲的大地上飘飘扬扬,肆意泼洒了一路。
事急从权,迟则生变。所以抓邪修所扮的朱求真这事儿,先由温别枝带着叶知还与唐观止先冲去长合院打个出其不意,再同时由闻人清商火速报给倒霉的合欢宗主知情。
以至于此时,三人都已经提着邪修出门,往四面八方杀杀杀着找上路了,合欢宗主才顶着张命苦的漂亮脸蛋跟在后面四处着人救火收场。
甚至为防止派出弟子太多,宗内力量空虚,被邪修趁机一锅端掉的情形,还得留下足额长老留在宗内镇守。
毕竟这种事情也不是没发生过。数千年来,境西七洲直面过几十次魔潮的正面冲击,每一条规则背后都有着自己血淋淋的前人教训。
故而合欢宗主只能认命地边一路救火边连声骂道:
“驭兽宗呢?驭兽宗那群人怎么那么慢?再催、再催!”
“有没有说司空释也在这里!让她那个姨赶紧过来!”
“她们三人正牵着邪修往东面去,快,你带人提前一步把东边的百姓和散修给驱散回自己家里去!”
“那是邪修的血,邪修血里肯定有魔气啊!你在惊讶什么?抓紧拿上法器跟着你师姐速速将沿途魔气能收拢多少是多少!”
“……”
“……”
顷刻之间,从合欢宗到梧洲东部,一条由邪修洒落黑血所组成的弯折路线上,人仰马翻、五光十色地闹了起来。
与友宗驭兽宗同时赶来的助力是梧洲天宝轩。
应五财带着手下的管事匆匆而来,几名管事则又从梧洲的天宝轩仓库中带来了大量的资源法宝,格外财大气粗地承包了一个邪修的善后处理。
在金钱加持之下,小财神御剑飞行的姿势便显得难得如此英勇而潇洒。
“你们来了梧洲竟也不先传信告诉我一声,还是不是好道友了!”
金光闪闪的小财神飞在岑再思身侧,咬着牙根忿忿控诉:“竟得等我自己发现你们已经闹出的事情,连这剿灭邪修老巢的从龙之功都硬生生慢了一步!”
第85章 邓林诡事【VIP】
应五财的控诉字字泣血,显得她实在像是个背信弃义、冷心冷情的可恶修士。
可惜被指控的岑大小姐神色未变,目光仍紧紧观测着那三个半死不活的邪修,随口敷衍地哄她道:“这不是天宝轩不顺路么,怎么就不是好道友了?别急小财神,真正的好东西给你留着呢,这算什么从龙之功。”
很敷衍,敷衍得祁白都不由得侧目多看了她一眼。
但应五财也着实好哄,如此三言两语便被轻易安抚了七八分,哼哼几声后将注意力全然转到了前头那三个元婴修士以及她们手中邪修的身上。
摸着良心讲……当真是邪异至极。
不消半日,就在赤月又缓缓攀爬上夜空边缘之时,邪修的自愈能力已经强化到了几乎才被抹脖子,立刻就能愈合到肉眼不可见伤痕的地步。
——就快到了。
眼前是一片茂密的桃林。
芳草鲜美,树荫丰茂,在赤色月光无边无际的笼罩之下,处处盛开的灿烂桃花与繁盛枝叶共同组成了团团蓬松而柔软的淡粉云朵。
轻盈的,梦幻的,就那么突然出现在此路尽头的。
“梧洲,有这样一个地方吗?”一路跟随的司空释禁不住仰面喃喃:“我怎么半点印象也无……”
她跟在三位长老身后,就要往里飞去。
陌生的桃林,一眼望不见尽头,疑似邪修新老巢,看都不细看一眼便蒙头往里冲,实在太过莽撞。
岑再思当即侧身,想要伸手拉住这位驭兽小天才,却不防有道人影更先一步地自她身侧掠过向前飞去——
——祁白。
他不像是自己往里飞的,更像是被什么东西勾住了在往里拉!
“抓紧!”
岑再思反手抓住祁白的衣角。
高价购入的高阶困兽链从她袖中飞出绑住祁白的腰身,灵力狂涌间,她意图使力将人拉回,却在下一刻感受到来自于自己腕部与腰间骤然爆发出的巨大拉力!
电光石火间,她终于意识到方才司空释向前飞去的动作,并非是她愣头青地非要莽撞冲进桃林,而是一旦接近,便有力量将她们拉入。
不止她、不止祁白、不止司空释——还有小药仙她们!
那道不知名的力量,反拽着她几人,一并拉入了桃林之中!
“大小姐!”
“大小姐——”
“什么东西!”
“往后退!”
身后似是传来阵阵呼喊,但这呼喊又在顷刻间远去。
好似浪涛,从四面八方汹涌拍来之后便是急速退却。
彻底被拉入那片桃林之前,岑再思只顾得上用另一手匆匆摸了把肩头。
还好,老奶傀儡还在。
……
……
【环境解析中……】
【检测到残存神识波动,资料解析中……】
【恭喜宿主,触发支线任务《邓林诡事》!】
【神秘邓林之中潜藏着不死的秘密与天大的机缘,身为主角,修炼了《醒神诀》并且未结金丹的你能够在这片桃林中时时刻刻都维持住自身的最低理智,是最适合这片神秘之地的存在。
机缘巧合之下,你进入了这片邓林中。
想起这些年忍辱负重在岑家以赘婿之名蛰伏的日子,想起岑家从上到下的对你的态度。你意识到,如今正是你增强自身实力,摆脱赘婿之名的重要剧情转折点!解密邓林,收服异修,得到你所能得到的一切。】
【支线任务要求:
1、解析邓林子民“不死”的真相。
任务奖励:邓林地脉图一张;
2、收服邓林子民。
任务奖励:忠诚拥趸数百;
3、隐藏任务(暂未触发)
任务奖励:隐藏】
【……】
【……】
许久没听到系统刺耳的声音在识海中响起。
混沌之中,祁白仅留着一丝理智,他心知这是《醒神诀》给他所保留的一线清醒。
凭借着这丝理智,意识到是识海中的系统在说话,他先顾不得许多,本能地用灵识去感知随身携带在储物戒中的那截镇厄木。
下一刻,他猛地睁眼。
——被撕扯入桃林的过程中,那枚装有镇厄木的高阶储物戒不知了去向!
没了镇厄木的镇压,识海中的系统卷土重来。
原本尚且迷蒙的神智在这个瞬间清醒了大半,祁白当即转身,见岑再思好端端站在他身侧,仍维持着进入这片桃林前的动作,一手扶剑,一手紧攥住他的袖口。
只是双目紧闭,眉心微蹙,是被外力魇住的情形。
一时之间,他先松了口气,
彼时,祁白感到桃林去,剧烈的撕扯力量之间,另一只手猛地抓住了他的衣角。
就像曾拦住他往宝珠的方向踏出脚步一样,死死拉住了就要被扯入桃林中的他。
,她们谁也拉不住。
如果可以,祁白想让岑再思放手,为他卷入险境并不值得。
但同时,他又深自己的选择,谁也不能置喙。
他没搭理识海中那个死灰复燃的系统,一面放出神识警惕四周,一面拉住岑再思的手腕骨道:“大小姐、大小姐?”
四周,是片与从外界看来一般无一的浓密桃林。
氤氲的香气从四面八方传来,粉红花朵堆在枝头好似馥郁轻云,摇晃之间飘落点点花瓣。
岑再思的眉心微蹙,似是要即将醒来,又卡着临门的一线。
于是祁白先道一声“得罪”,接着便心中暗自运行《醒神诀》,将运转的灵力顺她腕部经络一路渡送至丹田心脉。
一人之间到底差了一个大境界的修为,传功颇为艰难,期间系统又在滴滴滴地叫着什么,祁白一概并未理会,半晌,岑再思睁开了那双漆黑的眼瞳!
“……!”
她似溺水之人终于浮出水面,无声猛喘了口气。
放眼四周,所见皆是浓密桃林,既不见邪修身影,也不见三位元婴前辈的身影,更别提一路追杀邪修至此的其余同伴身影。
所见之处,这里竟只有她与祁白一人。
难道她们都没进来吗?
岑再思注意到祁白抓住了自己的腕骨,交握之处正有微微发热的灵力被传渡而来。
她想起祁白曾传讯说过的机缘《醒神诀》,飞快意识到了他在干什么。
考虑到自己先前抓着祁白手腕就是探查经络的事情早已发生不止一次……岑再思并未甩开,只是道:“跟紧。”
不会,她进来之前分明看到了,其余冲在前面的修士,也不受控制地冲了进来。
【奶?在吗奶?】
【听得到吗?】
【越昙前辈?】
她先一连呼唤了三声。
很快,挂在肩膀上的随身老奶回以传音:【在在在在在……哎不行,刚才那吸力太强,差点就没扒住你肩膀。】
【妹妹,下次能不能在衣服上也做个设计,直接把这具傀儡和你的衣服锁死啊,成天让我自己扒着你也是很累的。】
还有空抱怨,看来是没什么大问题。
岑再思站在原地又细细打量了一遍桃林的环境,除了颇为浓郁的魔气之外,并未发现什么异常。
【这里是幻境吗?】
【不,这是一个真实存在的空间,我们能看到的也都是真的。】
越昙放出化神级别的神识探查四周,很快给出结论,她引导道:【一路上你们追杀的那几个邪修表现出了哪两种能力,你还记得吗?】
当然记得。
【空间传送,不死之身。】
【正确。】越昙道:【这是一个不位于三寻境之中的独立空间,就像那些洞天福地的大小秘境。
【或者结合先前的推测,也可以直接断言——你们现在应该就是进入了什么秘宝的内部空间。
【邪修所借助到的两种力量,“空间”和“不死”,都是这个秘宝的特性,而这里除了魔气之外,还充斥着致死量的木灵气。】
雷灵根就是由木灵根变异而来的。
岑再思心念一动,稍微放出了些自身的雷灵力,试图勾连此地格外饱满的木灵气。
才刚放出些许,便听几声爆响,金雷立刻由天际滚滚而来,比之她先前所施放的粗壮凶狠了不知多少倍!
果然,越昙的判断是正确的,这里的木灵气格外汹涌浓郁。
【若把这片桃林当作一个邪修设置的秘境,按照常理,秘宝真身便是构建起此处秘境的核心所在。我们接下来所要做的,就应该找到这个秘宝的真身,摧毁它,然后杀了邪修出去,对吧?】
【嗯哼,你已经很熟练了。】越昙说:【如果不考虑实际操作难度的话,理论上来说是这样的。】
岑再思朝前走去。
“你给我的那截镇厄木在进来的路上遗失了。”
确认了两人状况都暂时无虞,祁白才终于心神收回到自身进入此地后发生的变化上。
镇厄木遗失带来的最直接后果,便是识海中原先被它镇压住的系统再次恢复了自己的生机与活力,片刻未曾停留地重新滴滴滴起来。
“那东西又开始叫了。”
岑再思步履不停地朝前走着,垂眸看了眼自己的手腕,又分出缕神识粗略扫视了圈自己的各色储物法宝,蹙眉道:“不用怪到你自己身上,这东西并非遗失——我的镇厄木镯也不见了。”
她身上携带的所有木属性法宝、灵物、符箓、阵盘,全都不见了。
基本可以断定,这片桃林中的秘宝,或者说某个力量,应当就是木属性。
并且,是个相当霸道的木属秘宝。
霸道到要吸走修士身上一切关于木属性法宝、灵物的地步。
先不管了,不把那个秘宝解决,一时半会儿也找不回来。
岑再思:“那东西和你说了什么?挑我不知道的讲,诸如‘这片桃林中藏着个天大秘宝’这类傻子都知道的东西就不用再说了。”
祁白顶着识海中发木的感觉——没了镇厄木,系统又开始禁制他对外传递信息了。
不过《醒神诀》还在,识海再混乱,他也拉住了一丝清明,抓紧时间快速总结道:“那东西称邪修为邓林的子民,让找到它们不死的真相,还让收服它们。”
“收服?”
前后左右皆是繁茂桃树,不管朝哪个方向走,其实都是做出了相同的选择:她们正在一步一步走向这片桃林的深处。
这个词多么微妙。
在越昙经年累月的熏陶下,岑再思很擅长抓住某些关键词语。
她若有所思,冷不丁地忽道:“按照常理而言,能够收服邪修的人,我们一般称之为……”
“魔尊。”
第86章 相同目的【VIP】
桃林某处。
“这些都是幻化而出的桃木人,与那些邪修一样已是不死之身。”
归星游手持双剑,神情警惕、语气发沉地对从繁密树林另一侧中走出的合欢修士道:“她们已并非你我同门,不可掉以轻心。”
闻人清商同样凝眸望向四周,更深的桃林之中,朝她们二人不断涌出面容陌生的世家宗门子弟。
放眼望去,这些人身上的门派法衣五彩斑斓,竟囊括了境西七洲的诸多门派,修为都在金丹期。
她们皆是双目都空洞无神,动作中略带半分僵硬,确然已不似正常活人。
她掌心阴气不断涌出,与周围环境中那浓郁到令人晕眩的木灵气形成短暂的对冲。
这些世家宗门子弟,别人家的她不认识。
但最左侧那个身着烟紫短打半透纱衣的修士,分明是温长老带回来的那位心上人前段时间特地勘察的,合欢宗内外出任务久久未归的金丹弟子之一!
久久未归,竟在此处。
她们如今,到底是死是活?
“师姐师兄们的生机应当尚未彻底断绝,否则留在各自家族宗门之内的命灯也不会至今没有熄灭。”
南晴霁给自己服下随身携带的改良版定心丹,但神色仍是微微发白。
他又低声道:“可惜生机未断,也不代表她们还是纯粹的仙道修士。”
火克木属,他火灵根的根值最高,按理来说应当对上木系能够占据优势。
但过犹不及,此地的木灵气实在太过浓郁,反倒压制了南晴霁的灵根,叫他脸色难看。
南晴霁身前,是与已经几乎能立刻愈合伤口的邪修仍在缠斗不休的唐观止。
她们二人身侧,是三三两两围立在四周的,那些花花绿绿的陌生同门。
陌生的师姐师兄们并未出手帮助这场缠斗中的任何一方,只是不知疲倦地在浓密林中没什么目的地踱来踱去,似乎根本没发现唐观止她们的闯入。
踱步中,这些僵硬的世家宗门桃木人并不统一地看向了某个方向。
南晴霁自知参与不进打斗中,便也顺着她们的视线朝那方向望去。
桃林深处。
驭兽而行的少女身侧,雪白灵兽的叫声从哀哀切切逐渐转为暴躁粗犷,叫了好一会儿L,见人修还是没有任何反应,最终忍无可忍,伸爪自己扒拉开了少女腰侧的灵兽袋。
顷刻间,其中各色灵兽狂涌而出,铺天盖地地围满了少女周身。
呜呜呜地指挥同僚们分散而开警戒四周后,驮梦猊自己曲腿跃起,扑到少女的脸上就开始狂踩。
“唔!”
在深入梦境的暴力之下,少女的眼神终于缓缓恢复清明。
她手忙脚乱地把脸上的毛绒小兽扒到一边,站直身子环视四周,目光很快投向桃树之下鼓起的一包无名坟茔。
坟茔上光秃秃的,连块像样的碑石都没有。
“这是……”
正犹疑间,围绕在身侧的灵兽们齐声吚吚呜呜地低吼起来。
司空释抬眸,见将自己贴满符箓的修士从另一侧桃树之后谨慎地倒着缓步退来,背影逐渐清晰。
呃,江自流。
注意到来人,司空释的小脸不受控制地就是一垮。
——在这种吊诡的地方遇见他,真不一定是什么好事。
这人的霉运很是玄妙,连岑大小姐都颇为认可。他若是掉进秘境,十有八九便会落在那秘境最强的妖兽附近。
放眼四周,这块地方只有个坟茔还算可疑。
……不会里面就埋着一个超级恐怖的东西吧?
“啪!”
未等司空释做好心理建设,江自流贴满全身的符箓之一毫无征兆地无风自燃起来!转瞬之间,阴暗兜帽的身影便模糊地闪烁起来,下一刻便出现在十步开外的位置。
被感知危险的符箓自动传走,江自流先是受了一惊,戒备看来,发现是被灵兽团团包围着的司空释,吊着的心先放下一半,随即仓皇朝她传音道:【快走,快走!这里埋着上任魔尊的尸骨!那些邪修做那么多事都是为了重新解封魔尊!】
司空释的神色更是古怪,跟着用传音的方式进行交流:【解封魔尊?】
怎么就魔尊了?
江自流见解释不清,自己也不是什么伶牙俐齿之人,当即选择直接朝她手中塞入一物。
正是他被卷入这片桃林之后,所迎头遇到的第一个桃木修士身上所落下的某块骨片。
江自流限的柔弱符修,最初看见个目光空洞的境西修士朝他噔噔噔。
好在先前在暮洲石林里的时候,南晴霁已经身体力行地向他演示过了一个财大气粗的辅助修士应当如*何应对突如其来的各种危险——砸,使劲砸灵石就是了。
砸的手法并不重要,灵石数量到位了总会有效果的。
……只是这效果来得是否有些太快了些。
那些行打,很容易杀死。
但又并非真的被“杀”死。
她是个桃木人,被成套符箓轰下去,也
而那些桃木屑中,
骨片上深深刻着四个如今三寻境通行的修仙文字。
——【解封魔尊】
“……”
听到这里,司空释方才还在疯狂乱跳的心脏此刻反而平静了下来。
坏了,对上了。
死人配坟茔,当真是严丝合缝的一对组合。
悬着的心就这么死了。
她伸出葱白食指,没有铺垫指向自己身后那片无名坟茔,冲着江自流幽幽问道:“江道友,你觉得那什么的那什么,会不会就在这儿L?”
江自流才转头注意到那个光秃秃坟茔,一时哽住:“……”
“我觉得我们现在跑大约已经来不及了。”
司空释拍拍江自流的肩膀,劝他节哀,也劝自己节哀,“如果这里真的是那什么的那什么的话。”
话虽如此,但又想起江自流只倒小霉不倒大霉的设定,司空释又福至心灵,觉得自己还有一线希望,捏着驮梦猊的耳朵说:“不过现在一时半会儿L应当无事,时候未到,这什么魔尊的还出不来。我们还有努力挣扎两下的机会。”
至于为什么出来的时机还未到……
“空间、生机……”
岑再思喃喃着思忖半晌,传音问:【越昙前辈,你说一个被人杀死的魔尊,还能被复活吗?】
据她所学,仙道修士在彻底陨落之后,是会魂归天地、反哺三寻的,故而并无复生可能。
除非这个仙道修士根本没有死彻底,还留下了些残魂一类的后手尚未消散,譬如越昙。
只有这些尚未反哺天地的残魂,才有微茫几率得以复生。
邪修那边具体是个什么情况,岑再思便有些拿捏不准。
但她记得从应五财得到的八卦里,金光闪闪的传奇女修越昙仙尊曾经杀过一个、封印过一个。
甚至不仅杀过,还谈过,比起她应该是更为了解。
【据我所知不可以。】越昙猜到了岑大小姐心中所想,毫不避讳地严谨道:【至少我能确认当时死在我手里的那个,十成十地死透了。我亲自盯着他魔气散尽、魂魄消弭,天上地下,再无居处,是绝无复生之机的。】
越昙鲜少有将话说得如此绝对的时候。
她向来行事潇洒,嘴上虽刻薄却总给自己留着几分余地。
能够这么说,想来当时的那场搏杀的惨烈程度,远比如今仅剩的遥远传言,要来地更为惊心动魄、手段百出。
岑再思没有不相信的理由。
【但也据我所知,邪修群体向来比较热衷于这种活动。】
越昙话锋一转,又道:【你知道的,邪修的精神状态比起仙道修士来说普遍更加堪忧,慕强慕得不知天地为何物,它们行事不一定是完全按照客观的逻辑。】
【比如千百年来,一代又一代的邪修都始终坚持用各种各样包括但不限于献祭一类的邪恶仪式来试图召唤天外大魔。其中最经典的保留项目就是每百年喷涌一次的魔潮。
【它们坚信总有一日伟大的天外大魔可以降临三寻境然后带着它们一通乱杀,但这么多年了,从上古时代一直到现在都没有任何一只天外大魔成功地下来过。】
酣畅淋漓地说完一通,老奶意犹未尽地收住:【当然,说远了,这地方目前的水准应该和天外大魔没什么关系。】
岑再思却若有所思。
【不一定要天外大魔,也不一定要解封魔尊。】岑再思喃喃地说:【昔年,你一人搏杀两个魔尊,一死一封印……或许它们只是想要解开封印呢?】
越昙嘶了一声。
【你当时怎么封印的?】
越昙试图比划:【很复杂,但总之是个死印,我就没给留解封的活口。硬是要解开的话,大概只能依靠绝对强大的暴力手段强拆。】
那就对上了。
“所以,邪修的目的是为了利用这片桃林中的秘宝,去解开对魔尊的封印。”
“结合先前所知,把各宗各族有天资的金丹修士骗起来杀,或许就是维系这个秘宝功效的手段。”
岑再思慢慢分析道。
越昙先是支持了她:【献祭确实是它们邪修最爱用的手段。】
而后提出疑点:【但我与他二人搏杀兼封印的地点是在沉石海上。】
接着很快想通:【不过这东西有传送空间之能,那便也说得通。】
不重要了。
事已至此,岑再思都懒得去关心这位所谓的“魔尊”是不是传闻中被越昙老奶以一敌二给弄死的或者封印住的那位了。
不重要,是或不是都不重要了。
“而那东西是希望你能夺走邪修布置在此处用以解封魔尊的东西,自己去当魔尊。”
她对祁白说。
这是两个不同的方向。
不,也许是相同的。
岑再思又控制不住地想起悬珠秘境。
祁白识海中的那个东西,想要他夺取宝珠、获得力量、离开秘境。
在悬珠秘境中,那个顶替了樊易的邪修想要夺取宝珠、离开秘境。
当初不知它们想要夺走宝珠是何目的,但如今看来,宝珠身上格外邪异的生机力量,大约就是它们的目的。
邪修想要夺走宝珠,离开秘境,解封魔尊。
两个看似不同的目的,去掉不同的地方,便剩下相同的部分。
——宝珠离开秘境。
而这,正是宝珠的目的。
十有八九,也正是这片桃林中秘宝的目的。
如此相似。
“这里藏着的那个,用以解封魔尊的秘宝,也是个先天灵物吧?”
第87章 无名坟茔【VIP】
第不知多少次击退围拢而来的高阶邪修。
温别枝深知空耗在此没有用处,这些邪修无法被彻底击杀,若不先找到桃林之中吊着它们生命的能量源头,再杀退多少回也都是做无用之功。
思及此处,她转头再看向身侧挥剑的剑修,心中不由更升起阵熊熊怒火,恨不能将本命灵伞收起来抽他的腰。
“让你抽身去找就去找!在这里磨磨唧唧死乞白赖不肯走,当初怎么没见你这么心志坚定不可动摇!”
叶知还被骂也只是笑了笑,并不回嘴。
他的剑穗正在那柄黛紫色的灵伞柄上来回摇晃,动作问撞出串丁零碎响。
此地的邪修杀之不绝,只留一人,无可相抗。
但他怕温别枝气狠了,又想了想,往别的地方劝慰:“虽不能杀尽,但若不杀,它们便会找上其余小辈。”
“若是这秘宝稍开些灵智,便知道躲着修为高的人走。别枝,依照咱们二人先前的经历来看,就算能找到它,我们也会是最后寻到的人。”
“……”
温别枝只觉这是谬论,她跟这群没脑子的纯剑修说不清楚。还欲再骂,忽地灵识一顿,察觉身后悄无声息地出现了道微弱的陌生气息。
朝后打出灵力前一刻,她的神识探清了那是张格外纤薄的纸……人。
纸人?
其实它长得并不像人,边缘粗糙,轮廓歪斜,只能说整体上勉强算是有个躯干和能供攀爬跑动的四条长短不一肢体……但若说不是人,又很难说清这究竟剪的是个什么东西。
小纸片子朝温别枝疯狂甩臂,其上绘制的符纹倒是颇为精巧复杂,正以某种呼吸的节奏缓慢闪烁着灵光。
温别枝将那小纸片子遥遥用灵力摄入手中。
“秘境核心在此!跟着纸片找我!”
这张薄薄的纸片子一入她手,其中竟发出了江自流字正腔圆的声音。
温别枝“啧”了声:“这群小孩……”
桃林另一侧。
应五财用同样的姿势捏着一张奇形怪状的小纸人道:“我已听大小姐说了,这位来自神秘境东的江道友命格特殊,在秘境中最容易有所发现,很值得一找,我们且顺着这纸人方向杀过去吧。”
她身前,杀得已红了眼的樊凌头都没回地冷哼一声道:“若是假冒呢?”
不会吧?
这么傻的内容。
傻得完全不像邪修能冒充得出来的东西。
应五财抬手又给他套了层护盾,深叹口气道:“樊道友,就算是假冒的也好歹是个变数啊。否则在这杀到死也看不见尽头,这种时候就别和我死犟了。”
也不知道这片桃林随机丢人的规律是什么,只能说算她小财神命苦,一睁眼,发现分给自己的队友是性情最为倔强的樊家樊凌。
哎。
她不像大小姐,她没有训狗的天赋,她顶不住。
……
……
岑再思捏起那张薄薄的纸人,纸人在她手中奋力扑腾了两下姑且能算是手和脚的纸片部位,岑大小姐顿时颇觉创作这玩意儿的人与她享有着一套差不多的艺术理念。
——像不像人都无所谓,好用就行。
她一眼认出了这小纸片子是江自流的手笔。
纸人的身体乃是张玄黑符纸,正反两面都七歪八扭地画了许多令人见之生厌的复杂符纹,一看便知是她们朝岫符宗的训练成果。
纸人术姑且算是修真界中的基本术法,不算太难。但这一路魔气萦绕、诡异重重,小纸片子还能披荆斩棘地精准找来,便应当皆是这些符纹的成效了。
除却符纹,纸片子上还夹带了一根熟悉的白色毛发。
像是从谁身上新鲜拔下来的。
【是那只驮梦猊。】老奶道:【驮梦猊有穿梭梦境之能,昭明又有趋利避害的本能。这纸人带着一丝驮梦猊的气息,才能走上应走的方向,找到你们这些满地魔气中的仙道修士。那姑娘是个聪明的姑娘。】
应该的,都驭兽宗的天才小师妹了,聪明些也是应该的。
但岑再思并未立刻跟着小纸片子离开。
“那张邓林地脉图拿到了吗?”
“拿到了。”
祁白闭目凝神,右手食中二指在身前的空气中快速点划,指尖凝聚的浅金色灵光逐渐从断续的光光点点,最终逐渐连续形成了条深浅不一的弯曲路线。
最后一笔落成,祁白伸手一抓,将气铺就的地图。
这便是他识海中那个所谓系统给出的“奖励”之一,邓林地脉图。
路线尽头的那个光点,十有八九就是此林之中秘宝所在的大致位置。
在岑再思道出“先天灵物”与“封印魔尊”这二者关联的瞬问,祁白那个“解析邓林子民‘不死’的真相”的任务竟被算作了完成,所谓系统竟也当真在识海中给他呈现出了一张邓林地脉图。
这奖励来得实在是太轻易,简直像嘴里的。
祁白与岑再思对视一眼。
西,必然有它背后的目的。
——祁白识海中的那个东西,其实非中的先天灵物。
岑再思接过邓林地脉图,定睛比对,发现纸人指向的方向与祁白拿到的桃林地脉图所指方向并不一致。
或者说,干脆就是南辕北辙,是两个彻底相反的方向。
岑再思略一沉吟,很快做出了决断。
“先去汇合。”
她捏住了那张奇形怪状的小纸人。
抉择的理由也很朴素。
岑再思相信江自流所在之地确然有所发现,但她也相信江自流这个只倒小霉的阴暗兜帽不会掉到一个真正危险的地方。
而江自流与司空释二人联手往桃林的其它方位发放引路小纸人,必然也不会只发到她们手中。广撒网的策略之下,她们的位置能够吸引到绝大多数人。
这片桃林中如果同时存在着一大一小的两处核心,江自流所在必是那个小的,诸如魔尊的封印之地等等。
而致力于将祁白往火坑里推的那诡异灵体所指,必是大的,诸如那先天灵物所在。
身为修士,应有九死不悔的求道之心与勇气,但脑子至少得清醒。
她与祁白一个金丹一个筑基,怎么想都不能够直接冲到先天灵物的面前对它大打出手。
这里又不是悬珠秘境,一视同仁地将所有人都限制在了金丹之下,以至于碰上谁都勉强还有一战之力。
至少,也得先与落入这片桃林中的其它修士先行汇合,再做谋算。
有的时候,岑再思也自己都会觉得恍惚。
上次听到先天灵物的消息,还是在小财神发来的厚厚一沓传讯符中,她说境东出现了先天灵物的踪迹,好几位化神尊者为此大打出手,最后先天灵物坠入沉石海底,一切才不了了之。
结果现在,她们要去直面这东西了。
她不过区区金丹修士,竟已经能与化神尊者们处理同一级别的天材地宝。
啧。
好在小药仙改良后的定心丹已带了足量,《澄观心诀》也已学完三层,岑再思自认与身陷悬珠秘境之时今日不同往日。
有些事情,干了第一次,就有第二次。
……
……
无名坟茔旁。
捏着纸人的修士陆陆续续来了不少,各自身后又带着数量不等的邪修或是桃木修士,若是能从更高的视角俯身来看,大约便能够发现这片桃林中的众人很像那什么。
越昙:【像一群撞车了的贪吃蛇。】
岑再思:“……”
略略观察,便可发现被卷入桃林中的人数量有限,也并非纯然按照“谁离得近就拉谁”这个规律行事。
譬如应五财,她离邪修其实很有着几分距离,与合欢宗主在差不多的位置监督收尾,但她也被裹挟进了桃林之中。
“我原本都要回头跑远了。”应五财说起来就唏嘘:“结果晚了一步!还是有道莫名其妙的力量把我拉进来了!”
不过梧洲天宝轩的管事也有被拉了进来的,此时正在检查五少东家的安危。
岑再思她们几人无一例外地都被拉了进来,追着邪修最紧的三位元婴长老也都在。
除此之外,人群中还有些面生的合欢宗与驭兽宗修士,其中便包含了与邪修假扮的朱求真同处一个小院的合欢宗金丹女修林拂灯。
“你最近与邪修所扮的那几人有过……”岑再思稍稍措辞,问应五财:“接触吗?”
应五财自然听说了合欢宗中忽然问查出邪修的事情,也自然拿到了几位受害人的姓名,停下唏嘘后略一思忖:“好像曾来过天宝轩。”
也对上了。
“这片桃林抓人,抓的应当就是被邪修打上标记的人。”
譬如被“朱求真”不知不觉问烙下并蒂莲纹的祁白,譬如“朱求真”的舍友林拂灯,也譬如那些失踪的世家宗门弟子。
“再加手上沾了这些邪修血的人。”
譬如她们,譬如几位元婴长老。
这片桃林,像是在丛林中张开大口,等待着食物落入它口中的掠食者。
只是先前那些邪修为它寻来的,是经过耐心处理的落单猎物。
而这次,皮糙肉厚、獠牙尖利的猎物成群结队,主动冲上了门。
坟茔旁,司空释怀中抱着因为被拔了太多毛而兀自神伤的小兽,江自流将获得的那枚雪白骨片递与赶来的同伴观看。
“这是朱求真的字迹。”
温别枝接过江自流捡到的那枚骨片,认出了字迹主人,音色发寒地说道。
朱求真去岁离开梧洲出门历练,大半年后回到梧洲,谁也没发现,是邪修顶了她的名姓在合欢宗内一切如常。
而真正的她本人,就在这片不知尽头、无边无际的桃林之中,日复一日地茫然游荡。
她定是发现了什么,才在自己的骨片上刻下如此深的字迹,以示来人。
岑再思亦垂眸细看骨片之上的那四个痕迹深深的字。
司空释补充道:“呜呜对这个坟茔很是抗拒,所以我怀疑这就是封印着那个所谓魔尊尸骨的地方。”
虽然她并不明白为何堂堂魔尊,这些邪修也不弄个更加正式更加气派些的诸如祭坛等场所,而是选择了传统而朴实的一个坟茔。
但司空释觉得,她们当仙道修士的,也没太必要去了解邪修心中所想。
能跟邪修想到一块去,听着就挺完蛋的。
“若真如此,并非好事。”叶知还轻叹一声。
见小辈不解,他将话说得更清楚些:“你想,此地有亟待被解封的魔尊尸骨,那为何没有一个邪修在此看守?”
司空释忽地噤声,想到了原因。
“这说明了两件事。”
叶知还按着剑,将这里当作温剑堂,耐心地教导后辈。
“其一,此处的东西无需看守,也不怕受到伤害。要么它就不是魔尊的尸骨,要么就是魔尊的尸骨本身就有着极强的威力。”
“其二,邪修不待在此处,亦即另有一处于它们而言更需看守的地方。”
只是一处坟茔,叶知还她们便意识到了桃林中还存在着另外更为要紧的地方。
岑再思当即取出祁白根据识海中灵体提示所绘制出的图纸,“我也有一条路线图。”
祁白之事,岑再思并不准备这时向外透露。她半真半假地随口为这图编了个来历:“我有个后天木灵宝,一进入这片桃林后便不知所踪,好在我与它本命相连,格外特殊,还能感知到它现在的位置。”
温别枝接过那张图纸,亦道:“此地木灵气浓郁,我们的木系法宝也都被摄走,恐怕正是同属性法宝之问的吸引。你这后天木灵宝的位置,应当正是我们索要寻找的秘宝位置。”
“若不先处理了能使人不死的秘宝,这魔尊被解开封印爬出之后,恐怕我们真就谁都拦不住了。”
似是为了印证温别枝所言,那块先前寂静无声的无名坟茔中,倏然响起了窸窸窣窣的轻微声音。
随着声响,坟茔上的土粒也簌簌开始滚动。
此地的封印已开始松动,传闻中的魔尊就要出现。
时问已经不多。
“走!”
温别枝三人对视一眼,迅速做出决断。
三人领头,桃林中,这条拖家带口,牵引着无数邪修魔物,形似巨大贪吃蛇的队伍轰然朝着某个方位疾驰而去。
第88章 珠玉在前【VIP】
风声呼啸。
邪修、魔物、木僵僵的境西修士们在队尾穷追,填补满了身后每一棵桃树与桃树之间的空隙。
一路上,从四面八方涌来加入这支庞大队伍的邪修、魔物、桃木修士更是多不胜数。
应对这些,得益于境西数千年如一日的金丹修士断剑崖磨炼计划,大多人的表现都称得上句“熟能生巧”。
边杀边走,且战且行,疾驰的速度甚至都没有因为这些邪物的阻拦而减慢分毫。
岑再思在心中默默数着时间,不过三刻,她们便已经快要抵达祁白所绘制地图的终点灵光位置。
但眼前的景色却没有分毫改变。
仍是繁盛的棵棵桃树,枝叶茂密、花朵簇拥。
与桃林的其它地方的景观全然一致,没有丝毫不同之处。
……除了被她们认为聚拢至此邪修变得格外多,将此处里里外外围了三层之外。
在“找东西”这种事情上,唐观止这类生性朴素的剑修几乎称得上毫无建树,且对自已的水平心知肚明。
她先是神色凝重地观望了两息,接着果断选择提着涉江剑回头转身,悍然迎上追着她们而来的邪修与魔物。
岑再思甚至怀疑,整片桃林中的邪修与魔物,都被她们给一路攒聚到这里了。
乌泱泱的,一眼望不到头。
而在望不到头的那端,甚至还有气势更为迫人的存在逐步逼近着这里。
漆黑流动的魔气乱舞,伴着枝头无风自落的桃花,共同构成了一幅艳丽与恐怖并存的庞大绘卷。
很难想象,每当百年魔潮真正来袭的时候,站在嵘洲的边界之上,所亲身面临的到底是幅怎样的比之现在更为浩荡的场景。
“我来挡住它们。”唐观止平举剑锋,语气平静地说:“你们且找。”
“我与师妹一道。”叶知还同样握着自已的本命灵剑,叹息道:“哎,我其实只有这些打打杀杀的本事,别的什么都做不好。”
温别枝瞪了他一眼。
金丹后期的师姐师兄们也同样迅速站到了三位长老的身侧,人人都露出无奈的神情,说着无奈的话。
“师妹你知道的,我从小被师尊蒙骗,只好好学了剑术,其余杂学一点没学,再不让我打架我是真没别的能干的事情了。”
“师弟,其实我知道你每次上李长老课的时候都在偷偷画封印阵玩,画得这么炉火纯青,就该你去的,抓紧时间别磨蹭了。”
“没办法,我眼瞎。师尊换了三个道侣我都没发现他们其实换人了,你觉得我难道可以靠自已找出什么不同来吗?”
“……”
“……”
与邪修的冲杀之间,场面一度变得极为混乱。
譬如司空释被驭兽宗师姐强行摁回了队伍后面好好找秘宝,她师姐都懒得回头骂,墨发飞扬的后脑勺传来阵阵催促:“你师尊不是成天在我们院的门口溜达来溜达去地说你有只天资聪慧的寻宝鼠,日后必然能成为寻宝鼠一族新王的吗!那只寻宝鼠太子呢?拿出来找啊!”
“那是师尊胡乱吹嘘的!他一直这么不要脸的!”
司空释抱出只半臂长的寻宝鼠,胡言乱语道:“它窝囊,比江自流还窝囊啊!”
兢兢业业缩在后面往外丢符箓的江自流平白被骂,闻言立即勃然小怒了一番,往后丢符箓的速度都加快三成,梗着脖子乱喊:“那又如何!”
并不如何,只是会让场面更加混乱罢了。
司空释揪着寻宝鼠的后颈皮毛硬要往那几株桃树走;
南晴霁掏出了他最心爱的药鼎不知在做什么法;
应五财对着块泛红的石头念念有词;
祁白修为太低,他连金丹都未结成,魔气都感知不到,继续与识海中的灵体交流,试图再得到些什么。
刀光剑影、各色灵力的轰击之中,出现了魔将级别的邪修身影。
岑再思深吸一口气,环顾四周的缭绕魔气,并未第一时间前去抵抗邪修,反而摸出整袋的傀儡材料。
余光瞥见此处动静的归星游:“……”
岑大小姐传遍境西的卷王事迹中只强调了她在断剑崖击杀邪修的部分,而忽略了她前去那里的初衷。
以至于大部分听热闹的人都不知道岑再思其实本职是去断剑崖修理青冥灯组的。
气,依据环境而变幻无穷,随灵气波动进行配合,是断剑崖阻置。
这里,现在,又何尝不是另?
岑再思不多言语,全心浸入手搓青冥灯组的工作之中。
她随身携带的材料有限,还是当初在断剑崖时用剩下的那些,加在一起东凑西凑也只能做出个九盏一组的中型灯组,好在应当也够用了。
再抬头时,乌泱泱的魔物尽头,已然能看到依稀的魔尊身影。
那血气冲天的玩意儿L,四压,只能是魔尊。
但还是没找到那个先天灵物。
【不意外,是随随便便被你们找到了,境西境东的几位化神老太】
越昙甚至还有闲心吐槽道:【所以你看,放眼整个三寻境。除了无涯阁、大慈雪宫与虚镜阁,再无第四个世家宗门能够制服并收容先天灵物直到今日。】
岑再思将青冥灯组放出,缓缓吐出口气。
“小财神。”
应五财正在焦头烂额地摆弄她那枚天阶的佛手寻宝镜,这是某年生辰时天宝掌柜赠予她的法宝,可以感知到附近宝物的位置以及弱点,一一都能清晰显现在镜中。
只可惜前些年她与应四喜打斗之时,这枚佛手寻宝镜严重受创,险些被毁。后来再行修补,也终究影响了它的品阶,能够探查宝物的距离一下子缩短了许多。
应五财与应四喜的梁子,也正是从那时起正式结下。
岑再思扯住应五财的肩膀,逼她从寻宝镜上移开注意力:“除了这东西,我记得你们应家有个独门秘术,专为夺宝寻仇,能够追踪到涵盖修士气息的本命灵物所在。”
“……有,《牵丝引灵咒》。”应五财急急喘息两口,似是意识到了岑再思提起这门功法的意图。
《牵丝引灵咒》,应家的高阶修士几乎都会修习至熟练,却鲜少有机会用到的一门咒法。它的存在更多是一种威胁,若谁人敢对应家修士杀人夺宝,凭这门咒术,应家也能追他追到天涯海角。
实际上,《牵丝引灵咒》的使用条件既苛刻又繁琐,寻物的过程也长,此前始终被应五财放在压箱底的位置。要不是岑再思主动提起,她一时半会儿L也想不起这门功法来。
“应二姐姐先前为我们预言邪修踪迹时曾说过,这里的秘宝能遮蔽自身的存在,而不被任何手段直接找到。连二姐姐都是通过预言我接下来的行踪,才终于定位到梧洲的情形。”
岑再思的语气平稳,莫名带着某种令人镇定与信服的力量,她说:“不要再直接找这个秘宝了,小财神,找不到的。”
“但我们进入这片桃林的时候,都丢失了自已木属性的灵宝。”
她看向应五财琥珀色的眼瞳:“镇厄木这东西整个三寻境天上地下仅有两截,如今都丢在了这片桃林之中。用《牵丝引灵咒》继续找它的准确位置。”
“顺着后天木灵物的气息寻找到这个先天灵物的所在位置”虽然是先前岑再思对着三位元婴长老找来掩饰祁白识海异状的借口,但它确然存在着自已的可操作性。
她与镇厄木镯之间虽然并无感应,但应五财有功法能定位。
只希望那枚镇厄木镯能争点气,多撑一会儿L,如今还没被这个霸道的先天木灵物给吞噬了干净了才好。
“好。”
应五财即刻明白了自已该做什么,她翻手取出一枚小巧玉盘,道:“我需三滴你的经脉灵血。”
岑再思毫不犹豫地并指从腕部逼出。
三滴滚圆的鲜红血珠悠悠飞到了玉盘之上。
南晴霁见状,格外乖觉地赶来护法。虽无用处,但有心意,忙前忙后地跟着应五财观察那血珠所指,一一查验。
外圈,包拢而来的邪修状况不容乐观,岑再思似有所觉,准惊剑脱鞘飞出,甩着金雷电光地冲入战局之中——
下一刻,沉重的威压逼近而来,所有修士身形皆不受控制地踉跄一步。脊背被无形之力压得低伏,呼吸变得艰难,视野边缘开始发黑,耳中嗡鸣不止。
这里修为最低的祁白更是不受控制地七窍流血。
——那被唤醒的魔尊已至!
化神级别的威压铺天而下,区区金丹,在这样的威压面前如同蚍蜉撼树,岑再思根本连头都抬不起来。
她才艰难地缓了口气,想做什么,再下一刻,这种威压却倏然散去了大半,滞涩的呼吸突然畅通,她浑身都是一轻。
“观止真人!”
“别枝长老!”
三位真人横剑于前,硬是横跨一个大境界,抵住了来自魔尊的威压。
她们的身影与潇洒几乎沾不上任何一边,甚至肉眼可见地能够看出狼狈之色。
袖袍在气浪中剧烈翻卷,持剑的手背青筋暴起,剑尖始终未低半分。
即使这魔尊才刚从封印中挣脱而出,实力尚未完全恢复,那也并非几个元婴修士便能强抗。
但所有人还是就这么站在了前面。
岑再思往口中一连塞了好几枚丹药,再顾不得什么口感,灵力迅速化开药力。凝神定心,她单手握住了飞回身前的准惊剑。
她周身的雷光更盛。
岑再思肆意吸取着周遭浓郁到粘稠不适的木系灵气。
她的经脉早先经过多次淬炼本就宽阔,如今在不加收敛地吸收至丹田又转为雷灵力而出的行为之下,隐隐又有了要承受不住的趋势。
此刻岑再思却毫无顾忌,周身雷光翻滚不息。若站远几步,几乎看不清岑大小姐的身形与面容,只能看到一个疯狂闪烁着雷光电影的人修身影。
最为克制魔气的金雷在邪修中肆虐劈开。
不仅是岑再思不知收敛,她一路都挂在肩头不见摆弄的傀儡,此时也如忽然活过来一般,疯狂摇晃起来。
越昙说:【你疯了啊。】
岑再思却风马牛不相及地问:【你当时在想什么呢,奶?】
【什么想什么?】
【你当时飞升失败,被天雷劈了个半死,一人与两位魔尊在沉石海上搏杀的时候,在想什么呢?你疯了吗?】
【疯了。】越昙恶狠狠地回答她,用咬着牙那样的语气说:【小小年纪,什么都没学好,先学会了一股疯劲!】
岑再思微微一笑。
她想说那不是一件很正常的事情吗?
珠玉在前,她自效之。
但她没说出口。
【放开识海,凝神接好。】反而是越昙又道:【小天才,没有我在,你撑不住的。】
挂在肩头的傀儡猛然爆发出某种强烈的光彩。
岑再思反手将准惊的剑尖插/入地面,垂眸咬紧牙关。
“吼————”
同一时间,那位魔尊如山的庞大本体身躯忽然停下了进攻的动作,不知为何,发出不似人声的暴怒长啸。
再下一刻,正统御灵剑的叶知还似是察觉到了什么存在。
他猝然朝后望来,只看见浑身雷光的岑家大小姐身形摇晃两下,几乎要跌倒,却又最终撑住了自已的剑柄,面色苍白地重新睁开眼。
她眸光沉沉,其中闪动着锐利锋芒。
那具傀儡躯壳被收了起来。
识海中,睽违已久的随身老奶一面放出神识,一面替她撑住经脉,另一面终于回答道:【那时我败局已定,只是不准备让他们好过。】
八百年前,波涛汹涌的沉石海上。
飞升天劫的雷光尚未彻底散去,她提着剑,浑身上下没有一处尚且算好的地方。
她微微一笑,对着面前的两个人说:想多了吧?我都没有得到我要的,你们又凭什么?
早就烦透你们了。
早就烦透了。
败局。
岑再思难以控制地想:随身老奶……越昙仙尊,也会走到败局吗?
她原来是会输掉的。
不是输给两位魔尊,而是输给更缥缈的东西。
第89章 系统碎片【VIP】
“找到它了!”
应五财顶着滔天雷光,终于跟着血珠冲到了某株桃*树跟前。
她不顾自己苍白的面色与经脉之中凌乱暴揍的灵气,随便嚼了两口南晴霁硬是塞过来的不知名大药丸,只死死盯住那株模样平平无奇的二人高桃树。
“啪啪啪!”
金光璀璨的天金石算盘被她飞快拨弄,一颗便可值万金的算珠在纤白指尖上下翻飞,几乎快出残影。
无数青金色的明灭光线从算珠碰撞的清脆声响中不断飞出、罗织成一张若隐若现的网。
这株桃树与身边的同类别无二致,应五财却格外笃定。
她又服下了一颗定心丹、一颗凝灵丸,灵力疯狂灌注而进,双目中心甚至隐隐透出些微的荧红色。
其实应五财从小到大都没有什么非要得到不可的东西、非要做成不可的事情。
她向来随和、热情、会说话,贪财是她的行事习惯,却非性格底色。因为应五财从小就知道,若想要快速取信于她人,一个无伤大雅的性格弱点是最必要的存在。
她是天宝轩的五少东家,想要什么都有,得不到的东西本就少之又少。
就连天宝轩的继承人选,若不是应四喜非要主动找她的麻烦,她也懒待与他针尖对麦芒。
这样的时刻与情绪总是很少,却并非全然没有,只能说,它的存在弥足珍贵。
所以,一旦忽然生出了“我非做成不可”的念头,应五财便会摆出与平日截然不同的面孔来。
神情凝重,眸色凶恶,金光璀璨。
这株平平无奇的桃树底下的,是她们一进来就被捋走的木系灵宝。
而它,就是她们要找的那个秘宝。
佛手寻宝镜没有给出任何此物的弱点,只显示了它被封印在此。
也就是说它没有弱点,它不可毁坏。
它是被封印在此,它也只能被封印!
天金石算盘透出的灵光愈来愈盛,巨大的金光灵网终于被这天阶法宝织就而成。应五财扬手,就要将这能够隔绝内外一切力量的金网罩上那株桃树。
同一时刻,应五财朝被卷入桃林的无涯阁修士放声呼喊:“吴师姐,需封禁这株桃树!”
垣洲无涯阁,测天绘境,以笔为封,深谙阵法封禁一道,人均结巴,平日里的存在感都颇为低下。
如今的桃林之中竟然还能有个身穿灰蓝法袍的无涯阁女修,已经实属不易。
“当、当心!”
无涯阁师姐听她呼唤,转过脸来喊出的第一句话却是当心。
腰侧卷起腥风,应五财本能朝旁闪躲,却因罩住桃树的金网相连,到底闪不出几分距离。
即使有高阶法宝护身,腰部遭了重重一击,喉间仍是立即涌上口腥甜之气。
是朱求真。
不,是扮作朱求真的那个邪修!
“晚了!”
它笑起来:“去死吧!”
那笑声尖利刺耳,听得人头晕目眩。
借着爬出来的魔尊亲临,这只邪修不知何时冲破层层雷光,身躯膨胀得越发硕大冲来,身躯几乎无坚不摧地挡死了那株桃树。
它徒手抓住应五财布下的金光灵网,用力朝两边拉扯,那本就轻盈柔软的金光顷刻之间隐隐有了即将断裂的态势。
应五财咬牙加重手中力道,储物袋中飞出各色攻击法宝符箓,不计成本地朝那邪修倾泻而去!
“哈哈哈哈哈哈!”
邪修再次尖利大笑:“在这圣地,你待如何杀我!”
距离那个木系的秘宝太近了,甚至几乎伤不到它的内里。
“嗡——”
悠长剑鸣由远及近,应五财在模糊的视线之中,看见祁白那柄似乎没那么灰扑扑了的阔大灵剑飞至她的身前。无形剑气挥出,甚至剑身都隐隐透出几分清亮的银光之意。
是错觉吗?
那邪修竟然被逼得朝旁侧退了半步。
它在害怕?
“哈哈!”
邪修竟然又笑起来,双目赤红,经络暴起,它想要抓住那柄阔大灵剑,却在伸手的瞬间被这灵剑的剑气挥去了半截小臂!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朱求真”用赤红的双眸看向将应五财扶起的祁白,狰狞的面孔上竟满是兴奋之色,尖利的语声几乎凝聚成一条令人牙酸的细线:
“魔剑竟在你这仙道废物的手中!”
它说什么?
魔剑。
魔剑?
祁白御剑的灵力仍在不停输出,他无视警告!】,也同样无视修。
只留邪修兀自癫狂。
好在它朝旁边闪躲的那一下,暂
小财神抓紧时间,过去。
“呵
“剑名俯仰……元晦魔尊的本命魔剑!”
“你身为一个仙道修士,竟然被魔剑择主了,哈哈哈哈哈哈!”
“你难道还要站在那群仙道的身边吗!既成魔剑之主,那你早晚都会是我们中的一员,你还不知道吗?你还没发现吗?”
“朱求真”顶着二十春的剑芒,又朝旁边退了半步。
它的声线忽又兀地一转,从尖利的嘶吼变作蛊惑:“八百年前元晦魔尊在沉石海陨落,魔剑二十春便随之失去踪迹。整个魔域所有人都说此剑殉主,谁也没想到它,竟是落入了一个仙道废物的手中。”
“一个五灵根,天资如此,仙道走得如此艰难,不正说明你择错了自己的道途吗?可怜啊,真是可怜……”
又从蛊惑变为暴怒:
“没有此剑,你哪还有一战之力!你生受魔尊之恩,拿了魔尊遗物,这会儿却做出一副全然不知的模样,仙道所书的世道上可从来没有这样的好事!”
“朱求真”说:“过来!你该过来的!”
祁白握紧了二十春。
不。
二十春……竟是元晦魔尊之剑。
不,不对。
“闭嘴,关你什么事,是你的剑吗你就叫。”
雷光之中,一道烦躁的声音劈开祁白与“朱求真”中间的那截空气。
岑大小姐眉眼沉郁,她浑身上下都是一派血色——杀魔物杀得。
邪修所言,她在旁侧听得清清楚楚,此时发出一声清晰冷笑。
紧接着,岑再思左手抬起,灵光乍现,二十春亦如臂使指地朝前刺出!
“这剑也听我驱策,现在我也是魔剑之主了,对吧?”
岑再思露出讥诮神色,本就凌厉的眉锋此时更是高高扬起,眸中光亮摄人。
她字正腔圆地说:“蠢货。”
“什么元晦魔尊的本命魔剑!”
她傲慢的、微微上扬的尾音夹在她所引来的滚滚惊雷之中。
岑大小姐自上而下微眯着眼觑那邪修,光是姿态,便显出了十足的轻蔑。
她说:“二十春分明是四千年前春酲剑尊亲手所铸造的本命灵剑,春酲剑尊飞升之后被留在玄沧剑派剑冢之中以待来人。此剑自行寻主,与那元晦魔尊和你,都有何干系!”
八百年前,元晦魔尊死于越昙仙尊之手,二人在沉石海同归于尽。
名剑会自行寻主,这是修真界的基础常识。
……客观来说,二十春,大约、也不是没有可能、确实曾经当过一段时间的魔剑。
只是不知为何,它会在八百年后流落到了明洲祁家,祁白的手中。
但这些话就不必说与这个邪修听了。
与人争锋之时,没必要解释太多,更不必太过客观。
一味地攻击对方就行。
所以岑再思抬着下巴说:“害怕什么,就诋毁什么。你如此巧舌如簧,甘愿说这么多废话,是因为这剑能杀你,对不对?”
邪修不再笑。
于是换成了岑大小姐微微一笑。
她本就样貌明艳,只是平日太过锋利,叫人难生直视之心。此刻微微一笑,倒显得周身锐气如浓雾稍散,明丽眉眼如遥遥升起的初日生动清晰了起来。
原来如此。
岑再思并不喜欢当众与人争论,与本来就烦的人在言语上纠缠不清更是烦上加烦。
但不喜欢并不代表她失去了一张嘴,相反,这嘴因为常年怠于开光反倒淬了层蓝幽幽的毒。
她想开口伤人的时候,总是能很伤人。
她说:“龙小天。”
剩下的话不用再说,祁白便已明白。
“知道了。”
他朝前迈步,握住二十春的剑柄,紧紧盯着面前的这个目露怨恨的邪修。
很奇怪。
邪修为什么怨恨自己?它在怨恨什么?
仅仅因为二十春疑似身为昔日魔尊的魔剑,却没有选择它们这些邪修吗?
二十春步步紧逼,“朱求真”亦节节后退,不得不逐渐离开了那株桃树的范围。
应五财与无涯阁的吴师姐看准时机,抓紧时间研究其上的封禁之术。
为什么这柄剑可以威胁到它?
仅仅因为它是神兵?它是魔剑?
岑再思疑心的问题总是许多。
她同样看见了邪修充满怨恨的神情,也看见了它没有往那个爬起来的魔尊方向看上任何一眼。
它并不关心被解开封印的魔尊。
它方才的行为,不是为了那个被越昙封印的元昭魔尊!
那是为了什么?
祁白身上还有什么可供图谋的东西?
一个金丹期的邪修,竟然当真能被一个筑基巅峰的修士被逼得步步后退吗?
怨恨的目光忽地转为某种决绝。
太熟悉了。
“凝神!”
——那种下定决心要做某件事,不成功便成仁的那种决绝!
岑再思飞身而前,连续劈下数道金雷封死邪修退路,没有任何征兆地抓住祁白持剑的那只手,浑身灵力暴涨,隔着祁白的手握住那柄如今无人知其威名的二十春!
磅礴金光之下,她持剑将二十春捅进邪修的躯体中。
凝神,静气,灵力汇聚于持剑的那只手。
她看着二十春光芒大涨,看着“朱求真”怨憎的神情与迅速干瘪下去的身躯——
看着一道微不可察的灰光,从它那具庞大而干瘦的身躯胸口处飞出,就要往她的面门飞来!
速度之快,若非岑再思死死盯着那邪修,恐怕难以察觉竟然还有这样一个东西。
这是什么?
【不要用神识接触!】
识海中,老奶暴呵。
岑再思当即松开手,使了步法朝旁飘开。
困灵符箓脱手飞出,那灰光却灵敏至极地一一闪过,眼见她早有防备,一时近不得岑再思的身,亦不再纠缠,当即改换了方向,噗地冲进距离最近的某柄小型飞剑之中。
【叮!恭喜宿主岑再思触发了飞升系统!】
【请宿主尽快完成绑定!】
识海之中,除了随身老奶之外的第二道声音蓦然响起。
【检测到宿主身具先天雷灵根,飞升系统将助宿主夺取机缘、踏破虚空、登临大道之巅!】
飞升系统?
【检测到当前邓林异变,先天木灵物即将破除封印现世,建议宿主凭借先天雷灵根特性强行夺取,借助先天灵物直指元婴境界,二寻境内将再无宿主敌手。】
邓林异变……
【沉石海深处藏有先天雷灵物,与宿主灵根完美契合。绑定后飞升系统后立即解锁“雷灵感应”功能,可提前预知二寻境内任何雷系机缘!】
岑再思迅速看向祁白。
少年似乎也感应到了什么。
她字字清晰地说:“系统?”
祁白神色倏然一变。
他扑过来想要握住岑再思的手,对她使用《醒神诀》。
同一时刻,祁白听到了来自自己识海中那系统的声音:【叮!恭喜宿主触发《邓林诡事》隐藏任务!】
岑再思也听清楚了自己识海中所谓系统的声音:
【警告!禁止向外界透露系统存在!警告!禁止向外界透露系统存在!警告!禁止向外界透露系统存在!】
【飞升系统为宿主个人重要机缘!严禁向外界进行任何形式的透露!】
但它的警告除了吵闹没有半分用处,一点强制性的威力都没有。
毕竟那道从“朱求真”身上飞出的灰光根本就没能接触到岑再思的识海,更没有进行什么绑定,目前只寓居在那柄小小飞剑之中。
就连所谓的识海传音,也只是个来自外部的传音而已。
原来,祁白识海中寄寓的那个灵体,让他说不出口的名字,叫作系统。
原来,是这样一个东西。
原来,邪修“朱求真”的身上,也有一个系统。
所以,他给祁白打下烙印,想要拉着祁白加入合欢宗,或者说,想要将祁白带入这片桃林的目的究竟是什么?
是因为这个系统吗?
他们的系统,是一个东西吗?
这个新出现的系统,给邪修“朱求真”讲的又是一个什么故事?
在祁白的识海中,那个系统机械不变的平板声线中都透出高兴地说:
【隐藏任务介绍:在神秘的邓林之中,不仅藏有天大的机缘秘宝,还有着一块系统碎片。击杀系统碎片拥有者,获取系统碎片,即可升级本苏爽系统,解锁更多任务与功能!】
不对。
【你击杀了系统碎片的拥有者。】
“朱求真”不该死的!
【系统碎片自动拾取中……】
“朱求真”与其它邪修的目的从来都不一样!
它从一开始扮作合欢宗修士接近自己打下烙印,就不是想把他骗来桃林献祭给魔尊……“朱求真”身上的系统感应到了自己身上的系统碎片,它想要吞并自己!
【3】
祁白扑向那柄被灰光闯入的飞剑,灵力暴涨。
但他不想要!
【2】
“毁了它!”
【1】
二十春的剑气与从天而降的金雷即刻将那已失却了主人的飞剑击为片片碎块,四溅而飞!
晚了一步。
【系统碎片自动拾取成功!】
岑再思识海中那道还在极尽蛊惑之语的声音,话说到一半蓦然消失。
【系统碎片融合成功!】
她立刻拉住祁白的手腕。
【苏爽系统已开始自动升级……】
识海中的系统一口气播报了二条讯息。
祁白面色迅速变得苍白,白中甚至隐隐带着几分阴郁的淡青色。
他识海不受控制地疯狂翻涌起来,那种被什么东西自内而外死死禁锢住的感觉卷土重来!
什么都不能说,什么出格的行为都不能做,必须完成它的任务,必须按照它写定的故事去完成不愿做出的每一步选择的那种感觉!
融合了邪修身上的系统碎片,祁白识海中的系统升级成功了。
竟然在这种时候,竟然在这种地方,竟然在这种情况下……荒谬地,毫无准备地,被骤然威力大增的系统给控制住了。
他任由岑再思抓住自己的手腕,抬眸只来得及说:“不行,它要——”
说不出来。
哪怕修炼了《醒神诀》在身,哪怕他死死咬住自己的舌尖。
他全身的灵力不可阻拦地朝丹田汇集而去。
系统昂扬道:
【检测到宿主修为已经抵达晋升临界点,符合系统升级更新要求,即刻为宿主启动金丹雷劫!】
第90章 炉鼎灵根【VIP】
“轰——!”
从没见过谁的金丹劫云,能凝聚得如此之快过。
不过半刻钟的时间,第一道青霄玄雷的浓厚雷云已然在祁白的头顶正上方急速旋转着蓄势待发。
简直像是天道如今已无事可做,无人可劈,一收到有修士要结成金丹的消息便着急忙慌地带着隆隆青雷呼啸而来,哪怕这个修士其实正处于某个被隔绝开的空间之中。
那天雷也不管,反正它就要劈。
罩顶雷劫已至,此事无可更改了。
祁白第一次将岑再思抓住自己的手拂开,动作的力道很轻。
或许是他此刻在系统的压制之下失却了气力,也或许他在岑大小姐面前从来不是个乐于展示气力的人。
天雷劫时,其余修士在落雷的范围之内,只会增加渡劫修士的天雷强度。
有且仅有的好消息是祁白天资不佳,是修真界中排在最末的五灵根,这意味着他的金丹雷劫尚且不至抵达如岑再思那般天地变色的恐怖程度。
即便如此,在一个充斥着魔气的异变空间之中结丹,怎么想也还是太过激进了些。
【根本就是超级激进啊!】越昙重回岑大小姐的识海这个最佳八卦观赏位,一回来就赶上这事儿L,颇为感慨道:【刚爬起来的魔尊还没揍死,先天灵物还没被封印好,在这种乱七八糟的时刻他的雷劫来了,还真就排除万难地来了!】
岑再思:【……】
千言万语也只能汇成一句话:系统,去死。
“太乙化劫丹。”岑再思朝南晴霁伸手,南晴霁抬头看见祁白头顶那漆黑的劫云整个人也不受控制地木了,他张了张嘴,想说什么,最终还是没忍住,一边往外掏药瓶一边尽量克制地问:“一定要现在就结吗?”
岑再思:“情势逼人,没得挑。”
她拎着南晴霁的后领飞身退开好几丈距离,将装着太乙化劫丹的玉瓶遥遥丢给祁白,同时扬声道:“一旦撑不住就服药!”
紧接着,又是好几个高阶储物戒丢去。
里面装着的都是防御性阵盘与法宝。
“若你撑不过去,”丢完法宝,给完甜枣,岑大小姐又阴恻恻地挥舞起言语的棍棒:“我便会闯入你的雷劫阵中,把你丢到那元昭魔尊身边,让你威力增强的天雷发挥点余光余热去劈魔尊——听到了吗?龙小天。”
“……”
靠。
离得稍近些,听到了这话的人皆露出失语神情。
岑大小姐的心肠果然还是那个不近人情的心肠。
祁白闻言却点头。
他额前的碎发轻晃,面色苍白,眸光却淬亮。
他说:“好。”
他原本还想说若我渡不过这金丹雷劫……不过这话含在喉中想了片刻,最终没说。
“隆————”
第一道青霄玄雷,悍然砸落!
寻常修士的金丹雷劫为九至十八道不等的青霄玄雷,不寻常的修士譬如岑再思,也能生生挨满十八道青雷外加九道金阙玄雷。
祁白虽然只是个五灵根,但在剑道与阵道二途颇有天赋,亦有机缘。
岑再思至今还记得在悬珠阁第三层的试剑石壁之前,归星游苦苦参悟许久而未能悟得悬珠主人剑意,祁白盘膝坐下不多时便得了一场顿悟。
他绝非纯然的天资驽钝之辈。
否则他也无法在祁家那间灵气稀薄的后院柴房里,单靠着年幼的自己,走过漫长的十三层炼气期,完成筑基。
【龙小天这种情况,大概劈个十五道青雷差不多吧。】越昙同样估算了一番,难得善良地帮他选了个中等偏上些的数字。
岑再思转头帮应五财与无涯阁吴师姐封印那株桃树去了,只是分出一缕心神,时刻关注着祁白此间的状况。
层层叠叠的金光灵网兜头罩住了那株样貌无奇的桃树。
无涯阁师姐发髻上原先横七竖八插着的测绘笔此时全都漂浮在空中,伴着术法灵光,长短不一十多支笔同时不停不歇地在凭空写着什么东西,期间,吴师姐以某种古老的韵律节奏在口中念着“定!”。
应五财则贴过来说:“先前一直没往外说,怕说了就被你们发现我家睚眦必报的邪恶真面目……嘿嘿,其实我家还有个功法,也是我娘自创的。”
她狞笑着伸手:“这功法只有一个能力。不管是谁,只要从我身上没有经过我的允许就拿走我的东西,便得给我付出相应的代价。”
“唯一的缺点呢,是运功之时需要把这功法的名字完完整整给大声喊出来,但我娘又把名字起得超级直白超级丢脸。啧,我就说应二禄现在的这个狗脾气不能完全怪她爹的妖族秉性,我娘也得负很重要责任。”
“若非是在这,法的,大小姐。”
,颔首:“行了,快用。”
说罢,应五财呼出口气算作酝酿,下一刻,抬手扬声:“——还我钱来!!!”
“……”
“……”
桃树响,再下一刻,无数木系灵宝不知从多深的地底以喷泉出!
桃树躯干的伤痕。
忙着抗魔尊的众人忽地听见背后这阵死动静,百忙之中回头一看,便只见铺天盖地的木系法宝不知从何而出,只在瞬间便挤挤挨挨围满视野。
这些法宝发愣片刻之后,争先恐后地朝自己的所有者狂飞而去。
……被糊了一脸。
无涯阁师姐:“你、你这确实太、太直白了!”
应五财抖开折扇挡住了自己半边脸。
但岑再思还是看见了,小财神其实没在觉得丢脸,她挡住脸是因为在笑。
果然,应家的恶趣味乃是一脉相承。不仅是天宝掌柜与应二禄,应五财亦然。
……算了。
随着这株桃树被应家的可怕功法反噬,原先禁锢它的封印竟也逐渐在枝干上缓慢浮现。
岑再思定睛。
这种图案,她曾见过。
连绵的云雷纹样,青金色纹路如织锦般层层交叠,纹路边缘延伸出细密的蔓草纹,如同活物般在树皮上来回游走。
在不算许久之前的某个地方。
往前想,不在梧洲,不在暮洲,也不在润洲。
再往前,嵘洲,菱洲……悬珠秘境。
悬珠秘境夏季区域藏着宝珠的幽深洞口!
那上面正绘制着这种连绵不断的怪异图案!
这株桃树,不,这个先天灵物,竟然也是由悬珠主人封印在此的吗?
“吴师姐!”
岑再思立即对无涯阁那位师姐道:“吴师姐!加深这层封印的痕迹!”
“好,我这、这就……”
“隆————”
吴师姐的话尚未说完,头顶积云,又是一声震耳欲聋的雷声轰落!
祁白的第二道雷劫落下了。
不对,这来得太快了!
按常理而言,一个修士的每一道劫雷彼此之间都会相隔一个时辰,既给修士以修整的时间,也会劫云以酝酿的时间。
就像岑再思的金丹雷劫,总计二十七道劫雷,从头到尾连续劈了两天两夜不止。
祁白的第一道劫雷才刚过去多久?半刻钟有吗?
岑再思愕然转向祁白,终于发现了这位龙小天身上似有什么不同寻常之处。
——他的小腹丹田处,五种色彩属性的灵气正在以某种混乱的方向与速度,没有规律可言地胡乱旋转着。
就像被人恶意搅乱的一池满是颜色的湖水。
是因为他识海之内的那个系统吗?
【应该不是。】越昙同样发现了异常:【他丹田的灵气应当正在天雷淬炼之下逐渐凝实成丹,此刻乱成这样,并非识海中可为。】
丹田,结丹。
岑再思紧紧盯着祁白的方向。
从“朱求真”死后飞出的那团灰光来看,所谓系统,并非全然没有实体的怨灵。
它有实体,却又要找别的修士或是法宝遁入其中。
这只说明一个问题,它的实体孱弱无比,哪怕是岑再思这样的金丹修士,亦能一击即碎!
天雷之下,她等待着这个时机。
直到第六道青雷劈下。
吴师姐的努力有了显著成效,不断重绘的封印纹路竟真的有了加深的迹象,甚至重新缓慢流动起来,邪修复生的速度亦随之明显变慢。
第九道青雷劈下。
抵抗邪修的压力逐渐减小,江自流停止了撒灵石行为,他凑到吴师姐身边,头一回亲眼见到无涯阁修士的测绘灵笔,大为惊奇,接着积极主动提供了朝岫符宗画符时的各种灵笔蘸料。
吴师姐的脾气与每一位无涯阁修士同样温吞好说话,当即一一试了江自流提供的各色灵料,发觉其中某种在补绘这层封印上格外好用。
见状,江自流藏在阴暗兜帽底下的那条并不存在的尾巴都快翘起来:“这是我娘珍藏的古方!”
第十二道青雷劈下。
随着封印的不断加固,那株桃树的体型逐渐缩小。
加之祁白渡劫引来的天雷,此方被隔绝开来的空间,竟有了逐渐开裂的趋势。
头顶,不仅有闪动的雷光,还有了丝丝缕缕从外透入的发白天光。
“这雷……”
破局在望,终于有人注意到了那位谁来着的劈下来的金丹劫雷。
竟然在青霄玄雷中掺杂了好几缕不可忽视的金阙玄雷!
他不是个天资极差的五灵根吗?
啊,大概是这里人太多,凑得太近,影响到了他渡劫的道场,天雷惩罚性地增加了威力吧。
真是倒霉啊。
极度的疲惫之中,类似这样的疑惑轻轻闪过又消失。
就像一只蜻蜓轻盈地在湖面上点了下水,又极快地飞走了。
唯有岑再思的神情越来越凝重。
她是先天单雷灵根,对雷电的感知天生便极其敏锐。一道又一道的劫雷劈得扎扎实实、毫不动摇,直冲祁白而去,没有丝毫分心给她们这些旁人刮两下的打算……
这劫雷的强度并非受到了她们这些旁观之人的影响!
事出反常必有妖。
她盯着雷光中心的祁白——他丹田处混乱的灵流没有得到丝毫改善,反而乱得愈发不可收拾。
忽地,祁白勉强睁开眼。
那双黑漉漉的眼瞳遥遥望向岑再思,准确地与她视线对上。头顶的雷光闪动,他眼眸中的光便跟着闪动,一下一下,似是想说什么,但无法开口。
很快,他又忍耐性地闭上了眼。
第十五道青雷落下之后,祁白头顶的劫云仍未散去。
他的金丹雷劫竟还在继续!
“隆——”
雷光再次乍响,岑再思控制不住地朝前迈出一步。
是金阙玄雷。
祁白的第十六道金丹劫雷,是一道完整的金阙玄雷!
这下,再忙着杀邪修的修士都七七八八有空抬头看一眼头顶了。
竟引来了完整的金阙玄雷?
这人谁来着?岑大小姐的那个未婚夫婿?
什么意思?难不成他真是个扮猪吃老虎的天才?
【封印。】
岑家的普通绿白色法衣终于在毫无准备的金阙玄雷之下出现了破损,岑再思也终于看到了。
——祁白的躯干,在天雷贯顶的不断淬炼之下,皮肤上逐渐浮现出了深深浅浅的怪异图案。
它们从更深的骨缝中朝外钻出,弯弯绕绕地、连绵不绝地浮现在祁白所有能够裸露在外的皮肤之下,连成一串反复的漆黑图画。
这也是一个封印。
另一个超出了她认知范围等级的封印。
是谁在封印祁白?
又封印祁白的什么?
【灵根。】
越昙沉默了好半晌,才说:【他的丹田到现在没能凝聚灵气形成丹状,是因为龙小天的灵根不对,他根本结不出一颗蕴含五行灵气的金丹。】
【这个封印遮掩了他的灵根,但在金丹雷劫之下,就要被解开了。】
“隆————”
更为声势惊人的一声金雷。
祁白服下了太乙化劫丹,随着贯顶金雷被体内的灵丹药力柔和又不容反抗地分而流入他的四肢百骸,少年所裸露出的皮肤上,那些弯弯曲曲的封印咒文果真开始从皮肉之下狰狞着顶破皮肉钻出,又一寸一寸剥落。
那些底下镌刻了封印咒文的皮肉,被顶破之后也在一块一块斑驳着往下掉!
岑再思已经有几分想冲进祁白的劫雷范围了,又强自按捺下这股在心底汩汩攒动着的冲动。
她知道祁白想做什么。
就像在悬珠秘境中那样。
将自己置身险境,让自己识海受创,逼系统陷入沉眠——但今时不同往日,现在的他就要结成金丹,未必没有驱逐系统的一丝机会。
说实话,岑再思并不乐观。
但至少现在还有她在旁边。
她也想抓住那个系统。
等最后一道威力最大的天雷,等祁白不管结成一个什么样的金丹……
她们都在耐心地等候着。
天幕之上,来自外部世界的天光越来越强烈、刺目。
周身桃林的环境开始摇晃、扭曲,伸手触之而不可及——原先只觉无边无际走不出去的桃林,此刻变得如此不真实。
这是空间不稳定的征兆。
由先天木灵物所撑起的一方神秘空间,随着它尚未来得及摆脱的陈年老封印又被这群新进来的修士给狠狠人为加固,此时已经处在了崩塌的边缘之上。
“撑住——无涯阁的长老正在撬开缝隙——”
天幕裂缝之上,隐隐传来外头修士用灵力特意放大了的浑厚嗓音。
每句话的尾音都格外悠长,听起来距离极远,恍在天边。
“覆鹿仙尊已在裂口旁边——放心——什么东西都跑不掉——”
“里面是什么情况——”
“长老们马上就下来——”
裂缝之外,朝里喊话的不止一人,嘹亮和浑厚的嗓音千姿百态,呼喊传来的内容也五花八门。
不止有情况汇报和鼓励,也还有一些发自内心的疑问。
“谁啊!到底是谁在里面那种地方渡劫啊——!”
外面的人听起来也很难理解:“这金雷还在拼命往里劈——”
“这道裂缝总不会是天雷劈出来的吧————”
而里面的人更为难以理解眼前的状况。
魔不魔尊的都先往旁边稍放一放。
反正此地威胁最巨的先天木灵物已然偃旗息鼓地逐渐缩小至一臂长,叶知还与温别枝这两位长老都双双转移到它身边为加固封印添砖加瓦,她们甚至试图将它从那片虚假的土地中掘出来。
随着封印,它外扩的生命力量消减大半。没了生命力量的加持,那位元昭魔尊强行破出自己封印的架势也在不断回缩,八百年前越昙仙尊仗剑留下的封印重新占据了高地。
堂堂一届魔尊的战斗力,如今又急剧滑向了唐观止这位元婴修士孤身一人便能打得有来有回的地步。
但这些都先放一放。
真正让人难以理解的,是劫雷正中那个叫祁白的修士。
随着第十八道完整金阙玄雷的劈落,他的身形几乎完全被隐没在那滔天的雷光之中。
他身上散发的灵息没有断绝,反而越发强烈明显。
有什么东西正在无声地破土而出着。
这里分明只有隆隆的雷声,与邪修魔物所发出的令人牙酸的怪异声音,但很明显,有什么东西正在一寸一寸地从狭小的缝隙中朝外挤压着出来。
人修的身上没有任何一种器官是从来感知这种声音的,但冥冥之中,每个人那根灵性直觉的弦就这么绷紧了。
岑再思最终还是孤身冲进了那片雷场。
“大小姐!!”
“师妹你这是做什么!”
旁观修士皆被此举吓了一跳,岑再思将呼喊皆抛诸身后,眨眼之间冲到了他的身边。
时候到了。
感应到她的闯入,最后一道劫雷的声势陡然又更加狰狞了三分!
她顶着漫天雷光,掌心窜起诛邪退辟的金雷,在祁白被笼罩得影影绰绰的身形之中,用另一手就要抓住他的手腕。
她要顺*经络而上直入他识海之中,去寻找那个所谓“系统”扎根的踪迹。
趁此契机,将它拔除!
才抓住他的手腕,岑再思的金雷就要往里钻入,周围的雷光忽地奋力闪烁,狂暴肆虐的雷云陡然散开,七彩灵光自天穹而降——
周身经脉中,本该灰暗驳杂的灵气突然在那残存的雷火与降下的灵光中狂乱翻涌。
……像被暴雨冲刷的污浊溪流,竟渐渐透出清冽的湛蓝。
祁白单薄的脊背在雷光中绷得笔直,被汗水浸透的衣料下,隐约可见肌肤下流动的莹蓝灵脉,纯净得近乎透明。
少年猛然向前晃去,呛出一口乌血!
——金丹已成!
岑再思拉住他的身形,神识愕然朝他丹田探去。
虽然不可置信,虽然鲜少听说过,但也不是完全没可能……
果然。
祁白的丹田之中,正悠悠旋转着一颗水蓝色的圆润金丹。
他的灵根真的发生了变化。
他不是五灵根,他是先天单水灵根。
“……”
“……”
围观的人群亦陡然陷入了异常的沉默之中。
虽然离得远,也不如岑大小姐那般名正言顺好直接上手探查,但如今能够汇集此地战至现在的并不存在瞎子与傻子。
光看情形,便好猜出一二分;再默默一探那雷场溢开的灵气,猜测便可加深至三四分。
生来便注定的灵根,竟也能发生改变吗?
不,从无这种事情。
只有一种可能。
这个祁白的真实灵根,先前被人遮蔽了。
她们也是第一次见到大变灵根的情形。
一切都发生得好难以概括和描述。
满场的寂静中,闻人清商第一个发出声音。
她抱着双臂悠悠地“啊”了一声,清冷面容之上仍没带什么表情,语气听着倒是颇为惊叹道:“先天单水灵根啊……已经许久不曾见这种极品炉鼎灵根了。”
站得离她最近的江自流闻言立刻惊恐倒退:“……啊?”
炉鼎什么?
什么灵根?
于是她换了个稍好听些的说法:“一种比较适合辅助对方双修的灵根。”
江自流更加大声:“啊???”
闻人清商不得不更换了第三种更为健康向上的说法来试图照顾没用的境东兜帽心灵:“从五行生克的角度来说,水行润下,可养雷霆之威,是很适合辅助岑再思的一种极品灵根。”
更委婉了,也更具有针对性了。
说罢,这位合欢宗高徒又为本宗的招生而幽幽喟叹:“虽然性情不太相合,但极品炉鼎灵根实在是天生适合投入我宗……可惜了,这般情形,看来是很难从岑大小姐手中把这人搞到合欢宗了……”
江自流感觉自己听得要晕过去了。
好吓人。
他头回觉得自己也该订个未婚妻的。最终到底能不能携手大道先另说,至少能用道德保护他不被合欢宗给看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