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窝边草

    两天内,乐晗激活了两个内测账号,打了几十场天梯赛,匹配的都是初级段位选手,虽然赢得毫无压力,但也有所收敛。


    毕竟这个阶段,主要为收集实战数据,不想在正式开服前就锋芒毕露。


    内测后期副本通道关闭,只能接些普通任务打怪升级,除了熟悉操作机制外,乐晗把大量时间花在研究战斗视频上,自然也找到了那个id叫silver的主播。


    大号内测总积分第二,天梯赛第五,专精战士型机甲,风格凌厉霸道,最擅长用压倒性伤害终结比赛,粉丝管这叫“s式碾压”,是个狠角色。


    从操作看,大概率是从《机甲纪元》来的职业选手。


    乐晗虽然对进军职业毫无兴趣,但复盘习惯改不了,或许是骨子里对数据的敏感,他总忍不住分析每场战斗的细节。


    最初与silver那场对决中,他故意卡的那个bug,除了取胜,更是想验证一个猜想。


    这些机甲,并非虚有其表。


    官网宣传的“千级独立触点”不是幌子,每台机甲背后的建模数据都足以支撑这点,格斗时甚至会根据受力点不同产生真实的物理反馈。


    这不是简单的数值对抗,而是将复杂的战术动作,通过终端操作台转化为行云流水的战斗艺术。


    乐晗指尖轻叩操作台,眼底泛起少见的光彩。


    这家新锐游戏公司的技术实力,比他预想的还要超前,研发团队显然深谙“硬核”二字的真谛,在氪金网游泛滥的当下,这种对极致操作体验的追求,堪称一股清流。


    *


    签约日定在周一,也是乐晗给自己预设完成“撒旦”设计稿的时间。


    坐进车里,他目光在前排那副生面孔上停留了片刻。


    “司机是你换的?”


    凌逸站在车外,手扶车门,黑色西装包裹的身躯微弯,镜链在晨风中轻轻摇晃。


    “三心二意的人,不配为少爷服务。”


    乐晗斜倚车窗打量他,他不说话,凌逸就始终保持那个姿势,片刻后乐晗才缓缓道,“这么说,你是一心一意?”


    凌逸不卑不亢,“少爷可以考验我。"


    “免了。”


    与其挥霍人设,不如多攒些躺平资金。


    在银行开通保密账户时,乐晗选了纯生物特征验证,与姓名身份无关,以后这就是独属于他自己的金库。


    签约现场,二十台机甲建模当场交接,撒旦的参赛作品【逆神】概念机也一并演示。


    暗黑机甲展开六对金属羽翼,每片翼刃都镌刻着燃烧的火焰纹章,特殊合金打造的关节暗芒流转,从骨架到推进系统的每个细节都堪称完美。


    但真正让人失语的,是那个名为“血色玫瑰”的终极技能,当蓄力达到顶峰,漫天花雨从机甲核心迸发,死海蔓延。


    极致的杀戮美学后,“逆神”进入更加危险的觉醒形态。


    乐晗在交接卡上签下电子署名,正听到会议室传来此起彼伏的抽气声。


    “虽然还要等进一步评估,但我个人认为,这很可能是本届最佳设计。”


    经理送他出门时表情难掩激动。


    七位数的到账通知抵达手机,乐晗凝视那个数字,忍不住翘起唇角。


    *


    赚了真正意义上的人生第一桶金,恰逢好友约饭,乐晗爽快应邀。


    “看看我们小少爷,真豁得出去。”


    乐晗斜睨着故意堵在门口的三五好友。


    “你们知道什么?就豁得出去?”


    “现在外面可都传开了,乐家小少爷舍己救兄,乐家大少爷…”


    “说那些有的没的干什么,”乐晗不高兴地打断,“今天我买单,谁再提晦气事——”


    “得得,”损友止住揶揄,围着他,“今天只管给咱们摇钱树浇水施肥,不提那些。”


    轮椅碾过柔软的地毯,乐晗摆了摆手,“这里不用你了。”


    “是。”凌逸微微欠身,退至包厢外。


    厚重的红木门缓缓合上,将包厢内的觥筹交错、肆意谈笑尽数隔绝在外,像把两个世界彻底分开。


    季希是这群人中和乐晗关系最近的,这时端着香槟坐到他旁边。


    乐晗正展开菜单,皱起眉,视线在那个沽清标识上一顿,“没有松鼠鳜鱼?早知道不来了。”


    “就你嘴刁,”季希撞了下他肩膀,压低声音,“对了,我最近认识个钢琴家…”


    “打住。”乐晗兴致缺缺,刚想把菜单随手丢开,季希却又凑近。


    “真不试试?人很不错,我还觉得多半能得你青眼呢,”他顿了顿,眼底带着促狭的笑意,“要不,先看看照片?”


    乐晗眼皮都没抬,只低低笑了一声。


    “你说你…”季希晃晃酒杯,语气惋惜,却又无可奈何。


    乐晗当然知道他打的什么主意。


    无非是觉得他该“正常”地谈个恋爱,找个“真”男朋友,而不是把心思放在不该放的人身上。


    在旁人眼里,乐暥毕竟是他的兄长。


    那些不可言说的念头,终归还是隐秘的。


    季希和他从小一起长大,比旁人敏锐得多,也固执得多。


    这些年,他不知疲倦地试图“纠正”他,仿佛只要给他介绍足够多的人,就能让他“走回正轨”。


    在这个世界,同性婚姻早已稀松平常,豪门联姻更是不拘性别,只谈利益。


    乐秉国和唐声晚对两个儿子的要求简单明了,将来必须留下优质基因,像完成某项商业指标,公事公办。


    说起来,乐晗的第一任还是唐声晚亲自介绍的,在确认他的性取向后。


    那个同样接受精英教育的圈内人,门当户对的贵公子,连约会都要提前一周预约,相处模式刻板得令人窒息。


    一个月后,乐晗结束这段关系,从此开始了他的“集邮”生涯。


    那些来来往往的男伴们,无一例外、或多或少都带着乐暥的影子,有时是相似的眉眼,有时是相近的气质,其中最长的维持两个月,最短的甚至没撑过一顿饭的时间。


    这种做法确实犯贱,但当时的乐晗控制不住自己。


    每当看到乐暥淡漠的目光因他换人而产生细微波动,那种近乎自虐的快感就让他欲罢不能。


    奇怪的是,虽然分手都是他提,但他口碑却出奇的好。


    送画家去佛罗伦萨进修,给赛车手组建私人车队,分手时附赠的百达翡丽能让所有怨言烟消云散,量身定制的情话足以令最不甘的追求者含笑退场。


    以至于圈内流传着“能被乐小少爷甩也是一种荣幸”的荒谬说法。


    这也让他在养父母眼皮底下肆意更换男友的行为得以持续,毕竟完美符合他们对“优质亲密关系”的范本定义。


    比起大儿子生人勿近的冷漠,小儿子的风流多情显然更符合豪门期待。


    “不想找正经的,来场露水姻缘总行吧?”


    乐晗终于抬眼,正对上季希来不及掩饰的焦灼目光。


    这次的断腿事件,明显让他对他“执迷不悟”的状态更加忧心忡忡。


    季希用酒杯掩饰性地碰了碰唇,故作轻松地揶揄,“要是让人知道,前男友能组足球队的乐小少爷…其实连初吻都还在,我这个当发小的,脸都要丢光了!”


    乐晗轻嗤,“你脸皮薄,关我什么事?”


    确实,那些所谓的“恋情”,多半都终结在对方试图更进一步时。


    那些带着乐暥影子的男伴们,终究只是影子,他可以对影自怜,却无法对影子动情。


    “听哥一句劝,”季希竖起食指,在桌面上轻叩,“科学研究表明,治疗情伤最有效的方式就是…”他意有所指挑眉,“适度发泄。”


    “呵。”乐晗不咸不淡勾唇,也伸出食指,轻轻点了点自己打着石膏的腿,“现在是博物馆藏品,谢绝触摸,小心易碎。”


    “是啊…都这样了,”季希皱着眉摇头晃脑,“还为他守身如玉呢?”


    乐晗猛地一搓胳膊,满脸嫌恶地推开他,“别!可别恶心我,眼光高不行?”


    虽然对乐暥已然无感,但客观来说,作为原书主角的硬件条件确实无可挑剔。


    服务员推门进来上菜,季希朝她低声吩咐了几句,目光顺势瞥向门外时,他恍然大悟,忍不住咂舌。


    “也是,你眼光确实高得离谱,身边现成的极品大帅哥都入不了眼。”


    乐晗顺着他视线望去。


    磨砂玻璃外,一道修长的身影静静立在墙边,走廊灯光为他勾勒出一道暖黄的轮廓,连投在地上的影子都纹丝不动。


    “凌逸?”乐晗轻笑,“你什么时候见我对窝边草感兴趣了?”


    他找男友向来秉持“各取所需”原则,对方必须与他的生活圈毫无瓜葛,才便于好聚好散。


    这甚至成为除颜值外,另一条铁律:绝不碰窝边草。


    “不要那么死板嘛,灵活变通一点啦,”季希不肯放弃,试图继续撺掇。


    乐晗仰头饮尽杯中酒,“窝边草之所以是窝边草,就是因为…”


    “因为什么?”


    “当然是因为太熟,下不去手。”


    乐晗将空杯往桌上一搁,突然倾身,眼里闪着恶作剧的光,“就像你…”


    季希拍开他伸来的爪子,“去去!”


    乐晗爽朗地笑起来,季希皱眉盯着他这副没心没肺的样子,恨铁不成钢,“那你跟那位还不够熟?你不也一样…”


    “提他?”乐晗眼神一冷,玩笑的神色瞬间褪去。


    “错了错了!”季希举双手投降,赶忙倒酒,“这就自罚三杯!”


    乐晗看他倒酒,狐狸眼一眨,噗嗤乐了,摆明刚才是装生气,实则根本没把乐暥放在心上。


    但当看着季希闷完一杯酒,他忽然想起什么,皱了皱眉,“等等,你刚才说‘极品’?”


    “怎么?”季希瞪圆了眼,“你可别说你觉得凌逸不够格?”


    乐晗没有立即回答,他目光不自觉地又飘向门外,那道身影依旧静立如初,仿佛能就这样站到地老天荒。


    “…倒也不是不够格。”良久,乐晗轻声道,“正相反。”


    “那你…?”季希眼睛一亮,觉得有戏。


    可乐晗凝神看过片刻,还是笑着摇了摇头,“窝边草就是窝边草。”


    “哎…真可惜,”季希由衷感叹,“也不知道是谁以前天天跟我炫耀,说他家小管家哥哥怎么怎么好,明明嘴上说着不管闲事,结果为了他跟混混打架,差点进局子喝茶?”


    乐晗倒酒的手一顿,“什么时候?”


    “您可真是贵人多忘事…”季希没说完,电话突然响起。


    他起身推门,险些撞上门外的男人。


    凌逸不着痕迹后退半步,镜片后的眸光平静如水,“季少。”


    “没人带你去用餐?”季希记得明明嘱咐过。


    “多谢关心。”凌逸视线越过他肩头,定格在包厢内某个身影上,“少爷在这里,我不能离开。”


    话音未落,里面传来乐晗带着醉意的冷笑,“谈恋爱?我现在最烦的就是恋爱脑!”杯子重重磕在台面上,“谁要是再在我面前提这个,立刻绝交!”


    包厢突然陷入诡异的寂静。


    季希尴尬地清了清嗓子,“你这管家…也未免太尽职了。”


    凌逸垂眸,长睫在眼下投下一片阴翳,向来礼数周全的人,罕见地失了言语。


    直到酒过三巡,包厢里传来乐晗的招呼,“凌逸,走了。”


    白手套无声地握住轮椅推柄,凌逸站在光影交界处,镜片反射着支离破碎的灯光,将那双总是追随主人的眼睛藏进深处。


    他听着他与他们嬉笑告别,指节在手套下微微攥紧,像在克制某种即将破土而出的情绪。


    *


    夜色渐深,浴室内氤氲水汽模糊了镜面。


    乐晗慵懒地趴着,热毛巾滑过他光裸的脊背,水珠凝结,滴落在身下的按摩榻上。


    “我为你打过架?”他突然侧过脑袋,眯眼打量凌逸被绸带蒙住的眼睛。


    毛巾正在腰窝往下的弧度,按压的力道微微一顿。


    “是的。”凌逸嗓音温和,仿佛也浸透了浴室水汽,比平时更加柔软。


    “我怎么不记得?”


    “…只是小事,少爷不记得也很正常。”


    安静的空间忽然传来一声低低的嘤咛,凌逸手指停了一下,隔着毛巾继续在那处流连。


    乐晗裤腰松垮地垂在腰际,腰窝凹陷,被灯光投出两处小小的阴影,像是中世纪油画里天使坠落的痕迹。


    倘若不是隔着毛巾,而是直接用手掌覆上去,想必会严丝合缝,仿佛造物主在塑造这副身躯时,就预留了这只手的形状与尺寸。


    刚好能轻轻掐住那片纤薄的腰肢,无需太用力,白皙的肌肤就会泛起靡丽的桃红。


    “谁给善后的…乐暥吗?”


    那个名字的出现,让凌逸直直朝向某处的视野瞬间笼上阴暗,他垂下眼睫,声音依然平稳,“乐总那时还在国外,是我父亲处理的。”


    难怪毫无印象。


    这具身体的记忆像被虫蛀过,凡是与乐暥无关的片段,要么模糊不清,要么干脆空白。


    但季希的调侃,凌逸的应答,都在提醒着乐晗,这个书中世界正在悄然丰满起来,就像此刻蒸腾的水雾,正在填补那些记忆裂隙。


    他又一次转过视线,看向凌逸。


    对方正单膝跪在按摩榻边,衬衫被水汽浸得半透,勾勒出与温文气质截然相反的肌肉线条。


    而他的脸孔却始终低垂,绸带半掩的鼻梁高挺精致,在朦胧光晕里显得沉静而温驯。


    就像每次被他抱起时那样,轻巧得仿佛不费吹灰之力,却又让人隐隐感到某种被禁锢的危险。


    可那双箍住他膝窝和肩颈的手,位置永远精准规矩,不差毫厘。


    两根手指轻挑起凌逸的下巴。


    “你的眼睛,什么时候开始怕光的?”乐晗问,不带半点故意,这确实不在小说的着墨范围里。


    上方光线映照下来,绸布掩盖的睫毛颤了颤,“…八岁…”


    “你十八岁离开过乐家的吧,那几年,去哪儿了?”


    “…管家学院。”


    “管家学院?”乐晗饶有兴致地摩挲他的下巴,“都学点什么?”


    凌逸呼吸微乱,“学习…如何侍奉主人,让主人满意。”


    仰头的姿势,令他有些吞咽困难,声音比平时低了许多,带着水汽浸过的哑。


    “哦?”手指继续滑动,濡湿温水沾黏指腹,在摩擦中发热。


    凌逸无法自抑地微微前倾,像是忍不住要将自己送进乐晗的执掌之中,索求更多更深入的碰触,可他又很快意识到,肩膀蓦地一僵,进退维谷。


    少爷会发现,会不要他……


    今天餐厅里那句话,让凌逸睫毛颤了颤,整个人像一片迅速蜷曲的枯叶,陡然失去生机。


    乐晗似乎并没注意这小动作,他侧脸枕在臂弯里,半阖眼眸,仿佛与他闲聊。


    “那后来怎么又去做了总裁特助?”


    “乐总说公司更需要人…”


    “是吗,”乐晗一叹,“你说的这些我都不记得了。”


    凌逸的睫毛颤得更厉害,那片绸布显然无法完全阻隔光线,他的不适几乎要从每个细微的动作里溢出来。


    “是我没告诉少爷…而且,”喉结不明显地滚了一下,“您有更重要的…要记住。”


    乐晗莫名地笑了笑。


    连凌逸都知道啊……


    也对,他成天跟在乐暥身边,怎么可能看不出自己那点心思。


    可凌逸哪怕说起这件事,也足够温柔而小心谨慎。


    他好像怎样都不会发脾气,就算现在眼睛难受得要命,都不吭一声。


    乐晗松开钳制的手指。


    几乎在同一瞬间,凌逸就低下了头,重新专注于搓洗毛巾的动作,他的身影在氤氲水汽中若隐若现,轮廓被雾气模糊,透着一股说不出的落寞。


    乐晗歪头半支起身子,注视他片刻,忽然道,“你应该听过吧?关于我的那些传闻。”


    “…是的,少爷。”除了正常的反应时间,回答的语气一如既往和缓平静,像是不掺杂任何个人情绪。


    “那你觉得,我是不是很坏、很随便?”


    想起公司那些人看他的眼神,乐晗顺便又给自己加了个评语,“还很可怕?”


    凌逸抬起头,猝不及防间,一片莹白的肌肤撞入他昏暗的视野。


    乐晗胸前还留有刚才俯卧时被毛巾毯压出的红痕,朦胧中像粒小巧熟透的樱桃,带着充血的颜色。


    绸带下的瞳孔猛地收缩,凌逸本能地想要移开视线,却又被某种更强烈的冲动扣在原地。


    他舌尖忍不住舔向后槽牙。


    牙齿很痒。


    像是急切地想把水果含在嘴里吸吮,水果酸酸甜甜,刺激体.液与激素同时分泌。


    咬下去,渗出甘甜的汁水。


    滋润枯叶,重新伸展出油绿的色泽,每一丝经络都是对阳光雨露的殷殷期盼。


    管家垂在身侧的手悄悄来到膝盖,攥了攥裤缝,声音竭力平稳,“不,您只是比常人更清楚自己想要什么。”


    毛巾在手中渐渐变凉,凌逸垂下眼睫,感觉自己的呼吸在迅速发烫,不得不轻轻吐息,然后像是对乐晗说,又像是在说服自己。


    “只是想要而已…这不可怕,也不可耻。”


    乐晗怔住了。


    他望着凌逸紧绷的下颌线,忽然觉得心脏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


    片刻后,一阵低沉的笑声从他胸腔里震出,释然而轻快,连带着整个人都舒展开,像被温柔地熨平了所有褶皱。


    “凌逸啊凌逸。”他感叹。


    正如今天跟季希所说,凌逸绝不是不够格称作“极品大帅哥”。


    恰恰相反,他太好了,太够格了。


    长相出众性格温顺,聪明能干唯命是从,鸡蛋里挑骨头也摘不出任何毛病。


    唯一美中不足,是彻头彻尾的乐家人,比窝边草还要窝边草。


    根儿就长在那里。


    将来要走,难道还能连根挖出来带走不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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