塞西洛斯才来这个世界没几天，答不上阿什利的问题。
恰好伊莱在这时开口：“来了。”
塞西洛斯和阿什利同时回头，只见一辆青铜色的神车驶来，落在他们面前。
一名神侍带领六名神色各异的灰盾城工匠从神车上下来，单膝跪地，恭敬地向伊莱和阿什利行礼。
六名工匠穿着差不多的灰色麻布坎肩，皮肤被火烤得又黑又亮，露出的肩膀和手臂肌肉虬结，全都是大块头，一个几乎能顶阿什利两个。
阿什利收起在伊莱和塞西洛斯面前的羞怯，板出了主神的姿态，一一扫过他们，问：“怎么少了一个？”
在灰盾城里，锻造技术越强，地位越高。
虽然阿什利看起来很青涩，工匠中们对他却十分尊敬。
几名工匠眼神交流了之后，推出一个代表答话。
那工匠说道：“殿下，少的那个是负责虹龙船船辕的博特，他……他不见了。”
“不见了？”阿什利飞速瞟了眼伊莱，快速问：“什么时候不见的？”
“这个……”领头工匠为难地说：“博特最近一直把自己关在工坊里不出门，我们也没注意。但是‘鸟笼’升起的时候，我看到过他从工坊的窗子往外张望……”
“那就是还在城里。”阿什利转身对神侍说：“搜查灰盾城所有的工坊，这期间所有神祇不能进出灰盾城，一定要找到博特，把他带到陛下面前！”
神侍接到命令，退走安排搜索事宜。
六名工匠听得心惊肉跳——灰盾城是靠贸易支撑的神域，即便只封锁几个钟头都会造成巨大损失。
他们是在锻造中被神侍带过来的，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看到不远处残破的虹龙船船体，也能猜到大概。
虹龙船是纳普梅兹城的专用运输工具，现在他们负责的船只出了问题，谁都逃不过惩罚。
可是总要知道自己是因为什么而倒霉，领头工匠请求道：“殿下，请准许我们对虹龙船进行检查。”
阿什利请示伊莱，伊莱冷淡地点了下头。
于是阿什利往旁边闪开身，示意工匠们自行检查。
“是堕化钢！”
不多时，工匠们得出了和阿什利同样的结论。
“我想起来了！”其中一名工匠一拍脑门，“之前我去博特的工坊借过材料，在他的工坊里闻到了一种很奇怪的味道，那会不会就是高浓度雌性虹龙腺液的气味？”
“有可能！”
工匠们七嘴八舌，很快把种种疑点串到了一起——打造虹龙船船辕期间，博特常常不见踪影，而且他的工坊里还消耗了不少造船用不到的材料。曾有工匠好奇多问了几句，博特说是接了一个大订单，需要赶工，那工匠就没多想。
现在说来，很可能是博特在避人耳目，偷偷淬炼堕化钢。
“我竟然都没发现……”阿什利更加懊丧了。
他不敢看伊莱，盯着问那六名工匠：“博特最近有没有接触过可疑的神祇？”
六名工匠交头接耳，领头的工匠回话道：“据我所知，没有。我们在空闲时总是待在一起，没见过他跟哪位陌生神祇来往过。”
工匠们能带来的线索止步于此，剩下的问题似乎只能问博特本人了。
“他与冬神塞西洛斯有什么关系？”半天没说过话的伊莱突然问。
塞西洛斯：“？”
工匠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半晌，领头工匠问：“陛下说的是千年前谧都的那位冬神？”
蜜都？还是秘都？
塞西洛斯在心里排列组合。
在领头工匠心里，这是个愚蠢的问题，但因为发问的是神王陛下，他不得不思考其中是不是有什么深意，谨慎地说：“据我所知，那位冬神已经死了一千多年，博特今年刚满八百岁……”
言外之意就是塞西洛斯和博特根本没有交集。
阿什利瞧了瞧一旁被说“已经死了”却无动于衷的塞西洛斯，说道：“陛下担心虹龙船事故是冲着塞西洛斯来的吗？但是在此之前，两大神国中好像没有神祇知道塞西洛斯也会在船上。”
工匠们越听越诧异，后知后觉地注意到塞西洛斯的存在。
这是谁？
为什么能与神王陛下和阿什利殿下站在一起？
领头工匠回忆曾经听过的秘闻——听说千年前，冬神与“光明双子”交往密切，在神战中为了替陛下追杀叛变的“光明之子”，穿越了创世以来没有神祇能通过的冥者之渊。
往前八九百年还常有神祇提起这位神秘又强大的冬神，但是随着参与过神战的神祇们的消亡，与他有关的事迹也就被湮没在时间的长河里了。
不过有一件事领头工匠记得很清楚，那就是冬神塞西洛斯畏光，所以常年佩戴工匠之神阿什利亲手打造的护目镜。
领头工匠的目光在塞西洛斯的护目镜上打转，倒吸一口冷气——难道这位就是传说中的冬神塞西洛斯？！
他心中澎湃不已，被身边的工匠推了一下，才猛地回神。
“陛下在问话。”同伴小声提醒。
领头工匠：“什么？”
阿什利只好重复伊莱的话，说道：“陛下问你，博特是否排斥忒利亚神祇。”
领头工匠惶恐地回答：“应该不会！”他连忙组织语言，“灰盾城有许多不接忒利亚订单的工匠，但博特从来不顾忌这些。他经常为忒利亚神祇打造器具，现在忒利亚神祇中流通的灰盾城器具起码有三分之一是从他的工坊里造出来的，所以我们认为，他是亲忒利亚一派的工匠。”
三分之一有点多了。
塞西洛斯从听到冬神死了一千年那段起，就密切关注着这边。
此时听那名工匠为博特说话，不着边际地想：如果博特是个想放长线钓大鱼，把忒利亚神祇一锅端了的极端分子呢？
阿什利显然和他想到了一处，问道：“那些器具上有没有动过手脚？”
“这……”工匠们从没往这边想过，“博特在忒利亚神祇中声誉很好，至少这几百年没听说过从他工坊里流出的器具出问题，但是……”
是有可操作性的。
而且真是这样的话，问题就大了！
工匠们的表情说明了一切。
伊莱冷下声音说：“去他的工坊。”
*
博特的工坊就在灰盾城中最高的那座高塔里。
那座高塔相当于灰盾城的等级榜，只有出色的工匠有资格在那里的工坊冶炼锻造，工匠的能力越强，所在的层数就越高。
博特工坊的位置接近高塔顶层，可见他的锻造技术很不一般。
塞西洛斯跟伊莱踏进工坊，立刻被靠墙处几米高的铁炉吸引了注意，然后注意到了房间中央压着厚厚铁砧的操作台。
铁炉里的火还没有彻底熄灭，不断向房间中释放着热量，铁砧上有一把锤子和几块坑坑洼洼的铁块，比外面重上许多倍的粉尘和糊焦味在空气中飘舞。
——从铁炉和铁砧上的情况不难看出，博特离开没多久。
阳光透过窗子照进来，在满屋的细小颗粒中显出了一条清晰的光束，打在靠墙架子上的一排排成品器具上。
阿什利引着伊莱从一排架子前走过，伊莱在一柄戳在墙角处的长枪前停下脚步。
阿什利很有眼力地抽出长枪细致检验，从头到尾翻来覆去地查过一遍，说道：“就是普通的枪，质量不错。”
塞西洛斯正背着手欠身研究一个狮身摆件，听到阿什利的话，想起那尊手执长枪的雕像，直起身从后面伸出手：“给我看看。”
没有人比工匠之神阿什利更了解锻造，但阿什利非常好脾气地把枪递给他。
塞西洛斯接过长枪比对——雕像手里拿的那柄枪好像比这个要长。
翻转间他的手指摸到了粗粝的地方。
“？”
他将长枪横在手里慢慢转动，在枪身中上的位置上发现了一个锤盾交叉的圆形图案。
“这是什么？”
阿什利看过之后回答：“是博特的徽记，这个工坊里，还有现在在外面流通的，只要是出自他手的器具上面都有这个图案。”
塞西洛斯：“哦——”
所以胖瘦少年手里的武器也是博特打造的。
伊莱等他把将长枪戳回角落，才转身朝后门连接着附塔的链桥走去。
塞西洛斯眨了眨眼，在他身后踏上了链桥。
链桥离地几百米，走在上面摇摇晃晃的。
阿什利在塞西洛斯旁边殷勤地介绍：“附塔是工匠们休息和储存珍惜材料的地方，门上刻有所属工匠的徽记，但是只有工匠自己制作的钥匙才能打开门锁，所以我们可能进不——”
说话间，伊莱率先进入附塔，停在刻有锤盾图案的门前，斜手一劈，坚固的门锁当啷落地。
阿什利：“……”
机械的力量在绝对的神力面前不值一提。
伊莱推门而入，塞西洛斯安慰地拍拍阿什利的肩膀，越过他进了房间。
博特的起居室和工坊没什么区别，顶多是稍微整齐些，还放了桌椅床具，一眼就能看遍。
伊莱和阿什利检查的时候，塞西洛斯随手翻了翻桌上的几本书。
博特平时似乎非常刻苦，书里每隔几页就夹着一张设计稿，但那些设计稿太过复杂，看了几张，他就失去兴趣把书合上了。
看了一圈，工坊和起居室都没什么问题，无功而返。
阿什利为自己的失察惭愧不已，一再向伊莱保证会抓到博特。
“陛下放心，灰盾城除了城门没有其他出口，只要不把鸟笼打开，博特就绝对逃不出去，迟早会被抓出来！”
而抓到博特之前的这段时间，就只能等了。
*
当天晚上，塞西洛斯和伊莱暂住在工匠神殿。
阿什利一度想要让出自己的主殿供伊莱休息，被拒绝后十分不安地把伊莱安排在了塞西洛斯隔壁。
拜阿什利和那帮工匠们白天说过的话所赐，月亮已经爬到半空，塞西洛斯还很精神地在床上翻来覆去，穿越前后乱七八糟的事在眼前轮番上演。
这个世界的塞西洛斯在一千年就死了，或者是失踪了。
时间太久，年纪小一些的神祇，比如白天时的那些工匠，都不认识他了。
所以温斯沃特和阿什利见到他时才会那么震惊。
塞西洛斯举起一只手，雪花从他的手掌上方形成——这又是怎么回事呢？
身体是他自己的，神力却也不是假的。
他和那个塞西洛斯……是同一个人吗？
塞西洛斯烦躁地翻了个身。
突然间，一抹灵感闪逝，书页之间夹着的某样东西慢慢浮现在眼前。
他腾地坐起来——不对劲，博特房间里的那本书有问题！
“……”
塞西洛斯撑着床板慢慢躺回去，心想：光是我自己的事就够麻烦的了，别人的书里夹了东西，赶她有什么关系？
算了算了，先睡一觉再说。
他调整好姿势，双手放在胸前，抛除一切念想，闭上眼睛准备入睡。
但心里就像是长了草，总是痒痒的，没一会儿就把他支了起来。
他坐在床边抱起手臂，右手的手指不住地敲击左肘——这是他心烦时常做的动作。
“啧。”
果然还是没办法无视。
他认命地起身下床，推开房门大步来到伊莱的门前，抬手在门上敲了两下。
听到房间里传来细微的声音，说道：“是我，塞西洛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