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明瑞又见到了宁繁，在自家的隔壁。
日薄西山，黄昏的光斜斜地落在马路上，铁制的大门打开着，门口是和他家如出一辙的松树。棕色的蘑菇把松针顶起来，宁繁就蹲在路边，右手举着一只金色的单片眼镜，很努力地盯着蘑菇。
他今天也穿得华丽呼哨的，外套很宽，黑色为主，上面有夸张的绿色涂鸦，几条细碎的链子垂在一边，时不时发出叮当的撞击声。没戴耳钉，却别了两只墨蓝色的环形耳夹。
依然很任性地没戴助听器。
霍明瑞走很近了，他才发现，慢悠悠地转过脸。
霍明瑞看见他领口还别了只很大的墨镜，几乎能遮住小半张脸。可他已经听说宁繁视力不佳了，这时候戴墨镜，真的还能看清楚吗？
宁繁这回学乖了，很仔细地分辨过后才出声：“霍……明瑞？”
他把姓和名咬得很开，就像是单独唤了一声别人的名一样，无端生出了几分暧昧。
落日在他脸上添了一份乖巧的暖意，像是刚睡醒的松鼠。
他脸上绽出一个甜甜的笑：“你来啦！”
“嗯。”霍明瑞看得有些怔愣，听到宁繁搬过来，吐槽四下没有熟悉的人很无聊，他便过来了。
可想到前些日子霍宅里发生的事，他神色踌躇：“你不应该来这里的，你应该远离霍南行。”
宁繁自然是一个字都没听见。他打着呵欠，把不太好用的单片眼镜塞兜里：“要不要去里面坐坐？你答应就走进去，不愿意就算了，我现在听不见。”
他自顾自往里面走，踢着路上的小鹅卵石。
宁繁拒绝了霍南行的提议，没有让一整个异能者小队进入他的房子，也不想要什么管家、仆人之类的，只留下了打扫卫生的钟点工和上回抓来的厨师。
偌大的别墅显得有些空荡。
“我知道你为什么要给叔叔他戴上项圈了。”霍明瑞在后面低声地说，“之前我瞧见了，你从叔叔的书房里出来，脖子上有被勒红的痕迹。他对你用这种吗？他竟然……”会喜好这种。
霍明瑞并不算了解霍南行。
虽是叔侄，他却没有异能，也不曾真正触碰过那些要紧的事务。他的存在，只是为了让这座城市有一个名义上的继承人，好堵住其他人的嘴。
没有他，照样会有一个姓霍的继承人。
但他知道，叔叔一直不近女色，物欲极低，各方面都克制到不似常人。私下更是有着强迫症似的严苛规矩，一切必须按照他的规则来。
直到他看见宁繁从书房里面走出来。
那间书房，霍南行从来没有让任何人进去过，曾经有人不经同意走进去打扫，第二天便被扫地出门、再也没出现过。
霍明瑞一开始以为这是对s级异能的看重。但宁繁脖颈那道红痕如同一道看不见的圈，画出暧昧的涟漪。他顺着调查下去，发现霍南行根本没有掩饰自己对宁繁的关注，这完全已经超过了对异能者的保护范围，而是浸着肮脏欲望的窥视。
听说宁繁被安排住过来的时候，他试探着问询了霍南行，是否对宁繁有些过度关注，得到的回复却态度轻蔑：
“是又如何。”
老式的相机挂在一边。暗室里，相片被洗出，漂亮的少年叼着一只银色的勺子，含着蛋糕，神色倦怠地靠在窗台。拍摄的角度很刁钻，而这样的照片，不止一打。
他甚至没有在他面前藏起那些心思。
宁繁作为当事人，一定比谁都要敏锐。
也许他早就发现自己被盯上了。
可这话说出去，有谁会相信吗？在他看见那道颈上的痕迹前，他也不信自己的叔叔居然会动这种念头。霍南行平日的形象实在是太好。
以至于连他这个侄子都感到惊讶。
“惊讶什么？”霍南行反而问他，“以权谋私的事，你做得还少吗？”
……
宁繁已经走进大门，坐在玄关的小凳子上，将鞋子上复杂的绑带解开，然后套上毛茸茸的拖鞋。
外套被脱下，挂在一边，衣服下摆处的金属链子丁零当啷的声响，向这个寂静的房子昭告主人的回归。
“你自己找双鞋换。”宁繁也没回头，踢着脚上的拖鞋，去找自己随手丢下的助听器。
桌上没有。
茶几上没有。
他本来就看不清楚，找起东西更加麻烦，好一会儿才想起来，似乎是放在沙发上了。宁繁摸了摸沙发脊，小腹压上去，弓下腰，伸手在坐垫上摸。
霍明瑞换了鞋，就看见宁繁在家里四处戳戳。
又摇摇晃晃的挂在沙发上，小腿蹬直，一副能随时被人提起脚踝、推翻重心的样子。
“找到了！”
少年举起助听器，翻过沙发，柔韧性极好地仰躺下去，整个人砸进软垫里。
“茶我就不泡了。”宁繁昨天才给人泡了茶，用光了他一个月的服务精神，“你刚才有说什么吗？”
霍明瑞：“……”
他几乎要将霍南行的打算说出口。
……可说出来，有什么好处呢？拉着宁繁一起指责吗？
他想起叔叔轻蔑的眼神。
把宁繁留下来的理由是正当的，无法让人拒绝的。难道他就不想抓住这只有着绿色眼睛的漂亮野猫吗？让宁繁逃走、帮他甩开霍南行，似乎没有任何好处。而如果他顺着霍南行的想法……
宁繁会留在这里，也会留在他身边。
说到底，又不是霍南行个人的力量将人留下，而是动用了其他的手段。
话语堵在喉口，又咽回去。他想说的，已经说过了，似乎已经问心无愧了。宁繁只是正好没有听见而已。霍明瑞的脸上重新露出一个笑容：“你住这里要是有什么不习惯的地方，可以和我提。”
“你找我就没有别的事吗？”宁繁望着天花板，放空了眼神，“真闲。”
他伸出手，掌心朝上。
霍明瑞：？
“我住得不舒服，因为没有钱。”宁繁理很直气更壮，“请给我钱，我很聪明，会自己改善生活起居。”
“……”
霍明瑞茫然地摸出钱包，打开皮夹，他自然是没什么带现金的习惯，所带的钱不算多，只有一大堆卡。
他从里面拿出几张纸币，又取出一张卡。
一抬头，宁繁正撑着下巴望着他，大半个身体放松地陷在柔软的沙发里，
他发现，其实宁繁连他脸上的表情都看不清，视线完全是散开的，比往常更像一只可以被任意玩弄的人偶。他大可以放肆地看着对方，视线舔过每一寸肌肤，而少年不会察觉到任何。
袖口的布料滑下，露出一截白皙的手腕，很细，绝对能被人一把握住，浸上自己的温度。
确实是很适合留下痕迹的肤色。
鬼使神差地，霍明瑞将钱包递了过去，剩下的那几张可怜的纸币和仅剩的卡，则随手塞进外套的里兜。
“密码是……”
没人不喜欢钱。
宁繁也一样，他眉头一扬，对npc的好感度顿时上升了数十个点：“系统，快看，可支配的游戏币数量剧烈上升了！”
系统大为震撼：【这样赚钱是可以的吗？】
“当然可以！”
宁周现在出去锻炼了，要不然宁繁觉得他也会赞扬自己的光速赚钱法的。
其实宁周不想离开他，怕宁繁又遇到什么危险。但宁繁知道他每天要进行例行的锻炼，哪怕成了异能者，也没放弃这个习惯，而且现在都住在霍家隔壁了，要是遇到危险，反而可以顺理成章地离开。
虽然宁周还是挣扎了一下，试图拉着宁繁一起出门，但宁繁就算健康，也是个超绝懒人，何况……
“系统启动！花游戏币加点！”
【我们没有这个功能！】系统发出哼哼唧唧的声音，【不过等到本区域探索完成后，可以获得升级异能的大礼包！】
“可以去掉debuff吗？”宁繁支棱起来。
【debuff是底层逻辑……但是可以让您的正面buff更加强大！】
没什么用。
【本区域探索度：58%】
看着探索度，宁繁的脑子里蹦出来一句“前方的区域以后再探索吧”。他叹气，多少觉得有些无聊，末日的娱乐活动很少，而他自己，本就没了听力，现在没了视力，连看哑剧的爱好都被剥夺了。
他又不喜欢摸来摸去，蒙着眼睛摸几把，被要求玩猜猜乐游戏这种事，他已经做得够多了。
有什么东西可以给他这个小聋瞎打发时间呢？
茶几的收纳柜里似乎有一些旧棋盘。
宁繁从沙发上滑落下去，膝盖压在地毯上，摸了摸里面，果然找到了几副玩乐用的棋盘。飞行棋、五子棋、围棋、象棋，还有扑克盘，甚至有一盒大富翁。
看着像是开派对时会用到的东西。
宁繁有点意动：“玩吗？”
当然没有被拒绝。
棋盘被摆好，玩的是最简单的飞行棋，两颗骰子。宁繁玩得很专注，他看不太清，于是离棋盘的距离越来越近。最后干脆盘腿坐在地毯上，小臂放在茶几上，下巴尖压着胳膊。
霍明瑞伸手掷骰子，就会看见宁繁的绿色眼珠随着他的动作，迟缓地转动半圈，分外专注地看着茶几。
像是从来没玩过这种幼稚小游戏一样。
“哥哥？”
楼梯上忽然传来一阵很轻的脚步声。
戴着口罩的人从楼梯扶手边探出头，远远地问了一声：“今天可以吃夜宵吗？”
宁繁没听见，于是上面的人又叫了一声：“哥哥。”
“……嗯？”宁繁这才抬头，知道家里只剩下一个画芯了，就又低下头，伸手将属于自己的小棋子往前挪了几步，“夜宵的话，现在还早吧。”
霍明瑞：“这位是？”
“宁周的妻子。”宁繁面不改色地回答。
霍明瑞愣了愣。
听声音，是明显的男性。但隔了两层楼看不太清，说不定只是声音粗一些的女性。可是她喊的是……哥哥？
难道是宁繁的同族吗？宁家确实有很多兄弟姐妹。
几分钟后。
画芯走了下来。
像是怕生似的，站在楼梯上，遥遥地探出半个头。离得近了，确实能看出来是明显的男性，穿得很严实，脸上还戴了能遮住半张脸的口罩。
黑发有些长，在脑后扎了马尾。
霍南行：“……”他一时间停下了思考。
这是……别人的妻子？宁周不是宁繁的侍卫吗？
“这……”他卡壳，“是男性吗？”
“你怎么敢假定他的性别？又不是没有那种改变性别的异能，变性、双性、扶她、伪娘……武装直升飞机和沃尔玛购物袋，应有尽有，”宁繁推了推霍明瑞，“轮到你投骰子了。”
两颗骰子被丢到盘中，转出两个一点。
霍明瑞将棋子移动了两格，视线仍然落在这位……“妻子”身上。
而后，他便发现，对方也在看着宁繁。
“哥哥，别坐地毯上。”画芯抱了一个枕头过来，“至少垫一下，宁周等会儿回来看见，会责怪我的。”
“好。”
宁繁接过枕头。
霍明瑞终究没忍住：“为什么他叫你哥哥？”
“年纪比我小，这样叫很正常吧？”
“……”
霍明瑞思考地很艰难，涉及到宁繁的事情，似乎总是很难理解。而他发呆的时候，宁繁已经把霍明瑞的钱包塞给画芯，并交代道：“收起来。”
又问：“你会倒茶吗？给贵客倒杯茶，不用加调料的那种。”
加调料的茶是什么？霍明瑞又迟疑了一下。
画芯则乖乖应下：“好。”
他冲宁繁笑了笑，眼睛弯起来，是和宁繁如出一辙的绿眼睛。不笑的时候还好，一笑起来，两人的眉眼就愈发相似，特别是上挑的眼尾。霍明瑞终于知道哪里不对劲了，这个遮住了半张脸的、所谓的别人的妻子，分明就和宁繁长得很像！
宁繁知道自己的侍卫，找了一个这样的人做妻子吗？
理论上来说，在身边的人，当然不会不清楚，可谁都知道，宁繁最近眼睛坏了，看不清东西。
当着他的面，明目张胆地干坏事，都不会被发现。
“我赢了！”宁繁终于艰难地走完了飞行棋。
他高兴地恨不得拍几张自己和棋盘的合照，好久没有玩正常的小游戏了。于是他压根没注意到，霍明瑞干巴巴的声音：“恭喜。”
门口铃声响动。
“宁周回来了？”恰好一盘棋也结束，宁繁站起来。
渐渐将上周目的记忆分离开后，他对宁周的好感度非常高，没人会不喜欢一个全心全意对自己好的侍卫，甚至不需要去买极其昂贵的合同来约束对方。他觉得游戏果然还是应该有这种百分百信任值的随从npc，前期可以帮忙做好多事。
“宁周、宁周……”
他冲门口的人招手。而宁周显然是刚结束锻炼，只穿了一件背心，小麦色的肌肤，胳膊肌肉分明，后背呈现漂亮的倒三角。发现宁繁在完全看不清路的情况，往他这里走的时候，他急忙把人扶住。
又像是嫌弃自己身上全是汗，立刻松了手。
“少爷，你看起来很高兴。”
“因为飞行棋很好玩！”宁繁意犹未尽，“我以前怎么没想过拉着你一起玩。”
宁周的视线移到客厅，在霍明瑞身上顿了顿。
而霍明瑞看了看身边和宁繁眉眼相似的画芯，又看向几乎要把宁繁圈在怀里的宁周。
……似乎，有哪里不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