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下水她就开始叫苦，观赏湖水质还行，主要是她什么准备也没做，直接跳下来，一会儿回去肯定要处理半天，说不定还会感冒。
到时妈妈就会留意，追问她今天干了什么，多半就要把宫兄弟说出来……
没空想那么多了！
她是看见有个小孩滑进水里，似乎没有人注意，才自己一头扎进来的。
小孩还有口气在，两手拼命在水中划动，但越划沉得越快。
既然要救人，当然不能被他也拖进水底。
琴叶小心观察着，出手快准狠，先一把将两只小手抓在一起，又用膝盖稳住小孩挣扎的腿。
等了大约三秒，对方知道有人来救，不再恐慌，四肢不再抗拒，这才带着他往上浮去。
刚上水面，兜头就是一个救生圈飞来。
琴叶不知道是哪来的，但这很有用，于是伸手把小孩塞进去。
“抱着救生圈。”她指挥，“岸边会有好心……呃，看上去有点凶的好心人把你拽过去。”
岸边很凶的两个好心人确实把小孩拽过去了，也把她拽上岸了。
其实琴叶是想自己上岸的，不过那两只手来的比她想的要快，有了着力点，酸软的感觉占了上风，就干脆被拉上来了。
还没喘匀气，立刻就被宫侑点名批评：“大久保琴叶，你是不是疯了？！也不跟我们说一声，直接就下水救人，我还没看出来你有这样的英雄情结呢！”
简直把他给吓坏了！
球飞了不要紧，一回头发现大久保也掉进湖里了，那一瞬间宫侑也恨不得直接跳进去得了。
最后是宫治把他拦下来，说琴叶很可能会游泳。
旁边的家长也支招了，先叫工作人员，又让去旁边拿公园准备好的救生衣和救生圈。
琴叶趴在地上咳嗽，一咳就是一地的水，根本没空反驳。
“……会游泳又怎么了？没听说过吗，越是会游泳，越是掉以轻心，越容易溺水！就算是为了救人也不能这么胡来！”
宫治适时打岔：“你还知道说别人胡来啊。”
把宫侑噎住了，他满意了，手悬停在琴叶后背，最后还是落下去，拍了拍：“还好吗？”
琴叶翻了个身，仰躺在地上。
虽然没说话，但宫治已经得到了答案——显然不算很好。
浑身湿透不说，唇色比脸色还白，刚刚拍她后背的时候就发现了，琴叶现在应该很冷。
但偏偏今天他和侑穿的都是单件卫衣……
“您好，这位姐姐！不好意思，能不能借您的外套一用呢？”
宫侑反应奇快，翻身起来就找周围一圈家长中的一位商量：“我朋友刚刚下水，这会儿恐怕要着凉感冒了。”
琴叶下水是为了救小孩，在场众人有目共睹，又都是家长，当然很爽快答应了，还说要请她去医院看看，被琴叶艰难地拒绝。
“没事。”她盖上干净的外套，留了家长的联系方式，“我平时就游泳，回去休息一下就好。”
还很小心地看了宫侑一眼，生怕他坚持，结果宫侑这时候又跟她站在统一战线了，也帮忙劝说，让家长们先带着受惊的小孩子回去。
“你也赶紧回去吧！”他没什么好气，蹲下来打算找个姿势把琴叶背起，“都怪我们兄弟两个，请大久保大小姐出来玩，没想到你一头钻进水里当小美人鱼了，没把你看得紧紧的真是不好意思——”
宫治瞟了他一眼，也蹲下来：“没事吧，能走吗？我和那个狗嘴吐不出象牙的家伙把你背到公园门口再打车吧。”她这个浑身滴水的样子肯定是不可能走回去的。
但不管是谁说话，琴叶都半闭着眼，没搭理。
她也实在没有什么可以辩解的，因为连思考的过程都没有，只是下意识的反应，想要救人，所以立刻就跳下去了。
就像她犹豫着犹豫着，不肯像以前顺从妈妈的要求一样。
“我妈妈说，不让我给你们补习了。”她忽然说。
宫侑真是服了她了：“这都什么时候了，还在说什么乱七八糟的……不让就不让吧，阿姨她总说过让你游了泳赶紧洗澡吧？”
又伸手要捞，琴叶的胳膊只是软塌塌落在他手里。
琴叶没打算立刻起来，她还有话没说完呢：“因为妈妈担心我花时间给你们补习，就会耽误自己的学习，所以打算周一去找周防老师说这件事。”
她说得很认真，宫侑也不拽她了，跟宫治一起蹲在旁边。
两人袖子和裤管也湿得差不多了，原本浅灰的卫衣都变成了深灰色。
宫治想了想，客观说：“其实，还挺能理解阿姨的。”
“而且你提前告诉我们的话，心情反而比较好。”宫侑也说，“本来一开始就是我们……”
“果然啊，是你们让周防老师改主意的吧。”琴叶闭了闭眼睛，看上去是想翻白眼但没力气，“真讨厌。”
虽然说着这样的话，但宫侑宫治并不觉得她在骂人，只觉得是在抒发一种心情。
“好啦。”宫治拍拍她肩膀，“起来吧，就算周防老师换人帮忙补习，我们也还是朋友吧？已经发生的事情总不能撤回，已经产生的记忆也不会消失。”
“你什么时候这么会说话了？”宫侑持续狐疑中。
他的态度当然也跟老弟一致：“反正，虽然一开始……呃，不是特别看得惯你，但你这个人还不错，所以之后也会来找你玩的。”
他们是这样总结了，但琴叶根本没听。
有一股近乎于本能的力量驱动着她，让她看着水蓝的天和柔润的云，径直道：
“可是，我想要继续给你们补习。”她说，“所以我会试着说服我妈妈的。”
“我会尽力说服她，让她不要去找周防老师提出取消的要求，让一切都像之前那几周一样，不会有变化。”
接着，好像了却了一桩心事，她突然有了力气，从地上翻身起来，裹着已经濡湿的外套慢慢往公园门口走去。
心情甚好，竟然还有几分模糊歌声飘回湖畔。
宫侑和宫治两人还蹲在原地，看着她湿漉漉的背影，不知该作何反应。
齐刷刷扭头，看着对方，又扭回去，看着琴叶的背影。
这样的人……这样的人，她到底是怎么回事？
是怎么想的？又到底为什么会这样做？
搞不明白。
一点都搞不明白啊。
*
妈妈是周日傍晚回来的。
这一年里，无论什么时候出差，只要能尽量赶在晚上回来，她都不会拖延到第二天早上。
琴叶在晚饭后鼓起勇气说出了自己的想法。
“为什么？”妈妈反而很惊讶，“你跟他们关系难道很好？竟然能让你这样反对我的要求？”
她攥紧手机。
line里，和修造哥的聊天，他问：【既然以前都能够忍受，为什么这一次不可以？是因为伯母格外严厉，还是新的朋友格外重要？】
琴叶也问自己，是这样吗？好像都不是。
她和宫兄弟，作为同班同学满打满算也就认识一年多一点，要说朋友，说不定是从今天才开始。
虽然合得来，但交情不算深厚。
至于妈妈，琴叶尽管很想一股脑把责任都推出去，把她形容成吃小孩的坏人，但也知道，妈妈其实从没变过。
是她越来越大，行为和想法越来越出格，越来越和妈妈的要求背道而驰。
也因此，受到的约束越来越强。
“……我不愿意，妈妈。”琴叶终于说，“我知道你是为了我的成绩考虑，我也知道你一开始说的时候，觉得这不是什么很重要的事情，不值得我特意反驳你的要求。”
妈妈看着她，保养得当的脸上已经开始挂起冰霜：“既然如此……”
“我还知道，其实妈妈你也很清楚，我的成绩不会因为这一件事就下滑。”
琴叶慢慢地说。
她竭力控制着语速、语气，不想要因为情绪失控而显得幼稚。她能看出，妈妈因为她突如其来的话而愣神了，这正是她预料之中的结果。
心中不免得意，认为自己果然是足够聪明。
但又有些难过。
也许她只是有些聪明，并不是足够聪明，因为她连自己为什么难过都不太明白。
她看着女人冷白的面庞，她的妈妈，大久保杏。
同样是橘发，杏的头发更长，柔顺平滑，又蓬松饱满，平时花了大价钱打理，是一种更柔美的奶油橘色。
两人都是如出一辙的高挺窄鼻梁，颧骨凸起，琴叶因为年纪小，脸庞丰满，骨相不太明显，但杏女士就是一款典型的强势长相了。
看着妈妈，尽管两人在眼睛的形状和瞳色上不相一致，但琴叶就像看见了未来的自己。
她恍然有一瞬明白过来了。
因为……
“因为，我是你的女儿啊。”
琴叶微微收着下颌，依然是慢吞吞地说：“所以，妈妈，我只是不愿意而已。没有其他的理由。”
就像你绝不甘心被我和姐姐牵绊在家庭杂务里一样，妈妈，我对这一点从来毫无怨言。
但看着这样的你长大的我，又怎么会是一个言听计从的乖孩子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