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道为什么,还留在塔下的陆让已经成了完全的激进派,哪怕刚刚兔鸟只给他加上了半管血,看到人过来他都想赌一把暴击,整个人不要命似的往前翻滚按技能,有种生怕晚一秒人头就没有的暴戾感。
在收掉对方中单后,陆让面无表情地注视着自己同归于尽暗下去的屏幕,抬起手在键盘上对许洄打字。
「等一下可以不用跟着我。下路人多容易带着你一起死,中路游走可以出优势。」
相比抗压的发育路,辅助还是跟着自家慢悠悠在中路带线的桃乐丝比较安全。兔鸟的作用不算大,没必要让许洄跟着过来坐牢,平白浪费游戏体验。
但这行字刚刚打完,陆让就反应过来自己的错误,带着几分自嘲的笑意迅速地按下了退格键,将对话删了个干干净净。
真是……想多了。
许洄可不是什么路人局要带的妹。
大家都是职业选手,许洄还一直都是队里指挥位。以他的水平,就算之前不怎么玩辅助,现在也不可能需要陆让来教他做事。
陆让一边等着自己复活,一边拉过小地图去看视野。可过了几分钟,他却突然觉得有点不对劲。
原本早就回城加血的拉戈普司并没有出现在线上,甚至整张地图都看不到踪影,会出现这种情况,除非他在……
陆让不可置信的皱起了眉,握住鼠标倏地一下把地图切小,果然看见垂着长耳朵的兔鸟安安静静地站在基地复活池边等着自己,因为待机时间过长,它还缓缓地吹了个漂亮的透明泡泡。
一见他的人物模型从池中沐浴而出,兔鸟就愉悦地转了转身体,然后迅速地使用技能上身,乖乖地趴在了他的头上。
陆让感觉自己的脑子轻轻地“嗡”了一下,骤然熄火了。
草了,这副样子为什么这么像那种平常打游戏时会遇到的连体情侣……
还是陆让平时最讨厌的那种下路情侣。
不对,我在想什么?
我为什么总是要把许洄往情侣方面想?
我对他不可能有那种诡异的想法,为什么今天这么反常?
这没什么大不了的,和之前一样,他就是开个玩笑而已,很正常。
night和koi会开玩笑,drift和luring当然也会开玩笑。
陆让带着许洄往前走了两步,还是被心里这些想法打败了,实在没忍住停了下来,慢慢对着麦低声道:“那个……不用等我,你可以去跟桃乐丝的……”
许洄靠着椅背,听见少年略有些艰涩的语气,没有说话,只是懒懒散散地按了按键盘,在对话框里敲下了自己的回答。
drift:「可我喜欢跟着泥owo」
在原地站了半天的多特此时彻底宕机。
直到游戏页面弹出了请勿消极游戏的提醒,陆让才找补一般略有些僵硬地a了两下送到自己面前的兵线。
许洄慢吞吞地笑了一下。
drift:「娱乐而已,就想随便玩玩,不考虑那么多」
drift:「所以,不愿意让我跟吗?」
陆让盯着屏幕上的文字看了几秒,过了一会儿,才竭力压低声音,假装一切如常地回了一句没有不乐意。
片刻后,他又格外不自然地捏了捏自己的耳朵,垂下眼皮缓缓地吐出一口气,镇定地带着许洄去杀人了。
看着系统播报的超神通知,旁观这一切的666终于忍不住了,蹦出来继续推销自己的产品。
666:「宿主,我发现你真的很有当主播的天赋!真的不考虑换条路走吗?我保证,你绝对能把你未来的榜一大哥哄得团团转,乖乖为你花钱!」
许洄再一次冷酷地拒绝了他,心说废话,我这套就是原封不动照搬幻域高分陪玩来的,连颜文字都没改过,怎么可能哄不动人。
当年有某个陪玩软件给了return一大笔天价代言费点名让许洄来推广,运营方点了一男一女两个顶尖陪玩和他三排直播打了一晚上,粉丝直呼我们洄神宛如进了盘丝洞。
但说实话,陪这两人打一晚上低分局真的挺无聊的,于是许洄边打游戏边分心学了点人家的专业话术,在最后学以致用了一下。
这一学就导致最后直播结束时两位陪玩晕头转向地把自己今晚的工资全砸在了他的直播间,还胆大包天地问出了洄神什么时候下海当陪玩这种问题。
当时弹幕还真的嘻嘻哈哈地讨论了起来,说虽然我们都很想让drift主动当野王让buff哄人开摄像头,但不得不承认,以洄神的性格来看,这种事应该得等到下辈子了。
当时许洄没太在意这个话题,结果……
结果现在还真是下辈子,并且还是给陆让当陪玩。
他在心里笑了笑。
陆让和大部分心态稳定操作也稳定的选手不同,他是那种能让很多粉丝又爱又恨的时神时鬼类选手。
虽然他超神的时期比超鬼多得多,看起来好像是个人特色,但许洄很清楚,自始至终,心态一直都是他无法克服的缺点。
和一般职业选手是因为怯场或者无法抗压导致心态不稳的原因不同,陆让在赛场上心态不稳的表现,是太容易冲动,甚至极度暴躁。
其实许洄还挺好奇他心态不稳的原因的,毕竟,这也直接导致了许洄亲自把他送去tri,让他们没有一直做成队友。
陆让是他认为潜力最好的ad,如果就止步于七年后在tri的成就,未免有些遗憾。可如果不改变这个毛病,他就并不是许洄最想要的射手。
但无论是以前还是现在,许洄都没看出来陆让的心结在什么地方。
就比如现在他也不知道为什么陆让不开心,只能按学来的套路随便哄哄了。
但好像还挺有用。
许洄边想边拉视野看了下对面消失的打野,同时在对话框里给那句“多特哥哥好厉害”打上-w-的颜文字,又抬手按了一下耳机,淡声道:“luring,回我这里来。”
听到许洄叫他id,陆让想也没想,立刻听从指令后撤。而几乎在同一秒,一道致命的控制技能从他刚才站立的位置呼啸而过。
对面的打野与射手一起包抄,第二道利箭技能无缝衔接,可许洄不紧不慢地为他挡了一箭扛了所有伤害,然后吐了个泡泡上身跑路,和陆让一起安全离开了。
陆让下意识地看向许洄,后者神色自如地靠在椅背上,仿佛刚才那个精准预判只是随手而为。
看见陆让的目光,许洄想了想,以为他还需要哄,立马秉持着做陪玩的态度,重新在麦里补充了一句温和的夸奖:“做的好,乖。”
陆让感觉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平常打训练赛,许洄只会按着键盘冷冷地丢下一句:“再不听指挥就滚开让人机来打”,听从他是理所当然,并且毋庸置疑的事,谁受过这种待遇?
有人把许洄夺舍了么?
陆让一边胡思乱想,一边在心里祈祷:不管你是谁,千万别从许洄身上下来。
……算了,还是下来吧。
陆让咬了咬牙,真觉得自己应该是中了什么邪,不然以前都好好的,为什么今天莫名其妙就是遭不住许洄这么在自己耳边讲话。
他平静心态,故作淡定地嗯了一声,矜持地赞同了许洄对他的夸奖。
然后,在许洄的耳朵里,就又听到少年用故意染上冷意的声音,硬邦邦地顺道:“但是……但是你等会儿别夸我了。”
“不准打字,也不准说话。”
更不准……
更不准说我乖。
/
游戏结束得毫无悬念。
陆让带着许洄压着高地输出,把人堵在基地里出不来,最后还分外嚣张地让掉了即将到手的三杀,把人头全喂给了辅助。
打又打不过死又死不掉的郑谨只能看着兔鸟慢吞吞地用几个泡泡收下了大杀特杀的播报,然后干脆利落地赢下了游戏。
他1-15的战绩从结算页蹦了出来。
提示音刚落,郑谨就猛地推开键盘站了起来,脸色沉得滴水。金属椅腿在地板上刮出刺耳的声响,引得周围几桌人都转头看过来。
陆让冷笑起身,动作干脆利落地将指节分明的手按在桌沿,态度比郑谨更暴躁,直接一脚把他的椅子踹飞,格外不善地眯起眼睛,问:“你什么意思?想打架?”
郑谨被吓得往后退了两步,咬了咬牙,从钱包里扔出一张一百在桌上,又觉得自己被眼前这两人下了面子,非要嘴贱,对陆让冷笑一声,梗着头皮说:“我们心甘情愿打赌,你在这里急什么?”
想到这里他故意放慢语速,每个字都说得格外清晰:“说不定……你那朋友早对我有意思,用这种方式倒贴呢。”
看见陆让骤然收缩的瞳孔,他立刻得寸进尺地舔了舔虎牙,“你现在倒是毁了一桩姻缘,看来给人当舔狗都当不明——”
“我草你爹——!”
陆让忍无可忍,瞬间暴起,速度快得带起一阵风。他一把揪住郑谨的衣领将人提离地面,指节因用力而发白,手背上的青筋如同藤蔓般清晰凸起,看起来格外狰狞恐怖。
这个动作让郑谨不得不踮起脚尖,脸色由红转白,像条缺氧的鱼。
“别特么把人想得和你一样恶心。”陆让死死盯着他的脸,一字一句地从牙缝里挤出这句话,声音低得可怕,“同性恋有病就去治,谁对你有意思?谁和你一类人?”
他另一只手攥紧成拳悬在半空,小臂肌肉绷出凌厉的线条,骨节也咔咔作响,“上完厕所低头照照马桶看看自己配不配行么?你也配碰瓷许洄?”
拳头带着风声朝郑谨脸上挥去。
啪——
一只骨节分明的手突然横插进来,稳稳地攥住了陆让的手腕。许洄漫不经心地垂下眼,动作看似随意轻松,纤白修长的十指却如冷铁般稳稳收紧。陆让暴起的青筋在他掌心下跳动,却丝毫动弹不得。
“打架会禁赛。”
许洄声音很平静。
他不紧不慢地用拇指摩挲了一下陆让腕内侧突起的骨头,在确定陆让的力气放小之后慢慢地松开了手。带着凉意的指尖顺着紧绷的手臂缓缓上滑,在摸到少年后颈那块凸起的棘突时,又按下掌心,很轻地揉了揉。
这个动作让陆让浑身一僵,然后不由自主地松懈了下去。
许洄顺势捏住那块软肉,像拎着不安分的流浪猫一样把人往自己怀里带了带:“叫你来不是为了这个。”
他偏头训了一句,语气比平时凶了点,呼吸却很轻柔地扫在陆让耳尖,“给我安分点。”
陆让抿紧了唇,胸膛剧烈起伏了两下,最终还是不甘心地松了手。
郑谨踉跄着后退,撞翻了身后的饮料瓶。橙黄色的液体泼了他一身,在灯光下反射出黏腻的光泽。
“我们……”郑谨喘着气,狼狈又不死心地看向许洄。
“我们?”许洄偏头看他,垂落的眼睫在灯光下投出冰冷的阴影。然后他忽然笑了,浅灰色眼睛里溢满了居高临下的不屑,“你谁?”
这句话直接剜掉了郑谨最后一点强撑起来的面子,他脸色瞬间铁青,却又不敢再上前动手。
许洄转向吧台,朝已经撸起袖子的网管抬了抬下巴:“倒了的椅子他赔。”
然后,他不由分说地、半牵半拽地把还在冒火的陆让带出了网吧。
准备撸袖子和大哥一起揍人的非主流少年们还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事情就已经结束,于是只能赶紧追到门前,格外质朴的冲许洄的背影挥了挥手,大喊:“哥你很强!!下次再带嫂子来打……不是,下次再带二哥来打游戏哈!我们一定会赢的!”
陆让一个趔趄,玻璃门被摔得震天响。
夏日的热浪扑面而来,混杂着街边烧烤摊的烟火气。许洄松开了陆让的手慢慢地往前走,旁边人却越想越气,重新绷起脸握拳狠狠地砸向身旁的墙壁发泄。
许洄不紧不慢地注视着他,并不担心。
没有哪个电竞选手会蠢到让自己的手受伤。
果不其然,陆让在最后一厘米硬生生地停住手,指节距离粗糙的水泥墙面只有毫厘之差。
“操!”他收回手,烦躁地抓了抓自己的红发,发丝被汗水黏在额前,“特么的……”
“你就不应该拦我,反正这里也没人知道我是职业选手——他凭什么造谣你是同性恋?”
话里话音,竟然还带着委屈的意味。
……
许洄有点想笑,但硬生生地忍住了,只是抬手摸了摸鼻子,心道幸好你没听清楚刚刚那群中二少年们说了什么,不然不得被气死。
不过抱歉了让让,性取向天生的,我还真喜欢男的。
“现在没人知道不代表以后不会被挖出来。”许洄懒懒地抄起双手,想到了什么似的,掀起眼淡淡地说:“一个人想搞你的时候,总能找到办法。”
陆让喉结滚动了一下,还是没说话。
许洄轻轻地啧了一声,有些搞不明白明明说的是自己,怎么他生这么久的气,只能随便猜了个理由,问:“你恐同?”
听到这句话,陆让的呼吸一滞,像是被踩了尾巴的猫,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整个人肉眼可见地应激了起来。
“废话我当然恐……”
许洄玩味地挑了挑眉,表情依然平静。
陆让突然觉得浑身不自在,有点慌乱地加快语气找补道:“也不是,反正……反正不是歧视所有人。我只是觉得,两个男的……很奇怪。因为身边这种人很奇怪,而且你肯定也不是……”
他的声音越说越小,最后几个字几乎含进嘴里,只能无意识地攥了一下自己的t恤下摆,将布料揉得皱皱巴巴。
奇怪的是,明明说的是实话,他心里却莫名发虚,像是做了什么亏心事。
陆让避开许洄的视线,低着头盯着地上两人的影子发呆,就是没说出个所以然。
半晌,许洄无奈地笑了。
他自然地跳过了这个话题,转而从口袋里翻出刚刚郑谨放在桌子上的纸币,懒洋洋地在陆让眼前晃了晃:“好了让让,别生气,这不好歹还有个战利品留给你么。”
陆让别过脸,前面那一点诡异的情绪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他刻意绷直了嘴角,干巴巴地说:
“……我不要,本来就是你的,你自己留着。”
“那不行啊。”
许洄唇角弯起点似有若无的弧度,眼尾微微垂着,看起来有种散漫的认真,修长的手指夹着纸币轻轻一折,指节抵着纸面反转,三两下就翻折出一个爱心。
然后他轻轻地弯腰,将爱心塞进陆让的口袋。
冰凉指节隔着薄薄的布料不经意地擦过大腿出的肌肤,带来酥麻的错觉,陆让瞳孔微微一缩,听见许洄笑着说:“这可是陆神为我打下的江山。”
非常短暂的,陆让的睫毛轻轻颤了一下。他无意识地用鞋尖碾过地上的小石子,发出刺耳的声音。
也正是这道声音也把他拉回了现实,陆让急促的吸了口气,快步往前走了两下,格外迅速地清了清嗓子,逃也似的说:“那请你吃烧烤,快走吧。”
吃烧烤?吃烧烤好啊。
听到这句话,明明清楚自己微信余额但还要折爱心哄人的许洄先生弯了弯眼尾,十分大方地同意了他的邀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