锁屏上躺着严柯的未读消息,发送时间就是刚刚。
「昨晚睡得早没看信息,怎么突然想起问陆让的事了?」
许洄点开锁屏,慢慢输入:
「没什么,只是突然想起来我好像是return的队长,关心一下队友,很正常吧。」
「……扯淡,平常没见你在意过这些事。」
下一秒,严柯的电话就紧跟着跳了进来。
许洄按下通话键,听见了严柯从电话那头传来的声音:
“等会,我突然想起陆让昨天晚上还神神叨叨地给我发了条消息,怎么,你们俩吵架了?他又惹事了?什么原因?”
许洄垂眸,淡淡道:“哪来的刻板印象,他没和我吵过架。”
“是吗……?”
严柯怀疑地问了一句,脑海里闪过无数次陆让站在他办公室里面带不忿不满处罚的样子。你别说,这小子旁边站着斗嘴的人换了一个又一个,倒好像确实没有许洄。
以前怎么没发现这点?
难道,许洄这次是真的准备关心队员负起队长的责任?
这么想着,严柯十分欣慰地清了清嗓子,格外和蔼地回答了许洄的问题。
“陆让的事……其实我知道的也不多,就记得他那个时候才十四岁,全身上下总共300块就敢一个人来跑来基地门口蹲点,嚷嚷着要打职业。”
“当时我们也看了他。这小子,技术是真有灵性,人也是真造孽。浑身上下都灰不溜秋的,整个人又倔又叛逆,跟个没人要的小野狗一样。别的战队青训营嫌他年纪小、来历不明,办手续也麻烦,都让他回去好好读书。他就不走,愣是找到了我们return,天天在门口蹲人。”
“也怪我们早期战队管理不规范,什么人都敢收,最后几个教练被磨得没办法,看在他那国服分的面子上把人收进来了。”
“你也知道那时候青训生住宿费不便宜,基地附近外卖又贵,我那时候看他天天就啃点干面包配矿泉水,还私下借过他一千块钱让他先垫着吃饭。本来没指望他还,结果没过一周这小屁孩就把钱塞回我门缝里了,叠得整整齐齐,一分都没少。”
闻言,许洄手里的动作顿了顿,心说这很陆让。
不喜欢欠人情,一旦还,就还得格外夸张,好像要把自己整个人都赔进去一样。
说到这,严柯自己都有些无奈:“我后来琢磨了一下,他估计是那几天没日没夜接了代练单。虽说按规矩进了青训就不准蹭俱乐部名头在外面接私单,但……那时候看他那样,我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
“再多的我也不清楚了。那几年战队就是个草台班子,别家小孩都是父母忧心忡忡送来吃苦追电竞梦的,只有他从头到尾都是一个人,爹妈连个影都没见过。当年他交上来的那张申请表,家庭关系那栏填得乱七八糟,估计也是随手瞎写的,做不得准。”
“好在他自己争气打上了首发,现在日子应该好过多了……不然怎么天天在游戏里口出狂言被扣钱都不收敛,还问我能不能一口气预罚?!”
说到最后那句,严柯语调突转,显然是想起了自己曾经被这个小可怜兼混世魔王折磨的日子,刚开了个头的慈父之情顿时消失殆尽。
但在寂静的日光里,许洄却能通过严柯的讲述勾勒出许多年前的画面:一个狼狈、害怕、却又执拗的少年,揣着微不足道的行囊和满腔孤勇,在陌生而庞大的城市里笨拙又固执地横冲直撞,最后与许洄印象里的陆让缓慢地重叠在一起,拼凑出一个模糊却更为复杂的轮廓。
说完陆让的事,严柯又想起来了什么,问:“对了,你是不是还问了会议室训练记录的问题?这个一直在我这里,你们要用的话直接来办公室拷就行,已经上传了……”
许洄回过神,轻轻嗯了一声,随口和严柯聊了聊训练的事,又敷衍了几句他随之而来的叮嘱,才挂掉了电话。
重新出现在他手机上的是微信的聊天屏幕,上面除了今天早上严柯给他发过来的消息,其实还有昨晚他和陆让的聊天。
聊天内容很少,只有几句话。
对话的起因也很简单。
昨晚许洄从爱罪下线,临睡前顺手刷了下幻域的游戏营地。他登的是小号,通过对局记录能清晰地看到,陆让那个顶着非主流签名的账号还在线上彻夜鏖战。
许洄眉梢微挑,指尖一动便切到了微信,给陆让发了条消息过去。
「还在练?」
营地上显示陆让的账号刚开一局没多久,许洄猜测他此刻应该正打得全神贯注,不过,微信那头还是秒回了信息。
luring:「没,没有啊。我练了一会就回房间了。」
drift:「没,没有?」
打字都能结巴,看来是真心虚。
许洄看着对话框顶头反复显示“正在输入中…”,状态持续了好一会儿,最后才跳出来一句语气几乎能称得上可怜巴巴的:「对不起,其实我还有一把没打完。」
态度倒是端正得离谱,和之前在徐水水直播间里那个嚣张中二狂霸拽的神秘人老板简直判若两人。
drift:「好。」
回复之后,那边又陷入了漫长的“正在输入”状态,最终却什么都没再发过来。
不过许洄倒也没有别的意思,他只是顺手提醒一下这位刚刚看完深夜主播还在打游戏的未成年别熬太晚,不然白天高强度的训练可能扛不住。自己提示的义务已经尽到了,想必陆让心里有分寸。
他退出聊天框,随意刷着手机培养睡意。正当朦胧之际,手机又轻轻震动两下,弹出消息提醒——是两张图片。
第一张是游戏结算页面的战绩截图,打得极其漂亮,11-0-9的战绩,毫无悬念的全队mvp。第二张则是随手拍下的走廊,光线昏暗,空无一人,陆让的半只手不小心入了镜。不知为何,那修长的手指微微蜷握着,透出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
luring:「真的打完了,你看,我已经回房间了。」
一片黑暗中,许洄被这两条信息逗笑了。他引用第一张图片,说luring真厉害,然后再引用第二张图片,说我知道了。
消息发出,这段对话理应到此为止。陆让没再回复,许洄也终于涌上倦意,放下手机准备入睡。
然而,就在他即将沉入梦乡的边缘时,枕边的手机屏幕又一次不期然地亮了起来。
许洄睁开眼,重新点开微信,发现时隔十多分钟,陆让竟然又发来了消息。他问:「你还在吗?是不是睡着了。」
许洄觉得有些好笑,想了想,故意回了一句:「对啊,我睡着了,所以你有什么事?」
陆让的头像很快闪烁起来,他似乎完全没察觉这句话里的逻辑问题,只是格外认真地回道:
「其实……其实也没什么事,是我想起来没有和你说晚安。」
「晚安许洄。」
「现在我也睡着了!」
/
return一楼大厅。
宽大的沙发里,正歪七扭八地躺着一群刚起床的网瘾少年。这群人普遍保持着两点睡十点起的阴间作息,美其名曰“保证八小时充足睡眠”,此时也正就着此起彼伏的外卖提示音,各凭本事解决早午饭的二合一工程。
唯独陆让明显不在状态,整个人像被抽了骨头似的歪在沙发角落,有一搭没一搭地划着手机屏幕,眼下淡淡的青黑透出一股生人勿近的低气压。
koi实在按捺不住好奇心,想知道究竟是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事,能让陆让这个可怜的未成年半夜火急火燎找他借身份证,还把这位平时精力旺盛到堪比奶牛猫的队霸搞得如此萎靡。
他在旁边迂回试探、吵吵嚷嚷问了八百个回合,陆让被烦得眼皮直跳,终于忍无可忍,抄起手边的抱枕精准砸了过去——
“闭嘴。”
抱枕迎头一击,终于让koi实现了强制闭麦。
陆让才不会理他。
难道要他告诉koi,自己昨晚误入诡异网站,被一个杀千刀的深夜主播公开处刑,还脑子一热共情心泛滥给人砸了四位数的礼物?
都说晚上不要冲动消费。他倒好,为了那点面子还非要在对话框里装逼留下一句谁要你还,搞得现在肠子都悔青了,只能期望那个徐水水真能走上正道,否则他一定让这王八蛋吃不了兜着走。
更不会说——
更不会说自己还是没忍住,点开了和许洄的对话框。
不过,是许洄主动发的信息,要是不理岂不是太过分了?所以……也不能怪他没有自制力。
而且不止是聊天。
还说了晚安!
……还被许洄夸了!!!
昨夜,陆让同学身体力行地演示了什么叫说一套做一套。表面上乖巧冲屏幕那头的许洄道了晚安,声称自己立刻睡觉,实则电话一挂就直接栽进床里,举着手机把那两条引用图片的回复翻来覆去看了半晌,直到看得耳根发烫脸颊泛红,才意犹未尽地朝空气挥了挥拳,试图发泄掉胸腔里那股横冲直撞的、过剩的喜悦。
开心褪去后,漫上来的却是更深的迷茫。
陆让轻轻蜷起身子,有点难过地意识到:自己大概是真的对许洄存了些不该有的心思。
不是错觉,也不是醉酒后的意识不清。他是真真切切地,会因为许洄一句简单的回复而心跳加速,会因为对方随手发来的一个表情、一句话,甚至一个字,就轻易被牵动所有情绪。
这就是喜欢吗?
陆让没喜欢过谁,也没从任何地方正经学习过这种情感。他只能凭着自己那点懵懂又莽撞的本能暗自揣测:大概,这就是了吧。
但不可以,这是不对的。
……
总之,多种复杂情绪交织叠加,陆让几乎一夜没睡好,现在也只想一个人安静地待着,最好谁都别来烦他。
想了想,他又忍不住抿起唇,回忆起自己刚刚偷偷上网搜到的东西,十分谨慎、无比小心地打开了某宝搜索框。
谁知,刚送走一个koi,night这个阴魂不散的家伙又握着手机、顶着一头乱糟糟的黄毛凑了过来,一边挤他还要一边念叨:“陆让,你今天中午点什么外卖?总是吃那几家我选择困难症都犯了,快让我参考参考……”
啪!
陆让迅速按熄了手机屏幕,警惕地瞪了他一眼。
但晚了。
night还是眼尖地瞥到了他刚才正在浏览的页面,顿时瞳孔地震,脱口而出:“我靠!不是吧陆让?!你居然在买中药??!你昨天晚上到底干什么了?虚成这样就算了,甚至还要偷偷补肾?!”
“补肾?!”
此话一出,原本嘈杂的大厅瞬间寂静。
所有与养生二字绝缘、但精准捕捉到补肾关键词的return队员,齐刷刷地向陆让投来了敬畏又震惊的目光——
这其中,也包括刚下楼、拎着一袋鲜牛奶和三明治、身上只套了件宽松卫衣的许洄。
他微微偏过头,晨起的声音还带着点未散的轻哑,在一片死寂中格外清晰:
“什么……补肾?”
“……”
面对着许洄茫然的目光,陆让绝望地闭上眼,羞愤欲死。
下一秒,他猛地站起身,头也不回地直奔厨房。
他现在就要拿刀把night这傻逼砍成臊子。
说、到、做、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