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讯稿用来各大平台投稿发布,日记则是交给指导老师,方便指导老师知道他们活动进度的。
吃过饭,喻珩在会议室里——女生们会在早上把自己的东西收好,白天会议室就用作大家日常办公的地方。
喻珩在费劲地写日记。
至于为什么是费劲,因为这份日记是要统一上交给秦教授看的。
大部分人的日记都是流水账,一句话颠倒语序翻来覆去地凑字数,喻珩知道他妈妈不会一个字一个字像做阅读理解一样品读完所有人的日记,但一定会这样对待他的那一份。
喻珩不敢敷衍。
他不能把一天的工作写得太简单,也不能诚实地写他今天差点被小孩子写作业逼疯,否则他妈妈会一边笑他一边担心他,然后转手发在家庭群里,让他爸和姐姐来观摩。
喻珩觉得写日记的自己就像被语文数学逼疯的白川。
哦……应该比白川好点,毕竟以后白川以后还要面对英语和科学。
八点半之后周围的人逐渐开始排队去洗漱,喻珩好容易写完日记,立刻就开始一千字的通讯稿,手指在键盘上都快冒火星了,没有一点要去洗漱的意思。
宋镜洗完了回来看到他挪都没挪动一下,问他:“其他男生半路去打球了,现在浴室空着,你去洗吗?”
喻珩摇头:“暂时不去。”
宋镜点点头,听见喻珩试探地问他:“我昨天看见浴室里有蟑螂……今天还有吗?”
“有蟑螂吗?我洗澡不戴眼镜,看不清什么。不过你这么一说好像的确隐隐约约看到墙上有块黑乎乎的什么。”宋镜遗憾地推了推自己的眼镜,问他,“你怕蟑螂啊?”
喻珩脖子一僵,盯着屏幕没动:“你不怕?”
“学校寝室半夜能看见好多,早就习惯了。”宋镜安慰他,“别怕,蟑螂不咬人的。”
“......”
喻珩庆幸自己没住学校的宿舍。
“算了,我写完稿再去吧。”他转回头。
但喻珩脑子里一会儿是蟑螂蚊子,一会儿又是白川昨晚的哭声和今天见到他爸爸时小孩胆怯的表情。
心里压着事,他连坐着都难受,更别提去洗澡了。
稿件提交完成之后,他心不在焉地抱着电脑回到舞蹈房,一进去,男生们闹哄哄的声音和打完球的汗味就扑面而来。
喻珩看到他铺在地上的睡垫上还堆着不知道是谁的裤子,折好的被子被弄得散乱,甚至他的一个行李箱还被人抽开了拉杆晾内裤。
他脚步一顿,面无表情地看着垫子上的裤子,冷淡地打断哄闹的人声:“谁的?”
他的语气很沉,冷得让七月的天气都凝滞了一瞬。
舞蹈房里安静下来。
是个人都能看出喻珩动怒了。
一个男生幽幽举起手:“……我的,不好意思啊,没注意可能半路掉了。”
喻珩闭了闭眼:“拿走。”
那个男生忙不迭跑过来拿走。
喻珩又转头看着行李箱上的内裤,语气比刚才还要平直:“这又是谁的?”
“我的,怎么了?”
这声音让喻珩额角一跳,看着一脸理所当然的毕萧,彻底黑了脸:“操场东边就是男生晾衣区,你有腿走不过去,非得晾在我箱子上?”
毕萧嘴里嚼着口香糖看了一圈周围,一仰头:“太远了啊。你看大家都是用行李箱晾衣服的,我的也借别人了,不够用了,借借呗?谢了啊。”
毕萧说完,低下头去打手里的游戏。
喻珩感到一阵呼吸困呐,他猛地喘了口气,走过去一把抽走他的手机:“借?什么是借,你有和我说过半个字?把自己的贴身衣物晾在别人的行李箱上,这算什么,公然耍流氓还是骚扰?你不嫌丢人我还嫌恶心。”
毕萧被他噼里啪啦一段话骂得一愣一愣的,脸上的表情甚至有点呆滞。
其实今天白川和小彦的矛盾之后他对喻珩有点改观了,发觉他并不是只会拖后腿的娇气少爷,也没再想刻意和他起争执的。
用行李箱的时候确实没想那么多,他是体育生,体院的男生都很糙,互相之间没那么讲究,有时候连袜子都会混洗,别人用他的箱子他觉得没什么,于是他也就直接用了别人的箱子。
他都不知道这箱子是喻珩的。
……奇怪,他居然在想如果自己知道这是喻珩的话,他还真不会去用。
为什么?
毕萧想不通。
不过他也真没想到喻珩会发那么大脾气。
“不是……”毕萧抬起头,手还维持着拿手机的动作,被大家看着,有点尴尬,“你不借就不借呗——”
喻珩不知道为什么这个人这么讨厌,从一开始就在找他麻烦,哪怕不搭理还是阴魂不散。
这样无赖的态度和行径唤起他骨子里的厌烦,眼前闪过一个模糊不清的人脸,喻珩忽然觉得反胃和愤怒,一瞬间,两天来积压的不适应和处于陌生环境里的孤身感像火山一样爆发,烧得他一秒都不想在这里多待。
毕萧见他表情真的不对了,连呼吸也急促起来,迟疑地站起来:“你……我把东西从你箱子上拿走行了吧——”
嘭一声。
喻珩直接踹翻了自己的行李箱。
舞蹈房里一片寂静。
毕萧差点被三十六寸的行李箱砸到,猛地一躲:“我去,你干嘛!”
喻珩把手机砸回毕萧的垫子上,头也不回地往外走。
“滚,我嫌脏。”
*
沙滩边的海风和昨天一样大。
喻珩坐在昨天付远野坐过的礁石上,呆呆地望着海平面。
星星似乎比昨天黯淡些,风声好像也没那么聒噪,连潮水也变的温柔起来。
似乎都知道他今天心情不好。
喻珩手向后撑在礁石上,呼吸已经缓下来了,手边是亮着屏幕的手机,对话框里一句“妈妈,你想现在看看我的日记吗?”已经被打了出来,可迟迟没有发送。
喻珩觉得自己很矛盾,有时候觉得爸爸妈妈和姐姐管自己太多,让他感到自己被约束;可有些时候喻珩也很清楚,他的确很需要有人一直看着他。
只有这样才能弥补小时候被迫离开家人那几年的心里缺陷。
那几年给喻珩留下了太多无法消去的影响,比如身体变得很差,比如他对人对事再也没有一腔赤诚和热情,防备和疏离的自我防御机制让他变得难以接近。
唯有在接近他很信任的人的时候,喻珩才会像小猫小狗翻出肚皮那样流露出自己的柔软。
不被亲近的人注视和关注的时候,他是很不安的。
但出门在外,他的温和更多时候都是逢场作戏,勉强达到和人友好相处的平衡,但遇到毕萧这样讨厌的家伙,喻珩连假笑都扯不出来。
其实喻珩也一直有意识地克制自己对家里人的依赖。
家里人总希望他什么都倾吐,不要一个人默默地承受,可喻珩并不想让自己看起来像个巨婴。
在很多很多时刻里,喻珩都会像今天一样,只把心事对着对话框说。
除了他,谁也不知道。
身后忽然传来脚步声,喻珩被惊动,回头,又看到了拎着书的付远野。
站在礁石下的人微微仰头,发丝被风吹向后脑,原本平静的目光在借着月光看清喻珩略显颓丧的表情时微微怔住。
见到是他,喻珩的提起来的心松了些,这一次他先开口了:“你每天都来这里看书吗。”
语气有点低落,和之前听过的几次都不太一样。
付远野盯着他看了一会儿:“嗯。”
“今天礁石能借我坐坐吗?”
礁石不是他一个人的地盘,付远野不置可否,几步跨上去,看着穿得单薄的喻珩微微皱眉:“怎么又——”
“我心情不好。”喻珩觉得他又要嫌自己挡路,别过头不看他,“你别又说我不爱听的。”
“……”
付远野在他身旁前面一些的位置坐下,喻珩感觉到迎面的海风小了些,接着听到付远野开口:“又不带外套。”
你怎么又不带外套。
付远野低头翻开游记,他是想说这个。
喻珩嘴角一动,赌气似的:“外套在行李箱里。”
“好。”付远野不知道这和他不记得带外套有什么关系,但还是应了一声。
喻珩又道:“今天我回去,看到有人把内……裤挂在我行李箱上。”
他几乎是咬牙才说出来的:“……他怎么能这样。”
付远野微顿。
原来是和同伴闹矛盾了。
“我不想要行李箱了,好脏。”喻珩皱着眉,毫不掩饰自己的嫌弃。
付远野偏头看了他一眼,在想眼前这个人的洁癖是不是有点太严重。
然而目光被放在他和喻珩中间手机屏幕吸引,只是一闪而过的一秒,他看清了喻珩打在对话框里那句话。
付远野的视线从喻珩苦兮兮的脸上掠过,然后垂眸,整个人看起来比之前更加安静,像是一片浓墨。
但在喻珩眼里付远野本身话就不多,没觉得有什么。
“我今天见到白川的爸爸了。”喻珩沉默了一会儿,忽然想到这件事。
付远野长指翻过一页书:“嗯?”
“我觉得白川有点怕他。”
付远野想说什么,结果余光就见喻珩忽然直起了身子,语气从沉闷变得像是冒出了什么绝妙的点子。
“哥,我今晚还能住你家吗?”
“……?”
“不行。”他拒绝得很干脆。
昨晚的借住已经是意外,来支教的队伍就算要换住所也该是街道来负责,和他没有关系。
况且他没有乱收留人的习惯。
喻珩一只手按住他的书:“……我付你住宿费也不行吗?”
刚和队伍里的人闹了矛盾,他要是就这么回去也太没面子了,显得他无能狂怒又好欺负;再者他实在有点担心白川。
如果能在付远野家住一晚就好了,既不用看到毕萧,又能留心今晚白川有没有挨打。
少年盘着腿按着他书的动作就像是一只耍赖不让人动弹的小狗,眼巴巴的,没道理又缠人得很。
付远野抬手把他手拨开,很细腻的触感,一触即离:“不是钱的问题。”
“那是什么?”
“我没有和人住一起的习惯。”
“我和昨天一样睡沙发行不行?”喻珩不自觉拖长了语调,“我和他们起争执了,现在回去他们指不定怎么笑我,你就救人救到底,送佛送到西吧?”
付远野垂着头望他,喻珩一双眼睛目不转睛地看着他,卷发拂过他的臂膀,像是有小刷子在手上轻晃,有些痒。
“我今天教白川写了一下午语文数学,没有功劳也有苦劳——”
“走吧。”
喻珩话还没说完就被打断,反应过来的时候付远野已经在礁石下面等着他了。
他花了三秒的时间反应过来付远野同意了,然后拿起手机就往下爬,踩到到沙滩上后他哒哒哒把对话框里的字全部删除,揣好手机对付远野说:“走吧走吧!”
付远野见喻珩晃了晃头,甩去了头发上不小心沾到的沙子,然后朝他走近。
好像之前的不开心又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付远野也敛下思绪,转身领着他回家。
喻珩说得对,教白川写作业是一件没有功劳也有苦劳的事情,没有成就感,全是劫后余生的庆幸。
而且他今天帮白川洗刷了“罪名”......再收留他一晚吧。
毕竟有人看起来可怜兮兮的,委屈得都要和妈妈倾诉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