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被迫闻到对方身上那股清新的草木气息,当然,还有那丝挥之不去的血腥味。
一直到被放回病床上,方叙白紧绷的神经才稍微松懈了一丝。
但仅仅是一丝。
他立刻又想起了卫生间镜子里那张陌生的脸。
他下意识地抬手,摸了摸自己柔软的金色发丝,触感无比真实。
他抬眼看向斯莱瑟:“斯莱瑟……你第一次见到我的时候……我就是……这个样子吗?”
他指了指自己的头发和脸。
斯莱瑟正帮方叙白掖被角,动作轻柔得近乎虔诚。
听到问题,他抬起头,红色的眼眸看向方叙白,眼神专注,带着纯粹的欣赏:“是啊,我第一次见到你,在诺卡斯的公寓门口,你就这样站在门里,漂亮得像在发光。”
他语气自然,甚至带着点怀念,“金色的头发,像太阳一样,我一眼就看到了。”
轰!
方叙白脑子里最后一丝侥幸被彻底粉碎!冰冷的感觉瞬间从脚底板窜遍全身!斯莱瑟第一次见到他时,他就是金发!这意味着什么?意味着他的“变化”可能早就开始了!就在他毫无察觉的时候!在诺卡斯的公寓里?是在喝了那些营养液之后?还是更早?甚至……是在他穿越过来的那一刻?
恐惧瞬间淹没了方叙白。
他看着斯莱瑟那双写满真诚赞美的红色眼睛,只觉得一股寒气从骨头缝里往外冒。他不仅被困在这个疯狂的世界里,连自己的身体都在悄然发生着不可控的异变!他到底是什么?
“滴滴滴——滴滴滴——”
急促的电子提示音突然响起,打破了病房内的死寂。
声音来自斯莱瑟的口袋。
方叙白如溺水的人抓住了浮木,猛地看向声音来源。
斯莱瑟眉头微皱,似乎被打扰了很不悦。
他慢条斯理地从皮衣内侧口袋里掏出一个巴掌大的黑色设备。
屏幕亮着,上面闪烁着红色的警示符号和一串不断滚动的文字。
“是什么?”方叙白急需一个转移注意力的话题来压下内心的恐慌。
斯莱瑟瞥了一眼屏幕,他将屏幕转向方叙白:“医院的缴费单,催得真紧……喏,你看。”
方叙白的目光落在屏幕上。
那是一份极其详尽的费用清单。
项目名称密密麻麻,许多词汇他根本看不懂,但那些阿拉伯数字后面跟着的一长串零,他还是很看得懂的。
【e-6医疗中心综合救治费】
【高级生命体征监测(48小时)】:12,000.00
【a级污染源暴露紧急处置费】:35,000.00
【异能潜力评估(高级)】:8,500.00
【特护病房(单人间/日)】:1,500.00
【急救药物(强效净化因子x5)】:15,000.00
【……】
【总计:68,920.00点贡献值】
六万八千九百二十点贡献值!
方叙白的呼吸瞬间停止了!
他脑子里什么金发、什么异变、什么诺卡斯斯莱瑟,全都在这一刻被这串天文数字炸得粉碎!
只剩下那一个个触目惊心的零,在他眼前疯狂舞动!
安全区的一顿普通营养餐只要几十点!
六万八千多点?!
呵呵……就连王医生嘴里那个很是高级的工作,也只能开到一万八的工资。
他感觉一阵强烈的眩晕袭来,眼前发黑,身体晃了晃,几乎要从床上栽下去。
还不如不救。
“……方叙白?!”斯莱瑟眼疾手快地扶住他,声音里带着一丝很真实的紧张,“你没事吧?”
“我……我……”方叙白捂着额头,声音虚弱得像蚊蚋,“我……我要出院……现在!立刻!马上!”
他现在唯一的念头就是逃离这个抢钱的地方!多待一秒都是巨额负债的增加!
斯莱瑟迅速权衡利弊:离开医院,就能远离那个该死的王医生和“缠枝”的花粉,也能避免妈妈再被这账单吓出个好歹。
至于妈妈的身体?
没关系,有他在身边,他能照顾好。而且……离开这里,妈妈就彻底只能依靠他了……
这个念头让他心头一阵灼热。
“好!”斯莱瑟几乎没有犹豫,立刻点头,“我去办手续!我们马上就走!”
他动作麻利地站起身,“待在这里确实不安全,那个王医生不对劲,医院也有问题。你放心,有我呢!”
斯莱瑟按了铃,等待护士到来的间隙,他又坐回床边,动作极其自然地握住了方叙白放在被子外、因为惊吓和虚弱而有些冰凉的手。
方叙白身体一僵,下意识地想抽回手。
但斯莱瑟握得很紧,拇指还在他手背上安抚性地轻轻摩挲了两下。
斯莱瑟的手掌宽大,带着一种冷血动物特有的微凉,像一块光滑的玉石贴在方叙白的手背上。
这种摩挲本应是安抚,却让方叙白全身僵硬。
他下意识地想抽回手。
斯莱瑟瞬间捕捉到了这丝抗拒。
那明亮的竖线微微收缩了一下,眼底深处似乎掠过一丝被冒犯的冰冷,但快得如同错觉。
他非但没有松开,反而像是没察觉到方叙白的意图,手指蜷起,将方叙白的手握得更紧了些,仿佛只是无意识地调整了一下姿势。
他微侧身,动作自然地去拿床头柜上的水杯,递到方叙白唇边:“喝点水?你脸色还是不太好。”
他倾身向前,不知道是有意还是无意,皮衣随着动作被不经意地掀起了一角。
方叙白的目光,几乎是本能地被那暴露出的皮肤吸引了过去。
腰侧。
一道狰狞扭曲的暗红色疤痕,如同丑陋的蜈蚣,盘踞在斯莱瑟的腰腹上。
疤痕的边缘参差不齐,深深嵌入皮肉,周围的皮肤微微凹陷,呈现出一种不健康的青灰色泽。
疤痕的走向极其诡异,仿佛曾经有无数张细小的嘴在那里啃噬、撕扯,最终只留下这团丑陋的疤。
方叙白倒吸一口凉气,胃里一阵翻搅。
他见过斯莱瑟手臂上深可见骨的撕裂伤,见过他后背被腐蚀的焦黑,但这些伤口在斯莱瑟恐怖的自愈力下很快便消失。
唯独这道疤……
“这……”方叙白的声音有些发紧,连带着想抽回的手都忘了用力,“……这是什么时候的伤?怎么……没愈合?”
他忍不住伸出手指,虚虚地指向那疤痕的位置。
斯莱瑟的动作顿住,好像也没想到方叙白会突然说这样。
他顺着方叙白的视线低头,目光落在自己腰侧的疤痕上,脸上的表情似乎空白了一瞬。
随即,他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个极其无所谓的笑,伸手将那掀起的衣角拉平。
“这个吗……”他语气轻松,仿佛那道触目惊心的疤痕与他无关,“哦,老伤了。早就不疼了,现在一点感觉都没有。”
他甚至用力按了按那个位置,向方叙白展示它的“无害”,但方叙白只觉得那按压的动作让那道疤痕显得更可怖。
斯莱瑟放下手,红色的瞳孔似乎都蒙上了一层阴翳。
他的声音低了下去,带着一种刻意营造的、漫不经心的残忍:“以前的事了。还在污染区的时候……被一群‘家伙’扔进蛇窟里,当‘活饵’逗弄那些饿疯了的同类。这点小伤,就是那时候被撕扯留下的。”
他没有再说下去。
也不需要了。
方叙白的呼吸停滞了。
蛇窟?活饵?被同类撕扯?!
仅仅是几个词,就足以在方叙白的脑海中勾勒出一幅血腥恐怖的图景。
他无法想象,也无法理解斯莱瑟口中的“弱肉强食”法则究竟残酷到何种地步。
之前的厌恶和抗拒,在这赤裸裸的生存苦难面前,暂时被一种更汹涌的恻隐之心盖过。
他……到底经历过什么?
斯莱瑟敏锐地捕捉到了方叙白眼神的变化。
震惊褪去后,弥漫开来的、如同温水般柔软的怜悯。
他心中无声地嗤笑了一声,却又欣喜。
人类……真是奇怪又矛盾的生物。明明那么脆弱,却又拥有如此廉价的同情心。
不过……似乎……很好用?
他不需要任何同情,但如果是方叙白,那自然另当别论。
他顺势垂下眼睑,长长的睫毛遮住了红瞳中一闪而过的得逞。
他像一个初次发现新奇玩具的孩子,带着更深的贪婪,开始学习如何“利用”这种名为“同情”的情绪。
“咚咚——”
病房门被礼貌地敲响了两下,随即推开。
站在门口的是一位与王医生气质截然不同的年轻男性。
他看起来不过二十多岁,身形瘦削挺拔,穿着一尘不染的白色研究服,内里是熨帖的深蓝色衬衫。
一头打理得一丝不苟的深棕短发下,是一张轮廓分明却毫无表情的脸。
他的眼睛是极浅的灰蓝色,像蒙着薄雾的冰湖,眼神锐利、专注,却没有任何温度,纯粹是高度理性的观察仪器。
“方先生?”他的声音和他的眼神一样,平稳、清晰、不带任何情绪起伏,如同某种精密的仪器在播报,“我是‘源’实验室的研究员,博格。很抱歉打扰你休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