倒塌声中承载着太多遗憾,曾经深爱的面容,成了她的最后记忆。
消防人员在说什么,冬屿已经听不清了,后面下了好大一场雨,把空气中的罪孽冲刷干净,天公不作美吧。
所有的缘都是从盛夏开始的,却又在同一个时间点结束。
她视野模糊,握紧他留给自己的哨子,怎么连地方都没有改变……
被救后冬屿昏迷了三天,吸入过量一氧化碳的缘故,她的病房一转再转,即便是医生诊断脱离危险,还是没有醒来的迹象。
她的家人接到电话后赶来,一直在病房内守着,生怕她醒来后找不到人。
冬屿陷入梦魇之中,梦见自己死了,以灵魂状态漂浮在病房内。
门吱呀一声推开,路梁放抱着白色的花走进来,大半张脸蛰伏在阴影中。看不清他的表情。
活下来了吗?
“路梁放!”
冬屿欣喜地想去牵他的手,却是穿过他的胳膊,差点跌倒在地。
男人似有所感回头,什么都没看见。
医生拿死亡医学证明书走进来,签字的是她的父母,他们不想看见路梁放,让他永远都不要出现在面前。
路梁放点头,把花放在她枕边,窗外又在下雨。病床上躺着是冬屿的身体,心电图是一条直线。
冬屿走近,分不清是梦境还是现实。路梁放的表情太过冷硬,朝上看是一双泛红的眼,青茬许久没刮了。
有个声音问她,“值得吗?为了一个男人失去自己的生命。他余下的岁月还长,有的是年轻漂亮的女生为他结婚生子。想想就挺残忍吧!这就是现实。”
冬屿摇摇头,“醒醒吧,拿不可能的事来假设他根本就不会让我动摇。我爸可以舍得为陌生人牺牲性命,他也可以为我这样,为别人这样,生命的意义本不在于长,而在于厚重。既选便是无悔,又有什么好说的。”
那个声音继续说:“只是可怜你的父母,每次失去的都是女儿,你就没有考虑过他们吗?人有时候自私一点才好啊。他们是不是也会这样想。”
冬屿想起童年,大部分都是在席少英的强压之下度过,每天必须要背多少首古诗才能吃饭,和朋友去书店必须几点前回来,早餐必须吃蒸蛋,零花钱不准买辣条。记得看着哥哥,别让他放学偷偷溜去网吧,他特别喜欢拆人家电动车牌玩,卖到废品站,被苦主找上门了好几次。
爸爸永远是个和事佬,家里也就只有妈妈能震得住哥哥,被骂了一通后冬崇衍就会老实一段时间。
冬屿曾经害怕席少英的张牙舞爪,被殃及之后就去找外婆告状。外婆这个人特别封建,脑子里是上个世纪的思维,自作聪明给妈妈的领导送礼,反而弄巧成拙。谁听了她的事迹都讨厌。
可也是冬屿后面才知道,外婆跟妈妈压根就不是亲生的,在那个遗弃女婴盛行的年代,是她在菜市场的垃圾桶里捡到被丢弃的席少英,收养为独女,拉扯长大,又害怕哪天亲生父母找上门毫无资本,对席少英特别严苛,即便考上教师编制也没露出一点笑容。
冬屿问过妈妈,“那你讨厌外婆吗?”
席少英说:“讨厌。但也不讨厌。都是一家人,讨不讨厌都要一起吃饭。她这样也是为了让我有更好的选择余地。我和你爸也是如此,小岛,你未来的路有很多,得好好选。”
冬屿问:“选错了呢?”
席少英回答:“选错了就选错了。我们只负责把你养大,余下的你来。”
“若我的选择只考虑自己呢?”
“那就只考虑自己。说来说去,我们只担心你会不幸福。而不在乎你考虑谁,顾
忌谁。圆满的结果本就难得。只怕你没有选择的勇气。”
冬屿不知不觉流下两行泪,她的家庭带给她太多美好的东西,还有裴斌,让她明白未来的道路。孟初让她尝到友谊背叛的滋味,宋娰让她懂做人的底线原则,古乐怡呢……萍水相逢,也不后悔相识。许梦颖是个小太阳,无时无刻不在温暖她。
此生亲情友情爱情都圆满,死了就死了,有什么好后悔的?
她不想让路梁放死,争取要让他活下去有什么错?就因为一个莫须有的猜测去否认一个人,本身就是一种亵渎。
于是冬屿含着眼泪说:“闭嘴。别诋毁他。也别恶意揣测我家人。我们之间没有人做错。要怪就怪那群贩毒的,为什么要牵连这么多无辜的人!”
心底的那道声音向她说了声对不起,欣慰地告诉她,既然问心无愧那就醒来吧,别再让他们久等了。
一周后。
滴滴——滴滴——
病房内医疗设备有规律地响着,康乃馨摆满窗台,小男孩推开门,左右张望无人松了口气,拿起手机蹲门边玩蛋仔派对。
走廊上的声音由远即近。
“那死小子是不是又拿他哥哥的手机玩游戏了?”
“期中考试物理考了多少分?42分我真的是气死了,怎么就不能向他姐姐学习。小岛高中手机都拿不到……”
冬屿刚睁开眼就听见熟悉的声音,跟拎着苹果进来的席少英对上。
妈妈愣了几秒,“小岛——小岛你现在感觉怎么样?有什么不舒服的妈妈去跟医生说。还感觉到耳鸣有幻觉吗?”
她摇摇头,看着自己手背上的针头,吊瓶还有一半没打完。旁边就是制氧机,冬屿脸上的氧气面罩没有摘下来。
医生和护士闻讯赶来,冬屿想喝水,尝试摘了一会面罩就开始头晕目眩,继续挂上,用手机跟他们交流。
她问,路梁放怎么样了?
害怕听到死亡结局,字打到一半删掉,冬屿敛眉,改问他们,还有多久能出院?
护士笑着说:“你放心,他身体素质好,比你伤的严重却清醒得早,一醒来就在问你的情况。我看你应该也有二十多岁了,订婚了吗?”
冬屿一怔,瞳仁轻动。
他没事——会有后遗症吗?
警队的人一直守在她病房门口,听说冬屿醒了,神情很激动,“嫂子醒了?真是太好了。当时若不是她把路队背到出口附近,或许我们路队真的会出事,还好送医及时……”
“停停停,谁是你们嫂子?注意言辞。”
冬崇衍一进来就把自己的手机收回来,吊儿郎当地回头说。弟弟表情跟快哭了一样,泪眼朦胧地看向冬屿。
警队的人不想跟冬崇衍纠缠,显然近段时间在他手底下吃了不少亏。对冬屿眨眨眼,表示感激,果篮放下就回去跟路梁放通风报信了。
冬屿看着哥哥,小声问:“公司那帮我请假了没?”
冬崇衍:“?”
冬屿:“?”
两人大眼瞪小眼了半天,许梦颖走进病房,捂着胸口说:“理理……不对,冬屿。我们才知道你的真实名字。作为社内最关心你的同事,理理你瞒着我们好深,我跟摄影大哥特地用五十元的代金劵吃了顿粤菜来消解心中的惆怅……”
冬屿:“嗯……?”
过了一会她才询问:“好吃吗?”
许梦颖笑着说:“好吃!你和路队有空也可以去吃,我待会把定位发给你!”
冬屿看了哥哥一眼,笑道:“这等我出院再说吧!”
观察一周后办理出院手续,四舍五入,冬屿有半个月没有看见路梁放。
他们这些天都是通过微信交流,她怕他平安无事是假,想给他打视频电话确认,谁知路梁放的视频电话就打来了。
冬屿整理了下刘海,按了接通键。路梁放穿着病服,紧盯着屏幕,看上去恢复得差不多了。病床边明显有别人,听那哭天喊地的声音有点像唐灏。
冬屿捧着脸,一句话也不说。
他也一句话也不说。
两人沉默良久,冬屿先问:“你是木头吗?”
路梁放:“不是。”
冬屿:“那怎么一直盯着我?”
“漂亮。”手机里是非静止画面。
冬屿倏然脸红,用手挡住摄像头。
她听见低沉的声音从手机里流出。
“冬屿,好想你……”
冬屿低眉,小声质问他,“那当时为什么把我往外推?”
路梁放不说话了。
出院后的第一次见面。冬屿即便是做足了充分准备,还是会在斑马线尽头看见路梁放时,心为之一颤。
男人眉目冷漠,瞳仁深黑,头发应该是特地修剪过,精神气很足,只有看见冬屿的时候神情才会变化。
冬屿站在原地。
他走向她。
示意冬屿牵他右手。
还是在初次遇见他的这个十字路口,便利店已经变成另一个连锁品牌了。
冬屿两边戴着耳机,问他,“今晚在哪吃饭?家里还是外面。”
路梁放说:“家里。”
他补充,“买回去也行。”
冬屿问:“你会做饭吗?”
路梁放想都没想,“不会。”
“我想吃你做的。”
路梁放:“……”
过了很久他才说:“你疯了。”
“为什么这么说?”
路梁放回答:“没试过。可以试试。”
少爷难得这样哄一个人,冬屿如愿以偿了,紧握他的手。
痊愈后,路梁放带冬屿去了趟一中,这里是他的母校,也是她妈妈教书的地方。他是来做禁毒宣传的。
冬屿在校园里等他。
她闲着无聊没事,走到了路梁放原来的班级,从校门口到他们班这条路,曾经是她最熟悉的。
树影、教室、蝉鸣。
基本没有变化。
阳光有点晒,她抬起胳膊挡眼,继续往里。
只是到走廊尽头,有人在身后喊她,冬屿似有所感回头,看见了一身警服的路梁放。
他离她五步之遥,胸前警徽闪耀,淡漠的眉骨间光影跃动,竟让她重燃少女时代的胆怯。
冬屿低头,往后退了几步。
广播站突然放弃周杰伦的《七里香》,女孩怔然看向他,单薄的裙摆飞扬。不用猜都知道是谁点的。
路梁放神情不变,淡声说:“往顶楼走。”
冬屿顺着他的话往上,走到了最顶楼。
十年前的毕业季,那里放着一瓶瓶水和一张纸条,象征着她漫长暗恋的终结。
现在,那里有个打开的戒指盒。戒指在日光下闪闪发光。这是他给她的交代。
冬屿心脏猛然一抽,顷刻间眼前被他的影子覆盖,哑着声喊了路梁放的名字。
她的手腕被捉住,紧靠在他怀中。
这曾经挚爱的少年凑在她耳边低声说。
“你救了我。”
“能娶你为妻吗?”
“小岛。”
话音落,风停止了-
正文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