辛鲤礼貌地回以微笑。
服务生适时端上来两杯柠檬水,辛鲤和本杰明的交流也暂时告一段落。
辛鲤端起水杯抿了一口,目光不经意间扫过进餐厅门口,有几个人由服务生带着,正推开门进来。
非常正式的穿着,仿佛下一秒就能出现在新闻发布会上。
估计又是哪家要谈合作,辛鲤漫不经心地想着,却瞥见一张熟悉的脸——
贺时遂走在旁边的位置,脸上的表情却不像在她面前时那般放松。他绷着脸,脸上的笑容有点勉强,但出于某些原因,还是客套地挂在脸上。
辛鲤的目光定住了,她眉心拧起,正色观察和贺时遂同行的人。
一行人的走位通常有讲究,地位最高的人会被簇拥在中间的c位。而在他们中间走着的,却是一个十六七岁光景的少年,陷在一群成年人里头,翘起的白金色呆毛一晃一晃。
察觉到辛鲤打量的目光,隔着人群,少年转过眼来,那双干净漂亮的灰蓝色眼睛眨了眨,似乎很好说话的样子。
辛鲤却心头一凛,无他,这副无害的模样是她当年玩剩下的。
不是华国人,超然的商业地位,涉及到和贺时遂有关的产业……辛鲤的大脑飞速运转着,大概有了几个人选。
本杰明见辛鲤一直看向门口,也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可惜只看到了一行人的背影。c位的少年被走在他身后的成年人挡了个严严实实,他没能看见,因而也没什么兴趣,很快移开了目光,“你认识他们?”
“算是。”辛鲤不太想讨论自己的私事,打了个马虎眼过去。
本杰明见状,也识趣地没有多问。
辛鲤打开手机,吩咐总助小罗给她整理贺时遂今天的行程。
没一会儿,小罗就发了一个标记了日期的word文档。辛鲤点开径自拉到最底下,看到了一个熟悉的姓氏。
安德森。
安德森家的人。
前段时间卡琳娜公开了开拓华国市场的计划,陆续开始派人赴华考察。辛鲤让人跟进他们的动向,现阶段外派的还只是一些高层,照理说还没轮到安德森家族的人亲自出场。
“女士,先生,你们的菜。”
服务生的声音打断了辛鲤的思绪,她按捺下心底的疑虑,从思考的状态中脱身。她笑着招呼本杰明,“本杰明,你尝尝看这家店地道不地道?”
本杰明闻言,插了一小块沙拉生菜,嚼吧嚼吧又尝了点鱼子酱,眼睛都享受地眯起来,“delicous!地道!”
不远处,服务生推了辆小餐车,到了他们桌边停下。
他把两只高脚玻璃杯在餐桌上放稳后,从二层抽出一支红酒,用开瓶器拔出木塞,暗红色的酒液缓缓流入杯中。
“两位贵客,用餐愉快。”
话音落,两杯盛好的红酒被送到辛鲤和本杰明手边,服务生贴心地把开封过的红酒用分酒器装好,放在桌子正中间。
辛鲤优雅地放下手中的餐具,对着本杰明举起酒杯,“敬重聚!”
酒杯相碰发出清脆的碰撞声,杯子的酒液上下摇晃,颤巍巍地倒映出头顶上的灯光。
未尽之言,觥筹之间。
贺时遂又灌下一杯酒,虽然他饮酒不上脸,但一口气喝了这么多,多少还有些晕眩。
他这次带着几个得力助手来谈和安德森集团的生意。贺氏集团这些年来的发展一直欣欣向荣,但在这种老牌贵族面前还是不够看的。他报了试一试的心态,还是来了这场宴席。
这次的主人公是亚瑟·卡尔卡迪·安德森,他并非安德森家族的血脉,而是随了卡琳娜·卡尔库迪·安德森姓,是她手下一员得力干将。
亚瑟虽然年纪小,却手段狠辣,做事总带着不谙世事的恶意。但因他出手没什么办不成的事,随着卡琳娜夺权,他的地位也水涨船高。
而卡琳娜当上家主后,便有了进军华国市场的表态,亚瑟就是她派来的先遣部队。
在那双多少带了点玩弄与恶意的蓝灰色眼睛的眼神中,贺时遂仿佛又回到了接手贺氏初期的时光,面子和尊严在项目前被迫放在一边,他人的恶意和回家后的谩骂像生了赤潮的海水,喉咙里黏腻而恶心。
他垂下眼,娴熟地隐藏好情绪。
他带来的合同还压在亚瑟手下,谈了好几次条件总算得到好的回音,只是喝几杯酒而已,不算什么。
贺时遂再一次端起酒杯,眼神示意神色担忧的助理不要轻举妄动,然后再次一饮而尽。
“贺总是敞亮人,我就喜欢你这股劲!”坐在上首的亚瑟微微一笑,露出一对小尖牙,天使般温柔的嗓音似乎在给贺时遂解围——
若是忽视了他之前的授意,这些绊子也是他给贺时遂下的。
亚瑟接过旁边人递过来的笔,扒拉出手下压着的合同,在上面龙飞凤舞地签下自己的名字,“贺总,合作愉快!”
得到了想要的结果,贺时遂按下胃部由于过度饮酒的不适感,接过亚瑟递过来的合同,挤出一个礼貌的笑,“合作愉快,也祝各位用餐愉快。”
话落,他便带着人离开。
包间的门又被重新关上,亚瑟左手的人忍不住发问,“老大,你就这样放过他了?”
亚瑟勾起唇角,做了一个“嘘”的动作,拿出一直攥在手里,藏到桌子餐布之下的手机,对着电话那头的人笑语吟吟,“卡琳娜,你那个叫辛鲤的朋友也不怎么样嘛,看对象的眼光简直和你一样差。”
***
贺时遂拧着的眉终于放下,他还是觉得有点不对劲。
虽然他对于这种糟糕的境况有点ptsd,但他能分辨的出来,这次的交锋远比想象中的轻描淡写,甚至有些太过顺利。
“贺总,我联系了司机,大概还有十五分钟到。我现在先去给您买点胃药?”助理在一旁看着他的脸色,试探着开口。
贺时遂轻轻地应了一声,拿着那份来之不易的合同,几个人顺着长长的走廊往外走,“今天大家都辛苦了,明天都去财务部领三份津贴。”
走廊走到尽头,视野突然开阔,大堂的舞池映入眼帘,在华尔兹的舞曲中,数对青年男女翩翩起舞。
贺时遂的目光像是被什么烫到一样,随着猛地收回的动作,他低下头。
辛鲤……她怎么也在这里。
贺时遂装了一下鸵鸟,见没什么大事,又抬起头往那个方向看去。
辛鲤今天的打扮是她一如既往的风格,酒红色收腰鱼尾裙,高贵而优雅。舞池里的灯光落到她的面庞上,洒进她漂亮的狐狸眼,顺着高挺的鼻梁往下滑,在盛满了一对浅浅的梨涡。
在她的身侧,是一位与她年纪相仿的外国男人,一只手碍眼地放在她的腰上。
两个人远离、贴紧,旋转、跳跃,头顶上始终有一道灯光追随着他们,宛若一对璧人。
垂在腿边的手慢慢攥成拳头,指尖微微发颤。贺时遂深吸一口气,克制而又自虐般地盯着眼前和谐的二人。
辛鲤毕竟长大了,不再是喜欢黏着自己撒娇的那尾小鱼。他作为长辈,应该欣慰才是。
就像他知道,她表现出来的无邪娇嗔都是装出来的一样,他需要的,只是继续纵容她做想做的事情就好。
一首舞曲进入尾声,辛鲤随着旋转动作而飞扬的裙摆渐渐停憩在她脚边。
她松开和本杰明握着的手,往后退了一小步,无意间侧过头来,正好撞上贺时遂的眼神。
四目相对。
无声之间,暗潮汹涌。
她偏头,眼眸中的神色似是询问。
贺时遂却好像被什么东西电到一般,猛然避开她的视线,将自己从莫名的情绪中抽离出来。
先前喝下去的酒有点上头,贺时遂感觉他的脸腾地一下全红了。
自卑地、羞耻地,或许还有一点别的情绪。
他怎么敢……就这样在暗处窥探,就这样对上她那双狡黠而灵动的眸子。
几乎倾巢而出的情绪突然一个急刹车,于是被身后追捕的细网拦住,尽数压回深不见底的海沟。
他脚下踉跄了几步,几乎是落荒而逃。
门口刚好和拿了药和点心的助理遇上,“贺总?……”
贺时遂第一次没等他说完,就几乎是夺门而出,上了等在外面的车。
车门砰的一下关上。
助理扣了扣窗,司机把窗门摇下,给助理把手上东西递进来的空间。
察觉贺时遂情绪不对,助理也没敢说些什么,只是叮嘱了手上的东西,“贺总,吃完点心再吃药,不伤胃。”
助理上了另外一辆车,但车窗却没有摇上去,贺时遂在司机询问时阻止了他。
兜里的手机不合时宜地发出声响,贴着他的大腿震动,带着他心尖也跟着颤动。
贺时遂抓出罪魁祸首,亮起的屏幕上是他在熟悉不过的备注。
他静静地等着,直到电话自动挂断。
接着辛鲤的消息就一条连着一条发进来。
辛鲤:?
辛鲤:???
辛鲤:有什么不能说的吗
辛鲤:现在连电话都不接了
辛鲤:贺时遂,接视频通话!!!!!
贺时遂几乎能想象那头辛鲤输入的模样,连标点符号都忘了发。不知为什么,他感觉眼睛有点干涩。
视频电话下一秒就打进来了,贺时遂抿唇,手指悬于挂断键,却最终按下了接听。
“贺时遂!”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