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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完】

    第166章 正文完(〇上)

    那小太监传完话便只管告辞而去,留下院内三人惊魂不定。庾祺震恐得一颗心只顾乱跳,身上陡地发冷,真格咳嗽起来,目怔怔呆了片刻,就请叙白叫人备马,欲回房换了衣裳往潜龙山去。

    二人跟到房中来,叙白眼瞧他换罢衣裳,忍不住攒紧眉首,“我看先生最好先别去,只怕此事有诈。”

    张达扭过头来,“会有什么诈?”

    “不知道,”叙白叹口气,缓缓摇头,“鱼儿早上好好的进宫,也没跟咱们提说要去祭拜全家的陵地,怎么突然去了?先生不是说皇上一直想要了结先生?会不会在城内不好动手,故意把先生往荒郊野外引?”

    庾祺正取了那把新打的腰刀拔出鞘在看,眼中也有些疑惑,“去全家的陵地可要经过那潜龙山?”

    “这倒不错,全家的人都埋在潜龙山后头,全姑姑的衣冠冢也在那里。可这也许就是个由头。”

    张达在旁嘀咕,“就怕是真的,可恨咱们没个可信的人!要不然一问就知真假。”

    庾祺稍稍踌躇后,仍将那把新打的八寸长的匕首掩进袖中,“我不拿鱼儿的性命赌。”

    走时却又被叙白拉住胳膊,“先生,就算此事属实,鱼儿是皇上的亲骨肉,他绝不会放任不管,那位公公不是说皇上已派了五百禁军去搜山嚜,相信一定能把鱼儿找回来。先生千万要稍安勿躁,咱们明日还有大事要做。”

    庾祺垂目看了看胳膊上这只隽秀白皙的手,又抬眼看他冷静俊美的脸,目中的光点动了动,“生恩哪及养恩大?周颢没有养过鱼儿一日,没了鱼儿,在他不过小痛小痒,于我,却是剜心割肉。”

    他朝门前走,却回望一眼,“倘或今夜我没回来,你们明日照旧行事。”

    言讫出了府来,上马直奔南门,在城门处打听,果然半个时辰前有几百禁军朝西而去。他一时不能分辨到底是真是假,仍上马往西又跑了二十多里,只见有条山路穿山而入,那林间树高云断,枝叶蓊薆,雪覆山颠,暗森森险恶不已。若那小太监说的是真,倒的

    确是个打家劫舍的好去处。庾祺掣转了马,便朝那小路上行去。

    跑入林中,山路越行越窄,一眼望不见出口,却在右面果然看见一辆侧翻的马车。他忙跳下马,将马栓在树上,往前查看,还真是宫里的车,只是不见马匹。

    正弯腰查看地上痕迹,忽地耳朵一动,探起身来四睃,只见从几面树后走出来四个提刀男人,皆是三十岁上下,身材修长,穿玄色服饰,衣襟袖口上绣有白色云雷纹。

    他刹那想起十几年前全府碰见的那几个武艺高强的人,他们的刀上正刻着这般纹样。这回倒叫齐叙白说准了,果然有诈。他立时掣下腰刀,拨了刀割下一片衣摆,将刀紧紧缠握在手上,双腿张开微屈,环顾四人笑了一笑。

    为首的王佥却从前面远处一棵树后怀抱雁翎刀移步出来,“此刻你居然还能笑得出来?”

    庾祺仍笑,“看见你们,说明鱼儿没事,如何不该笑?”

    “九鲤姑娘是皇上血脉,当然无人敢犯,不过你就说不定了。杀了他!”王佥在后头一声令下,只见东西二人朝庾祺飞扑砍来,来势凶猛。

    庾祺侧身一闪,提刀挑开二人刀尖,不及衣袖仍被剐下一片。却听身后异动,他只得屈腿倒地,迎头举刀抗过一刀,同时袖中退出一把匕首,寒光一闪,须臾间插入头顶这人腹中,忙连身滚到一旁,跳起身来,已躲出围困。随即一手掣去外氅,将沾了血的匕首在咬在口里,把内袍衣摆提起来塞在腰间,那手又取下匕首,仍双腿屈膝,以待迎敌。

    顷刻死了一人,那三人不得不提起小心,横刀缓缓上前。倏地一人向前一倒,手在地上一撑,横刀朝庾祺下盘砍来,另两人搁空一条,立刀却由高处劈来。电光火石间,庾祺向后闪一步,向空中抛出匕首,抱树一饶,却从树那头闪出来,趁右面这人刀刃劈在树上一时受阻,横刀从他腰侧直划到腰间,并接住匕首。

    那两人立时一左一右,朝树后劈杀过来。庾祺眼疾手快,横咬腰刀向上一跃,攀住树干径往上爬,底下二人也随即攀树而上。倏地一刀朝庾祺双手打转飞来,他只得将双臂松开,双脚一蹬树干,翻身落回地上,那刀正横嵌入树内。

    树上二人一并跳在庾祺背后,其中一人顺手取下飞嵌的刀,往前一丢,叫庾祺身前那王佥接了。随即王佥举刀笑道:“沈公公说得不错,果然不能小看了你。”

    庾祺前后张望两眼,“当年我能杀你们八人,今日也能杀你们五人。”

    “一个市井郎中,口气倒不小。”王佥一笑,立刻将刀朝庾祺飞甩而来。

    旋即庾祺在身后也听见疾步声,闪过前面,便忙回头迎挡。虽架住了这二人的刀,哪敌王佥连圈从背后打来,打得他喷出一口血,迎面倒地。此刻却顾不得痛,又忙翻身,两脚踹中两个人腹部,将二人踹退一步,急跳起来,朝三人虚劈一刀,三人齐齐仰腰躲避,庾祺底下却直将匕首插入一人腹中。

    一时毙了三人,只剩王佥二人,庾祺登时曾添了不少信心,便反手擦了嘴上的血,提着匕首横着刀朝二人虎豹一般缓缓逼近。王佥二人凝着目,握着刀缓缓退步。只见那王佥一笑,倏地周遭簌簌落下雪,庾祺匆忙中抬头一瞧,只见天上五个人拉着一张网直朝他头上罩来。

    原来早有七人结网埋伏在树上,眼见地下敌庾祺不过,逮准时机便跳将下来,一网将庾祺网在地上。此时下起雪来,洋洋洒洒,蛰得庾祺眼皮一凉。

    王佥握着雁翎刀,刀尖直冲网洞中逼近,“庾祺,你是很能打,不过却不够奸猾狡诈,你纵有再强的武艺也逃不开天罗地网。你我无冤无仇,别怨我们,是皇上要你的命!”

    话音一落,便将刀尖朝网中刺去。说是迟,那时快,却见哪里银光一晃,一把卷刃刀飞来,把飞雪乱搅,打落了王佥的刀。

    众人扭头望时,只见林间豹奔而来一个魁梧汉子,手里提着寒光锃锃的刀直朝人群劈来,口里喊道:“贼狗!拿命来!”

    此间庾祺趁机接住王佥掉落那刀,反手一割,割断了网,跳将出来,趁几人不备,先就近砍杀了左右二人,联合张达,前后一番猛烈厮杀,只见雪舞山林,血溅薄暮。

    不知怎的,九鲤自打宫里出来便觉心紧,有些喘不上气似的,不免在轿中微微皱起眉细细打算起来,才刚用晚膳时,已将张顺之事向皇上道明了,皇上立刻派了刑部的人去吉祥胡同捉拿,谁知已是人去屋空。

    当即刑部就画了张顺的影四处张贴,大概明日通缉布告就能贴得满城都是。原都按庾祺打算行着事,也没出什么岔子,却怎的还是无缘无故心神不宁?

    她掀帘子一瞧,漫漫风雪,今日这路似乎变得长了,还是这般小太监走得格外慢?总也回不去。

    好容易回到大门前来,扭头一望,阳光早消散了,到处是纷纷扬扬的白雪下在一片昏暝的蓝幕中。她也顾不得路不明,忙朝客院跑,跑到了一瞧,几面屋里皆未亮灯,只一圈月牙印嵌在房顶。

    四处奔找,正屋东厢不见人影,早上刚扫过的场院中又覆满白雪,她一下顿坐在吴王靠上,不知因何心头昏惨惨一片。

    恰好李妈妈进了院来,在场院中叫她:“庾先生和张捕头都出门去了。”

    九鲤忙从廊下迎来,“到哪里去了?”

    “没听他们说,下晌走的,急匆匆先后骑着马去了。”

    她连眨几下眼,寻思不清,这不早不晚的会是去了哪里?

    “那你家二爷呢,也去了?”

    “二爷没有,二爷在他屋里呢。”

    她又赶去叙白房里,见叙白在灯下踱来踱去,迎头瞧见她,又惊又喜,忙走过来,脸色变了又变,“你果然没事!”

    “我能有什么事?叔父和张大哥上哪去了?”

    叙白便将下晌小太监来传话的事细说了,越说越把眉头紧拧,走去书案前狠狠将桌面捶了一下,“我当时就劝先生,只怕是皇上设的圈套!可先生说不怕一万就怕万一,执意往那潜龙山去了。我放心不下,叫张达随后也跟了去,只是这时候他们还不见回来,不知是吉是凶!”

    九鲤听得怔愣愣的,腔子里愈发揪得疼,出神一会,一颗豆大的泪珠便夺眶而下,“我现在就进宫去找皇上。”

    听见这话,叙白忙拉她,“不行,宫门已经下钥了,你进不去!”

    “我是皇上的女儿,回明皇上,自然许我进!”

    “不行!你不能去!皇上疑心颇重,要是他知道咱们料到是他要杀庾先生,恐怕也会对王爷这头的事多疑起来。万一此刻下令加强城中防备,明日我们如何好行事?”

    她一把挣脱他的手,眼眶里凝满泪,恨恨地盯着他看了又看,恨不能扒开他的腔子来瞧瞧他的心,“这个时候你还只想着你的王爷!想你的功名利禄!”

    “我想的是天下人!此刻当以大局为重!”

    “天下人与我何干?!我只要我的叔父!”说着便往门前奔去,临出去时又回头剜他一眼,“你若还敢追来拦阻,我就将事情闹出来,谁也别想活!”

    她咬一咬唇,又道:“不然你此刻就杀了我。”

    叙白听见这话,只得止步,眼睁睁看她冒夜而去。

    不到二更,街上一个行人没有,月牙不明,胜而是遍地雪光,九鲤提着只灯笼奔出齐府,只顾朝禁宫那头跑,脚下沙沙声不断,耳朵里呼呼刮过朔风,雪片扑在脸上,冰得生疼。她倒不觉冷,早惊得一身汗,只是心跳得厉害,急着要从喉间迸出来似的。

    有一年苏州大雪,积了山路,听庄上人讲,有赶车的行人翻了车在山下,人和畜生都丟了性命。那日庾祺与

    杜仲进城看诊,入夜还未归,她心焦得坐不定,不顾老太太拦阻,提了灯笼就朝那山路上寻去。果然庾祺的马车陷了个轮子在崖边,他与杜仲正下车,眼见路上奔来一个小小的影,待看清了,他迎着那影展开胳膊,她便丢开灯笼直飞来他怀抱里。

    当时觉得被他抱得格外紧,两面是层层叠叠的高山的黑影,从前二十年的昼夜茫茫,从没有人找过他。她明白,他并不喜欢流浪,潇洒是迫不得已的假装。

    他自幼年起便流离失所,她想起来,倏地心一惊,将脚顿住,朝皇城的方向远远眺望一阵,不得不撤回脚,捱着步子慢慢往回走了。

    此时叙白如坐针毡,不知如何是好,一面担忧庾祺,一面又恐惊动宫里乱了明日大事,急得满屋乱转,正叹气坐下时,忽又见九鲤推门进来。

    叙白怔忪须臾,忙拉了她坐下,紧窥她脸色,“如何?”

    她呢喃道:“你说得对,此时当以大事为重。”

    叙白将信将疑,在对过窥着她的脸色,“你不担心庾先生了?”

    她笑中带着苦涩,“叔父一定会活着去找我,他是天底下最有本事的男人,他才不会轻易被人杀死,谁也奈何不了他。”

    叙白心头一紧,却没话好驳。

    这一夜二人对坐商议明日行事细则,好容易捱到天明,仍不见庾祺张达回来,也没有消息。不单是这头不安,连沈荃那头亦是左等右等,等不来王佥复命,心下正焦烦,倏闻门上来报九鲤来了。

    沈荃自想,此番必是为昨日小太监诓骗庾祺的事来兴师问罪的。他早盘算了一个主意,搭着小太监的手笑呵呵迎出门去。

    刚及至门外,就见九鲤捉裙跑来,“沈公公,到底是怎么回事?昨日有个小太监跑到齐府去告诉我叔父,说我往潜龙山祭祖,被强盗劫了,却是哪来的这话?!”

    “有这回事?!”沈荃双眉一挤,寻思道:“哪来的小畜生,敢胡乱传话,姑娘这不是好好地在这里站着么!”

    “可不是嚜!到底是怎么有的这话?”

    沈荃垂首乔作左右思忖,“那传话的小太监叫什么?”

    “好像叫什么全什么的。”

    沈荃望着身旁小太监稍惊一声,“唷!周全可是苍梧轩的人!”说着,焦头烂额地望向九鲤,连啧了好几声,“坏了,这周全向来受贵妃娘娘和陈家的恩惠,可别是那陈家二爷因记恨庾先生在南京伤他致残的事,蓄意报复,设下个局引他到荒郊野岭找他麻烦?”

    熟料他想糊弄九鲤,九鲤也是来糊弄他的,便把脚一跺,“那该死的陈嘉!他会不会暗害叔父?”

    “嗨,那倒不至于。”沈荃摇着手笑出声,那声音听着尖冷,“这是天子脚下,庾先生在京城人生地不熟,只同他结过冤,要是庾先生出了什么事,谁不是头一个想到他。姑娘是什么身份?庾先生救了你,养大了你,那就是于天家有恩有义,谁敢害他?”

    “唉!架不住那陈嘉记恨叔父呀!今日宫中事多繁杂,我不敢去烦皇上,还请公公调些南城的兵马就近去找一找叔父,等找回叔父,我必把陈嘉告到皇上跟前去!”

    沈荃忙拍她的手,“别着急别着急,我这就派人到兵马司传话,啊,你只管回去等着。”

    送九鲤出府,沈荃便叫来影卫中副指挥来打问情形。那副指挥禀道:“此去共十二人,个个都是高手,又是王指挥使亲自领队,不会出什么岔子。只是那庾祺武艺高强,恐是逃窜了,兄弟们当是在追绞其人。”

    沈荃驼着背踱到榻前,扶着炕桌慢慢坐下,思道:“你立刻带上南城兵马司的人去潜龙山一带搜查,若找到庾祺还活着,就趁机了结了他,若死了,把尸体抬回来。明日就是除夕,可得让皇上安心过个年。”

    那副指挥领命出来,四下里一看,街上铺子有的已忙着关门闭业,好早些回家筹备明日除夕事宜,他坠镫上马,往城南而去。

    九鲤这头却未回齐府,满大街上逛着,半真半假地寻庾祺。不知走到何处,见那墙下有几个人簇拥着在看什么热闹,原来墙上张贴了捉拿张顺的告示。她便挤上前瞧,瞧了一会,就和旁边两个男人争执起来。

    其中一个男人侧目一看,眼睛登时直了,伸手便来摸她的脸,“我当是哪里来的不懂事的娘们儿,原来是个仙女儿。我说姑娘,脾气这么冲做什么?你家里头难道没告诉你,你这样的在外头最容易惹事了。”

    九鲤一巴掌打在他脸上,故意吊高嗓门,“你放尊重些!再敢动手动脚,看我不把你的手脚砍下来剁成肉泥!”

    那人恼羞成怒,偏还要来摸,谁知手还未挨上,就被人掐住他腕子,往后一掰胳膊,拧得他龇牙咧嘴呼痛。一看却是两个威严壮硕的男人,九鲤心道,这两个八成就是庾祺说的常在暗处跟着她的影卫了。

    果然手上空闲的那男人在九鲤耳边悄声说:“姑娘别怕,我两个是沈公公派来保护姑娘的。”

    捉人的那男人磨着牙冲那被捉的人道:“你知道这位姑娘是什么人么,你敢对她无礼!”

    被捉的男人顺着胳膊上的劲道直朝九鲤软跪下,连声叨扰。九鲤却抱起胳膊来冷笑,“别饶他,把他给我拿到衙门去,狠狠治他的罪!”

    两个影卫便捉拿这两个男人往衙门去了,九鲤摆脱了这二人,忙在街上雇了辆马车,一径便往城南去。此刻沈荃大概已调动南城兵马出城找庾祺,出城便宜许多,但愿叙白幼君那头能尽早成事,大家方能在南边码头汇合。

    不想马车未走出多远,九鲤忽地朝前颠了一下,原来是车马陡然停住了,掀开帘子一看,只见陈嘉骑马拦在街前,马下跟着两个小厮。真格是独木桥上逢仇人,这时候偏又撞见这千刀万剐的!

    说来也是凑巧,陈嘉正打这街上路过,这车的窗帘子骤然被风拂开,给他看见九鲤坐在里头。早起杨庆年就去报他,庾祺昨日被个小太监诓骗出去,眼下不知所踪,满府下人都在找。他因想到是皇上想要暗中结果庾祺性命,九鲤这马车是往南去的,必是去寻庾祺,若是寻到具尸体,和皇上闹起来,那就

    不好了,还不够皇上心烦的,因而他自作主张,替皇上拦她下来。

    他下马到车旁来作揖,“九鲤姑娘这是要到哪里去?”

    九鲤冷瞥他一眼,“我叔父不见了,我去找他,怎么,你做了内侍官,在沈公公手底下当差了,也管起我的私事了?”

    陈嘉脸上不由得一阴,立时又堆上笑,“我哪敢呢,只是明日就是除夕了,想皇上明日定会接姑娘进宫团聚,这时候姑娘当歇着才是,明日才有精神陪皇上宴饮,不该在街上乱跑。我送姑娘回去如何?”

    “你是什么人,敢拦阻我?!我去找我叔父与你有什么相干?你还不够资格在我面前发号施令!”

    陈嘉笑笑,“替皇上分忧,是臣下的本分,庾先生不见了,自有人去寻,节下城外常有贼人出没,姑娘还是回去要紧。”

    说着便命车夫转道,那车夫起初踯躅不肯,小厮江旭忙上前呵道:“你知道她是什么人么?若你拉她到处乱逛,出了什么事,你的小命可还要不要?!我们爷是小陈国舅家的二公子,他能担责,你担得起么?!”

    这车夫早从先前那些言语中推算到这姑娘的身份非同小可,如何担待得起,一听车下这位公子是国舅爷家的,只得调转车马。

    九鲤身子一歪,撞在车壁上,顾不得痛,忙嚷,“是我付你的车钱,你如何听别人使唤?!”

    车夫不敢理会,按着陈嘉说下的方向,把车朝前面岔路拐了。九鲤闷想,若给陈嘉送回齐府不见叙白踪影,只怕他起疑,反坏了大事。反正眼下也甩不脱他,不如先将他调开,好叫叙白幼君那头顺利行事,自己再另想法子脱身。

    再则,今日若得脱身,只怕一年半载再难为杜仲报仇。她如何能容这陈嘉再多逍遥两年?不如走前先结果了这厮,一样要紧!

    于是便掀了窗帘子,朝旁边马上仰起笑脸,“既然不许我去找叔父,我回去干等着也是烦闷,闾公子送的那班戏连听了几日也听烦了,不如到你的翡翠园去,叫你那几位能弹会唱的姬妾唱给我听。明日见了皇上,我多说你两句好话。”

    陈嘉坐在马上忖度须臾,回了抹笑脸,“难得姑娘肯屈尊驾临,是我脸上有光,幸能讨姑娘个高兴。”

    这便又吩咐车夫转了道,往他那翡翠园去了。

    街上忙着闭门歇业,昭王府周遭皆临繁荣街市,只见门前行人匆匆,车轿辏集,一想明日即是除夕,宋闻等驻守王府的御翎卫也不由得心情松懈,何况里头昭王病重,众人更是稍缓了精神,神色端得不似前些时日那般小心肃穆。

    这大门上七.八个人空时也说话谈笑打发时辰,正商议着再过个把时辰换了班,该往何处消遣,却见左面大街上结集了二三十个人,其中有男有女,有老有壮,皆是鹑衣百结,衣敝履空,手中或是拿着扁担,或是摩拳擦掌,咋咋呼呼奔着这门前来了。

    宋闻朝众人使个眼色,一班侍卫便把手搭在腰刀刀柄上警惕着。谁知那几十人还未及门前,就把这头过去的一顶软轿当街拦住。只见那软轿饬饰精美华贵,周遭簇拥着六.七个仆从,那轿上钻下来一个女人,看她相貌清丽,气度淡雅,非同俗流。

    那女人不是别个,正是关幼君,幼君刚钻出轿来,那群人中为首的便嚷得更高声了,“大姑娘,明日就过是除夕了,这年例到底何时发放,前日推昨日,昨日推今日,推来推去,小的们都苦等了半个月了!大家伙都是做苦力的,一年到头就指着这点年例过节走亲戚,不管怎么着,今日也得放给我们!”

    振臂一呼,后头也你一言我一语地嚷嚷开来,也有米行的,也有布行的,也有茶叶行的,嘈杂得把路人也辏集过来。

    轿前一个老掌柜便指着这群人骂,“都说了年后一准就放了,急什么?!难道还会欠你们不成?!谁再闹就没有他的份!”

    “薛掌柜,您老只管拿这话搪塞我们,大家伙年前就急等着钱使,年后?晚了!反正今日我们讨不着钱就不走了,大不了大家都在这大街上把年关混过去!”

    “嗨,谁家做生意没点难处?这不是年前有笔账还没收回来嘛,人家说了,初三就给咱们结银子,银子结了肯定放给你们。”

    “放屁!没见谁家正月里结银子的!肯定早就收回来了,就是不给咱们放!再说了,做生意有没有难处是你们东家的事,我们这些伙计又没少出力,凭什么你们遇了难处就算在我们头上?!大姑娘出门脚不沾地,不是一样车轿坐着,这么些人服侍着,专来苦我们!”

    说着,愈发上来,把顶轿子四面八方周围团团围住。

    门上一班侍卫听得,又稍松了精神,“好像是哪家的伙计讨年例,这么些人,看来买卖做得不小。”

    虽是买卖人家闹事,却在王府跟前,终归不成体统。宋闻只得上去,钻进人堆里同关幼君说话:“这位姑娘,这里不是寻常地方,看见匾额没有,这是昭王府,你们要说话,到别处说话去,别聚在这里。”

    幼君掉过身来便笑,“我也不想他们聚在此处,这位官爷,你若替我赶了他们,我百两黄金酬谢。”

    这群人一听做东家的情愿百两黄金酬谢旁人,却拖着他们年例不放,益发火大,更是寸步不让。宋闻饶是御翎卫副领,也不敢无故斩杀百姓,何况还有这么些人做见证,一时退不是进不是的,与这些人推搡不休。

    恰巧人堆后头那王府角门内有人出来,却是青雀,朝着前头瞭探一眼,拉着这门上的队主曹朗问:“是些什么人在这里闹?连里头都听见了。”

    “好像是做买卖的东家和伙计相争,姑娘不必惊慌。”

    青雀将眼角飞起,“怎的不惊慌?眼下是什么时候?皇上交代的差事要是出了岔子,你我都难逃其咎。还不去把他们赶走。”

    这曹朗想着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也上前帮宋闻赶人,谁知顷刻间也被那班不讲理的人团团围住,人堆里你拉我拽,愈发骚动起来。

    青雀又朝剩下几人使眼色,“我看这些人有些来者不善,你们还不快去帮忙。”

    一下将这角门上的人都支开了,忙回身闪进门内。门内旁站着个一样穿着芒屩布衣的男人,顺手递了套衣服与她,这人抬起半边脸,原来是周钰。

    青雀正急着解了头发,胡乱用破布条缠了,又蹲下身双手往地上蹭得好些灰,起身便往他脸上抹,顺带手扯了他颈上的粗布围脖半遮了他的下巴。周钰的嘴唇给她的手指剐蹭了一下,忽然眼光波动一下,又暗沉下去,往她身上披了布衣。

    她自顾忙着在嘴边贴了一圈短短髭须,也把脸两下蹭得灰扑扑的,拉着周钰溜出门来,趁乱跟着陆续来瞧热闹的路人混进前头人堆里,把前头那伙计的衣袖一扯。那人低着扭过半张脸,原来是叙白。

    最前头那些人正闹得凶,有人睡在地上只管哎唷,“人说官商相衬果然不错!什么御翎卫,还不是见钱眼开!瞧瞧,和我们这东家还不认识呢就向着他说话,还来打我们!”

    “凭你是什么禁军侍卫,也得讲理,做东家的欠我们的工钱,就是告到皇上面前也是我们占理,皇上是英明圣君,岂容你们来胡乱打人!你们要是拔刀,我老头子正好往那刀口上撞!拼得我一个,大家闹到皇上面前,正好把该得的钱讨回来!”

    这一说,宋闻等人皆不敢拔刀了,只得转头央告幼君,“这位姑娘,你若再不带这些人走,待会把禁军闹过来,恐怕你也要跟着吃官司。”

    可巧正有一队禁军在前面右街巡逻,远远听见这条街上闹嚷,正欲拐弯过来。谁知却听见前路上忽地有人喊了:“快,前头是那通缉布告上的杀人犯张顺,快抓杀人犯!”

    一嚷便将那些一禁军掉开,这条街上仍闹得不可开交。

    幼君往人堆里瞧见叙白的眼色,便假意吃不过宋闻曹朗等人的威胁央告,没奈何朝众人苦笑,“罢罢罢!这年头做掌柜的闹不过做伙计的,少不得我把过年钱拿出来,散了你们!明年一个都不必来了,我不信我请不到明事理的伙计!”

    言讫朝宋闻福身致歉,回身上轿,“都跟我到布行里领银子!”

    一声令下,几十个伙计高高兴兴,乌泱泱簇拥着软轿去了。曹朗宋闻等人各自回门上来,见门紧闭,推了推,仍照旧从里头闩着,无甚异样——

    作者有话说:感谢阅读,一章太长还是分作两章,下章晚上12点前一定发。

    第167章 正文完(〇下)

    却说幼君领着几十个伙计回米行来,让薛掌柜带去账房发放年例,自与娘妆领着周钰叙白青雀三人到后院一间厢房中。进门一瞧,还有七个穿着家常皮袍的男人聚在屋内,几人忙上前向周钰行跪礼。

    原来是周钰信得过的近身侍卫陶文等七人,他上前道:“起来吧,叫你们城外接应,怎的却在城中?”

    陶文起身,拱手禀道:“今日之事十分凶险,关大姑娘从未与御翎卫打过交道,小人们怕事出意外关大姑娘难应付,实在不放心,所以自作主张留在城中策应,还

    请王爷降罪!”

    周钰向墙下走去,回身坐在椅上,“权宜之策,恕你等无罪。”说着望向关幼君。

    幼君忙近前跪下,“民女关幼君,拜见王爷!”

    周钰双眼悬在她头上,微微一笑,“免礼。早听说关姑娘大名,果然是女中豪杰。今日能不能脱难,还得靠关大姑娘多周旋。”

    幼君捉裙起身,只望叙白,叙白上前回禀,“南城外码头上有三艘货船在等候,都是关大姑娘与跑船的丁家兄弟筹备的。船上有许多粮米布匹等货物,要委屈王爷假扮船上伙计。庾先生说,赵良在途中多半会派人接应咱们转道去贵州。”

    周钰斜起眉眼,“赵良?他来得及么?”

    “回王爷,庾先生说先前曾给赵良去过信,赵大人是个聪明人,定能从信中会出王爷之意,就必来水路接应。”

    周钰听后静了须臾,意味深长笑了一笑,“庾先生真是神机妙算,原来早算到我会离京——”

    幼君心中一跳,上前半步岔开话,“王爷,只怕王府那些御翎卫要不了多久就能发现您已不在府中,到时候兵马追来可就麻烦了,不如尽早上船。”

    众人都如此说,叙白想了想,却和众人道:“我看咱们不大好一起走,一来人多眼杂,二来一旦被追上,只怕片甲无存,还是兵分两路的好。”

    周钰抬起头来,“你说怎么走为好?”

    叙白思定,眼神坚决,“王爷还是照旧上关大姑娘家的货船,我带两位兄弟骑马从城西走,如若事发,我的身量与王爷相当,兴许还能假扮王爷,将追兵引得远些,让王爷脱身。”

    如此一来,给那些兵马追上,岂不是九死一生?幼君不由得斜眼睐他。从前只当他是个文弱书生,贪恋功名仕途,没承想倒真有颗尽忠之心。

    她见周钰踌躇难决,也道:“依我看齐二爷这法子可行。王爷,事不宜迟了。”

    周钰起身,酽酽看一看叙白,微微点了点头,“保重!”

    于是兵分两路,叙白换了身好绸缎衣裳,与两名近卫骑马往城西走。幼君则带了娘妆与一队家仆,由后门而出,上了马车,转奔城南而来。

    近城门处,周钰青雀下了马车,乔作仆从,朝门上缓缓行来。正值进出的人少了,盘查得更仔细了些。幼君却不慌不忙,让娘妆打起帘子。

    这守门官却认得关幼君,一看帘子打起来就笑到车前来,“唷,是关大姑娘啊,这不早不晚的,要出城?”

    幼君含笑点头,递上路引,“收了些货,要押到南京去,早起偏有事耽搁了,船还在码头等着呢。”

    这人接过路引看了,又递还,“怎么,不在京城过年?”

    “我们跑买卖的人,有什么过年不过年的,四海为家,哪里有钱赚就往哪里去。”

    说话朝娘妆递了个眼色,娘妆忙把车内一包沉甸甸的银子递去,“过年了,多少是个意思,你们兄弟风里雨里地守着,一年到头十分辛苦,我们这些跑商的人常麻烦着你们,这时候我们不体贴还靠谁体贴呢?难道靠上司?”

    城门上官兵都哈哈笑起来,这守门官掂掂银子,心满意足一笑,只随便扫了眼几那些个仆从,便叫人让开路,“放大姑娘过去!大姑娘顺风顺水,一路太平!”

    一行人及至码头,已近晚饭时候了,但见丁家三艘大船泊在码头上,余下偶有别家货船停靠在岸,码头上人影稀疏,比平日冷清许多。船主丁家兄弟早迎至栈道上来,将周钰一行人分别安插在三条船上。

    各自登船后,丁家兄弟忙来椅前跪拜周钰,只见湘沅公主与驸马楚敏中皆打扮成船上下人,前来跪拜。

    那湘沅直扑在周钰膝上,又哭又笑,“哥哥,咱们总算逃出来了!”

    周钰忙抬起她的脸,认真望她一望,“你们是几时上船的?”

    湘沅抹了抹泪,把丁家兄弟看一眼,“今日天不亮,丁掌柜就派人接了我们来,专在这里候哥哥。”

    兄妹二人自说着,幼君走来丁家兄弟跟前问:“庾先生和小鱼儿呢?”

    丁家兄弟却是一脸发蒙,“不知道啊,姑娘吩咐早上就在这头边装货边等,可我们等到这会也没见庾先生和九鲤姑娘。怎么,他们也没跟你们一起?”

    幼君脸上僵了,“原本庾先生打算好的,小鱼儿调开身边跟着的影卫就到码头上来,庾先生应当跟着齐二爷混在那班伙计当中,一起到王府接应王爷。可今日似乎只见齐二爷,没见庾先生。”

    青雀忙站出来,“他们不会出事了吧?!”

    敏中道:“我早起仿佛听说,庾先生在城南潜龙山一带失踪了。”

    正说着,倏闻巡检差官在栈道上领着人一队人来查检。丁家小弟走出甲板哨一眼,急回来道:“是例行巡查过往船只,没事。”言讫便将周钰并两个近卫右后门出去,引入下舱。

    娘妆拿了身自己的衣裳叫青雀换上,叫她扮做幼君仆妇,二人跟在幼君左右,并随丁大成一齐迎到甲板上。

    那差官正领着四人上来了,腰上把着刀,远远便朝幼君打拱,“唷!关大姑娘也跟船走?早上也没听丁掌柜说啊。”

    幼君轻笑,“货多了不放心,一道走,看看元夕能不能赶回去陪家母吃个团圆饭。明日就过节了,你们还忙?一年到头也该歇歇了。”

    一行说笑,一行向右把手一摊,青雀便把一包银子递来,她又递给那差官,“给兄弟们打酒买肉吃。”

    那差官忙推,“不敢不敢,早上就劳丁掌柜破费了,哪还敢再要姑娘的?”

    “丁掌柜是丁掌柜,我是我,您再推辞,敢是我的押的货有什么差错,您是要秉公执法了?”

    那差官只得笑着接了,这时候丁家小弟领着下舱的伙计都上来了,叫他们挨个都站了一排等着查验路引。

    那差官接过个人路引,笑道:“丁掌柜的人,大姑娘的货,本没什么不放心的。只是昨日出了通缉布告,在抓一个杀人犯,怕他混到船上来,伤了姑娘和丁掌柜倒不好了。”

    一面走到众伙计面前,叫一个答一个,他挨个细看。看到周钰跟前,不由得看住了,此人穿着打扮虽与别人一样,可相貌气度仍显得迥不犹人。差官心下纳罕,又将路引细看看,“路三——”

    周钰拱手笑说:“小人正是。”

    差官仍疑虑地盯着他打量,两个侍卫站在一旁,心内砰砰跳,袖中已攥紧匕首。

    这时幼君却噙笑走到差官身旁来,朝周钰轻轻一递下巴,“大人,您看他好么?相貌气度比京城中那些王孙子弟们如何?”

    这差官扭脸见幼君脸上暧.昧的笑意,心下恍然大悟,敢情这是关幼君的姘头,怪不得长这副模样!差官哈哈一笑,将路引递还周钰,指一指幼君,“到底是关大姑娘啊!”

    言讫招呼众差役下船,连旁边两条船上的人也都招呼下去了。

    丁掌柜挨到幼君身旁,“大姑娘,庾先生和九鲤姑娘咱们还等不等了?”

    幼君却看周钰,见周钰脸上没甚表情,也没表示,便摇头,“不等了,再等只怕就把追兵等来了。你在码头上熟,给那些跑船的招呼一声,叫他们留意。”

    三艘船得令启动了,十几个差役仍从栈道上去,到岸上买了好些酒饭,返回西岸差房内吃饭饮酒。晚饭刚过,正预备留下三个当值的各自归家,不想却听见呼剌剌一阵狂风铁蹄声,出来一看,见是一对禁军从山路上跑来。

    差官忙跑去迎接,为首的骑在马上朝河上扫一眼,“可有什么船刚走?”

    “有,半个多时辰前,有三艘大货船刚启程往南京去。”

    那首领眼神一利,“可是姓关的?”

    “是关家走货的船。”

    “船上可有异样?!”

    这禁军好端端的怎么来查起船来了,难道是出了什么事?差官一来常日受关家丁家的好处,二来也怕有

    什么过失落到自己头上,便道:“没什么异样,货我们一件件都查过,人也一个个都问过,将军放心。”

    “没有生人?”

    “没有,他们常在码头上走动,都是熟脸。”

    这首领打量着差官,仍不放心,待要命人备船追上去重新查检一番,却忽然见山路上有人骑马跑来。那小卒忙从马上翻身而下,近前回禀,“大人,西城守门官来报,大约两个时辰前,有三个人骑马出城,认得其中一人是王府近卫,为首的那人锦衣华服,身材样貌似乎是王爷。”

    西城出去,可取道保定,赶陆路往贵州。这首领眉头一挤,即刻将马掣转,“走,去西城!”

    马蹄飞雪,一票人马又奔上路而去。此时城中蹄声大作,兵马司与九门提督皆得了消息往西追捕周钰,各城门都加紧访查,百姓犹如惊弓之鸟,各自乱往家奔。

    却说那江旭飞马至翡翠园门前,连滚带爬往里去,直跑到院中,只见陈嘉急步迎来,“怎么样?”

    “小的回了沈公公,沈公公说,眼下走了昭王,王府一干御翎卫全下令斩首,已下旨各省要道关卡严加防查,捉拿昭王,又急调闾贺春立刻启程回四川去了。”

    “九鲤姑娘在这里的事回了没有?”

    江旭咽着唾沫点头,“回明了,沈公公说眼下龙颜大怒,暂且顾不上姑娘,既然姑娘在此,就请二爷小心看护着,回头皇上再过问。”

    陈嘉默了须臾,浮起笑来,“是看护,还是看守?”

    江旭答不上来,摇摇头,“还有,闾憬闾公子随父进宫,在宫门外听小的说起九鲤姑娘在咱们翡翠园,也跟着小的来了,现在外头小厅里。”

    “我哪有工夫应酬他?”

    “那小的传话请他先回去?”

    陈嘉神色稍一顿,掉过身,却把手慢慢一摇,“先茶果款待着。行了,你下去吧。”

    说着自回身走到廊庑下,里头正值笙歌琵琶悦耳,九鲤同他几个姬妾说笑说得热闹得很。怪不得她今日忽然有了兴致,要到他的翡翠园来,原来是为了把他引开,好叫齐叙白等人助昭王逃跑。就连前几日她天天进宫陪伴皇上,眼下看来,说不定是故意遮人耳目。

    他却有些不明白,怎么有人放着金枝玉叶的公主不做,偏要向着外人反自己的亲爹?

    思及此,微微冷笑着打帘子进去,绕过一架屏风进右面宽敞暖阁内,向众姬妾吩咐,“把灯点上,你们都出去。”

    几个姬妾止住琴萧,见他脸色不对,都忙四处掌灯,旋即小心翼翼退了出去。

    骤然安静下来,九鲤有些不习惯,理了理裙,在小几后头歪了歪身子,把窗户望一眼。天黑了,该走的想必都走干净了,只剩她还在这里,不知道庾祺随他们去了没有?还是,他已经遇害了?

    她不敢再想,只得转过笑脸,“怎么不叫她们唱了?我正听得高兴呢。”

    陈嘉背着手朝几前走来,“姑娘听得高兴,可知外头已经大乱了?”

    “乱什么?”

    “昭王从王府出逃了,眼下禁军正四处搜拿,齐二爷也跑了,而庾先生不明行踪,如果我没料错,午晌碰见姑娘的时候,你也正是要预备着出城离京吧?”

    九鲤脸色只微变,就抬着下巴微笑起来,袖里却暗捏着一把削果子的匕首。

    他见不答,挑着眉一笑,“你知道谋.反是什么罪名么?亏你小小女子,竟还如此镇静。真以为你是皇上的骨血,皇上就不会治你的罪?你可知道,自古以来就算是亲儿子犯了谋逆之罪,做皇帝的一样不会手下留情。”

    她缓缓踅出案来,“王府的那班舞伎是你派去的,没办好皇上吩咐的事,反还助了王爷逃跑,你又怎么对皇上分辩呢?可你眼下不是也一样镇定嚜,你这个小小阉人,比我这个小小女子还是要强些,到底曾经做过男人呀。”

    “阉人”二字直将他额上青筋逼出来,静一会,却阴气沉沉地笑了,眉间横着杀气,“我拿住了你这个主谋重犯,也可将功抵过。再说真让昭王逃到贵州起兵,朝廷正值用人之际,皇上不会在这时候见罪陈家。”

    九鲤贴近他,面对面一笑,“你怎么知道一定拿得住我?”

    说话间倏地袖中一动,一刀猛扎进陈嘉腹部。陈嘉五官陡地挤作一团,往肚子上一看,见她欲拔出匕首,忙一把紧抓住她的手。

    九鲤一面握着刀柄往外挣,一面恶狠狠道:“不管我逃不逃得出去,也得先杀了你替杜仲报仇!”

    她狠狠一挣,将匕首抽出,见陈嘉瘫倒在地上,又握住匕首扑上来,“阉贼!我要送你去阴曹地府给杜仲磕头谢罪!”

    不想陈嘉双脚便奋力一蹬,将她仰面踹翻。门外有丫头早听见动静,推门而入,一见这情形,嚷起来。旋即乌泱泱冲进几个人,七手八脚将九鲤摁住了,终未得手。

    陈嘉命将九鲤绑在下手那张大宽禅椅上,自在榻上包扎,一面拿眼斜九鲤。斜了半日,忽然阴涔涔地笑起来,声音虽柔,却似根绞颈丝,“去请闾公子来,我有好东西奉送。”

    未几片刻,那闾憬跟着江旭进来了,一看屋内狼藉,又看到九鲤身上缠着绳索,登时脸色大乱,忙走到陈嘉椅前质问:“大胆陈嘉,如何将九鲤姑娘绑着?!”

    陈嘉结着点冰花似的笑意起身,朝九鲤跟前踱来,扭头瞥他一眼,“闾公子真是怜香惜玉啊,不过她眼下是谋逆主犯,不绑她难道绑你?哼,只有你真拿她当公主。皇上并未昭告天下,可见她连皇上一点脸面都及不上。今日她犯下这般株连九族之罪,别说皇上没养过她一日,就是在皇上跟前长大,来日一样受凌迟之刑。”

    闾憬一颗心忽地往下一沉,谁不知皇上性情薄情寡义,听他说得倒不错。只是实在可惜了,如此天仙似的姑娘,本来将来是要同他婚配的。他想来不禁深叹一口气。

    给陈嘉听见,转身望着他笑笑,“过几日真被处死了,你闾公子可就没机会再碰上这么个美人了,我真替你抱憾。”

    “你这是什么意思?”

    陈嘉回头又朝九鲤笑笑,“不如我送闾公子一个人情。”

    言讫,招呼着众人出去,带上门来,散了众人,他却捂着肚子来到耳房,在墙下转来转去,心中瘙.痒难耐,终于忍不住把耳朵贴去墙上。

    间壁暂没什么动静,那闾憬起先不敢,一颗心七上八下,一面顾及九鲤到底是皇上的女儿,就怕皇上顾念骨血之情,非但不杀九鲤,反和他算账;一面又怕皇上果然下令杀她,白白错失了一个挥情纵慾之机。

    他自在跟前踟蹰,九鲤见他神色千变万化,有些怕了,便出言呵他,“闾憬!你敢犯上?!你仔细想想看,就算我犯了谋逆之罪皇上要处死我,我也是他的女儿,你欺负我,就是冒犯天威,将来也要死!”

    闾憬给她一呵,反道:“皇上本就要将你指给我的,上次皇上对我说,元夕之后就下旨意。就算他不杀你,想来,想来也不会狠怪我。再说我父亲才刚启程去四川,将来可是要替皇上卖命呢。”

    这一说,也把自己给说服了,他把手朝她烟灰色的襟口只轻轻一扯,便拉开外衫,露出光洁白皙的一片肩颈,胸前掩着茶色抹胸,他望着那胸口咽咽喉头,又看她的脸,“得,得罪了。”

    语毕便把脸扑在她颈上一阵乱亲,九鲤挣扎不得,只得高声呼救。陈嘉于间壁听见,笑得邪气森森。

    却听见“咣”一声,门从外头被一脚踹开,风一扑,熄灭了屋里两盏灯,只剩九鲤背后两盏灯惊魂不定地跳着。那闾憬猛地抬起神气,回头一看,身后那屏风倏然被劈作两半,潮鸣电掣,现出个人来。辨不这人衣袍颜色,却只见面庞白似阴鬼,双目凶如恶煞,右面脸颊似斜着一条血痕,手中提着尖刀,那刀尖直往下滴血,一滴一滴慢慢逼近。

    闾憬顷刻吓得腿软,“庾,庾先生——”

    九鲤歪头一看,登时眼泪迸出来,却哑了似的,喊不出声。

    庾祺二话不说,一手按在闾憬脸上,提刀向他脖子上轻轻一抹,这闾憬只呜咽一声便倒在地上抽搐不止。庾祺跨过他身体,把九鲤身上绳索割了,四面看了一看,像是在找什么。

    一时没找见,他便朝她伸出手,“鱼儿,跟我走。”

    九鲤却还有些怔愣,正巧陈嘉由间壁过来,一看房中情形,吓得连连后退,廊庑底下一回身,却见张达提着带血腰刀从院中逼来,“别喊,喊也没用,你这园子里十二口人,都被我们杀了,眼下除了鬼,没人应你。”

    陈嘉吓得面如土色,回头又见庾祺环着九鲤出来,提刀直对着他,“昨日到今日,我杀了十几条人命,本待逃命,专程回来,就是为给我仲儿报仇,想不到你却把鱼儿押在这里,我倒真是来着了。”

    一看前后都有刀比着,陈嘉只得向廊下跑,只跑出三五步,庾祺把刀一横掷过去,正从背后中他心内。

    此时月牙刚升,暗中仍听见四下里马蹄急紧,三人从翡翠园出来,一路躲避着禁军,到得一条小巷,在一户人家门前停住。

    九鲤见张达敲门,因扭头问庾祺:“这是谁家?”

    此刻门开了,开门之人举着盏油灯,迎着灯一看,是个四十来

    岁的瘦瘪男人。九鲤倏地认出来,“您不是戏班金老板么?!”

    庾祺拉着她进院,往正屋里一瞧,果然是这几日齐府唱戏的那六人,正在收拾家伙箱笼,男女老少都有。只是众人面上都显得惶恐,眼睛将敢未敢地看庾祺与张达。九鲤看这意思,他们必是吃庾祺张达挟持了。

    果然庾祺把刀割在炕头上,坐下去,朝几人冷冷扫一眼,“明日出了城,大家分到扬鞭,若是你们走漏了风声,都得给我三人陪葬。”

    几人一看箱子上那把刀沾满血污,皆不敢作声。只拿金老板陪着笑脸把油灯搁在炕桌上,“先生放心,只要你不伤我们,我们绝不敢乱说一个字。我们跟您无冤无仇,前几日又得了姑娘许多打赏,却害你们做什么?我们只想保全性命。”

    张达在旁擦着刀道:“那就好,我们连杀二三十个人,多你们几个不多。反正被捉了,横竖都是个死字。”

    九鲤一窥庾祺,那张脸简直是个活阎罗,他从前虽也常板着面孔不近人情,却还从没见过他这副杀气腾腾的模样。唬得她也不由得腿发软,慢慢挨来炕前,“叔父,到底是怎么回事?你们是怎么找上金老板他们的?”

    庾祺抬眼一看她,这时才想起查检她是否受伤,便拉着她胳膊在自己跟前转了个圈,好在没见皮外伤,身上有些血,也是他身上沾去的。

    “你怎么会在翡翠园?”

    见他神色稍一缓,众人都暗暗松了口气,有人上前道:“小人去打盆水给先生洗洗?”

    庾祺朝张达使个眼色,张达跟着一道出去了,余下之人,仍不敢妄动。九鲤看他们一眼,挨着庾祺坐下,悄悄将白天之事说了,说完禁不住眼眶一热,连连落泪,“我还以为您死在了潜龙山!”

    他斜过眼来,“怕我死了,怎么不去找我?”

    她抽着鼻子道:“我想着,还是要以大局为重。”

    他一时不知该哭该笑,平日盼着她懂事,真懂事了,他又有两分失落。

    冷眼看她哭了一会,他抬手要抹她的眼泪,又见自己手上沾着血,只好扯了她的裙子替她揩了,“你当我那么容易死?”

    她泪光一闪,却笑了,双手一把吊在他脖子上,孩子气似的激动,“我知道您不会死!我知道您一定会找到我!”

    庾祺也忍不住笑了下,旋即双眼环着墙角那几个人,又泛出些凶光。

    三人劫后余生,惊魂难定,胡乱挤在那炕上。九鲤合衣胡乱睡在这炕里,庾祺只一条腿搭在上头,靠炕头坐着,说起昨日之事。

    原来自从昨日下晌与张达在潜龙山杀了十几名影卫,庾祺只怕还有追兵,与张达将尸体就地掩埋了,幸而天公作美,雪下个不断,将血迹都掩埋了,才暂且拖住了今早去潜龙山搜查的禁军影卫。

    二人在郊野躲藏一夜,原要按先前商议的,出南城在码头与众人汇合。可一来庾祺担心九鲤滞留城中找他,二来想着此去再难见陈嘉,杜仲之仇不能不报,便预备先潜去杀了陈嘉再走。

    谁知路上碰见这戏班,捉住一问才知,昭王逃京事发,齐府已被禁军看守,将里头一干人都赶了,他们只得回这租赁的房子里。

    张达在那头接话道:“于是庾先生想了个主意,既然事发,城门关口一定会加强防查,咱们不好出城,所以挟了这戏班,要他们明日夹带着咱们出城,咱们用他们的家伙都装扮了,大概能混过去。”

    庾祺斜下眼看着九鲤,又道:“若今日不为仲儿报仇,我还救不了你,看来是仲儿在为我引路。”

    九鲤翻身把他那只手握得紧紧的,“他还会保佑咱们明日平安离京。”

    张达在那头笑了笑,“大不了拼死杀出去!我当了这些年的捕头,加起来还没有这两日杀人多,倒是杀得痛快!”

    次日天不亮就起来,命戏班的人都装扮了,预备了马车,直奔南城。路上碰见两回禁军巡逻,倒都混了过去。到城门来,却见里里外外一两百号禁军,为首的是禁军队主及守门官,城门旁摆着桌子,桌上押着公文,连城墙下也贴满图影。

    九鲤在车内哨探一眼,有周钰的,叙白的,庾祺的,张达的,有她的,也有张顺的,还有一干不认识的人,却独没有关家人的。她不禁有些虚怕,把手塞进庾祺手中,悄声问:“为何关姨娘没被通缉?”

    庾祺看了手中一眼,攥紧了一笑,“关幼君何许人也,朝廷也没有证据证明是她接走了昭王,这些关卡查检的人平日都吃着她的好处,肯定向着她说话。”

    正说着,听见车外有守门兵卒议论,“人往西去了,肯定是从保定府南下去贵州,咱们这头查这么紧也是枉费,人家根本没走水路。”

    “听说往西跑了三个人,一定是昭王齐叙白还有王爷的贴身侍卫陶文。”

    “陶文武艺高强,不知道追去的人如何了。”

    “他再强也敌不过几十几百的禁军。还是朝廷里那些平日与昭王亲近的大臣们倒霉囖!”

    “咱们也倒霉,大过年的,又被调来当值,天寒地冻里守着!”

    赶上前头出城的两个农户查检完了,轮到庾祺一行,金老板先从前头骡车下来了,几个装扮了的人都跟着跳下车来。金老板说了身份,又走到后头马车来,将车上庾祺九鲤还有另两个唱戏的都叫下来,于前头并作一堆。

    守门官先看了路引,又扫着众人,“彩霞班——今日过年,不在家吃年夜饭,赶着哪里去啊?”

    金老板小心翼翼陪着笑脸,“倒是想留在家吃年夜饭呢,可是不成呐,老爷们家家要听戏,都排满了!这不,昨日才在白侍郎府上唱完,大早上就赶着去东安县刘公公宅中唱,怕来不及,先装扮上,去了就上台,一刻不敢耽误!刘公公两位大人可认得?先皇身边的老太监,九十多高寿了!连当今圣上都要给他两分情面。”

    二人就算不认得也听说过,是个老妖怪,最能折腾人,无事给敢去惹他?

    不过眼下非同小可,还得再查查。那守门官把一行人都转着细看,有唱钟馗的,有扮唐明皇的,有唱杨贵妃的。守门官心窍一动,命道:“挨个唱两句听听。”

    庾祺瞟了九鲤一眼,亏得昨夜

    间庾祺有所料,叫三人都学了一段。便从九鲤唱起,唱了几句杨贵妃,庾祺手托长髯,合着唱的唐明皇。底下一人几句,都唱罢了,守门官与禁军队主都没听出不对来,金老板又暗塞了些银子拜年,这才挥挥手,叫放行了。

    三人出城不远,便辞别金老板戏班,飞来码头。只见几条栈道上好些船泊在岸边,却甚少有人,偶有几个船家,又都不走。

    九鲤正犯愁,忽见一条货船上钻出来一个人问:“你几个可是姓庾?”

    庾祺打量他一眼,不像乔装,轻轻点一点头。那船家忙招他们上船,“丁掌柜吩咐我在这里等你们,不想你们今日才来!快走,只怕一会有官军来盘查。”

    这船不大,也有五六个伙计,掌柜忙吩咐解了缆绳开船。远远的那西岸值房外头,有人在瞧见这船动了,便欲来查。

    差官却在屋内叫住,“嗨,就那几艘船,昨日到今日不知查了几遍了,别费事,叫它去吧。”

    “小的才刚恍惚看见有几个人上船了。”

    那差官吃着炒黄豆,朝门外瞅一眼,把身上椅上拢紧了,想着那船也是丁家的,素日吃他们比吃朝廷俸禄h还多上几番,何必为了高堂远庙里的事得罪了他们?反正谁造反,谁做皇帝,都不与他们相干。

    只管漫不经心道:“上船就随他们上船,听说昨夜小陈国舅家的二爷被杀死在翡翠园,一夜间十几条人命,亡命之徒,你们拼得起么?”

    外头几人一听,踌躇之下,又都钻进来了。

    只等那船一离岸,九鲤一颗心才从嗓子眼落回肚皮里,头一遭觉得坐船坐得如此踏实。她松了口气,一看庾祺张达,一个“唐明皇”,一个“钟馗”,忍不出噗嗤一声笑出来。

    这一笑,笑得彼此惊魂渐定。那船家叫人打了热水来,三人将脸上油画洗净,脱了行头走来甲板上,统统丢进铜盆里烧了。

    张达环顾两面山川,忽地朗声大笑,“想我张达,做了半辈子捕头,捕盗缉匪,没想打却做了一个谋逆匪徒!”

    九鲤也笑,“我何尝不是公主没做成,倒做了个通缉要犯。”说着反身靠着阑干,两只手肘反搭在上头,仰面望向庾祺。

    他那道刀伤已结着一条血痂,在苍白的脸上显得狰狞可怖,但他回应她的目光一如往日温柔。她伸出手触摸他脸上的痂,深深呼吸一口,“逃犯就逃犯,我是不怕的。”

    庾祺握下她的手,低头看着眼前盆里腾腾而升的火焰,带着从容的微笑,“这回恐怕要亡命天涯了,也不怕?”

    张达忽觉风中带雪,抬眼一看,两岸青山已掩在灰蒙蒙的雪中。他却振臂一呼,“怕什么!拼死一叛,说不定还能成就一番事业,名垂青史!”

    庾祺反剪起双手,“一到南京,趁追捕令还未发到各省,你赶紧接了妻儿往贵州去投靠昭王,将来还真不说准能封侯拜相,这是你的机会。”

    张达转来头,一脸错愕,“那您呢?”

    庾祺笑着摇头,“我可不会争名逐利,只会行医治病。我打算直回苏州,接了老太太,带着九鲤做个江湖游医。”说着,直看着九鲤,“你怕不怕居无定所,浪迹江湖?”

    九鲤看着他的眼睛,一下又似回到年幼跟着他漂泊的那一年,那时候她懂得什么承诺誓言?他也从不说的。他说得最多的只是一句,“闭上眼睛睡,睡醒了我自预备了好饭给你吃。”

    他的眼睛是不会骗人的,只骗过她,要撇下她这个累赘。却从未做到,哪怕刀山火海里——

    作者有话说:感谢阅读,休息几天,再更番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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