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越追剿流寇的事出现变故。
同来的将领不愿为最后一点流寇费力, 打算得过且过。岂料那尘毅郡王甚是好说话,仅挑选了五百将士,说要轻装出海。另外提出, 驻军熟悉海岛环境,让驻军点出些人, 合力剿灭最后的流寇。
不用出力, 将领自是不在意, 便随他去了。
谁料, 近千人出发, 归来的却只有几十个。
沈望尘负伤颇重,说是驻军将领竟与流寇勾结, 对他们前后夹击。幸而驻军中有不肯同流合污的将士, 大家一起拼死反杀,终是将流寇和驻军里的蛀虫们尽数杀光,侥幸活着回来。
回来的兵士有随军到此的,还有半数是驻军的人, 都是此次事件的证人。
原本只是最后一点流寇,没想到牵扯出驻军勾结贼匪的内幕,小收尾一下变成天大的功劳。而同行将领险些漏掉这一重大隐患,瞬间气势全无, 站在沈望尘跟前都感觉矮了好几节。
沈望尘伤得不轻, 养了好几天伤才恢复点精神。
同行将领悉心照顾着, 成日陪着小心,生怕沈望尘回京后说出他欲糊弄差事的事, 前程也就到头儿了。不想那纨绔郡王甚是会做人,一再说他高瞻远瞩,挑选出五百精兵都是勇武好汉, 若没他们自己绝无法活着归来。
混迹军中多年,自然不是什么草包,见对方非但不计较,还大方给了台阶,将领不禁暗暗佩服,从前竟小看了这贵公子的心胸。
将领把心放回肚子里,连连夸沈望尘勇猛无敌,行事周全,才能将此战赢得漂亮,明里暗里表示:“此次百越平患大获全胜,郡王您当居首功!”
吕佐见目的已然达到,端着药进屋,推说沈望尘需要静养,将那将军送走。
吕佐端着药碗吹凉,抱怨道:“老狐狸废话真多!既然你已占据上风,何苦还强撑着与他周旋?”
沈望尘无奈笑道:“占据上风就以势挟人,如何能长久?借着机会收买人心,在军中赢得威望,才是正道。”
他顿了顿问:“驻军那边如何?可还顺利?”
吕佐将药碗递过去,说:“一切顺利。几个要职都由你看重的人接手,虽咱们一同杀回来的人,都多少升了职,毕竟是同生死、共患难过的,对你倒也钦佩得紧。咱们的人也安排进去了,无人起疑。”
此战虽胜得凶险,但结果如愿,沈望尘十分满意。蹙眉咽下腥苦的汤药,脑子里突然冒出那双淡然的眉眼,她最讨厌吃药了,若尝了这百越地区特有的腥臭汤药,怕是又要呕了。
想到这儿,沈望尘将汤药一饮而尽,又喝了口清茶压下苦味儿,状似随意地问:“京都城可有什么消息?”
吕佐想了想说:“昌王、乐坊都一切如常,只有一件。咱们的人说,卓家似乎出了什么事,突然连夜换金。银铜不要,只要金,甚至打算抵押铺子、田契等,要得很急。”
沈望尘苦思不解,只说:“让他们在不惹人起疑的情况下,尽量帮忙吧!还是尽量打听出来,卓家出了何事。”
吕佐扶他躺好:“我知道。你先别操心别人了,把伤养好才是要紧的!”
此次百越平乱,给当地蠢蠢欲动的人予以强大威慑,再无人胆敢心生造次之心。
最初到此时,府衙与一些驻军,并不愿配合京中来人的行动。毕竟百越民族多、人口情况十分复杂,京中来的人打一顿走了,而后的报复都是府衙和驻军承受。
也正是因为如此,驻军才和匪寇有了这种不成文的默契,平日对匪寇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闹严重了向朝廷要钱要粮,吃亏的只有踏踏实实过日子的百姓。
沈望尘以雷霆手段,将相互勾结的两股作乱势力一齐打击,且追去罕无人至的海岛赶尽杀绝,可谓最强震慑!
尘毅郡王的名号短短几日便在百越声名鹊起,于驻军之中也是一呼百应,军中威望无可比拟。
同行将领为沈望尘大办庆功宴,沈望尘毫无架子,与将士们侃侃而谈,对谁甚是热络。加之平患时他总是身先士卒,轻易便赢得人心。
吕佐看他与人高谈阔论,笑容开怀,攥紧了手中的京中来信。
晚间,吕佐为沈望尘擦去一身汗渍,小心地为他重新包扎伤口。
沈望尘带着浓浓的酒气,懒洋洋地问:“自晚饭时你不对劲儿,可是京中又来信了?谁?昌王?还是卓家的事有眉目了?”
吕佐垂下眸子,“嗯。是云王和云王妃遇贼匪绑架,贼匪向卓家索要五万金作为赎金。所幸未能得逞,二人被安庆侯救回,云王受了点伤,并无大碍。”
“五万金?”沈望尘奇道。
他显得心情很好,“这么大的胃口,定是昌王无疑了。他要这么多钱做什么?总不会是想放弃大位,转去做个富甲一方的财主吧?哈哈哈……”
吕佐没跟着笑,也搭茬。
沈望尘追问:“还有什么别的消息?”
吕佐垂首没敢抬眼,含糊敷衍道:“也没什么。就是下边儿人的一点猜测,大概当不得真。你重伤未愈,又强撑着与将士们喝酒庆功,还是好好养伤,别操心别的了。”
“是有关逍遥的?”
吕佐没否认,但还是不肯说,沈望尘便胡思乱想起来。
他佯装慵懒问:“怎么,她有孕了?有就有了呗!我在你眼里是那么小心眼儿的人吗?放心,出来这几个月了,心境开阔,我早就放下了。没事,你说吧!”
吕佐见他语气轻快,似乎真的放下了,于是说了实话:“就是,云王妃夫妇是在卓家一个庄子上出的事儿。同去庄子的人还有裕王、裕王妃、徐芷兰,宋十安和她。宋十安救回云王,就把人送去了宫里……然后,宫里就派了太医去了安庆侯府……”
沈望尘猛地抓住吕佐的手:“她受伤了?情况如何?”
吕佐手中的棉纱布条滚落,无语地叹了口气,只说:“不知道。他们一行人中元节当日离京,四日后中午方归。此后就一直没见逍遥露过面。咱们的人只是根据了解的情况猜测,被绑走的人可能是云王和逍遥。”
“信呢!把信给我!”
沈望尘径自伸手从吕佐怀里掏出信,急急展开。
他看着信,吕佐继续宽慰:“此次云王出事,云王府从上到下都彻查了一遍,咱们埋在云王府里的人也被拔了。侯府防守严密,什么消息都打听不到。不一定是她出了什么事……”
沈望尘看到信中内容却猛地站起身:“三个太医?宫中派了三个太医去安庆侯府?!”
吕佐急急按住他的伤,“哎你别急啊!许是宋十安受伤了也说不准呢?”
沈望尘叱道:“你当我傻吗?若是宋十安受伤,徐芷兰和裕王妃守在那干嘛?”
吕佐无言以对。
沈望尘抓过衣裳:“备马!启程回京!”
吕佐赶紧去拦:“百越距京都五千里遥,你不要命了?何况这都是中元节的事了,至今都过去半个月了!你又不是郎中,赶回去能有何用?”
沈望尘被吕佐按坐回去,忧心如焚:“我总得看她一眼,才能放心。”
吕佐就猜到他会是这个反应,只好道:“你好好休息两日,我去打点行囊。叫刘将军后日整军开拔,然后咱们再比大军先行一步,也能免得昌王的人察觉了。”
沈望尘这才稳住阵脚,“好,就按你说的办。”
吕佐点头转身要去安排,身后又传来沈望尘仓惶的声音:“她不会出事的,对吧?”
好像一个无助的孩童在问大人,想求一个肯定的答案。
吕佐坚定地点头:“不会的。有三位太医为她诊治,还有那么多人陪着她,她一定不会有事的。”
*
云王彻底痊愈,才被淑妃放出皇宫。
出宫第一件事,便是到安庆侯府来看钱浅。
钱浅将乐坊的地契还给他,王宥川却坚持要她收下。
姚菁菁在旁起哄,说乐坊的人都唤她逍遥坊主,可乐坊合约上写的一直是绵绵的名字。如此钱浅成了乐坊的东家,才是名副其实的坊主呢。
钱浅再三推脱不得,只得收下了。
王宥川经此一遭,性子变得沉稳了不少,话也少了,时常独自沉默,让姚菁菁担忧不已。
又好生养了几日,钱浅身体已无大碍,除了手腕,基本都可以活动自如了。
宋十安自是不肯让她练功的,她也老老实实地听话,整日就是在家看书。
这日宋十安下值,一脸沉郁之色。
宋十安说,鞑靼与大瀚曾约定十年友好通商、双方互不进犯。如今十年之期已到,九月初便是约定之期。
今日朝堂商量决定,要派皇太女出使鞑靼,以储君之尊与鞑靼可汗签订下一个十年之约。而宋十安要一同随行,保护皇太女与使团的安危,顺便向鞑靼展示大瀚军威。
宋十安抱着钱浅不撒手,十分后悔先前与她闹别扭,那么多日都没好好待在一起,好好说说话。
钱浅却心中不安,再三叮嘱宋十安做好万全准备,以防不测。
使团很快筹备妥当,帝后、皇妃及一众朝中重臣,到城门前送皇太女使团出使。
宋家全家齐齐出动,江书韵挽着宋乾,宋十晏牵着大儿子宋云朔,柳彦茹抱着小女儿宋云岚,一齐来送宋十安。
宋十安逗了逗两个孩子,听宋乾与江书韵嘱咐了一番,也叮嘱他们顾好自己身体。
随后,宋十安又拍拍李为的肩,“我就把你们大当家交给你了。她若有个好歹,本侯唯你是问!”
李为拍着胸脯打保票:“侯爷您放心!末将跟您保证,您回来时大当家一根寒毛都不会少!”
因那五万金的事还没调查出个水落石出,钱浅总觉得昌王不会就此罢手。尽管已经与宋十安制定了详细周密的部署,也再三叮嘱过让他谨慎行事,多留后手,但还是有些不放心。
宋十安见她脸上满是忧色,安慰道:“你放心,我定会为你保全好自己的。”
钱浅点头,宋十安笑着摸摸她的脸,转头离去。
然而还没走出多远,宋十安又突然转身大步迈回,抬臂一手勾住钱浅的脖子,一手揽住她的腰,当众吻了下去。
缠绵细密的吻带起一股磨人的痒意,钱浅在周遭一片嘘声中烧红了脸。
宋十安与她额头相抵,柔声道:“等我回家。”
没人注意到,城楼之上的皇后和昌王看到这一幕,互视一眼,露出轻蔑的笑。
*
目送使团离去,禁军先行护送宫中的贵人们回宫,随后朝臣们也接连离去。
钱浅不喜拥挤,靠在马车旁等其他人先行离去,孙烨及一众侍卫守在马车旁。
她百无聊赖,举着手腕琢磨,竹片是不是拆了也没事儿了?抬眸时却猝然看到百米之外,沈望尘正牵着马,遥遥凝望着她。
钱浅怔仲片刻,还以为自己眼花了,他不是在百越吗?
她使劲儿眨了眨眼睛,没错,是沈望尘!
他瘦了许多,显得面部棱角更加分明,古铜色的的皮肤使眉眼颧骨的轮廓变得更加深邃,一袭合身劲装本该彰显精悍干练的模样,偏又隐隐透出一股子疲惫。
他就那样定定地看着她,久久没动一下,似乎与他隔绝了一个世界般遥远。
秋风拂过,钱浅不禁冒起一层鸡皮疙瘩。
他这是,变成鬼了?
向他斜后方看去,同样黑了许多的吕佐,同样牵着马,也同样看着她不动。
钱浅吞咽下口水:吓!俩都战死了?
“磨蹭什么呢?在前面等你半天,也不见你过来……”姚菁菁人未到,声先道。
而跟在她身旁的云王,顺着钱浅怔愣的目光看去,立即惊喜地挥手呼唤:“表兄!”
杵在原地不动的沈望尘好像突然活过来了,脸上挂起众人熟悉的笑容,牵着马闲庭信步走来。
数月未见,他一身风尘仆仆,好似奔波许久的旅人一般沧桑憔悴,只有那双明亮的眼睛,依旧闪着星辰般的光。
姚菁菁打趣道:“你怎么黑成这副模样,我差点没认出来!这是逃荒来了?”
沈望尘唇色苍白,却笑吟吟的,“可不是嘛!弟妹接济接济为兄?”
王宥川笑着上前,“表兄,战报日夜兼程刚送进朝中,你就赶回来了,这么着急领功啊!”
他说着一拳锤到沈望尘的肩上,不料沈望尘却被他这下锤得身形一晃,踉跄着后退两步。
吕佐大惊叫道:“王爷!郡王身上有伤!”
王宥川吓了一跳,赶紧去扶:“表兄受伤了?怎么回事?快,我带你进宫!”
沈望尘笑得没心没肺:“没事儿!我就是一时没防备而已。”
钱浅终于开口:“宫中事项繁杂,少不得要耽搁会子。还是先去侯府吧!今日太医会来,约莫快到了,到时先给郡王看一看。”
“也好也好!”王宥川忙说,又对沈望尘道:“表兄受伤就别骑马了,我扶你先上浅浅的马车。”
戚河从沈望尘手中接过缰绳,钱浅看了眼吕佐,对戚河说:“劳你把吕佐的马也牵走吧!让他二人都乘马车回去。”
王宥川一看五个人同乘一辆车太拥挤,便让钱浅先带沈望尘、吕佐先走,一会侯府见。
孙烨赶着车,表情老大不乐意的。
马车上的三人沉默了一阵,沈望尘看向钱浅的手臂,率先开口问:“怎么受伤了?”
钱浅今日没吊着手臂,毕竟人这么多,实在不好看。但竹片还是绑着的,只是有袖子遮着,不细看倒也不显。
“没事,摔了一跤,戳着手了。已经快好了。”
沈望尘凤眼微眯,嘴角弯起一道极浅的弧度,嘲弄道:“摔了一跤,就戳折了?”
钱浅面不改色:“嗯。摔得有些重。”
毕竟真是摔的,只不过是被人踹到树上又摔下来而已。
沈望尘不再言语,双臂交叉向后靠去,眼里夹着碎冰,微微勾起的唇带着些许冷寂的意味。
片刻后,吕佐语气迟疑地问:“又是右手……是否因为先前那次,没有长好?”
钱浅安抚地笑笑:“不是,这次是手腕。”
只这么几句,便没再说话,直接回到侯府。
太医已然到了,钱浅便请太医先给沈望尘看了伤。
男女有别,钱浅让太医去了里屋给沈望尘诊治,云王去陪着,她和姚菁菁坐在外间等。
太医过会儿喊人:“钱夫人,先前的金创药可还有剩?郡王伤得不轻,我没带药箱。”
云王抱着钱浅送来的药箱回来,太医给沈望尘处理伤口,客气道:“郡王忍着些,你伤口有些红肿发溃,我得先清创。”
沈望尘点头让太医处理,装作随意地问:“我看钱夫人只是伤了手腕,怎会用得上金创药?”
太医专心处理伤口,答话没过脑子:“是背上的伤用的。”
沈望尘假装诧异:“还伤了后背?做什么会伤得这么重?”
太医回过神,眼睛瞟向云王,带着歉意说:“对不住郡王,我只是给钱夫人照料身体,其他的都不知道……”
沈望尘一听就明白是下了封口禁令,笑了笑说:“没事,我也就是随口一问。”
太医给沈望尘处理好了两处伤口,便出去看钱浅了。
沈望尘边穿衣裳,边假做关心询问:“宥川,我在路上就听说你跟弟妹出事了。你如今怎么样?”
王宥川牵强地笑了一下,“只是小伤,已经好利落了。”
沈望尘修长的手指系着衣带,套话时声线如常:“那就好。不过你们两口子遇匪,逍遥怎么也伤成了这样?”
王宥川本就不会说谎,便说出部分实话:“劫匪来的时候,错把钱浅当成了菁菁。我二人逃了三天两夜,她为了护我,被劫匪打伤。我怕她遭人记恨,也怕有损她名声,就对外说是我和菁菁。除了庄子上的人和咱们认识的人,没别人知道。”
沈望尘心道果然。
只不过王宥川以为别人不知道,可连他手下的人都猜到了,那昌王、皇太女定然也是知道了的。
门外,钱浅站立着,太医按了按她的后背问:“按下去还疼么?”
钱浅答:“不用力就不疼。”
太医点点头,“肋骨长得挺好。”又按了按她的肚子,“胃这里按着还疼么?肝这里呢?”
见钱浅都摇头,太医说:“那应该就没大碍了。但还是别心急,别做剧烈运动。王妃说您平日会跳舞,暂时还是先别跳了,多养一养,否则脚踝只怕会用不上力气。”
沈望尘隔着门听着太医的话,只觉得胸口像被人塞进了只流星锤,还在里面不停地搅动,心脏闷得都要炸了!
吕佐忍不住低骂出声:“竟对一个柔弱女子下这般重手!简直畜生不如!”
王宥川黯淡地垂下眸子:“是我无能,还要让她相护。”
沈望尘想说是挺无能的,终究还是憋了回去,打开门迈出去。
钱浅连忙打断太医的絮叨:“太医,我觉得这竹板是不是可以卸了?真的好的差不多了。”
太医劝道:“夫人别心急,再忍几日。至少到中秋当日,也不影响您参加宴饮,岂不正好?”
钱浅答应:“好,那就麻烦您了。孙烨,帮我送送太医。”
沈望尘坐到桌边,有一搭没一搭地敲着桌沿,面色晦暗难明。
姚菁菁问他:“太医说你伤得不轻,一路奔波以至于伤口都有些化脓了。你这么着急赶回来是有要事?”
钱浅拿起茶壶想给沈望尘倒水,沈望尘却自行接过去,吊儿郎当地倒着水说:“这不听说太女殿下要出使鞑靼么?想着没准赶得上,跟使团再去鞑靼玩一圈嘛!”
姚菁菁无奈责备:“还以为你性子收敛了,如今又立了大功,该沉稳下来了。谁想到还是这么不着调!”
沈望尘喝完水放下茶杯,目光懒洋洋地扫过钱浅:“为兄我这辈子就这德性,怕是到死都改不了了。”
姚菁菁随即兴冲冲地问:“百越怎么样?听闻那边风景与咱们这边完全不一样,那边女子貌美还是咱们京都的女子美?”
沈望尘挑了下眉,意味深长地说:“回头有机会带你们去玩玩。在百越提我的名号,保准没人敢打你们的主意。”
姚菁菁笑得欢乐,推了推钱浅:“那咱可得去见识见识,看看是提他没人打咱们的主意,还是提他咱们反而会挨打!”
几人闲扯了几句,姚菁菁又提到:“五皇妹出使鞑靼归来后就要订亲了,我估计呀,明年大婚后,她就要正式监国了。”
钱浅诧异地问:“皇太女议亲了?”
姚菁菁奇道:“你家宋侯没跟你说啊?议的就是你家那个妙龄驰誉的亲戚江远山!他不是你婆母的亲侄儿吗?你居然不知道?”
沈望尘如星子般深邃的目光落到钱浅脸上,吕佐也望过去。
钱浅只是微感诧异,又觉得完全不意外。江远山是三连及第的状元,青州百年世家出身,又有宋家这门亲戚,如果她是皇太女,江远山也是最优选择。
她点点头:“二人倒是珠联璧合,十分般配。”
姚菁菁夸道:“以江远山的本事,原是能直接留在京都的。他却自请外放去治理一方,短短三年便做出功绩,很是不简单!连我爹都说他大才槃槃,堪配一国君后之位。此次回京述职,便要留在京都了,只待五皇妹归来,婚期便会订下了。”
王宥川道:“咱们别闲聊了。表兄人困马乏的,还是先让他回府休息休息,日后咱有的是时间聊。”
沈望尘笑笑说:“也好,我先进宫述职,回头再跟你们聚。”
姚菁菁声音陡然拔高:“你都这样了,还要进宫述职?那先前干嘛不直接进宫,还来这耽误一圈?”
沈望尘惨笑着说:“总不能回来了却不露面,难免叫人说些有的没的闲话。”
王宥川明白他的担忧,说:“表兄莫要惦记了。你伤得太重,我进宫去帮你跟父皇说一声就是。你在家好好养伤,兵部若有事,我叫他们去府上见你。”
沈望尘笑道:“好弟弟,还是你心疼为兄。不像弟妹,就会数落我!”
姚菁菁懒得理他,对钱浅说:“那我们先走了,你若是闷了遣人去喊我哈!”
第182章 中秋宫宴1 “来了皇宫还敢嚣张?!……
当晚, 沈望尘被昌王派来的人带到一处偏僻院落。
昌王面露一丝不满:“为何突然提前归来,却不与本王奏报?你以为立了功,便可不把本王放在眼里了?”
沈望尘躬身谦卑道:“表兄实在误会我了!我是听闻表兄遭到打压, 心焦如焚,想着若此次能跟使团一同去鞑靼, 便可在路上帮表兄除掉大患, 故而才没日没夜往回赶!”
昌王心里瞬间就舒服了, 转而露出笑容, 托起沈望尘的胳膊说:“难得你有这份心。”
沈望尘很是遗憾:“可我终究还是晚了一步, 没能赶上。”
昌王笑着拍拍他的肩说:“此事你就不必惦记了,为兄自有安排。”
沈望尘试探道:“原来表兄已经另做了安排, 倒是愚弟多此一举了。”
可昌王并没透露什么信息, 只是盯着他说:“望尘,只要你对为兄忠心不二,为兄自会给你机会,让你得展鸿鹄之志。日后这大瀚的万里江山, 便由你我兄弟共同叱咤,成就千秋霸业!”
沈望尘满面欣喜,恭敬行礼:“望尘永为表兄马首是瞻!”
昌王再次扶起他:“听闻你受了伤,可严重?”
沈望尘谦逊道:“绝不耽误为表兄效命!”
昌王笑容开怀:“此次你做得很好, 颇得朝中上下认可。为兄定会趁机帮你巩固地位, 你也要争气些, 把握住机会,尽可能掌握军中实权。”
沈望尘颔首:“望尘定不会辜负表兄!”
沈望尘与吕佐回府后, 难免有些忧心起来,“我果然所料不错,昌王是不会放过这次机会的。”
吕佐问:“你不是说就看着他们狗咬狗么?怎么还担心起皇太女了?”
沈望尘白他一眼:“我担心她做什么?”
吕佐很快明白过来, “你是担心宋十安?他负责此次使团安危,若他出了事……”
沈望尘烦躁地挥了下手,“算了算了,这不是我该操心的。咱们这位太女殿下可不是吃素的,宋十安也不是个蠢货。若他连这都应付不了,又如何护逍遥无恙?不如早点死了踏实!”
*
五日后便是中秋,宫中送来请帖。
自钱浅与宋十安成婚后,各种宴会请帖就没断过。江书韵起先还担心过,毕竟公府儿媳、侯府夫人不是那么好做的,既不能丢了侯府的脸面,又不能沉不住气骂回去,免得叫人说她只会仗势欺人。
谁料钱浅一概推拒,不论什么宴请都不去,婚丧嫁娶的事便遣周通代表侯府送上份贺礼便罢。
江书韵知晓钱浅不喜欢去应付人际关系,儿子也事事都由着钱浅,她也不便过分。
可此次是皇宫举办的宴会,而且宴会的目的是要向朝臣贵族们引荐皇太女的准夫婿,大瀚未来的君后——江远山。
京都城地位最尊贵、最有权势的人都要出席,何况宋家与江家的关系这般亲近。
江书韵特地带了华贵的衣裳首饰,要钱浅盛装出席。钱浅本也没打算再推脱,毕竟是宫里的请柬,宋十安不在家,她若再不去,岂非显得小家子气、见不得世面了?
中秋自然要赏月,故而宫里举办的是晚宴。
钱浅午睡刚起来,江书韵便派来了侍女来为她梳妆打扮。
随后,宋乾与江书韵乘坐宋公府的马车,钱浅、宋十晏、柳彦茹乘坐侯府的马车,一同来到皇宫。
柳彦茹小声对钱浅说:“你呀,日后就该多像今日这般好好装扮起来!姑娘家家明眸皓齿的,总是要需要这些个珠钗首饰、锦衣华服才能衬出颜色!”
钱浅苦笑道:“这些钗环也太重了,戴一天怕不是要压得脖子疼?”
柳彦茹嗤嗤地笑:“我也嫌重!”
怀远公宋乾与国公夫人江书韵,身份尊崇,从露面开始,便迎来无数的客气寒暄。
但钱浅分明感受到,自她一出现,便有无数目光向她掷过来,有好奇、有探究、有窥视、有鄙夷。
她可以理解,毕竟闻名天下的宋十安,却对她这么个默默无闻的女子高调示爱,好奇也很正常。
江书韵再三叮嘱柳彦茹看顾着钱浅,但柳彦茹觉得婆母的担心实在多余了。
钱浅容色端庄,举止优雅得体,与家人为她引荐的达官显贵问好,那礼数周全得让人挑不出丝毫错处。繁冗华丽的寒暄场面,她言语之精炼华美,丝毫不差半分,十足的名门贵女风范。
江书韵一直担心钱浅会怯场,闹出笑话,又怕她性子桀骜,会惹出麻烦。
可钱浅的表现实在叫人出乎意料。
那分明是被精心富养世家千金,在万千宠爱中长大的人才会拥有的气度和自信。而这自信和气度中,还多了一份从容和淡然。
江书韵扪心自问,若是她二十岁入宫参加宫宴,绝不会比钱浅此刻表现的更好。
宋家一行被引内侍官引到一处较为幽静的园子,钱浅见到了大瀚最德高望重的几位朝臣,姚太傅亦位列其中。
宋乾介绍到钱浅,姚太傅笑得眉不见眼,对宋乾埋怨:“哎呀呀,宋公也太宝贝这个儿媳了!我家菁菁时常把她挂在嘴边,夸得那叫一个天上仅有地上绝无的。可我每回一说让她把人请到府上来做客,菁菁又请不来了……”
“爹爹!”
说曹操,曹操到。姚菁菁脚步轻快地赶来,一见钱浅,当即笑意飞扬起来。
她快步来到众人身旁,对钱浅说:“我听说你来了,便想着给你和父亲引荐一下呢!”
姚太傅笑斥道:“这么大个人了,还是这么毛毛躁躁,还不快见过宋公爷。”
钱浅早前便听说姚太傅老来得子,所以对姚菁菁宠爱至极,如今见到头发半白的姚太傅,总算明白姚菁菁如此开朗明媚的性子,是如何被宝贝出来的了。
姚菁菁喜笑颜开地与众人见了礼,立即挽住姚太傅的胳膊说:“爹爹,怎么样?浅浅她是不是果真如我所说一般?”
姚太傅嗔怪道:“为父还没顾得上说句话呢!可光是这沉静的气度,就够你学几年了!”
钱浅淡然一笑:“太傅谬赞了。花草树木生而不同,各有千秋,菁菁她就该是这般明媚张扬的模样。”
不卑不亢的话语,让场间每一个人都倍感身心舒适。
姚菁菁更是一把放开姚太傅,转而拉住钱浅,得意地对姚太傅说:“瞧见没?浅浅说过,若我能一辈子都这样,可是多少人羡慕都羡慕不来呢!”
姚太傅把满意两个字写在脸上,与宋乾笑道:“宋公你瞧!你们家这宝贝儿媳说的话,比我这个当爹的还管用呢!”
宋乾也十分高兴:“诶,咱们老了!那孩子大了不服管,不是很正常的嘛!让她们自己闹去,有跟她们计较那功夫,还不如来找我下盘棋呐!”
姚菁菁趁着他们高兴说:“宋公爷,那您就跟我爹爹商讨商讨什么时候杀一盘吧!浅浅我就带走了哈,我好几个姐妹都想认识她呢!”
宋乾笑道:“去吧去吧!也省得你们这些小辈在我们这些老头子跟前不自在。”
钱浅被姚菁菁扯走了,有些迟疑地问:“真的要去见你的姐妹啊?”
姚菁菁戳了她脑袋一下,“是不是傻?我这不是怕你跟他们在一块不自在么?”
钱浅刚想感激,就听姚菁菁又说:“不过你还是认识几个好。今日来的女子中,不少都倾慕过你家宋侯,保不准就碰上个不长眼的来找你的茬。我的姐妹都是好的,与她们结识了,自是不会让你受了欺负的!”
钱浅觉得相比较起来,还是找茬好应付,维系关系反而更复杂一些。便问:“绵绵呢?我跟她找个清净的地方躲一躲不就好了?”
姚菁菁道:“六弟带她去先前宫中的寝殿了。人家小两口独自游乐去,你杵在那不别扭么?哎呀你放心,我保证给你介绍点话少的姐妹!”
姚菁菁一片好意,钱浅不好再推脱,便随她去了。
姚菁菁找了处位置让钱浅坐下,便去寻她的小姐妹了。她前脚刚走,钱浅身边乱七八糟的议论声便冒了出来。
“扒上个高枝就以为自己飞上枝头了,装什么名门淑女呢!”
“山鸡插上两根彩羽毛,真当自己是凤凰了!”
几人原本还在暗讽,见钱浅不敢吭声,愈发大胆,干脆直接点名道姓了。
“哎呦你们没听说啊?使团离京时,宋侯可是众目睽睽之下亲了她呢!那叫一个恋恋不舍,珍视万分!”
“这宋侯不愧是伤了眼,什么杂毛山鸡都当宝!”
钱浅觉得这群思春的小女子实在是幼稚至极,完全懒得理会。
就在这时,突然来了个宫中侍女,对钱浅躬身道:“侯夫人,云王妃请您过去。”
钱浅也没多想,随之起身,跟着宫女去了。
精致的花园中,沈望尘与众人说笑着,余光瞥见一抹清亮的影子。
女子的衣裳是云山蓝与云峰白结合,整个人宛似从九天之上流泻而下的一片清风白云,迈着轻盈的步子,迎着一众人的目光,从容坦然而来。
日头明媚而不烈,光影在她的脸上折射出瑰丽的光泽,阳光落在她的眉眼间,衬得那双明亮的眸子越发清致,灼灼其华。细碎的风调皮地裹着发丝,轻轻随风摆动,更显气质平和出尘。
沈望尘勾起唇角,曜石般的瞳孔在阳光下璀璨生辉,“这是做什么去?”
钱浅道:“菁菁喊我,说介绍几个朋友给我认识。”
小宫女显然有些慌张,低头垂眸不敢言语。
沈望尘眯了下眼睛,没说什么,看着钱浅跟小宫女离去,立即去寻了云王。
钱浅在一处偏僻的园子里,看着眼前坐在椅子上、双臂交叉的七皇女王宥萱,心知是被骗了。
立在王宥萱身旁的一个女子颐指气使地对钱浅说:“见到七皇女殿下还不行礼?”
钱浅心知肚明,王宥萱是想出出气,绝不会因为她低声下气隐忍一番便会就此罢休。所幸院子里只有几名女子,一群娇滴滴的姑娘,想来也不敢闹出什么事,所以她并不担心。
她微微勾唇,有理有据地说:“七皇女尚未封王,与本侯夫人乃平级。皇女不曾向我见礼,为何要我先行礼?”
几位姑娘明显一噎。
钱浅直接反客为主:“倒是你们几位,见到本侯夫人,为何不行礼?”
见几个女子被反问住,说不出反驳的话来,钱浅轻蔑冷哼一声,转身就想走。
“站住!”
王宥萱一拍桌子,两个宫女立即拦住了钱浅的去路。
一个女子反应过来,叫骂道:“还真是不知自己有几斤几两!奴颜媚骨勾引宋侯,如今到我们面前狐假虎威来了?”
又一个女子奚落道:“听闻某些人为了跻身进入豪门世家,不惜鼓动宋侯与家里决裂呢!现在还好意思出现在这等场合,真是不知脸面为何物!”
有人一脸看好戏的神情:“以色侍人必不长久。我倒想看看,等宋侯厌弃了她,她还如何跟咱们神气!”
钱浅忍不住笑了:“我竟不知,原来我生得如此貌美,还能以色侍人。还是要多谢几位给予的肯定和赞赏了。”
一句话又把几个姑娘噎住了,娇俏的小脸都憋红了。
几人中看起来年纪最大的那名女子挺身而出,朗声说:“我乃□□郡主卢明薇,跟侯夫人乃是平级,大概不用向夫人见礼。”
钱浅淡淡地看着她不说话。
卢明薇又道:“听闻夫人先前与七殿下闹了些嫌隙,不如趁着今日中秋这个机会,给七殿下敬杯茶以示赔礼,将这小小的不愉快揭过去。夫人以为如何?”
钱浅轻蔑地问:“□□郡主如此喜欢评判处置事端,何不科考入仕去做个县官,以此为业?”
卢明薇脸色顿时青了,“看来夫人对本郡主的提议不甚满意。”
钱浅笑了下,轻轻淡淡地说:“我与七殿下的嫌隙,太女殿下已亲自代七殿下向我赔礼道歉了。□□郡主若不满,不若问过太女殿下后再来处置。我在侯府,随时恭候郡主大驾。”
钱浅此言一出,一众贵女都变了脸色,眼睛纷纷看向王宥萱。
皇太女亲自赔礼道歉,便是说七皇女不止理亏,而且亏大了,谁还敢再以此找茬?
王宥萱气得小脸通红,顿时暴起冲到钱浅面前,怒声叫嚣:“你也不看看这里是什么地方!来了皇宫还敢嚣张?!”
她张牙舞爪的模样,有点像钱浅前世捡回家养的一条小狮子狗,无能狂怒的样子竟有些可爱。
钱浅逗着问:“哦?你待如何?”
她笃定王宥萱不敢对她动手。毕竟以她的身份,莫名其妙被人领到这里挨了顿揍,这群世家贵女们谁也逃不了。怀远公府、安庆侯府的脸面,皇太女都不敢下,何况一群年纪不大的小姑娘?
王宥萱气势汹汹地威胁道:“你跟我求个饶!我便大人不记小人过,今日就放过你!否则……”
钱浅今日刚卸了手腕上的竹片,手腕有些痒,便抬手揉了揉。
王宥萱见她有抬手动作,登时吓得往后跳了一大步,惊恐挡脸质问:“你还想打我不成?!”
此言一出,更是惊呆了在场众人!
什么?
她居然还打过七皇女?
走到院子门口的王宥川与沈望尘顿住脚步,二人惊疑对视:什么情况?
钱浅不禁觉得有些好笑,“原来七殿下,是会长记性的啊!”
王宥萱口不择言,自己暴露了挨过揍的事实,一时间恼羞成怒:“你!你信不信我……”
“你要如何?!”王宥川大步迈进园子来。
众世家女子一惊,连忙垂下头,恨不能装成个鹌鹑。
王宥川扫视一圈,眼睛落到王宥萱身上:“三个月的禁闭,我看你是一点长进都没有!你瞧瞧你,哪里还有一点终温且惠,淑慎其身的模样?你可还记得贤母妃的教导!”
严厉的训斥让王宥萱颜面扫地,当即就眼泛泪花:“四皇兄!你又为她一个外人如此训我!”
王宥川继续喝骂:“你还知道我是你皇兄!钱浅是我与你皇嫂的挚友,是宫中请来的贵客!先前胡闹贤母妃罚了你我便没再计较,你还敢再次胡闹!你可有将我这个皇兄放在眼里?!”
“还有你们几个!”
王宥川骂完王宥萱,随即扫向另外几个姑娘,厉声斥道:“钱夫人也是你们能冒犯的?别以为有七皇女在前面挡着,你们便可安然无恙!若再叫本王知道尔等对钱夫人言行无状、轻怠挑衅,本王绝不轻饶!”
钱浅见胆子小的都吓得一抖,暗叹还真是群孩子心性。
她没兴趣听王宥川教训妹妹,也懒得替她们说好话,转身便出了园子。不料却在园子外看见了靠在墙外的沈望尘,瞬间便明白是沈望尘方才发觉了不对劲儿,才会把王宥川喊来。
“谢了。”钱浅对他抛下一句,径自往前走。
沈望尘笑得没心没肺:“我早该知道,你哪里会吃亏?不过,我倒不知,你何时打过小七?”
“钱浅!”王宥川大步追过来,“你没事吧?”
钱浅笑笑:“没事。一群孩子胡闹,哪里会闹出什么事。”
王宥川不满地拧眉:“什么孩子?卢明薇可是比你还大一岁呢!当初宋十安伤了眼,她吵着闹着非要与宋十安成婚,被她祖母扔去了老家。直到今年你们成婚稳定下来,才把她接回京都。没想到刚回来就跟着萱儿闹你!”
钱浅赞叹道:“原来还是个痴情的姑娘。”
王宥川满脸的不可思议:“她刚才不是在为难你吗?”
钱浅笑说:“又没对我怎样。”
王宥川败下阵来,无奈地摇了摇头,随即又问:“你打过萱儿?”
钱浅反问:“怎么?想给你妹妹报仇?”
王宥川白她一眼:“我哪有这胆子,菁菁不得撕了我!我就是好奇,你真的打了萱儿?以萱儿的性子,竟没将此事闹个得个天翻地覆!”
钱浅认真地解释说:“约莫是没理吧!再一个也丢人。毕竟被打肿了屁股,也不是什么光彩的事。”
沈望尘一脸惊诧。
王宥川也睁大眼睛,惊道:“哦我想起来了!有回我进宫,听说贤母妃把萱儿关了禁闭,不准她出宫。我去看萱儿时,她一直趴着都不敢坐,却什么都没跟我说。原来那次是被你打的?”
钱浅撇了下嘴:“大概是吧!”
王宥川道:“什么大概?必是你打的!父皇极宠萱儿,从小到大也没碰过她一个手指头啊!”
钱浅想起王宥萱挨打时的哭喊,点点头说:“揍她的时候她确实这么说来着。”
沈望尘很感兴趣地问:“那你拿什么打的?”
钱浅指指脚下:“鞋底子。”
沈望尘噗嗤笑喷了,“太恶毒了!难怪她反应那么大!”
钱浅毫无负担地举手解释说:“力的作用是相互的。用手打她的话,我的手也会疼。”
沈望尘怔了怔,舌头不自觉地舔向腮帮子,她当初扇他时用的就是手呢,想来也是极疼的。
王宥川没关注表兄,急着替妹妹说好话:“萱儿就是从小被父皇和母妃们娇惯坏了,虽性子蛮横骄纵些,却也不是恶人。”
钱浅并没当回事,“我知道。刚认识你时,你也跟她差不多。”
王宥川当即就不乐意了,立着眼睛问:“我有这么恶劣吗?”
钱浅不近人情地点评道:“你那时就像一只开屏的公孔雀,骄傲又嘚瑟,比她好不到哪去。”
沈望尘毫无顾忌地哈哈笑起来。
王宥川顿时黑了脸:“你胆子真是越来越大了!”
钱浅薄唇抿成一条线,“啧,王爷,其实你凶起来一点力度都没有。”
王宥川顿时泄了气,沮丧道:“我就知道,你从来都不怕我。”
姚菁菁快步赶来,“浅浅,我找了你一大圈。你怎么跟他俩跑一块去了?”
王宥川向她解释:“萱儿刚才命人以你的名义把她骗去了。”
“啊?”姚菁菁大吃一惊,拉住钱浅问:“你没事吧?”
钱浅挽着她往回走,“没事。王爷来得及时,她们还来不及为难我,就被王爷喝退了。你家王爷刚才可威风了,把几个小姑娘吓得直发抖呢!”
姚菁菁娇嗔道:“他也就吓吓几个小姑娘了……”
钱浅与姚菁菁介绍的几个姑娘坐了一会儿,很快就迎来了晚宴。
与她想象中不同,宫宴并不十分奢华。
通常是一家两口坐在一个案几前,凉菜两个一素一荤,热菜四个两荤两素,一盅汤。
菜品的份量都不大,胜在摆盘精致。
口味上中规中矩,除了一道素菜、一道小荤是现炒的,其他都是能提早预备的,免得上菜会来不及。
帝后皇妃们坐在上首,王公重臣分列两侧,留出宽阔的中间过道,而后便是棋盘般横列下首的群臣了。
许是人太多,并没有什么喝酒敬酒的环节。
帝后举杯说了几句应景的祝词,下面跟着喝了一杯,然后便开始安静地吃饭了。
宋十安没在,所以钱浅是自己一个人。
她边吃边琢磨:不是说有歌舞表演的?如今饭都吃上了,怎么还没动静?
沈望尘也是一个人,吃的时候目光不时瞟向钱浅,也不明白吃个饭而已,她为何那么认真,好像菜会变出什么花样似的。
第183章 中秋宫宴2 “许久未见,恩师安康否?……
约摸两刻钟左右, 众人纷纷放下筷子,安静的吃饭环节结束了。
餐盘碗筷迅速撤走,随即换上了茶水、点心。
而后声乐奏起, 歌舞表演终于开始。
皇帝身体欠安,皇后陪皇帝先去休息了。
本就是中秋赏月晚宴, 有了歌舞表演, 又没有帝后在场, 气氛才算真正放松下来。
圆月高悬, 众人吃点心赏月, 吟诗作对,弹琴奏曲, 倒也有几分惬意。
几场歌舞过后, 开始有世家公子贵女献艺。
姚菁菁原来苦练舞技,便是为了在这样的场合大放异彩的。
如今姚菁菁时不时便会在乐坊表演,对这样的场合反而少了争彩的兴致。可她名声在外,总归有人想拍姚太傅马屁, 亦或是想讨好云王的,便去鼓动她献上一舞。
姚菁菁也不扭捏,来到场中便跳,优美的身段, 动作轻灵, 立即赢得满堂喝彩。
钱浅默不作声地扮演透明人, 边吃点心,边欣赏女子抚琴、男子舞剑的盛景。
□□郡主卢明薇一手琵琶弹得出神入化, 简直跟徐芷兰有一拼。
然而她演奏过后,却立在场间,看向钱浅挑衅道:“听闻安庆侯夫人惊才绝艳。想来在场诸位还未曾见识过钱夫人的才情, 何不趁这绝美的月色,为我等展示一番?”
话音一落,众人齐齐看向钱浅,神色各异。除了熟悉她的人,其余大都是冷眼讥笑。
钱浅心中轻叹,宋十安的仰慕者们还真是会抓准一切时机向她发难啊!
她站起身,面对众人的目光轻轻一笑,“那在下,便奉上一首家乡的旖旎小调,来应今日中秋之景吧!”
姚菁菁立即叫人摆上了古筝。
沈望尘手肘支在案几上看向场间,眼里满是幸灾乐祸等着好戏上演的姿态。
钱浅款款落座,先拨动古筝试了下音。
随即,指尖在弦上起舞,小弹一段后,她轻启唇齿开始哼唱。
“快上西楼,怕天放、浮云遮月。但唤取、玉纤横笛,一声吹裂。谁做冰壶浮世界,最怜玉斧修时节。问常娥、孤冷有愁无。应华发。”
“云液满,琼杯滑。长袖起,清歌咽。叹十常八九,欲磨还缺。若得长圆如此夜,人情未必看承别。把从前、离恨总成欢,归时说。”
钱浅并非绝色,却气质绝佳,拨动琴弦时更添光彩。
那声音清泠又不失柔美,曲调婉转动人心弦,随性表达出对远方人的思念和对美好生活的期盼。
她手腕还没好利落,并未多弹。曲终声停,钱浅欠身行礼,折服场间一众人。
“钱夫人果真是位惊才绝艳的妙人!”
“难怪能让宋侯痴心相付,钱夫人当真有过人之处!”
姚太傅兴致盎然,忍不住夸道:“这首词上片写景,下片抒情,情景交融,实在是妙啊!”
一旁的谢太师也说:“起韵即激情喷涌,随即一抑,一扬一抑,起伏有致。既有豪放豁达的态度,又有未来的期待和憧憬,着实不错!”
淑妃打趣道:“钱夫人怕不是在诉说对宋侯的思念呢!”
卢明薇的脸色在众人的夸赞中变得愈发难看,忍不住阴阳怪气道:“钱夫人实在生了副好嗓子。此曲调宛转美妙,当真是余音绕梁不绝于耳。夫人与云王妃是挚友,下次浮生乐坊给夫人准备如此精彩的曲目时,夫人可要早些展示出来啊!”
众人皆知云王妃是浮生乐坊幕后之人,还有前昌王仲妃徐芷兰。只有部分人知晓,浮生乐坊还有位神秘的逍遥坊主,而这位逍遥坊主,就是钱浅。
卢明薇此话一出,在场众人又是一阵唏嘘。
虽然在场的人演奏的曲子、歌舞,大都并非自己所创,但□□郡主在钱浅赢得场间喝彩时,如此直白地暗讽浮生乐坊帮她准备的,实在是拂人脸面。
姚菁菁傲然站起身,朗声道:“□□郡主许久不在京都,大概有所不知。不过也是,我们逍遥坊主一贯行事低调,想来在场许多人都不知。今日我便隆重向诸位介绍一下。”
她走到钱浅身旁,面向卢明薇郑重介绍道:“钱夫人,便是浮生乐坊的逍遥坊主,乐坊那些惊为神音天籁的词曲和歌舞,大都出自她手。”
场间哗然。
窸窸窣窣一片,满是低声惊艳与称赞。
此前许多人以为钱浅不肯出席宴会,是因为小地方来的,怕会露怯。如今才想,人家恐怕是不想抢风头呢!
姚菁菁看向卢明薇,神态语气讥讽至极:“实在对不住了郡主,我们逍遥坊主的才情,让你很难受吧?”
此刻众人眼中的轻蔑和讽刺如潮水般向卢明薇袭去,巨大的羞愤让她差点抬不起头来。
片刻间,卢明薇继续倔强地说:“云王妃还是莫要因她攀上宋侯,便如此袒护。听闻钱夫人来自地方州县,若当真诗词弹奏如此惊才绝艳,却为何一直藉藉无名?难不成是做了这侯夫人之后,突然就开了窍?”
“想不到,我大瀚朝这般人才济济。我青州书院,五岁越级入年少院,八岁时越级入志学院的天之骄子,在这京都城里,却只能以攀附他人而活。”
陌生而清朗的声音响起,带着反嘲之意,再次激起场间哗然。
钱浅闻声去看,脸上满是惊讶。
四年多未见,江远山成熟许多,人也壮实了,举手投足间更有翩翩君子气度,不见当初半点青涩。
江远山从下首席位不紧不慢踱步而来,“在下更是不知,我朝十二岁破格参加会试,一举夺得头名的人,原来如此藉藉无名。”
江远山的话犹如平地起惊雷,瞬间炸翻了场间所有人!
而江远山说着话,便来到钱浅面前,郑重地躬身作揖,规规矩矩行了个大礼。
“许久未见,恩师安康否?咳疾可曾再犯?”
场间再度哗然!
大瀚开朝以来首位三元问鼎的状元郎,竟恭恭敬敬地拜在这小女子面前,称呼恩师!
除了宋家诸人和沈望尘,所有人都瞪大眼睛,满脸的难以置信!
钱浅明白江远山是在帮她,虽然她并不需要,而且他态度谦卑,问话真挚诚恳,让人责怪不起来。
事已至此,她自问受得起江远山这个礼,于是抬头轻轻托了他的手,温和道:“好久不见。我一切都好,多谢记挂。”
场间人还没反应过来,姚太傅率先激动地起身,快步朝二人跑来,大声道:“我就说,钱浅这个名字怎么如此耳熟!老谢,老谢你记得吧?她当年的考卷,咱们二人可都看了啊!”
谢太师也站起身来,应和道:“是,我记得十分清楚。那少年文章锦绣,胸有乾坤,策论应答句句切中要点。当时我无论如何也不敢相信,那文章是出自一个十二岁的孩子之手!”
“哎呀呀!想不到啊!真是万万想不到啊!”
姚太傅来到钱浅身边,挤开完全怔愣住的姚菁菁,如获至宝般握住钱浅的手,言辞激动:“小友有经世治国之才,何不入仕为国效力,仕途定然无可限量!”
大瀚入朝为官除了科举这一条路,便只有内阁重臣的竭力举荐了。只是朝堂力求官场清明,朝臣们为了撇清“结党营私”嫌疑,极少去推举人才。
江书韵做梦也想不到,她曾看不上的儿媳会这样一鸣惊人,被一朝太傅和太师亲自邀请入朝为官。
更让是所有人都难以置信的是,那小女子随和轻笑了下,当场谢绝!
“多谢二位大人厚爱。只是我生性散漫,不敢妄蓄大志,只好辞让二位大人的好意了。”
她的态度没有一丝犹豫,仿佛这样的事早已习惯,所以拒绝得也这般干脆而直接。
即便两位当朝一品重臣见多识广,也不免松怔。
姚太傅从女儿口中对她略有了解,倒不觉得她恃才傲物。
可是他实在惜才,于是又劝道:“小友别忙拒绝。老夫知晓你不在意名利那等俗物,可是为江山社稷鞠躬尽瘁,并未只为权势名利,更是为恩惠百姓、福泽后世啊!”
钱浅谦恭颔首:“人生天地之间,如白驹之过隙,忽然而已。我只想把握当下,身心安稳岁月中,人生且自由。还望太傅大人成全。”
姚菁菁反应过来,撒娇着拉开父亲:“爹爹,你干嘛要勉强人家?如今她寄情于高妙音律,随性过活,又有何不好?”
姚太傅转而去劝宋乾:“宋公,你倒是劝一劝啊!如此大才怎可埋没?”
宋乾哈哈一笑,将人引去一旁:“姚公,可不是人人都如你一般心怀天下,志向高远的。孩子们的事儿,就由她们自己去吧!”
“宋公你糊涂啊……”姚太傅与宋乾远去,还在痛心疾首。
江远山这才得空跟她说话,感叹揶揄道:“你还是如从前一般执拗。不过看你连太傅和太师的面子也不给,心里竟舒坦了不少。想来咱们书院的老院子得知此事,也不会再怪你了。”
钱浅无奈责备他:“这宴席不是为了让你这个准君后在众人面前露脸的么?真不知你扯我出来图个什么。”
江远山笑得如沐春风,眉目清朗,轻笑调侃道:“老师出尽风头,学生也是一样沾光的。”
沈望尘见二人谈笑风生,眸色晦暗不明,完全没了看热闹的心思。
两位肱骨重臣离去,不少人立即凑了上去。毕竟二人一个是三连及第的状元、未来的君后,一个是大瀚曾一鸣惊人的天才少年,如今的安庆侯夫人。
表演就此中断,众人一簇一簇地聚在一起谈论此事,或是纷纷上前去寒暄、恭维示好。
王宥川郁闷地来到沈望尘旁边,“表兄,你先前知道此事么?”
沈望尘眼尾挑动,“不知。”
王宥川叹了口气,闷声道:“我那时竟觉得她一介孤女,够不上云王府的门楣,想让她与菁菁一起嫁进王府。现在想来,我当时在她眼里该有多可笑!”
沈望尘想到他亦曾以名利相诱,欲助她一鸣惊人、受万众瞩目,好方便为他做事。如今她真的备受簇拥和瞩目,心里的滋味儿,竟如此难言……
他忍不住自嘲一笑:“彼此彼此,咱们兄弟二人一样可笑。”
昌王亦一直看着场间,此时嘴角高高地扬起,“有意思,这可真是太有意思了!既如此,本王可舍不得让这朵花儿凋零了啊!”
终究江远山才是正儿八经的三元问鼎之人,凡是有人提及相关之事,钱浅就往江远山身上推。
明眼人也都明白,今日的宴席是为江远山这位准君后与众人会面准备的,所以主要还是对江远山奉承不断。
钱浅趁乱缓缓撤出人群,没找到宋家的人,于是往不起眼的角落里缩去,想等个机会先遁了。
天黑路暗,昏暗的角落冷不防撞到一人身上。
“对不住!”钱浅下意识道歉,抬头去看。
沈望尘嘴角噙着一抹笑,奚落道:“想逃了?”
钱浅后撤一步,佯装无辜:“没有。”
沈望尘微不可察地轻叹一声,“在这等一会儿,宥川会安排人送你出宫。”
二人安静地站着,谁都没再说话。
不一会匆匆跑来个宫女,“钱夫人,婢送您出宫。”
钱浅见王宥川远远地望过来,朝她点了个头。沈望尘也说:“放心回吧!菁菁会跟宋公他们说,你身子乏累,先你送回府了。”
钱浅十分感激,请沈望尘帮忙表达谢意,便跟着宫女离开。
*
中秋过后一整月,坊间都在谈论那位惊才绝艳的天才女子,安庆侯夫人,还是浮生乐坊的逍遥坊主。
再也无人说她高攀了宋十安,人人都道二人是金童玉女、天作之合。
而宋十安在使团离京时与钱浅当众吻别,亦不再有人说是她狐媚大胆,迷得宋十安神魂颠倒,转而讴歌起二人伉俪情深,情比金坚。
平百越之乱的大军归来后,沈望尘居首功,备受褒奖,领冠军大将军之职,在军中彻底掌握实权。
江远山新宅邸迅速落成。他家本是青州望族,又是国公夫人的亲侄儿,江书韵早就准备好了豪华气派的府邸,只等他调职回京了。
一个月来,京中最热闹的地方,一是尘毅郡王府,二是翰林学士江远山的府邸。
安庆侯府也本该是热闹的,可惜中秋后,安庆侯夫人便一直称病闭门谢客,也拒不收礼。
即便如此,成日各种请柬帖子依旧如雪花一般纷沓而至。除去宴请之外,另外半数都是希望她可以指点一下自家孩子课业的。
钱浅简直哭笑不得。
她又不是专业老师,江远山能三元问鼎是因为他本就不弱,她只是助他舍去糟粕,提些前世学到知识而已。毕竟科考并非单纯做文章,再花团锦簇、笔下生辉,亦不如针砭时弊,发表独到之见。
姚太傅登门拜访过三次,钱浅都见了。
姚太傅虽然没有放弃劝她入仕,但登门主要目的还是与她探讨一些国策。
二人畅谈国计民生,均平赋役,平恕刑狱;又细说兴修水利,鼓励以地域气候不同,分别发展农桑、畜牧业;还让工部研发更加省力趁手的工具,造福黎民。
钱浅钦佩姚太傅满心都是天下万民,格局宽高;姚太傅惊艳于钱浅见识广博,见解独树一帜。
虽然两人常有意见相左之处,时不时就争论几句,却都是由衷欣赏对方,并不真生气。
钱浅一直没去乐坊,徐芷兰时不时就来陪她,给她炖药膳,弹琴解闷儿。
姚菁菁与云王偶遇沈望尘,便一同来了侯府。
徐芷兰带几人来到花园,看钱浅正在与姚太傅高谈阔论,二人丝毫不受年龄、地位所束,侃侃畅谈。
王宥川忍不住道:“她早该名扬天下的。”
姚菁菁不同意:“你们怎么总想让她名扬天下?她乐意怎么过就怎么过,她高兴就好!”
沈望尘想到西蜀她崩溃的模样,喃喃道:“她未必不想有所成就,而是命不由己,被迫舍弃……”
姚菁菁不明所以地看向沈望尘,刚想问话,却被徐芷兰出声打断。
“浅浅,吃药膳了。”
“好。”
钱浅的笑意在脸上倏然蔓延开,仿若明珠生晕,光彩耀眼。
沈望尘有些晃神。
一月未见,辛苦垒砌起来的高墙,顷刻间便土崩瓦解。
姚菁菁上前挽住姚太傅,“爹爹,你是不是背着我来了好些回?”
姚太傅捋捋胡子:“没有的事!也就,一,两,三回吧!”
姚菁菁很诧异,更是不满:“三回?!我才来了两回!”
“爹爹是有正事的。”
姚太傅佯装一本正经,其实就是不想跟女儿掰扯。看到女儿身边的几人,太傅很识趣地说:“既然钱小友要会友人,老夫今日便回了!你们年轻人聊,你们聊!”
众人送姚太傅出门,钱浅正要下台阶,突然听到李为急促的喊声:“使团出事了!”
钱浅分神脚下一空,幸好沈望尘眼疾手快托住她,低声道:“稳住!”
钱浅心脏突突的,努力稳住身形。
李为匆匆跑到几人面前,草草见了礼,对钱浅说:“快马来报,鞑靼王庭突然反悔,截杀使团众人!皇太女重伤垂危,太保卫莹为护殿下血战而亡……”
钱浅急得直接打断李为的话:“侯爷如何?!”
李为道:“侯爷虽受了伤,但无性命之忧,护着大半使团的人退回到我朝边境。但太女殿下情况不乐观,恐……恐……”
他没说完,但所有人都明白他的意思,皇太女怕是难逃此劫了!
钱浅脑袋嗡嗡的,怎会突然发生此等变故?
他们严防死守,甚至暗中安排了凌云军守护,生怕途中遇险,谁能想到竟会在鞑靼王庭出了事!
究竟是鞑靼人单向反悔,还是昌王从中作梗?鞑靼如此行事,分明是在向大瀚宣战啊!
钱浅下意识望向沈望尘,见沈望尘也是满脸狐疑未定,显然并不知情。
但二人对视的一瞬间,都明白彼此同在怀疑昌王。
姚太傅早就变了脸色,“老夫先进宫去!”
“我也进宫!”王宥川忧心妹妹,顾不得告别,大步上了马车,姚菁菁也赶紧跟去了。
沈望尘看了一眼钱浅,犹豫地问:“你,能行么?”
钱浅道:“我没事。”
沈望尘点了下头,“那我也进宫去了。”
“等等……”钱浅叫住沈望尘。
沈望尘停下来,钱浅攥了攥拳,婉转地说:“若有……什么别的消息,你能不能告诉我?我别无所求,只想他平安。”
沈望尘明白她的意思,若此事是昌王所为,她希望他可以报个信。
他凝视了她片刻,点头答应:“好。”
*
皇帝听闻消息怒急攻心,当场病晕了过去,满朝百官一下子就乱了。
皇帝重病,储君性命垂危,可是大瀚从未有过的窘境。
内阁诸臣在皇后及安邦之柱的带领下,迅速做出反应。朝中要务由内阁先行处置,又命李为率轻骑送太医前往边境,接使团等人回京都。
两日后又接到宋十安加急送来的消息,说皇太女在诸多郎中的救治下,勉强未脱离危险,已经醒来。
还说鞑靼突然翻脸,只怕另有图谋,已派人去通知边境诸城加强防备,谨慎鞑靼突然来攻。
此次除了给宫中汇报情况,还给钱浅带来了信,只有寥寥数语。
“吾妻浅浅,今突遇变故,幸前部署周密,虽受些许皮肉之伤,却性命无碍。现暂留驻地,待太女殿下伤好,即可归家。望妻切莫费思,夫必自重。”
自宋十安随使团离京,隔两三便会有信送回,讲述途中的见闻趣事。他还经常随信寄来东西,或是衣裳首饰,或是香囊络子之类的小玩意儿,甚至只是他用鲜见的干花、叶片做成花签,给钱钱当做书签用。
他的字一向力透纸张,钱浅十分熟悉,然今日信里的字却毫无力道,细看之下还会发现有晕墨的地方,说明写字时力虚手抖。
钱浅心痛不已,也不知他写了几张,才挑选出这么一张字迹尚算平整的送来。
她真恨不得立刻快马加鞭赶去看他,却也知晓自己此刻去了也没用。该交代李为的她都交代了,她还是留在京都审时度势为佳。
第六日,两城先后传来鞑靼进犯的消息,所幸宋十安通知及时,加之鞑靼人进攻并不激烈,一举防守住了。
第八日,八百里加急送来战报,东北边陲重城夫余一夜城破,守将韩泽琛夫妇与三万驻军被打得措手不及,伤亡殆尽,夫余城沦陷。
大瀚身为百年强国,周遭的西蜀、南诏、安南等小国皆屈服于大瀚铁骑之下,称臣纳贡。吐蕃部族不知死活挑衅大瀚,结果被打得割地赔款,一大部族覆灭。
谁也不会想到,友好相处十几年的鞑靼,竟在续约之际突然翻脸,屠杀使团不说,还强势进犯侵吞大瀚领土!
京都城中的气氛紧张而压抑。
皇太女遇袭;使团伤亡惨重;鞑靼突破防线、抢占夫余府的等消息,压下了坊间的一切热闹。没人再聊起才女钱浅、准君后江远山及新贵沈望尘了。
皇帝撑着病体下旨,授命昌王临时监国,举兵反攻。
沈望尘命吕佐悄悄送来消息,虽无具体证据,但他仍旧怀疑此次乃昌王与鞑靼人勾结,才会突然对使团痛下杀手。
钱浅想到此前绑架云王索要五万金,猜测五万金便是昌王收买鞑靼人用的。只是不知没了这五万金,昌王是如何说服鞑靼人配合他行动的?
沈望尘主动请缨,昌王并未理会,而是另点了兵将,宋十晏、柳彦茹夫妇位列其中。
柳彦茹产子不足一年,宋十晏本想为妻子求个恩典,可柳彦茹不肯,坚持要与夫君同去。
宋十安出使时调走了一万凌云军,李为去接使团又带走了五千。
宋十晏、柳彦茹及另外三名将领,最终决定带军五万,前往东北驱逐外敌,夺回被鞑靼人占领的夫余城。
第184章 噩耗 “不想死就赶紧跑!” ……
天气似乎说冷就冷了。
下元节前明明还有暖阳, 下元节后没几日,一场风雪毫无预兆突然袭来,冷得叫人猝不及防。
与风雪同时送入京都城的, 还有噩耗。
宋十晏大军在临近夫余城三百里外的城子山中,遭遇鞑靼大军设下的埋伏, 宋十晏、柳彦茹浴血奋战、力竭而亡, 另一武将一同战死, 仅剩两名将领亦负伤, 率军仓惶退回沈州。
消息传来, 江书韵当场昏死过去。
五名将领三死两伤,大军折损近万, 朝野震惊!
这样的打击, 对位列诸国之首的大瀚王朝,无疑是一拳重击!
而鞑靼大军并未就此停歇,继续南下攻下东辽县、梅城,夫余城往东的会宁府就此与大瀚切割而开, 几乎不用打,便是鞑靼的囊中之物了。
阴霾的天气笼罩着大地,整个京都城萦绕在一片悲穆、惨淡的氛围里。
连七皇女王宥萱及笄封王的仪式,都一切从简了, 匆匆封了个舒王便算了结。
钱浅去看了江书韵。
她太清楚失去亲人的滋味儿, 更何况宋乾和江书韵是白发人送黑发人。
任何语言在这一刻都是苍白无力的, 钱浅只能尽量陪着她们,让他们哭出来, 发泄出来。
宋云朔、宋云岚两个孩子虽不知发生何事,却也被这悲伤的气氛感染,往日欢快的笑声和玩闹声都不见了。
皇太女的情况稳定下来后, 李为便带着使团众人踏上返程了,只是因为伤患颇多,行进速度很慢。
钱浅估摸再有四五日,他们便能回到京都了。
只是兄长、嫂嫂惨死,宋十安大概待伤好一些就会再次出征吧!
而朝中,昌王终于点了沈望尘为帅,即将出征。
钱浅正在怀疑,沈望尘是否与昌王合谋想取凌云军军权,故而联合外敌谋害了宋十晏夫妇。不想吕佐却突然登门,似是猜到她要怀疑沈望尘,将秘密坦言,想洗清嫌疑。
钱浅这才得知,沈望尘并不想谋权,也不想造反。
只是他的仇人,是当今陛下。他不谋权、不造反,便杀不了仇人。
吕佐的父母原是开镖局的,常为昌王运送货物,后因一次运送朝廷违禁的弓弩出了岔子,昌王怕事情败露将整个镖局上下尽数灭口,只有他外出送货逃过一劫。
吕佐为报灭门之仇,只身入京刺杀昌王,未能成功反被重伤。是沈望尘冒险将他救下,于是他自此留在沈望尘身边,只待有朝一日,能与沈望尘一同杀了这对道貌岸然的父子。
吕佐说沈望尘是假意投靠昌王,一方面是想借昌王培植自己的势力,有朝一日为父母一雪前耻;另一方面,也想获得昌王的信任,好方便拿住他的把柄罪证。
可惜昌王为人多疑,行事周密,沈望尘从未真正获得其信任,这么多年也没拿到可以置昌王于死地的把柄。
只知皇太女当年坠马之事是昌王安排的,可惜宋十安横插一脚,虽伤了眼却救了皇太女。
北郊行宫吐蕃人的刺杀事件,也是冲着皇太女来的。沈望尘从中作梗阻了一道,虽然他有自己私心,想借此消除皇帝疑虑,为自己谋得机会,但总归没让昌王得逞。
吕佐虽然没提,但钱浅也猜到去岁西蜀,吐蕃人刺杀宋十安,也与昌王和沈望尘脱不了干系。
钱浅虽不敢完全信任沈望尘,但沈望尘终究没对宋十安下手,还救过她的命。眼下强敌在前,沈望尘又提供了这么多信息和秘密想要结盟,她便答应了。
送走吕佐,钱浅立即叫来周通。
吕佐提供的信息里说,昌王豢养了一大批罪民杀手,只是那些人来无影、去无踪的,一直没查到藏身之地。
钱浅与云王逃亡时便得知此事,也知晓昌王控制这批罪民杀手的手段,便是用他们的家人。但她没想到,数量竟有数百之多。
她琢磨,那么大批杀手的家属,若昌王白白养着,只怕开销会十分吃力。如果是她的话,就会让这些罪民能自给自足。
能养下这么这么多罪民、既方便掌控人员、还不引人注意的地方,只有城郊偏僻处的一些庄子。让罪民们耕种农田,至少吃喝方面能省下大笔开销。
可即便粮食能自己解决,油盐这种生活必需品,总归不能自产吧?
周通按钱浅说的,遣出了最有经验的一批老斥候,通过查找跟踪批量买盐的人,终于在远郊的一处山坳里,找到一个奇怪的庄子。
庄子占地面积不亚于一个小村落,有大片农田,做工的老弱妇孺们足有数百,欢声笑语其乐融融的。
奇怪的点在于,里面少有年轻男女,而且看守庄子的人,个个手持弓弩。
大瀚律法规定,民不得挟弩铠。如此堂而皇之地用弓弩看守一群老弱妇孺,想来就是那批罪民杀手们的“软肋”了。
*
吕佐与沈望尘一袭夜行衣,带着二十黑衣人,借着夜色掩在城郊一处防卫森严的大宅院外。
吕佐迟疑地问:“咱们还没摸清具体情况,如此贸然行动实在不妥。你后日就要出征了,若没能找出重要罪证,再受了伤,可就得不偿失了。”
沈望尘坚定道:“出征前动手他才不会怀疑到我头上,若能拿到证据,待皇太女回朝,他便蹦跶不起来了。这是他最重要的一处园子,里面定能找到些关键的东西。”
吕佐问:“为何如此心急?待你统领大军归来,自有与他抗衡之力。”
沈望尘摇摇头,“昌王活着,对她始终是个威胁。我冒险,总比她冒险要好。”
吕佐自然明白这个“她”是谁,不再说别的,顺着后墙翻进去。
沈望尘及半数黑衣人陆续跟着进入。
不到一刻钟,园子里便传来兵器碰撞和厮杀呼喊的声音。
随后,沈望尘与吕佐很快带人杀出来,等在门外的另外半数黑衣人立即接应。
沈望尘见大半人都逃出来了,喊了一声“撤”,众人边撤边打,逃离了宅子。
宅子看起来不算很大,里面追出的人却足有三四十。
一人大喊着:“追!一个都别让他们跑了!”
钱浅午睡起来后,去了一趟入秋时购买的庄子,想着等修整到能容纳那数百老弱妇孺,便将人偷偷解救藏到这里来。如此那些罪民杀手没了顾忌,就能敢于站出来指证昌王的罪行了。
她从庄子细细交代完一切,才注意到天色已经很晚了。
实在倒霉得很,返城的路上马车的车轴又突然断了,孙烨只好遣人先行回城,接木匠带工具来修马车。
宋十安走后,钱浅每次出门李为都会调兵护送,李为离开接使团时,又叮嘱了刘驰。她此次出行,除了家中八个的侍卫,另有刘驰派来的一个小队跟着。
钱浅畏冷,在原地不停地跺着脚,歉疚地对众人说:“真是辛苦你们了。等回到城里,我请诸位吃饭喝酒,泡热汤驱寒。”
那小队长笑说:“大当家不必在意,这实在算什么。我们在外行军时,比这更冷的天,成宿趴在外面也是常有的……”
他话音说完,脸色突然变得紧张,“有人来了!”
众人立即拔刀,将钱浅围在身后。
很快,十几个黑衣人持刀从路的一侧坡下冲上来。
孙烨大声喝道:“什么人?!”
看到钱浅这波人,带头的那个黑衣人顿时愣住了,看样子一时竟不知该不该跑了。
随即他站住脚,转身与追来的人厮杀,空隙之际朝钱浅大吼:“不想死就赶紧跑!”
熟悉的声音让钱浅猛地睁大眼睛,朝着陆续追来、气喘吁吁的人下令:“去!帮黑衣人杀了对面!”
训练有素的兵士们一拥而上,沈望尘的余光瞟见那清瘦文弱的人影朝他跑来,立即冲上去护住。
“不是叫你往我这跑。”
他语气虽是责备,却隐隐带笑意,扯着钱浅远远向后撤开,免得刀剑无眼被殃及。
对方跑了半天,气还没喘匀,钱浅这边的人几乎如砍瓜切菜一般,将一众人杀了个落花流水。
有机灵的见打不过还想掉头跑,钱浅急忙喊:“别留活口!”
小队长立即取下弓箭,将要逃的几人射躺,立即有个上前去补刀。
沈望尘没有拉下蒙脸的布,声音却也听得出带着笑:“最毒妇人心啊!”
钱浅问:“他们是什么人?”
沈望尘从怀里拿出几本册子,“去昌王的一处园子翻了翻,被这群看家犬追到了这儿。”
钱浅接过来翻了几下,似乎是账本之类的,就听沈望尘说:“你要这没用。我会送到皇太女手中,她自会有法子对付昌王。”
钱浅没再细看,追问:“怎么逃的如此狼狈。你的迷药怎么不用?”
沈望尘都气笑了:“你当那东西满大街都能买到?我就得着两瓶,给了你一瓶,另外那瓶在百越就用完了。”
钱浅想起夏锦说那东西重金难求,还以为沈望尘有特殊渠道,原来竟真的如此珍贵。
孙烨跑过来问:“夫人,这些尸首怎么办?”
吕佐也跟在其后。
沈望尘说:“扔坡下面去。不能让他知道你们与此事有所牵扯。”
吕佐点头便去了,孙烨见钱浅也点了头才去。
沈望尘问:“你怎么会在这儿?”
钱浅看向马车:“马车坏了,在等人来修。”
沈望尘无语:“我又不瞎!我问的是你跑出城做什么?”
钱浅想了想还是决定说了,“我找到那些罪民杀手的家眷了,人数不少,所以想找一处庄子,回头把人挪过去。”
沈望尘立即就明白了,“你想让那些罪民杀手反咬昌王一口?”
钱浅不置可否。
“啧,”沈望尘拧眉,“想法不错,不过只怕要白费力气了。我得到消息,使团回京这一路上遭遇过三波刺杀了,每次规模都不小。”
钱浅并不意外:“我料到昌王定是不想让皇太女活着回来,所以李为将军走前,我们特地做了周密部署。”
沈望尘解释道:“主要是此次他豢养的杀手倾巢而出,大概没多少能活着回来的。所以,你想要的反水之人,可能不剩几个了。”
“啊?”钱浅顿时就后悔了,拔腿就要走,“那我赶紧去看看刚这些人还有没有活口,早知道就不杀光了!”
沈望尘蹙眉拉住她,无奈道:“冻傻了?放他罪证的地方,怎会用罪民?那岂不是将把柄交给对方了?”
钱浅一想也对,不由得叹了口气,“他可真难杀啊!”
沈望尘意识到抓了她的手腕,连忙松开,转移话题道:“好杀的话,何至于让他活到现在?”
众人合力将尸首丢下路旁斜坡,沈望尘便带人隐入夜色。
钱浅对随行的叮嘱道:“所有人都记清楚了,今晚咱们没有见过任何人,一个字都不能向外提起。”
第185章 帝王之术 “本王是唯一的选择”……
时隔一日, 沈望尘出征。
云王、姚菁菁、徐芷兰、钱浅来送。
较上次送他出征,此次王宥川神色异常凝重,忧心忡忡地叮嘱:“此行凶险, 表兄定要保重好自己!”
姚菁菁也一改往日爱说笑的模样,“鞑靼人骁勇善战, 非百越的匪患可比。你这次可莫要再逞强了, 不是每回都有好运气能捡回条命的!”
徐芷兰欲言又止, 最终只是说了句:“一定要保重身体, 注意安全!”
沈望尘依旧是那副玩世不恭的模样, 吊儿郎当地说:“一个个的干嘛这么郑重其事的?我都不习惯了!我又能撒欢折腾去了,你们该为我高兴才是啊!”
姚菁菁忍不住嗤了声:“还是这么没正型!”
沈望尘没反驳, 看了眼钱浅, 又抬头望了望天,说:“今天天气真不错啊!”
钱浅随他抬头看天,“嗯,确实不错。”
沈望尘低笑了声, 歪头朝钱浅挑了下眉:“走了!”
钱浅道:“好。”
沈望尘策马离去,头也没回。
简简单单两句,与曾经二人每次分别时一样,没有丝毫不同。
好像只要愿意, 明天就能再相见。
*
次日使团便进了京, 不少百姓默默驻足颔首, 向使团死里逃生归来的英雄们致敬。
照例所有人是要先直接进宫述职的。
钱浅站在人群里,只想先远远地看一眼宋十安。
可宋十安并未骑马, 李为眼尖看见了她,去一辆马车旁说了一句,马车立即叫停。
宋十安钻出马车, 李为扶着他跳下来。
钱浅心疼坏了,过去这么久了,却连下马车都要人扶,他定是伤得不轻。
宋十安整个人瘦了一大圈,脸上满是疲惫与憔悴,快步朝钱浅走来,一把将她抱进怀里,很紧很紧。
听到宋十晏与柳彦茹的死讯时,钱浅没哭。
她心里是难过的。
宋十晏温厚敦实,柳彦茹鲜明爽利,二人从未因她性子冷淡而挑剔,反而处处包容照顾。他们是一对很好很好的兄长和嫂嫂,虽然相处时间不足一年,但她其实也很舍不得他们。
只是不知为何,那情绪就是上不来,死死沉在心底,窝成一个团。
可在看见宋十安的这一刻,那些难过悲伤却一起涌了出来,夹杂着对他的心疼,眼里漫出水光。
宋十安没说话,钱浅也什么都没说。
二人静静地抱了一会儿,直到使团的车队接近尾巴了,李为才出言提醒:“侯爷,该走了。”
宋十安这才松开钱浅,拭去她掉落的泪花,温声说:“外面冷,回家等我。”
钱浅没回家,先去了宋公府,想着兄嫂阵亡,宋十安总归要先回家看望父母的。
江书韵一脸病容,正睡着。钱浅没敢打扰,在旁抱着小侄女哄,可没多久,便见江书韵从噩梦中醒来。
高贵的夫人仿佛一下子老了十岁,往日的雍容贵气全然不见。
她拉着钱浅的手,憔悴的脸上饱含恳求:“钱浅,你一定要帮母亲拦住安儿。我已经失去晏儿,我不能再让安儿去冒险了!”
钱浅眼里闪过悲戚,说不出答应的话。
宋十安站在门外犹豫了片刻,才推门进入。江书韵又哭出来,宋十安陪了一会儿,才与钱浅回了家。
钱浅帮他宽衣,扶他上床躺好,刚想叫让厨房把煲的汤端来,却被宋十安一把拉上床。
他把头埋进钱浅怀里,片刻后,低低啜泣起来。
钱浅眼底也跟着漫上水意,抱着他的脖颈,手心轻轻扣在他的头上。
良久,宋十安渐渐睡过去。
他往常明朗温润的面庞,此刻却显得有些紧绷,因削瘦不少,脸部棱角愈发凌厉,谦逊儒雅全都不见了。
钱浅凝望着他的睡颜枯坐了许久,心中一片悲凉。
终究,她什么都改变不了。
宋十安大概累极了,连睡梦中,眉宇间都带着疲惫。
他从当日下午一直睡到第二天早上,醒来简单吃了饭、喝了药,便去上朝了。
皇太女也撑着病体去了朝堂,当众说了他们此行出使,鞑靼人是如何虚与委蛇,又如何突然翻脸。
又说幸而安庆侯事先将使团随行之人能换的全换成了凌云军精英,否则怕是要全数覆没在鞑靼,根本没机会退回来!
李为禀告了一行人回程途中接连遭遇刺杀,共绞杀了三百余贼匪,小部分人已被查出身份,都是罪民。对方训练有素,手段狠辣,且所有人都口中含毒,被俘前都会咬破蜡丸,吞毒自尽。
随后又有大臣弹劾昌王输送情色利益,笼络朝臣、培植党羽,并呈上册子为证。
昌王先是一脸无辜,大声叫屈。
“简直子虚乌有!何人竟要如此污蔑本王?!本王近日劳心国事,心焦如焚,夜不能寐。想不到,竟有人会在这等紧要时刻,使出如此龌龊手段,栽赃本王!”
“刑部尚书何在?本王要你们立即彻查此事,尽快还本王一个清白!”
嚷嚷完,昌王又看向皇太女,佯做痛心疾首:“皇妹,你莫不是见父皇命我监国,怕大权旁落,才想出此等主意?皇妹你糊涂啊!那时你危在旦夕,父皇又心急你的安危一下子病倒,才命我代为监国。如今你回来了,皇兄自是会将监国大权拱手归还于你的。”
说罢,他对一众朝臣放言:“诸位大人,本王在朝多年,不敢说有何等成就,但也算是沐雨栉风、不辞辛劳。本王自知资质平平,从不敢心生妄念,如今却因父皇临危受命,让太女殿下对我这个做皇兄的,生出如此忌惮。是本王这个皇兄做得不够好。”
他说着双手奉上印玺,当着内阁众臣的面,大义凛然道:“眼下大瀚正值危急时刻,本王自请将监国之权交还皇太女殿下,毕竟眼下,还是我大瀚朝的安危更为重要!”
昌王反咬一口、以退为进,一连串的话把皇太女这一派的人给堵得死死的。
不少朝臣看皇太女病弱难愈的模样,都犹豫起来。
毕竟不论他们谁说的是真、谁说的是假,皇太女都不像是能重新监国的样子。眼下正值两国交兵之际,实在不是看他们争夺皇权的时候。
双方僵持不下的时刻,皇后代为宣布皇帝旨意,命皇太女、昌王共同监国,考虑到昌王身上有输送利益、培植党羽的事有待查证,皇太女又重伤未愈,命云王一同协理监国事宜。
下朝后皇太女便吐了血。
近侍正在给昌王满身的笞痕上药,听闻这个消息,王宥辉阴云密布的脸色总算稍加缓和,“太医的消息果然不假,皇妹肺腑洞穿,喘息急些都会吐血。”
近侍小心动作,提醒说:“咱们刑部虽然安排了人,但倘若太女那边有人插手,最终免不得被查出一些事端。”
王宥辉没好气地说:“大部分人早前就被她拔除了,也没剩几人了。”顿了顿又叮嘱道:“关键的那两个,一定要保住。”
近侍应了。
王宥辉越想越气,忿忿拍了下桌子,然动作一大,背上的鞭笞又疼得他呲牙咧嘴。
他咬牙切齿骂道:“拿捏那群贪污官吏的把柄,如今却反过来成了本王的绊脚石!这么久了,竟连抢走册子的人是谁都没查出来吗?”
近侍头垂得很低,惭愧地说:“据说闯进院子的不过十来个人,可咱们追去那么多人,竟无一活口,实在匪夷所思。唯一的解释就是,对方还设了埋伏,有人接应。而且从尸体上的伤口判断,似有军中人的手法。”
王宥辉拧起眉:“宋十安的人?”
近侍费解道:“可事发之时使团尚未归来,宋十安也从未离开过使团啊!”
王宥辉突然想到了那抹身影,笑了下:“呵,难不成,又是那小女子给本王的惊喜?”
近侍疑惑地问:“若真如王爷猜测,钱夫人从年初上元节开始,便一再故意打乱王爷的计划,那王爷何不直接将她杀了?”
王宥辉深深呼出口浊气,意味深长道:“本王如今倒希望,她是真有此等通天之智。如此,本王能得她襄助,一统天下之期便指日可待了!”
近侍担忧问:“可若她不愿帮王爷,又该如何?”
王宥辉不屑地笑了,“你以为,父皇会相信本王无辜吗?父皇不过是在权衡罢了。皇妹如今这身子,一场风寒就能要了她的命,若他再废了本王,难不成真让四弟那个草包执掌大瀚?”
他笃定道:“即便那钱浅再算无遗策,却不知帝王之术。本王这一点培植党羽的手段,在父皇眼中实在无伤大雅。没了皇妹,父皇想保大瀚昌盛,本王便是他唯一的选择。”
近侍心里踏实了:“原来王爷早已胸有成竹。”
王宥辉轻笑道:“皇妹大势已去,任那钱浅有再大的本事,也翻不出什么浪花了。待本王除去宋十安,坐拥天下,她一个寡妇,能得本王青睐成为皇妃,自会感激涕零,乖乖效忠于本王。”
“王爷英明!”
近侍钦佩颔首:继续给他背上的伤擦药:“只是娘娘这次着实气狠了。窦家满门忠烈,娘娘怕是不好轻易原谅王爷。”
王宥辉眸色晦暗下去,“事到如今,就算母后再气,也唯有先助本王成事。”
他缓缓活动肩膀,感受着背上传来皮肉撕裂的痛楚,“不过两三边陲小城罢了。待本王得登大位,何愁拿不回来?别说一个鞑靼,连同吐蕃、西蜀、南诏、东夷,都要尽归我大瀚!”
近侍恭敬垂首,口中尽是崇拜:“我等愿肝脑涂地,愿助王爷成就千秋伟业!”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