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治医生也一阵怔然, 没有想到刚推开门就见到这幅画面。
徐絮深呼吸一口气,挎包往后拢了下,往后退一步轻轻将门给关上了。
低跟鞋在医院的瓷砖上敲出好听的声响, 她转过身,低声道:“请问在哪里缴费?”
医生咳嗽一声:“已经缴过费了,他旁边那个男同学缴的。”
徐絮停顿了好一会,手在雪纺挎包上紧了紧, 才问道:“伤得严重吗?”
医生摇了下头:“腿伤,半个月就能跑能跳, 不严重。”
那花盆摔下来摔得太吓人了,徐絮收到消息的时候正在写教案, 接到电话的时候心脏都骤停了一秒,没想到急冲冲赶过来,又见到一副让她吃了一惊的画面。
医生走后,她靠到病房旁边的公共椅上, 发财树的叶子半遮盖了她的身影。
当班主任这么多年, 什么事情没见过, 小男孩写给小女孩的情书收过一沓,小男孩写给小男孩的都有,小女孩写给小女孩的也有, 同性恋的小孩而已, 她不是没见过。
万万没想到这件事会发生在她儿子身上。
她的双手放在腿上, 还是蹙起了眉。
徐慎青被人这么紧紧抱着,呼吸都快没喘上来,外面天放晴了,颇有一番太阳雨的趋势。
“还活着,”徐慎青捏了下卫靳的下巴, 开玩笑道,“你这么抱着我才是要憋死。”
说起来,这世界也太小气了,非要他在鬼门关上走一遭才放过他。
卫靳还是紧紧抱着他,一个成年男性的臂力还是很有威胁性的,他呼吸急促,过了一会,才低声道:“我真以为你要死了,徐慎青。”
徐慎青轻轻拍了拍他的手臂:“为了你,我也不会那么容易死的。”
太糟糕了,一个年少时早逝的恋人什么的。
会成为永远的遗憾吧。
腿上还隐隐作痛,他捧着卫靳的下巴,仰头看他,这张既年轻又俊朗的脸上还沾着点泥水,眉峰的伤口细细一道,见徐慎青要看他,还要别过脸去。
“别看了,现在不太帅。”
徐慎青总算摆脱了他的桎梏,挑了下眉:“呦,从我这学来的是吧,不太帅就不太帅,卫靳你就算不帅了,我还喜欢你。”
伤口作疼都没能阻止他说话。
喜欢就要说出来嘛,特别喜欢就要特别地说出来。
他这句话说得语速慢,甫一抬头,就发现卫靳大帅哥的眼圈隐隐有点变红,他撑着支架就要站起来,凑上前去碰一碰此人的脸。卫靳不让他站,按着他,手忙脚乱之下,两个人头都磕一块去了。
“嘶——”徐慎青捂着头,还是坚持一手撑着床,一手撑着支架要站起来。
“你给我在床上躺好。”卫靳恼怒地皱了下眉。
徐慎青右腿被砸了,打着石膏一瘸一拐地吻了下卫靳的侧脸,接着拍了下卫靳的肩:“别管了,我去门口,我妈刚才来了。”
卫靳按着他的动作一顿,回想起刚刚他俩在做什么,瞳孔微微放大:“那岂不是——”
“嗨,多大点事,”徐慎青一瘸一拐地往门口走,“一会就解决了,我本来不应该拖到现在的,麻烦,你给我在那别动。”
“我来解决。”徐慎青回头,朝他抬了抬下巴。
卫靳皱着眉,没听他的,几步上前扶着他走,动作强硬:
“两个人总比一个人好。”
徐慎青接受他的扶,到了门口,还是摆了下手:“不一样,我来说就行。”
他不愿意卫靳被他妈迁怒。
徐慎青神色坚持,眼神深刻执拗,夕阳的金光给他的轮廓镀上一层金边,卫靳看了好久,这才放弃般地松了手:“那我等你。”
徐慎青轻轻拍了拍他的手,就往外拄着拐走了。
卫靳双手抱胸,背靠在门边,深深呼吸了一口气,狠狠擦过脸上的泥水,嘴唇动了动,整个人贴着墙,雨后的潮湿让他后背都是湿的。
医院的走廊人来人往的,病房边摆着一棵发财树,徐慎青拄着拐坐到了他老妈旁边。
老妈看他一眼,往旁边让了点位,语气不太自然:“这么快就好了?”
徐慎青嗨一声,展示了一下他的腿:“老妈你想什么呢,哪能这么快啊。”
老妈扫了一眼他的腿,又不说话了。
接着两个人之间一阵沉默。
这么凝滞?
徐慎青清了清嗓子,刚要开口,
徐絮就抢先一步道,语气迟疑:“卫靳?”
“老妈你记名字这么清啊。”徐慎青道。
老妈叹了口气:“从小到大,你和小敏的朋友我哪个记不住?这个还是被你带回家的,你在我耳边叨叨过多少次了,过完年还非要去找他玩。”
还以为是真兄弟呢。打着幌子搁她在这谈恋爱。
“第一个对象?”她接着问。
徐慎青点头,接着若无其事地嗨了一声:“老妈,你可千万别搞封建那一套昂,我是真心喜欢他的,他也真心喜欢我,咱俩分不开的,你别凶他,知道不?”
“我凶他啊,”徐絮看他一眼,耳边的翡翠耳环晃了晃,“你呀,从小到大没让我不省心的地方,好不容易冒出来一块,我能说什么。”
徐慎青放松下来,往后靠了靠。
徐絮接着道:“你也这么大人了,自己还搞不明白自己的事嘛,你谈恋爱我管不着,要谈就认真谈,我瞧着长得也挺俊,你不亏了。”
徐慎青无奈地蹭了下鼻尖:“和俊不俊关系不大啊。”
徐絮点了点头,捧场道:“你也俊。”
徐慎青乐开怀:“对,我是帅哥。”
接着又是一片短暂的沉默。
“谢谢老妈。”他紧接着开口。
徐絮:“谢我什么?”
徐慎青:“把我生得这么帅。”
徐絮语塞般笑了下,接着就问起他受伤的事情。
徐慎青当然不能把真相和盘托出什么的,也没说李瑜来找他那事,只道是意外,浓墨重彩添油加醋般地讲了卫靳如何巧合如何奋不顾身地救了他,说要是没被救整个人就躺板板了云云,天花乱坠的,徐女士嘴都插不了,光在一旁笑着没说话。
病房门传来轻轻的咣当一声。
徐女士看了眼门内的人,止住话头,笑了下:“我去给你拿药。”
等到她晃着挎包站起来,刚走远两步,徐慎青就杵着拐站起来,第一步还没跨出去,病房里卫靳就快步走出来,搀住了他。
“我是残了还是怎么了?”徐慎青抗议,干脆卫靳也出来了,他又往后坐回了长椅上去。
发财树把一片光影打在他的右腿上,卫靳抿了下唇,坐到了他旁边。
徐慎青刚要开口,系统提前插话:“老大你先别说啊,听我说。”
医院走廊里常年弥漫着一股消毒水的味道,来往推着轮椅的人不少,徐慎青皱了下眉,才让系统接着开口。
他的目光在虚空中扫了一眼,原本的任务进度已经完全消失,一直以来若有若无的束缚感也终于消失,让他感觉自由了不少。
系统一五一十地把事情全告诉他了,还给他回放了一遍卫靳晚来一步的视频:“事情就是这样。”
徐慎青在心里恍然大悟地喔了一声:“那我上一次真的躺板板了。”
系统刚要被他这种乐观精神噎住,就听徐慎青对旁边的人轻笑一声:“你都知道了?”
他伸手拨了拨卫靳耳边的黑发,顺着耳骨钉流畅地拢到耳后,露出棱角分明的侧脸:“卫哥,现在相信,我喜欢的人只有你一个了吧?”
卫靳看着他,抵上他的肩,钴蓝色病号服上的消毒水味进入了他的鼻腔,他耸了耸鼻子,低声嗯了一声:“我也是,我只喜欢你。”
徐慎青捏了下他的后颈,迟疑道:“你上次失恋的时候可不是这么说的。”
卫靳抓着他的手,从指甲边开始摩挲,修剪得刚好的指尖衬着徐慎青苍白的手,暖玉般细腻:“那次失恋的对象是你。”
徐慎青一怔,无名指动了动,卫靳一把捏住,按了按。
“那你的嘴还挺严的,”徐慎青捏了捏他的下巴,“八瓶啤酒也灌不醉你。”
“嗯?初恋同学?你什么看法?”徐慎青问。
夕阳雨一样的光辉从窗外照到他还有些苍白的唇上,招财树上的露水味清新而自在,卫靳怔怔地看了一会,接着以迅雷不及掩耳之速,在徐慎青的眼下咬了一口,正好咬在那颗痣上,轻微的刺痛传来。
“我的幸运。”卫靳抓着他的手,按在自己的胸口,让他听怦怦的心跳。
再也不会有一个人,会在凌晨四点和他喝酒,晨光熹微,天微微亮,脚步趔趄,草木枯落的味道吸入肺里,沁肺的冰凉。
徐慎青把手装进他的口袋:“也是我的幸运,卫哥。”
——因为你,我的命运才重归正常的轨迹,你是幸运A。
这场事故让徐慎青在医院住了小两周,伤不重,徐慎青自认没什么要住的院了,周围人都不同意,花篮不要钱似地往他病房里送,周天洋那家伙坏,还贱嗖嗖地给他煲牛鞭汤过来,不知道的以为他哪不好了呢,被徐慎青无情地扫病房出门。
最大的伤亡不在徐慎青的腿上,在系统订的两千瓶香槟上,没喝上,也喝不完。
正巧那家酒店有情侣在那天结婚,徐慎青联系经理,送了那对情侣,据说当时整个酒店都震动了,看两千瓶香槟组成的塔在草地上点开,夜晚里金花般飞溅,比婚礼上放的烟花还绚烂。
出了院,就是和系统告别。8848是个负责任的好系统,在确保了他不会再无缘无故被世界在背后敲闷棍后,才和他依依分别,还挺不舍的:
“你这样的人,在我碰到的任务者里也实在少见,”它评价道,“简直是中二英雄。”
徐慎青笑了下:“你也是个很中二的系统,只是自己没发现。”
系统嗯了一声,半晌道:“这个任务应该让2077来做的,它是挚友系统,天天不知道搞出过多少个兄弟变情人的事故了。”
“没关系,”徐慎青斟酌道,“我会记住你的,8848,你让我觉得,这个世界也许真的有超级英雄。”
很青春,很有希望。他很喜欢。
和8848告别后,生活回到了正轨。
燥热的夏天一天天到来了,这是徐慎青最喜欢的季节,从小学起,每个夏天他都爱一个人过,缩在房间里,吹空调吃冰淇淋,床头贴着的动漫海报被冷风吹得棱棱,武侠小说被翻了一遍又一遍,他在其中日复一日,骨头如枝桠般疯狂地生长。
今年多了一个人陪他一块过。
他们会分享耳机,分享游戏机,分享吻,要骑遍大街小巷,走过大江南北,这么一想,徐慎青的心情就变得如同薄荷水般荡漾了起来。
是大一结束前的最后一周,期末周忙忙碌碌,天气又燥热得不行,他们学院的考试结束得要早一点,几乎是最早的一批,徐慎青坐在桌子前玩手机,原一琛还在那悲苦地背学长学姐遗留下来的智慧,渴望在短短几天内速成。
“老大,你怎么还不走啊?”原一琛扶了下黑框眼镜,呐道。
徐慎青从手机里抬头:“明天再走,下午出去玩。”
他这笑得露出个虎牙,不用说,就知道是出去约会的。
原一琛把头埋进了高数excel表里,哀叹自己已经成为了最后一条单身狗。
但他会成为下一个高斯,原一琛安慰自己,又猛地从书里昂首,怀着激愤的心情开始疾书。
徐慎青把自己桌上最后一罐啤酒递给了他,叮嘱了他几句,下了楼。
卫靳在楼下等他,匆匆忙忙骑着自行车的学生里,属他最显眼,靠在自行车边,风把他的发丝吹得往后扬起。
徐慎青快步走上前,心情轻快,还没说什么,卫靳先一步抓着他的手臂,轻笑一声:“你昨晚欠了我东西。”
哎,还记着呢。
徐慎青抓着他的手,紧紧交握,紧接着亲了卫靳的耳朵,触感温热。
卫靳也去咬了徐慎青的耳朵一口,他咬得比徐慎青重多了,都快成为一个牙印。
接着,他拿手指了指这块地方,低声道:“我的。”
徐慎青点头。
卫靳接着指了下他的唇:“这也是我的。”
徐慎青笑了下:“嗯。”
卫靳指了下他的心脏:“都是我的。”
徐慎青挺了下胸膛,觉得不表示点都说不过去。
于是,有少年朝气的人朝卫靳伸出了手,阳光里笑得熠熠:
“卫哥,你想要什么,都给你。”
“你还是我的。”
滚烫的心绪漫过卫靳的周身,他抿了下唇,才去牵过徐慎青的手。
还要在一起很久,久到青春都是他的痕迹。
“现在,跟我走吧。”徐慎青说。
他轻轻哼起了歌,心情很好,一脚蹬上了自行车,动作利落。
新一年的夕阳要往下落,水江边金波汹涌,梧桐叶落,自行车碾过了长长一道绿白交杂的车印。
卫靳的车印在旁边,比他的直溜,他骑车总是左一拐右一拐的。
“卫哥,我说我带你回我的家。”
“今天?”
“不,永远。”
“那你也和我回我的家吧。”
“好啊。”
徐慎青哈哈笑了两声,燕大临近毕业季,路两边的跳蚤市场开了起来,骑着骑着人就变多了,书目琳琅,各种杂物玩意儿,大学生们坐在地上吆喝,人声鼎沸成了背景。
徐慎青吹了声口哨,旁边卫靳跟着哼了句歌。
他们骑着车,外套被冷风吹得鼓起,扑棱扑棱的,最后才变作模糊光影的小点,融进了尘世的幸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