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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34章 往事二你我、只在杀了皇帝这件事上……

    从前周误时没少怀疑、各种怀疑。

    怎么自己只有爹没有娘?为什么也不记得童年、也不记得幼时?

    后来长大了,这过程中他自己慢慢琢磨过,甚至问过爹。

    “爹,我娘呢?”

    “她已经走了。”

    “那她的坟呢?她埋在哪儿,她叫什么名字?”

    “你问这么多干什么。”

    “爹,你对大娘这么情深义重,这些年也坚决不肯续弦。你怎么会在外头和别的女人生了我?这不应该。”

    “哎呀,都是爹当年糊涂。”

    “爹,你去了一趟广西,然后就把我带了回来,我该不会是……”

    阿爹一下子捂住他的嘴,当天晚上就狠狠打了他一顿,后面三天他都没能下来床。

    他的怀疑当然是有理由的,虽然他记不得从前的事,但是他和父亲弟弟完全不一样的口味,身上莫名其妙的旧伤……

    反正总而言之,一切都指向十年前,他爹去广西的原因——藤峡盗乱。

    和京城比起来,两广都是蛮夷之地。

    尤其是广西,万山盤绕、地势险恶,到处都是陡峭山崖,其中最险恶的当属大藤峡。

    大藤峡中的山民以瑶、侗两族居多,分住在几百个山洞中,少有诗书教化,毕竟日子都过的苦不堪言,哪里还谈的上其他。

    穷山恶水出刁民,自古以来如此。

    十多年前,此地山民侯大狗率先起义,利用黔江和浔江,不断攻略周边郡县。很多分散的瑶人部族都加入进来,达到万人之众。

    虽然明军能够守住大的城镇,但出了城墙,广西几乎就已经是各路叛军的天下了。

    为此,朝廷派出二十万大军前往派往岭南。

    叛乱的山民哪里能够抵挡的了朝廷大军,明军势如破竹,一路上斩首六七千人,并抓获了上千多名俘虏。像是汪直、万筝,就是当年被俘进宫的,因为年纪小,男孩就净身,女孩就当宫女。

    周误时并不知道当年具体发生了什么,因为他什么都忘了,但又好像没有。

    最后,父亲临终前,他还问出了自己一直以来的疑惑。

    “爹,我是不是……为什么?”

    父亲满眼是泪水,虽然已经因为病痛说不出来话了,但还是拉着他的手。

    “你不能乱想……这会害死你的!”

    “爹,我到底是不是?”

    “你……孩子,谁都不知道……你、你就是爹的儿子。”

    谁都不知道么?未必。

    一开始,他也觉得应该谁都不知道。毕竟这是天子脚下,这许多年他都是安安稳稳过来了,直到——直到几个月前一个人找到他。

    “周大人,贫道姓李。”

    他认识这个人,叫李子龙,是个道士。

    这个道士在京城有两年了,有不少信徒。不光是老百姓,一些官员也都信他那一套。但他冷眼看着,并不觉得这所谓的道长有什么真才实学,多半是连哄带骗。

    只是有人愿意哄,有人愿意被骗罢了。

    “不知道长有何贵干?”

    “贵干谈不上,只是想和周大人叙叙旧。”

    他觉得奇怪:“你我之间能有什么旧?”

    我不认识你,你也不认识我。

    “十年前的旧。”李子龙意味深长,“千里之外的旧。”

    周误时的脑子一下子炸开了,但他还是强压住心中的害怕惊讶和疑惑,尽量面不改色地开口:“你说的什么,我听不明白。”

    “你是真不明白,还是装不明白?”

    一旁摆摊叫卖络绎不绝,京城总是车水马龙,人声鼎沸。

    李子龙说:“京城真是个好地方,不像广西,穷山恶水出刁民。是吧,周大人。”

    说起来,周误时最接近朱见深的时候,就是当时柳泉居出命案的时候。他在楼下,朱见深在楼上,不过咫尺之遥。

    如果当时他手上有火铳,也不是没有机会。

    后来他进了西厂,李子龙说这是个好机会。

    “除了汪直,宫里还有不少人也是当年藤峡之乱的后人,你就没想过拉拢他们?”

    “想过,怎么没想过。”李子龙说,“可是你看看汪直,恨不得为了皇帝出生入死。他们是不知道自己的身世吗?也不是。”

    “那是为什么?”

    “还不是在狗皇帝身边久了,一个两个的全都忘了本。”李子龙笑了笑,“也是,都是阉人了,连根都没了,哪还有什么本。”

    周误时默然不语,李子龙要杀皇帝,有千百种理由,他根本不想掺和。

    就算他对自己的命不稀罕,可是一朝事发,他死了不要紧,他弟弟也会人头落地。这所有的一切,同他都没关系,他不该牵扯进来。

    “周误时,你父母家人都是因此而死,你就不想报仇?”

    “我早就忘了。”

    威逼利诱总是会一起来,李镇继续说:“你若不加入我们,我就将你的身份捅上去,到时候你和你这个便宜弟弟都是死路一条。”

    他笑了一声,“甚至连你赵叔这种当年并不知情的,也是难逃一死。诏狱是个什么地方、你比我要清楚。”

    周误时眼中已有杀气,但他不能在这大庭广众之下动手。

    李镇拍了拍他的肩,在他耳边说:“回去好好想想吧。”

    *

    如果只有周误时孑然一身,那选择大概会轻松许多,可他不是。

    他也更加想不到,李子龙、李镇,他会和湘兰……

    他狠狠握紧了刀:“你找我、到底有什么事?”

    李镇说:“据可靠的消息,万贵妃过几日会出宫,我会借此机会杀她。”

    “万贵妃不是身怀六甲了,皇帝怎么会让她出宫?”

    “这我不管,你明日去西厂,仔细打听这件事,做好内应。”

    周误时无情拒绝。

    “我不知道你为什么执着于要杀了贵妃,一旦贵妃死了,皇帝岂不是防备心更强、更难杀了。贵妃出宫遇刺,那皇帝以后更不会轻易离开紫禁城了,你就更难下手。”

    他摆了摆手,“这些我都不管,总之贵妃的事与我无关。”

    李镇挑眉:“该不会,你以为你弟弟认了万家的人当干爹,就攀上高枝儿了吧。也是,如今万通都是锦衣卫指挥使了。”

    一朝天子一朝臣,天子登基不过一年,身边的人已经基本上都换了个干净。

    锦衣卫指挥使位高权重,当然必须是皇帝的亲信。皇帝信任万贵妃,爱屋及乌,虽然万家的人平平无奇,他也一个两个都捧上了高位。

    周误时也反唇相讥:“你看你根本没准备杀皇帝,只是在意万贵妃吧?”

    万贵妃挡了许多人的路,想要她死的不在少数。

    “你我

    、只在杀了皇帝这件事上有关系。”

    他早就不指望自己能够全身而退了,求万筝让弟弟去应天府,也是给他留条后路。在京城,他真的只有死路一条了。

    见他如此坚定,李镇只能退一步。

    “那好,你帮我做一件事就成。”

    第35章 鸡缸杯一大明成化年制

    “阿姐,我从德州带回来的金丝枣,你尝尝。”

    万筝献宝似的捧出来,“都是我一个个挑的。”

    “我来看看。”

    万贞儿是从来不扫兴的,吃了一个点头说:“确实甜,宫里也有,但没有这个甜。”

    “那当然。”

    她举起一个枣子,凑到阿姐的肚子面前:“你也爱吃甜的吗?”

    肚皮动了动,大概是点头。

    “你还别说,这些日子不吐了,还真就总想吃点甜的,八成是这孩子爱吃。”

    “没在德州多呆几天?”

    “阿姐,我是去办事的,又不是去闲逛的,去了就回来了。”

    万贞儿说:“小时候我和阿爹去过德州。”

    你是问德州哪里?”

    她原以为阿姐是想起幼年的事了,没想到她却说:“二殿下记得吧。”

    “记得。”

    德王朱见潾是朱祁镇第二个儿子,只比朱见深小一岁。

    巧的是,他母亲也姓万,封号宸妃,生了四子二女、是英宗后宫生育子女最多的妃嫔了。

    说来,这位万太妃竟然比万贞儿还小一岁。

    看人家孩子都这么大了,再过两年就能给她生孙子了,这边万贞儿的孩子还在肚子里呢。

    因两人都同姓,从前就更亲昵些。

    “明年,他就要就藩德州了。”

    “明年?这么快?”

    皇帝还没有子嗣,皇弟可就是一号备胎。

    就算现在万贵妃腹中已经有了皇嗣,只是男女未知,而且古代孩子夭折率高,王朝皇室越到后面孩子越少越养不大。

    不过,谁也不敢说皇帝生不下儿子,所以德州那边王府什么的都在准备着。

    “万太妃来找过我,让我多多在陛下面前给德王美言几句。”

    “封地在德州已经很好了,又近又富庶,哪像那些边陲之地。”

    不过,万太妃这是找对人了,这事找别人找太后都没有找贵妃管用。

    只要万贞儿吹吹枕边风,皇帝那是无有不从的,何况也不是什么大事。

    孩子爱吃甜枣,爹也爱吃。

    朱见深用了膳过来,也吃了几个枣,闲话问,“德州的事办的怎么样?”

    “殿下,我办事还用说么,绝对一等一的。”

    “哼,你办事如何不知道,口气倒是一向大的很。”

    “汪直口气也大,您怎么老说我,不说他。”

    “他是对别人口无遮拦,你呀、就冲自家人口气大。”

    朱见深推开那盆金丝枣:“虽然好吃,也不可用多了,免得过于甜腻,到时候你又吐。”

    虽然万贞儿身体康健,但古代怀孕不管怎么说都是鬼门关上过一遭。

    不过没办法,家里有皇位要继承,总要赌一把。若是实在生不出来,抱养也可以,但既然能生,还是试一试。

    “陛下,您准备如何处置覃力?还有尚公公?”

    “尚铭年纪大了,做事有些不妥帖,但人还是忠心的,我骂了他一顿,让他回去好好反省反省。”

    皇帝信任汪直,也不怀疑尚铭,至于尚铭和汪直不对头,那没问题,他俩这身份就不能对头。这一点上,双方都是心知肚明。

    不过陛下还是偏爱汪直的,这次不仅是警告尚铭,也让他管好东厂,不要胡作非为。

    “至于覃力,就按之前汪直说的办。”朱见深摇头,“这个覃力,首鼠两端,不是个做大事的料。他既然想回广西,就让他去。”

    太监出外差,大多是提督军务的,所谓监军太监。

    不过广西自从十年前大藤峡之乱被平定以来,倒是安稳了许多,没再闹出什么事来。

    反而是东北西北,一直不消停,想来也必须下狠手整治一番。

    朱见深摸着万贞儿的肚子,温柔地说:“等这孩子长大了,必留给他一片海晏河清。”

    不像他父皇,直接丢给他这么个烂摊子,一天天的没完没了。

    今日朱见深分外高兴,笑着说:“你这枣子虽然也吉利,却远远不如我送给贞儿的。”

    说着,他亲自拿出来一个木盒,打开一看、里面是一个小巧的杯子。

    “这是、景德镇的官窑新烧制的?”

    万贞儿伸手去取,刚一入手就觉得不同寻常,这杯子造型小巧精致,胎体轻薄、釉质莹润如玉。

    再看杯身,却是一个斗彩的杯子。

    所谓斗彩,是釉下青花和釉上彩料相互映衬,效果绚丽多彩,但也因为需要两次烧制,成功率大大降低了,必是精品。

    万贞儿眼睛一亮:“这杯子当真是巧夺天工。”

    朱见深喜滋滋说:“你仔细看看,杯身上的画。”

    这瓷器杯子上绘的花样很多,比如禽鸟花卉,翠鸟、鸳鸯、蝴蝶搭配牡丹、莲花、菊花、梅花,葡萄、石榴、荔枝搭配蜜蜂、蜻蜓,都是常见的样子。

    不过眼下这个手杯却不一样,除了普通的牡丹、山石外,还绘有好几日鸡,仔细看、有公鸡母鸡还有小鸡。

    “这个——”朱见深指给她看,“这公鸡昂首啼鸣,母鸡低头啄食,小鸡围绕嬉戏,多好,便如同咱们一家三口。”

    在他心中,现在的他是公鸡,可以保护自己的妻子和孩子了。

    但其实从前,他就是这只小鸡,也没有公鸡可以保护他。多亏了贞儿,在她的庇护之下才能够得以长大,才有今日。

    “陛下是因为我属鸡?”

    “不仅你是属鸡的,成化元年也是鸡年,对咱们两人都是好兆头,这杯子便叫做鸡缸杯如何。”

    每朝官窑总是要烧瓷器的,宋代便有五大名窑,元代有青花瓷、釉里红,多是价值连城。

    大明的官窑瓷器在景德镇烧制,朱见深知道万贞儿并不喜欢那些大的器物,而是中意这些小巧珍玩,就有意让人烧制一套独一无二的,算是他同贞儿的定情信物。

    为此,他自己亲自画的样子,还拿给万筝看。

    “瞧瞧这个……”

    “这是……”万筝揉了揉眼睛,“鸡、鸡缸杯?!”

    “鸡缸杯?”朱见深点头,“你这名字有些意思,我原叫它子母鸡杯的。”

    万筝:……天呐,这就是那2.8个亿的鸡缸杯……

    “陛下,什么时候能烧好,给我一个、给我一个啊!两个也行,凑成一对儿。”

    官窑的瓷器从来都不是给普通人用的,从古至今一直如此,那都是皇家御用。

    像是“天青色烟雨”的汝窑,就是宫中也没有多少件,各个都是精品中的精品。

    朱见深说:“我还想重新恢复年号款。”

    明清之前,年号换的太频繁,瓷器也并没有年号款的。

    洪武时,景德镇的御窑厂建立,但早期瓷器多无款。到了永乐朝,始创帝王年号款,大明永乐年制、大明宣德年制就是由此开始了。

    不过正统、景泰、天顺三朝的瓷器并不打款,后世叫做空白期。如今到了成化,朱见深觉得可以复古一下了。

    “好啊,大明成化年制。”

    就这六个字,后世不知道值多少钱。

    朱见深随手拿了一个宣德的杯子,摩挲着底部“大明宣德年制”。

    他琢磨:“这底款让谁来写呢?”

    永乐和宣德的款多是沈度写的,沈度是书法大家,朱棣赞誉“我朝王羲之”。尤以楷书和隶书闻名,是明初台阁体的代表人物。

    不过,沈度已经归天了。当然,朝中决不缺少书法大家,只是……

    他伸手拿起毛笔,在纸上写下了“大明成化年制”。

    他的书法算是一般,毕竟当皇帝早期要得是能征善战,后面要得是帝王心术,高低识字就成,不用书法太好。

    那些个书法好的过分的皇帝,比如宋朝那两位,大家都是有目共睹。

    而且他今年还不到二十岁,字迹尚且显得稚嫩,名家也是要靠时间也磨砺的。

    “写得如何?”

    万筝

    坦诚:“没有永乐宣德的好。”

    “我确实比不了沈度,那时候,还是贞儿握着我的手写大字的呢……”

    想到这儿,他手一顿,是了。

    万贞儿摸着鸡缸杯爱不释手,直说:“真是好釉。”

    朱见深凑到她耳边,拨开一缕发丝:“你看看底款。”

    “底款?”万贞儿翻过来一看,手一抖,差点儿给杯子摔了,好在朱见深眼疾手快接住了。

    “这……这是……”

    第36章 鸡缸杯二姑姑,以后你就当我的秉笔……

    “这……”

    万贞儿几乎以为自己看错了,“这不是……这不是我的字么?”

    她自小入宫,算不上饱读诗书,只是多多少少也学过一些。

    还是太子的时候,朱见深自然有诸多名家悉心指导,各个都是大学士,再次也是进士。

    除非是七老八十了,谁不眼巴巴望着东宫。一山看着一山高,原多是如此。

    但不是太子时,也就只是她这么一个稍微读过几年书的女子,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看着他读书写字。

    “哼,我还读这些书做什么?”

    朱见深有好些泄气,明朝的藩王可比不上前朝那些,既不能接触朝政,也带不了兵了,每日除了吃喝就是等死。

    也难怪,祖父英年早逝,他的兄弟倒好些活的挺长,大概是日子过的实在是舒坦吧。

    可是,一开始就是藩王,和从太子去当藩王,这可差了远了。他倒也未必不愿意,只怕不一定有这机会。

    要说对他别的弟弟们,皇叔自然可讨厌,但可能还没有那么上心。

    可他、绝对是眼中钉肉中刺。

    他一推纸笔,往床上一躺,手垫在脑后。

    “不想读了。”

    他又考不了科举,也不必如此明理,读书还不就是为了当皇帝。

    如今太子都当不了了,读什么书,活一天是一天算了。

    “好,那今日便不看了。”

    万贞儿是不懂什么大道理,却也明白这孩子不容易。

    她一个做宫女的,不管是太子还是王爷,都没资格心疼主子。

    但在她眼中,他也许从前是太子,但现在并不是王爷,甚至他们也不是主仆。

    夏日,鸣蝉。

    她抽出团扇,在朱见深耳边轻轻扇起来。

    朱见深伸手抱住她,闻着她耳后的清香。

    “姑姑,你好凉快,抱着你真舒服。”

    “那就多抱一会儿。”

    朱见深埋头在她发间:“姑姑,以后若我真的能出宫去藩地,你也会陪着我?”

    “当然。”

    他父皇不会陪着他,母亲也不会,但万姑姑会,她就像他的影子,永远都不会离开。

    听她这么一说,他顿觉这日子似乎也不是那么苦涩难熬了。

    月暖日寒,来煎人寿,也不必如此,当一天和尚撞一天钟算了。

    那时,万贞儿握着他的手,一笔一划习字。两人的字体,多少有些相似。

    “殿下应该多临名家字帖。”

    “不。”他执拗地说,“我就要和你写的一样。”

    后来,他又是太子了,课业繁重,有时也心烦意乱,就求着万贞儿替他写。

    左右他俩写的有七八分像,太傅也不一定能分的出来。

    他就在一旁歪着头,看着烛光下,映出万贞儿附下身来,衣袖在案几上磨出细微的响动,腕间的一双玉镯时不时叩两下镇纸。

    “姑姑,以后你就当我的秉笔吧。”

    “秉笔、那得是司礼监的太监,汪直可以。”

    “他是他,你是你。”

    朱见深只觉得燥热难耐,突然伸手抚上万贞儿的的指尖。

    “姑姑……贞儿……”

    十多年了,万贞儿也不是神仙妖精,不可能驻颜有术、容颜不老,但朱见深只觉得越来越沉溺其中。

    毛笔一下子落在地上,只空余衣袖沙沙之声。

    若父皇一直在,大概他和贞儿多半是没可能的,至少没可能过了明路,可谁能想到……

    既然他都已经是皇帝了,若还是娶不到自己想要的女人,不能给她最好的,那简直就是个笑话。

    只要他想,真的想,那就能、都能。

    “陛下,今日又想起写什么了?”

    “不是我。”他把羊毫塞进她手中,“写六个字,大明成化年制。”

    万贞儿好奇,但也顺从写了。

    “写这个做什么?”

    他神秘说:“秘密,到时候你就知道了。”

    如今,万贞儿捧着鸡缸杯的手微微发抖。

    “这……我的字……”

    她本想说原不能登大雅之堂的,但想想这世上没什么大雅,真算起来大俗即大雅。

    就算瓷器玉器、文房器物都是在文人雅士再用,可是烧制它们的那也都是景德镇的普通工匠。

    她只说:“我的字不好。”

    主要是珠玉在前,别说和永乐宣德款的沈度比了,许多宦官都写的比她好。她这东倒西歪、有些幼稚。

    “我就觉得这字好的很,有古拙之意。”朱见深说,“我成化一朝的底款,日后都用这个。”

    万贞儿摩挲着成化两个字,这是她写的成化,她写的……

    瓷器好好保存,能历经千年,到时候虽然他们早已作古,但它们必会流传下去。

    看着他俩卿卿我我上了,要不是万贞儿大着肚子,立刻就要进入少儿不宜的场景了。

    万筝坐在一旁磕着瓜子:“又来了……又来了……”

    见她还在,朱见深回头问:“你怎么还不走?”

    “啊?”她茫然,“走?去哪儿?我今天不走,我今天睡这儿。”

    “这是你睡的地方么。”朱见深摆摆手,“你要的那杯子就在外头,拿了赶紧走。”

    “好嘞。”

    她赶紧跑出去,果然看见桌上一个精致的绣盒,里面是一对鸡缸杯。

    她连连怪叫,夜里都是抱着锦盒睡的,梦中都是黄金。

    有人美梦连连,有人辗转难眠。

    这一晚上,周误时都没怎么睡,心事重重一直等不到天亮。

    索性趁着大家都还没起来,赶紧把收拾出来的包袱都搬到衙门里去。

    就算是京城,清晨也是很安静的。不过这一路上倒是有不少马车,都是朝紫禁城方向,自然是去参加早朝的臣子们。

    要说当京官还真是不容易,不说别的,就是说早朝这一桩事、就挺让人头疼的。

    风吹日晒、天寒地冻的,天不亮就起来,那些住的近的也就罢了,但京城居大不易,这些都是高官大员。

    普通小官自然是住的很远很远,那岂不得半夜就得往城门这边赶。

    难怪常有人在那边门口卖早饭,给这些来参加早朝的大臣。

    也是、那么早,还没吃饭呢,怎么着也得来口热乎的啊。

    避开了这群人,周误时赶着马车进了西厂衙门的后巷,这是万筝给他们哥俩安排住的地方。

    周二这小子当然没有起来,桌下甚至摆了好几个酒罐,一看就知道他昨天晚上没消停。

    他伸手推了推,本来是准备让他起来,跟他一起收拾东西。结果这小子趴趴翻了个身、继续睡,他也无奈。

    看着弟弟拿个大腚对着自己,他无奈地叹了口气。

    当真是前有狼后有虎,李子龙李镇暗地里面不知道在打算什么。

    他们要刺杀皇帝,根本就是准备把他的这条命埋在里头。他虽不想坐以待毙,但此时也没有更好的办法。

    而西厂汪直也绝对不是省油的灯。

    这人心狠手辣、睚眦必报,从他对杨晔杨泰父子就能看出来。

    虽然杨家父子确实有大罪,一点儿也不冤枉。但后来他因这个案子牵连到的其他人,也确确实实是他罗织的罪状无疑了。

    不过这个事情上,他也没脸说别人。显然他弟弟也不是个好东西,这些全都沆瀣一气。

    至于他自己……他苦笑一声,他这个漏网之鱼、叛贼的后代,现在还图谋刺杀皇帝,更算是“恶贯满盈”了。

    眼下他面前,就

    是刀山火海,没有一条退路。

    不管他怎么选怎么走,甚至选不选走不走,都是死路一条。

    其实他早该死了,若正如猜想怀疑的那样,当年他的年纪,不定都不能进宫当太监了,只能被凌迟处死。

    是阿爹救了他,又让他在这个世上苟活了十年。

    这十年确实算是赚来的,如今就算是立刻死了,也没什么好说的,但他绝对不能够牵扯到他弟弟。

    可怎么样能够让他在这件事情上,有机会能够全身而退呢?

    他之所以求万筝、也是没有办法了。

    毕竟在汪直、李子龙这些人面前,万筝看着真是个好人,起码能跟她说上两句话。

    就算他不是好人,那多少也算是一个正常人,病急乱投医,不过如此。

    他在房间里面叮叮当当收拾了一个多时辰,这期间周误事一直睡的呼噜不断,眼皮子都没有翻一下。

    等到他收拾的七七八八了,嘿,这小子居然打了个哈欠,慢悠悠醒了过来。

    周误时:……你是装的吧……

    “哥,你什么时候来的?”

    “我早来了。”

    他夸张地说:“那你怎么不喊我?”

    “我怎么没喊。”周误时没好气地说,“看看你,你睡的跟头死猪似的,踢都踢不醒,我有什么办法,赶紧起来。”

    第37章 识货我穿他的衣服?不合适吧。……

    “小万大人。”

    衙门里面的杂役捏着鼻子,忍不住说,“您怎么又跑这儿来吃这个了?”

    “怎么了。”万筝把筷子擦干净,“宫里不让吃,你们这儿也不让?”

    “怎么会呢,可是……”

    宫里不让吃那是正常,不然还以为茅厕炸了呢。说这个味道太冲了,吃完三五天的都散不掉的。

    她指着那碟子酸笋:“这个配粥也好吃的。”

    “不了不了……”

    那几个杂役立刻端着自己的大粥碗,躲得远远的。

    “嗯……还是您自己吃吧,我们这个……我、我们不行、我们不配。”

    周家兄弟收拾好自己东西,一进衙门,周二立刻跳开,仿佛脸上被人直直砍了一刀,还是砍在鼻子上。

    “天呐,屎盆炸了么?怎么这么臭!”

    那几个杂役立刻朝他使眼色,万筝很不乐意。

    “什么屎盆子,我看你嘴里才是屎。臭什么臭,这闻起来臭、吃起来香,知道不?!”

    看见是她,周二瞬间变脸。

    “唉呀,原来是小万大人,不臭不臭、这个味道……嗯、就是特别的独特,真的就是……”

    虽然他想捧人家,但这味道实在是让令人作呕,他真是受不了了,转头跑了。

    周误时也觉得味道挺大,但令人作呕倒不至于人。

    他走了过来:“这是……”

    “螺蛳粉,这是酸笋。”万筝介绍,“广西美食的灵魂在于酸笋。你是要吃粉,还是用它来配粥?都好吃。”

    他想了想:“我还是吃粥吧。”

    那边周二已经盛了两碗粥,自己躲得远远的。他随手夹了两筷子酸笋,品味了一下。

    “怎么样?”

    “很独特。”

    “别用这种模棱两可的词。”

    “好吃,”

    “我就说吧,这是他们不识货。”

    万筝立刻又从坛子里面舀了一勺子出来,“来,你吃你吃。”

    他虽然不是广西人,但这具身体是,果然是魂穿,刻在骨子里的味觉。

    周二和那几个杂役在外头喝粥,有人忍不住说:“你哥真行啊,为了捧大人的臭脚,连屎都敢吃。”

    “别瞎说。”周二不高兴了,“我哥不是这种人,说不定他就喜欢这味儿呢。”

    旁边的人说:“你可别说了,汪督公也吃的,万大人虽然不会因为你胡言乱语就砍了你的头,但汪督公要是哪天生气了,哼、有你好看。”

    说不定比砍你的头还要痛苦,毕竟砍头也就痛苦一时,他有的是本事能让你痛苦一世。

    别人不知道,他们还不知道么。

    对这酸笋味道,周误时谈不上喜欢,但吃起来却也不觉得什么,只认为是家常菜。

    海南也有酸笋,之前有人带到京城来,价格还不便宜,猎奇的人也有,但到底不大众。

    又吃着两口,确实是闻着臭、吃着香。配粥挺好的,炒菜应该也不错。

    这螺蛳粉看着他都有点想吃了,不过想想还是算了。

    “你和汪督公都爱吃这个?”

    “我们都是广西人,虽说从小就来到了京城,但是一方水土养育一方人,也许这点习惯还没有变吧。”

    但口味这东西实在不好说,覃力也是广西的,现在还关在牢里呢,她那天给他送了一坛子酸笋进去,结果差点没把他熏倒。

    “这什么味儿啊?拿走!你是不是想我死?”

    周误时虽然知道,但还是问:“您姐姐不是万贵妃么?”

    “她不是我亲姐姐,只是因为我俩同姓,算是干姐妹而已。”

    “原来如此。”周误时借此又问,“那您还有别的家人?”

    “应该没了吧,我也不知道,那个时我年纪还小,印象也不深了。”

    “是当年大藤峡……”

    “没错,你看同样一件事,你父亲就升职了,我就全家死光,可见世事弄人。”她解释说,“昨天我看见你父亲旧时的盔甲了,还问了你弟弟。”

    周误时尴尬:“这……”

    万筝安慰:“无妨,陈年往事罢了。”

    周误时心中叹了口气,如果不是李子龙说有他妹妹的消息,他是无论如何也不会受他摆布。

    如今又更可恶了,那家伙化名李镇接近湘兰,这是摆明了要用自己身边的人来拿捏自己,而他又真的无可奈何。

    “那这些年,宫里的日子怎么样?”

    “还行吧,陛下对我很好,姐姐对我更好。”

    虽然她讲的轻松,周误时也知道没这么简单。

    她和汪直,还有万贵妃都是在当今陛下还不在东宫的时候就在旁伺候了,那个时候、生死也不过一线之间。如今享些福也是应该的。

    虽然不少人都对万贵妃如此受宠十分不明白,他却觉得正常。

    天子也是人,一个曾全心全意扶持过他、陪伴过他的人,他当然要给她最好了。这何尝不算救命之恩、以身相许呢。

    若是陛下对万贵妃召之即来挥之即去,反而才是真的让人心凉。

    干大事的,多少也得有些真情吧。

    万筝汪直,他们是赢了。可那些宫女宦官呢。

    无论在哪里都是弱肉强食,宫中更加会放大这一规则,而且这些大藤峡叛乱的后人,没人撑腰,死人都没人知道的。

    “别的宫女、若是没有靠山……”

    周误时手微微颤抖,这还是他一直在控制着。

    为了不让人看出来,他只好不停地用筷子在碗里划拉粥,划来划去。

    李子龙说他妹妹在他手上,他也不完全信他的话,也许……也有可能他妹妹在宫里?

    算起来,大概也就万筝差不多的年纪。

    如果她没有恰巧跟了太子朱见深,又有万贞儿一直照顾着,不知道在宫里的日子会是怎么样。

    万筝也没有回答这个问题,反而转了话题。

    “你以前是在五城兵马司,那你觉得紫禁城的防卫如何?”

    昨天李子龙才说了他擅自进入宫闱的事,今天就来了这么一问,周误时心里一个咯噔。

    “五城兵马司只是处理一些鸡毛蒜皮的小事,多是打架斗殴,哪里能接触到这个。”

    紫禁城的守门职责主要是上直二十六卫,锦衣卫就是其中最核心的,负责皇城各门,午门、东华门、西华门的日常值守。

    锦衣卫中设的“大汉将军”,就是精选的魁梧侍卫,专司宫门禁卫。

    除此之外,提督东厂的司礼监秉笔太监也需要巡视皇城。

    汪直从前任职的御马监也具体负责各城门的启闭,统领宦官守卫。

    所以说,皇城每个门是两个人,门正是宦官,门副是锦衣卫,双方共同执掌钥匙。每日晨钟鸣启门,夜击更鼓闭门,需

    都在场方可开关。

    若夜间需要紧急同行,必须持“铜符”,与守卫的符契勘合后方可放行。

    周误时说:“《大明律》,擅入皇城门者杖一百,擅入宫门者绞,守卫失职同罪。”

    早年间守卫醉酒失门禁,就是直接处死的。

    万筝严肃说:“我近来出入皇城,总觉得防守有些松懈。”

    周误时不动声色:“那不如让汪督公查一查。”

    汪直如今权倾朝野,放眼整个紫禁城,就没有他不敢查的人。这种事情关系到陛下的安危,原本就是西厂的分内之事。

    “话说我这几日都没有瞧见他,估计陛下有别的事交代。”

    择日不如撞日。

    “你今天没事?”

    “没有别的安排。”

    “那好,待会儿我给你捯饬捯饬,看能不能把你带进皇城。”

    周误时大惊失色:“这是什么意思?!”

    “就是字面上的意思呗。如果你进不去,说明防卫还行,如果你进去了,那他们自然漏洞百出,既然能把你带进去,那就也能把别人带进去。”

    周误时:……

    然后呢?让他们在城墙上乱箭齐发、射死我?!

    大人,您想要查这个守卫,办法多的是,没必要如此吧。

    万筝:……就是只有钓鱼执法才有用……

    “那个,大人,我觉得肯定是进不去的。”

    “何以见得?”

    确实不能见得,他只好换了个角度。

    “就算进去了也不能证明皇城防守有天大漏洞。毕竟您跟旁人不一样,你是你、他人是他人,你能带进去人,不代表别人也能。”

    “不,当你看见一个蟑螂的时候,已经到处蟑螂满地了。我不行、未必别人不行,我行,别人一定行。”

    只要有一个人能带进去人,那就已经漏成筛子了。”

    她抚掌:“就这么办。”

    周误时无奈,没见过这么嚣张的人,这贵妃得把她宠成啥样啊,说要干啥就要干啥,他也没办法。

    只能祈求这守门的千万要秉公执法,就算是贵妃的妹妹、皇帝面前的红人,也绝对不能让她带人随意进出。

    “我给你找找一身衣服。”

    不过片刻,她将一身小太监的衣服丢给他:“试一试。”

    “这是?”

    “汪直的。”

    虽然汪直年纪小,但宫里都恨不得叫他祖宗,他那身太监的衣服招摇的很,比状元郎还要气派。

    不少人看着汪直那花枝招展的样子,想法都是一样的——有你死的够惨的日子。

    “我穿汪督公的衣服,这不合适吧。”

    “放心,他没穿过,随手留在这里。”万筝啧啧,“他这人矫情的很。”

    自己决不穿人家的旧衣服,穿过的也不肯给别人。

    ——“你干脆自己纺纱织布算了。”

    周误时只好换上衣服,顺手刮了胡子。

    他本来胡子也不多,不过既然是拎刀的,若是白面书生的模样不容易镇住人,所以多少留了些胡子。

    现在全都刮干净,又是太监的衣服,镜子中果然和平常大不一样。

    “你挺白的么。”万筝伸手想在他脸上摸了一把,“平常还真看不出来。”

    周误时登的往后一退,她没摸到,他也是尴尬的紧。

    不知道是应该站直了给她摸,还是……

    他心里嘀咕:“都说万贵妃是如何妖媚惑主的,难不成这小万姑娘也得了姐姐真传?”

    第38章 神武门一砰砰砰!炸了!

    万筝收回手,上下打量他:“嗯,还挺合身的。”

    汪直个头和他差不多,但看着身子板比他薄,没想到衣服穿着倒差不多。

    周误时:……合身是合身,但怎么穿着总是有些狗模狗样的……

    他绝对没有讽刺汪直是狗的意思啊。毕竟大家都是狗,谁说谁啊。

    两人出了衙门,他问:“小万大人,咱们走哪个门?”

    那些小门就不提了,紫禁城主要的大门方向都不一样,最著名的是正南的午门,是紫禁城的正门。

    午门皇帝专用,毕竟皇权至高无上。天子御驾亲征、祭祀、大朝会都从此出入。

    皇后想走午门大概只有一个机会了,那就是大婚。

    所以必须像吴皇后这样直接嫁给皇帝才行,若是她先当太子妃,再成皇后,那就没这机会了。

    万筝心想,虽然这辈子我是没走过午门,肯定也走不上了,但上辈子走过啊,聊胜于无吧。

    至于文武百官上朝,是从午门两侧的掖门进的。

    大明的著名景观——廷杖大臣也在这个地方。专门给那些上下朝的大臣们看的。

    ——你们都睁大眼睛看看,和皇帝作对是个什么下场!

    “东华门和西华门呢?”

    东华门,靠近太子居所端本宫,所以走的多是太子及东宫属官。朱见深还是太子的时候,汪直就基本上走这个门,主要是快。

    自然,眼下是没有太子的,最有可能成为太子的那个就是万贞儿肚子里这位。

    文华殿也在东华门附近,内阁在此办公,大学士为方便办公也从此出入。工匠和后勤人员修缮宫殿、运送物资时也是走这个多。

    至于西华门,靠近太后、太妃居住的慈宁宫和仁寿宫。

    也因西苑有练兵场所,武将多走此门。

    另外还有一个门,那就是北门神武门。这是紫禁城的后门,靠近内廷,是日常出入最多的大门。

    皇帝去万岁山玩,就走这个门。宫女、太监日常采买也是,不然得在宫里兜一个大圈子。

    神武也是玄武,李世民当年的政变就是从北门发动的。

    李世民:……真男人从不顺位继承,是骡子是马,拉来玄武门溜一圈……

    万筝说:“就走神武门吧。”

    走神武门,绕的就远一些,她抬头看着眼前的万寿山,就是后来的景山。

    因为就在皇宫后面,估计每个皇帝时不时的来这里走一走逛一逛,万历嘉靖这种宅男大概就来的少了。

    他们应该不会想到,这就是明朝皇帝最后的归宿。

    周误时也看着万寿山,这里也有重兵守卫,但毕竟不是宫闱。

    李子龙说他买通了人上去过,也不是没这可能,这也确实是观察紫禁城最好的视角、一览无余。

    万筝拿了个腰牌给他:“去吧。”

    “唉。”周误时心中默默叹了口气,这上司灵机一动,下属就得遭殃。好好呆着不成,净整这有的没的,只能赶鸭子上架了。

    果然到了城门口,守卫看了看他:“哪个宫的?”

    “昭德宫。”

    昭德宫正是万贵妃所住的宫殿。

    对方显然不是个草包,上下打量他两眼:“昭德宫?我怎么没见过你?你早上什么时候出去的?”

    “大人,小的是早上跟着万姑娘出来的,有事先回宫……您看能不能……”

    说着,他袖子里一块银子就塞了过去。

    对方手里掂量了一下,虽然这小太监眼生的很,从来没见过。但腰牌是真的,早上万姑娘也确实出来了,索性挥挥手说:“进去吧。”

    这就进去了?

    你们要不要再认真一点?

    你们这不是守的外城门,是皇城门啊!

    周误时心里叹了口气,其实他想着要不暗示对方一下,这样你好我好大家好,不然你倒霉我也麻烦事多。

    可想着万筝就在后面盯着,这也不是个好糊弄的,他也只能放弃了。

    进去了不一会儿,万筝也跟着进来了,他凑上去问:“此事会如何处置?”

    万筝刚想开口,突然看见一旁的人,眼神一动:“你先在这儿呆着。”

    “可——”

    他还没来及说什么,她已经跑开了。

    方才她看的是自己身后,所以周误时并不知道她看到了什么。

    神武门来来往往,守卫也发现他站在这儿不对,上来询问。

    他只好老实说:“万姑娘让奴才在这儿等着。”

    他心中腹诽,万筝做事真是没头没脑的,知道守卫的有问题就行了,干嘛非让他进

    来。

    让他进来就算了,赶紧让他出去啊,这把他一个人晾在这儿、这算什么回事?

    如今不过才三月,天气还冷,可硬是给他站出了后背的一身冷汗。脑子里已经把自己的十八种死法都回顾了一遍。

    “怎么还……”

    她怎么还不回来?

    就算看到熟人,去打个招呼,也不用这么长时间吧?

    不过,想想刚才她的表情,并不像是看到了熟人。反倒是发现了不对。

    看着日头正上,周误时的肚子已经咕咕叫起来了。早知道,早上就多吃两个馒头了。

    他是动也不敢动,不动又觉得不行。

    突然他鼻子动了动,觉得闻到了一些。熟悉又陌生的味道。

    要说鼻子灵光,万筝肯定比他更厉害一点。刚才她也是觉得不对,于是才匆匆跑了过去。

    宫中宫殿众多,就算皇帝不骄奢淫逸、大拆大建,日常肯定也是经常需要翻修,不然那不成危房了么。

    所以此处堆了一些土灰石材木材,还有一个小太监在这儿守着。

    那个太监看见她走过来,忙行礼道:“小万姑娘。”

    在这宫里虽然万筝没有品级,但除了两宫太后,谁也不能不高看他一眼。

    万筝问:“这都是些什么?”

    小太监指了指一边说:“这是用来修缮偏殿的。”

    “那个呢?”

    万筝瞧见旁边,小太监说,“这些是两位太后,还有太妃们用来做法事的。”

    万筝皱眉,她知道宫里的不少太后太妃都对于修仙问道不说沉迷其中吧,至少都有些兴趣。

    而且从她们的寿命来说,你也很难说这些延年延年益寿的丹药、就真的就一点儿效果也没有。

    不过明朝的皇帝一样也炼丹,怎么就死的那么早?

    难道说这个皇宫里面炼丹也分男女两套,不是一个系统的?

    一个炉子里头炼出来的丹药。女的吃了就延年益寿,男的吃了早早挂了?实在是让人匪夷所思。

    不过现在她可不关注这个,她仔细看了看,这是……云母、石英、雄黄、朱砂、硝石、硫磺……

    万筝是越看脸色越难看,刚想开口说什么,只觉得后腰一痛,整个人都跪了下来。

    另外一个穿着太监服饰的人,缓缓抽出刀。

    “万姑娘,你好好的为什么非要来凑这个热闹?”

    万筝痛的根本叫不出来,咬着牙跪在地上。

    对方想要干什么?!

    爆炸?——要炸死谁?皇帝还是贵妃?!

    那皇帝的可能性肯定更大,而且这条路是在皇帝从神武门出宫的路旁。

    皇帝虽然一般不从神武门出宫,但他明日要去万岁山,肯定是要走这个门的,到时候的炸弹岂不是就是针对他来的?

    不行,绝对不行!

    万筝突然抓住袖子当中的火折子一抖,直接将火星丢在那堆炼丹的材料当中。当然不一定能炸,炸药也是要配比的。

    不过两个太监立刻往后跳开。

    “不好,要炸了!”

    万筝两眼发花,不知道是开心还是害怕。两个太监夺路而逃,一个说:“杀不了皇帝,你先把贵妃杀了!”

    “来……来人啊……”

    万筝捂着伤口趴在地上,艰难地往前爬。

    她也感觉到这边儿应该真的会炸,到时候她就会被炸的尸骨无存。

    她虽然还不想死,但刚才那个状况,就算她不点火,也会被对方所杀,根本没有他选择的余地。

    “不会……真的要死了吧……”

    还是这种死法。

    她闭上眼睛,希望炸完之后她能回到原来的时空,这也行。

    只是阿姐如果看到她被炸的黑漆漆的尸体。一定也是会难受的吧。

    还有她肚子里的孩子,这个孩子本来几个月就夭折了,她还想着无论如何要保护好这个孩子,结果自己就……

    还有朱见深、还有汪直……她来这个时空也就是短短十年,从前她只是听说过他们,而这十年……

    不管怎么说,也算一路走来了。

    正当她觉得自己马上就要完蛋的时候,突然一股大力把她往前拖了好几步。然后身后一股热浪袭来,她只觉脑子嗡的一声,整个人就人事不知了。

    第39章 神武门二我哥呢?我哥呢?我哥呢!……

    汪直给万贵妃端上热茶,万贞儿摆手:“我不想喝,你自己喝了吧。”

    汪直就顺从地喝了,喝完一杯还觉得有些不解渴,又自己再倒了一杯。

    “昨天小筝回来了。”

    万贞儿把玩着手中的鸡缸杯,汪直也看出价格不菲,听说小万已经有了一对,十分嫉妒。

    “别急,下次也有你的。”万贞儿说,“下次给你一对葡萄杯吧。"

    她不说鸡缸杯,自然是因为鸡缸杯寓意着子嗣,汪直显然是没这个指望了。

    若是天天把玩这杯难免触景深情,但想想葡萄也多子……嗯,似乎又有点那个意思。

    她只好说:“下次让景德镇给你烧一对别的。”

    这官窑一批瓷器会烧上百个,从中挑出最好的送到宫中,剩下的全部就地砸碎,是不会流入到民间的。官员们用的也都是宫中赏赐。

    “你这些日子都忙什么?都没进宫来。”

    汪直就把宫外有人诽谤她的事情说了,万贞儿越听越皱眉:“这不该是锦衣卫管么,听说他们如今很不得力。”

    当着万贵妃的面,汪直也不好说万通的坏话,不过在他眼中万通真的就是一个铁废物。

    锦衣卫的前任指挥使门达,虽然真不是个好东西,但办事还算是得力。而万通这人就是穷人乍富,根本管不住手下,自己也没什么眼光。

    “你多提点他。”

    万贞儿说,“陛下说锦衣卫指挥使为高权重,必须得心腹担任。像你这样又得力的又是贴心的,到底还是少数,只能说先让万通坐着这个位置,日后再有合适的再换就行了。”

    她当然希望自己的弟弟位高权重、成为自己在宫外的臂膀。

    毕竟明朝的后妃虽然说是出身平民,其实家世也都还不错,像吴皇后那种如何能算是平民呢。

    汪直点头,还想再说些什么。突然耳边炸开一个响声,他立刻跳起来:“怎么回事?!”

    外面立刻有人跑进来:“贵妃娘娘、汪督公,似乎是神武门那边的动静。”

    汪直说:“怎么听着像是炸药?立刻去看。”

    “是。”

    万贞儿说:“汪直,你立刻去陛下那边。”

    “可是娘娘……”

    “不要可是,我在这边不会妄动,你放心。”

    汪直点头,立刻飞奔出去。跑出昭德宫的大门,他立刻又转身回来,绕到了后门,直接从后门进去了。

    万贞儿在殿中坐立难安,七八个侍女围在身边。

    很快有太监跑进来说:“贵妃娘娘,确实是神武门那边炸了。”

    “可有人受伤?”

    “还不知情。”

    “好端端的怎么会炸……”

    万贞儿心中还是觉得不对,刚想再说什么,就见眼前银光一闪,那个小太监袖子中放出一条毒蛇,就朝她扑了过来。

    “啊啊啊!”

    旁边的人都是花容失色,汪直突然跳出来,绣春刀直接从上空斩过,一下子将那条毒蛇的头给切了下来。

    小太监二话不说当即吞药自尽,汪直掐着他的嘴,发现已经满口是血,没有气息了。

    旁边的太监宫女都吓得颤抖不已。反而是万贞儿还算镇定:“莫要慌乱。”

    她看了汪直一眼,“你留在这边。”

    “是。”

    果然,朱见深很快就过来了,拉住万贞儿的手:“可被吓到了?”

    “自然不会。”

    朱见深也听说

    那毒蛇的事了,勃然大怒:“宫中竟然能出这种事,你们是干什么吃的!”

    满宫的人都跪了一地,汪直根本不敢抬头看皇帝。

    朱见深也是心中疑惑,对方闹出这么大动静,就是为了刺杀万贞儿?

    这不对,甚至说没有这个,反而更好下手。

    “贞儿,你搬到我宫里去。”

    “好。”

    万贞儿吩咐身边人去收拾东西。

    “汪直。”

    “臣在。”

    “立刻去查,神武门那边怎么回事?今天进宫的有什么人,一个也不能漏过。”

    说不定,他们还在宫里。

    汪直立刻去办,神武门那边的爆炸并没有伤到人,那里本就隐蔽,否则早就会被人发现了。

    方行是汪直的小徒弟,他询问了神武门的守卫,突然一脸紧张地过来。

    “干爹!”

    “怎么了?”

    “守卫说,今日小万大人已经入宫了。”

    汪直目光炯炯盯着他:“什么意思?”

    “小万大人很早就进宫了,但是……”

    但是今天她一直没有出现,万筝进宫,要么就去昭德宫贵妃处,要么就去找陛下,或者几位皇子公主,偶尔也去过,给他们带宫外奇奇怪怪的玩意儿。

    方才那么大动静,不管她在哪里,一定早就出现,怎么会……

    “而且,他们说今天小万大人是和别人一起进宫的,那是个小太监,但他们也没见过。”

    汪直眉头紧锁:“去西厂,问清楚今天万筝去了哪儿。还有、把周误时给我找过来。”

    他突然蹲下身子,在地上抹了一把,顿时瞳孔放大,血、是血!

    ……

    “我还以为汪直有多大能耐呢。”

    尚铭冷笑,“一个西厂,到处抓人,到处给人扣罪名,好像整个京城都在他的掌控之中。”

    身旁的小宦官附和:“就是,这都让人进到宫里来了。”

    尚铭啐骂了几声,不过骂归骂,他也琢磨,为了贵妃这么大排场?

    倒也未必不值得,贵妃不仅仅是贵妃,她肚子里可揣着陛下的金蛋。

    原本这个月有亲蚕礼,自古以来都是中宫皇后主持的。陛下肯定不会让皇后去,便有好事之徒怂恿让贵妃去。

    ——蠢蛋,这亲蚕礼要出宫,万贵妃大着肚子,万一有个闪失怎么办。

    你看,这都不用出宫,在宫里就能成事了。

    “那个自尽的小太监,是什么来路?不是咱们司礼监的吧?”

    “不是,也入宫许多年,不然不能近身伺候贵妃,谁知道却……”

    尚铭在屋子里左右转了好几圈,此事当然有内外勾结,能勾结宫里,决不是一般人,莫不是……

    他心中已经有了想法,不过左右陛下把事情交给汪直办了,他才不凑这热闹呢。

    “最近把咱们得人看好了,宫里要大乱了。”

    大乱啊,大乱大治。

    *

    汪直脸色铁青看着周二,身边的人大气都不敢出。

    但周二敢出,他不仅敢出气,他还敢嚷嚷呢,他不仅敢嚷嚷,他还敢嚷嚷好几句。

    “我哥呢?我哥呢?我哥呢!”

    方行踹了他一脚:“叫唤什么?”

    “不是,我哥是给小万大人办事的,现在人没了……人怎么会没了呢?你们得给我个说法。”

    汪直翻了,一个眼色,方行立刻给周二拖了下去。

    所以,今日是万筝带着周误时进的宫,但现在他们两个都不见了。

    生不见人、死不见尸。

    手中的血迹已经干了,汪直一直没擦掉,只是怔怔看着。

    当时旁边没有人,并没有真的炸伤谁,那这个血迹是从哪里来的?这是谁的血?

    他不愿意去细想,却不敢不细想。

    方行解决了周二,回来说:“万姑娘是让周误时换了太监衣服,拿着她的腰牌先进宫的。”

    大概她是觉得进来城门守卫有松懈,想试一试。

    “小万姑娘后进来,周误时在城门内站了一会儿,当时有人去问、说是万姑娘让他等着,然后也不见了。然后就爆炸了。”

    所以说,这个血迹要么是小万的,要么是周误时的……

    汪直牙齿都要咬碎了,从方才那血迹分布的范围来看,就在这火药附近。

    而且捅了一刀后,伤者又往前爬了几步,所以留下一连串的血痕,再往前又是一片血,应该是爆炸已经发生了。

    人有入宫记录,没有出宫记录,自然是在宫里不见的。

    要么是人还在宫内,要么是趁着当时大乱、偷偷出宫,也不是没有可能。

    天已经完全黑了下去,冷风飘来荡去,但是整个紫禁城灯火通明。

    锦衣卫带着人,一间一间宫室的搜。从神武门开始,哪怕是锁起来的废弃宫殿,也全部都要打开,就差掘地三尺了。

    “干爹,儿子看过那爆炸的地方,威力不大,只能炸死当面的人,旁边的人最多炸伤。”

    方行说,“但若是为了制造动静,倒也不需要那么多的硫磺硝石。”

    汪直说:“不难推测,一定是小万进宫时发现不对,就过去看了,也许就是她制造的爆炸,目的、当然是提醒我们。”

    “那万姑娘她……”

    汪直握拳抵着胸口,这个人不管是谁,一天之内,连续动了陛下、贵妃、小万,一刀刀都切在他心口。

    一旁的方行也不敢大声说话。他本来只是御马监的一个小宦官,多亏督公大人赏识,收了他当干儿子。

    当然,他只比汪督公小一岁,当儿子似乎是有点……但是他愿意,特别愿意,一百分愿意。

    “督公,我们下面怎么办?”

    汪直从不在人前露出软弱来,更何况是在自己的属下面前。

    外头,周二还在瞎嚷嚷,汪直越听越心烦,对方行说:“出去打他一顿。”

    “是。”

    方行当即左右开弓,给了周二五个巴掌,把周二打的眼冒金星。

    他委屈巴巴地说:“明明的你们……我只是要找哥哥……”

    方行不耐烦:“就你找,急什么急,我们也在找他。”

    “你们光说有什么用,这不是没找到么。你们没找到,我有法子啊。”

    “你有什么法子?”

    “狗,大毛。”周二上下左右比划了一下,“我们隔壁有条狗,最会找人了,也特别熟悉我们兄弟俩。”

    方行还没说话,汪直走出来:“把狗带过来。”

    第40章 神武门三若是对方有什么要挟,暂且……

    万筝是被疼醒的,她感觉身上被捅了十七八刀,然后又被人暴打了一顿。

    睁开眼,连手指头都动不了,只恨不得当时便挂了算了。

    一捧清凉的水送到唇边,不过她似乎连动动嘴唇的力气也没有了,浑身又是疼、又是冷。

    她想,我这是没死?既没捅死我,也没炸死我?

    那还真是命大。

    其实那炸药爆炸的时候,她就已经觉得威力没有她想象中的大了。这也正常,毕竟这是古代的□□,又不是C4炸弹。

    “别动。”

    她听出这个声音是周误时的,费劲睁开眼睛,果然看见一个影子在自己面前虚晃。

    周误时伸出手、在他面前晃了晃:“看得见我吗?认识我吗?”

    她想开口说话,自然是不行。大概嘴巴动了动,发出几个虚弱的音节,形不成一个完整的字。

    周误时想把她扶起来,但是刚刚碰到她的肩,她整个身子就抽搐了起来,吓得他立刻弹开了。

    “我不碰你……你没事儿吧?”

    万筝:“&#@%*#%¥”

    “要是实在说不出来,就再休息一会儿吧。”

    虽然这个地方也不安全,但也没别的法子了,反正看这样子你也不能动。

    万筝扯着他的胳膊,慢慢支起身子。

    “这……这是什么地方?”

    “我也不知道,应该是在船上,这是船舱。”

    那天的爆炸给他也震晕了过去,醒过来后就已经发现在这儿了。

    万筝的伤口也被包扎了,只是包扎的过于草率了,他看一旁有药,就重新包了一遍。

    并不是他手艺不行,可中间万筝大概

    是疼的很了,还给他手上狠狠挠了一下子。

    “头晕不晕,想不想吐?”

    这刀伤就这样了,左右是明面上的,虽然爆炸的时候他护着她的身下,但不知道有没有炸到脑子。

    如果不幸炸到了,那也没有什么法子。

    万筝反正全身都疼,根本分不清脑袋是不是更疼一点。

    “是你救了我?”

    “是。”

    “他们到底是什么人?”

    “我也不知道。”

    知道,却也不能现在告诉你。

    万筝努力回忆最后发生了什么,那个小太监……那些硫磺硝石……那句话……

    她抵着头,最后他说什么来着?

    她身子一抖,周误时赶紧扶住她。

    “贵妃,姐姐……他们去杀姐姐了?!”

    “你别乱动。”

    虽然不知道今夕是何年,但至少过去好几个时辰了,说不定都到了第二天了。

    不管他们下手没下手、成功没成功,一定早就尘埃落定了。

    万筝眼眶都红了,不知道是疼的、气的、还是吓的,浑身发抖。

    周误时只好一把抱住她:“没事,炸了之后,昭德宫一定有防备,他们不会得手的。”

    “这群王八蛋!”万筝咬牙,“给了我一刀,还想杀我姐和陛下,我一定要将他们碎尸万段!”

    周误时想,眼下你未必能将他们碎尸万段,但他们可以轻而易举将你沉尸水底。

    捆着石头沉到河底,谁也找不到你了。

    “你自己都伤成这样了,别管宫里了。”

    万筝狠狠瞪了他一眼,周误时无语,我这话哪里不对了?

    过了一会儿,万筝总算是撑不住了,又睡了过去。

    周误时试了试她的额温。没有发烧,应该问题不大。

    那一刀捅的并不算深,但毕竟是结结实实的一刀啊,就差捅到腰子了。

    被人给嘎腰子的滋味,她这次是体会到了。

    他们虽然被关在底舱,可并没有关门,一会儿李子龙凑过来:“心疼了?”

    见他不搭话,李子龙继续阴阳怪气:“她在宫里吃香的喝辣的的时候,可没有心疼咱们这些人。”

    “你是你,我是我,她是她,没关系。”

    “怎么没关系?大家从前都是大藤峡的,我就成了反贼,她就当了贵妃的妹妹,你呢勉强洗白了身份,也算你命好……”

    周误时低头咳了两声,掌心隐约有血丝。

    那爆炸到底还是伤了内里,他虽表面上看不出什么来,但得静养一段时间。现在别说同人家动手了,就是上下楼梯都得悠着点。

    他靠在船舱上,也不知道这船到了哪里。

    他说:“看来你不准备杀她了。”

    “她命大,这是天意。”

    没想到,李子龙这个假道士,居然还挺信玄学的。

    “跟天作对也没什么好处。”

    “我还以为你会说我命由我不由天。”

    “对我们这些人来说,命真的由我们?从我们生下来那一刻,我们的命早就被别人捏在掌心了。”

    什么样的人能说我命由我不由天,只有姓朱的这帮子。

    他叹了口气:“棋差一着啊……一着不慎、满盘皆输。”

    不仅皇帝没死,万贞儿也毫发无伤,自己在宫里宫外苦心经营多年的人脉也没了。

    不知道汪直什么时候能回过神来,但他前些时日已经在查自己了,快的话一两天、最迟三五天,一定给摸到自己这边来。

    所以,必须要跑了。

    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

    想想他废了这么大的人力物力心力,最后只是捅了万筝一刀,就觉得气愤难耐。

    当然,现在想要杀了她,也不过就是顺手的事,但除了泄愤,也没什么用处,且不如留她一命。

    从他的言语中,周误时觉得万贵妃应该没事,于是说:“日后你想要再进紫禁城,那是绝对不可能了。”

    “这世上没有不可能的事。”

    “那我就拭目以待了。”

    李子龙拍了拍他的肩:“放狠话没用,还是想想后面怎么办。”

    周误时好笑:“你自己把事情办砸了,关我什么事。”

    “咱俩可是一条绳上的蚂蚱。”

    不过,周误时拒绝当这只“蚂蚱”。

    “这是去哪儿?应天府?”

    既然是走水路,也就无非那几个地点。

    见对方不置可否,他继续问:“去找牛玉?”

    没想到他就这样没有铺垫,直接就说了出来。李子龙身子一僵,但立刻控制住了。

    周误时干笑了两声:“这不难猜,虽然你表面上说是为了报当年灭门之仇要杀了皇帝,但你我心知肚明,你也不过只是一个棋子而已。”

    摆在明面上的,统统都是棋子。

    最多有个大小的分别而已,大棋子小旗子、那还不都是棋子。

    “能给你买通宫里的,只有从前宫里的人。”

    牛玉、前任司礼监掌印太监。

    “皇帝虽然把他贬到南京了,但他怎么可能认命。”

    李子龙冷哼了一声:“你倒是不傻。”

    “不管是官场还是司礼监,起起伏伏都是常态,牛玉虽然一把年纪了,看来也并不准备在南京颐养天年。”

    但只靠牛玉是不够的,就算李子龙是个道士,想要搞来那么多的硫磺硝石也绝非易事。

    普通人不知道这些会炸,宫里宫外还能不知道么。

    能搞到这么多东西的只有一个地方,那就是神机营。这里头的水只怕还深的很。

    周误时说:“你挟持了我们俩,准备做什么?”

    他的命虽然不值钱,但万筝还是不一样的。

    “利用她,要挟宫里?”

    “一个丫头片子,能要挟谁,让朱见深万贞儿来换人,他肯?最多要挟个汪直吧。”

    *

    烛光一夜未熄,这一夜不知道多少人要丢了饭碗。

    饭碗还是好的,脑袋多少也要丢几个。

    “干爹。”方行说,“陛下让您立刻去见他。”

    “陛下在昭德宫?”

    “贵妃娘娘还不知道此事。”

    朱见深自然是怕吓到万贞儿,虽然万贞儿也不见得这么脆弱,但眼下是得小心了。

    汪直跪在朱见深面前,朱见深倒还算是沉着,天子喜行不怒于色,但咱们天子到底也就是个不到二十岁的少年。

    “小万是让人换了太监衣服,拿着她的腰牌先进宫的。臣以为,她是觉得进来城门守卫有松懈,想试一试。”

    “接着说。”

    “也许是在这其中、或者是在这其后,她先发现了不对,受伤了……被贼人擒获……”

    朱见深沉默片刻:“她伤的重吗?”

    汪直喉头哽咽,想说什么,但眼眶先红了,到底是没说出来。

    看他这副表情,纵然有许多责骂的话,朱见深也很难说出口了,关键是现在说这些也没用。

    “还发现了什么?”

    “臣查问万岁山的守卫,发现有人多次私入万岁山。”

    汪直继续说,“回陛下,之前臣查的坊间传闻,和一个叫李子龙的道士有关。”

    明朝的皇帝崇尚道教的不少,自然希望能够长生不老,但显然不得其法。

    上有所好、下必效焉。

    这个李子龙,也不知道是从哪里来的,但是信众颇多,不仅在民间很有名气,在官员中都有些市场。

    毕竟朱见深自己也信道,虽然成化一朝的大臣尚且不用像嘉靖朝那样日日琢磨青词怎么写,可若能投其所好,绝对没有坏处。

    “这两者也许有关系,臣已经让人去抓了。”

    究竟有没有关系,很快就知道了,就看能不能抓到人。

    “查什么、都先放在次要,立刻找到万筝,决不能让任何人伤害她。”

    若在京城,不愁查不到。各个城门、水陆码头,自然都已经严防死守。

    怕只怕在此之前,人已经跑了。

    “若是对方有

    什么要挟,暂且都先答应。”

    不管对手是谁,既然都冒着诛九族的风险私入宫闱了,那绝对不会是针对万筝的。

    汪直重重叩首,紧握双拳。

    出了乾清宫,天边已经开始泛出白光。方行急急跟在他后面:“师父,李子龙不见了。”

    汪直脚步一顿:“是跑了,还是不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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