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筝打开一看,是一把特别小巧精致的匕首。
和那天他想要用来剖开自己的心、给她看的那一柄有点儿像,不过明显更精致好看。
“我做的匕首,送给你防身的。”
送匕首给心爱的意中人,大概有些奇奇怪怪。
送发簪玉钗的多,君子如玉,白头偕老。
或是香囊罗帕,宋朝的少男少女们最喜欢送这个。罗帕的帕谐音害怕的怕,送这个是谐音梗,表明害怕你不喜欢我。
若是妹妹,送匕首也有些奇怪。
只见过送给仇人,让他自裁谢罪的。
“这把匕首是我自己锻造的。”
和锦衣卫的绣春刀那是没法儿比,毕竟是土作坊。
“就当留个防身吧。”
虽然说送意中人和送妹妹都不太对,但是送给朋友倒没什么。
朋友嘛,什么稀奇古怪的东西都能送。
“好。”万筝说,“我收下了。”
“从前的事我还没有什么印象,你记得我吗?”
万筝摇头,“我也不记得了。”
这当然不对,看年龄他们俩当时都上小学了。
周误时固然是因为失忆,万筝也是因为穿越。
“之前给你抓的药吃了有用么?”
周误时时也没好意思说那药屁用没有,只能敷衍说:“大概多多少少还是有点用处的吧,我再多吃些日子看看。”
万筝心想,她要不要也抓点儿药吃吃,
回忆一下之前到底发生了什么?
雨越下越大,仿佛将天地笼盖在了一处,他们两个人站在一把伞下,似乎也看不见周围旁的人了。
“回去吧。”
万筝看着伞骨,低声说:“好。”
*
事情也很快传到了陛下和万贞儿耳朵里。
万贞儿倒是没先说些什么,但朱见深因为知道之前周误时和万筝的事,不由叹了口气、对汪直说:“这些日子你多陪陪她吧。”
“她会好的。”
这句话汪直也不知道是说给自己听的,还是说给朱见深听的。
朱见深指了指旁边桌上一叠奏书:“最近骂你的是越来越多了。”
他示意汪直拿起最上面一封,是兵部给事中孙博弹劾他的。
汪直扫了两眼,无非还是那些老生常谈——“宦官是干什么的?是干杂役的。大臣是干什么的?是辅佐朝政的。现在怎么能让一个阉人的权势超过大臣?”
他说:“不过是讹传而已。”
“你出门也小心点儿。”
明枪易躲、暗箭难防,就算这是在京城,也难免灯下黑。
而且汪直出门,多数是独来独往,不喜欢带着许多人,万一给人盯上了……可也不好说……
汪直冷笑:“一个兵科给事中,手无缚鸡之力,肩不能提、手不能挑的,除了写几个字,还能干什么。他们要真能杀了我,倒是我小瞧他们了。”
西厂这些日子实在是太过于嚣张了,满京城上下抓了不少人。
这人有的时候就是贱得慌,朝臣们看见咱们督公大人闻风丧胆。不仅觉得司礼监掌印太监怀恩是个大好人,甚至连东厂都觉得和蔼可亲起来了。
尚铭:……我的口碑从来没有这样好过……
不光是六部,听说内阁有些人也和东厂暗通款曲。
怀恩那就不必说了,朱见深用他,本来就是因为他和文官关系好。
不过连东厂都……真是显得有些过了。
尚铭这个人虽然在抓“有权人”这点上不是特别的得力,但是在抓“有钱人”上面就经验十分丰富了,朱见深就是看中他这一点。
“你手上还有什么想办的,尽快全部把它办起来。,让大家对你恨的越是牙痒痒越好。”
这话说的挺像卸磨杀驴的,但汪直知道陛下不是这样的人。
就算陛下想要卸磨杀驴,那么他也愿意当这头驴、绝无二话。
万贞儿容貌本不是绝色,如今这年纪也不是青春年少了。
不过生下皇子后,整个人更多了一层柔光。
有时候看着睡在一旁的陛下,再看另一边吐着奶泡的孩子,她也觉得这三年恍如梦中。
时光如刀,太过于锋利。这三年,和之前三十多年,好像是渡过了截然不同的两生。
汪直进出昭德宫从来都是自由自在的,按说万贞儿成了皇后,应该搬到皇后的宫室。
但一是那时候她月份已经很大了,不适宜挪动。二是住习惯了,也觉得这里挺好。
不是因为住在那里,所以才是皇后。
而是不管她住在哪里,她都是皇后。
虽然汪直进出宫里如入无人之地,别人要看腰牌,且因为之前神武门出了那等事,许多人牵连受罚、丢官弃职。
所以最近查的特别严,大概也就汪直可以刷脸出入了。
这是显示陛下对他特别的宠爱,和别人不一样。
别人要守的规矩你不必守,当然你要冒的风险、也是别人不用冒的。
不过真到了万贞儿面前,汪直还是十分乖巧的。
用小万的话来说,就跟一条狗没什么两样。
这还真不是骂他,主要就是他那个狗里狗样的,真是比狗还狗。
汪直一进门,就看见万贞儿推着摇椅、慈爱地看着小皇子。
本来皇帝即刻就要封这个孩子为太子。
不过皇后却劝他不必着急,可以等一等,最好等一等。
毕竟第一她现在是皇后了,生下的自然是嫡子,这孩子本来就是太子。
第二么,自然是对孩子不能太宠爱了,怕不好养活。
虽然太医还有谈大夫都表示,这孩子身体健壮的跟小牛犊似的,吃的奶都比别的娃娃多,不是那等弱不禁风的。
万贞儿对他打了一个手势,孩子刚刚睡着,万一把这小祖宗弄醒了,又在这儿折腾半天,哭哭闹闹的,也不是个劲儿。
两人进了侧殿,如今这里多事孩子的东西,玩具衣裳。简直是有些乱。
里面不少玩具还是汪直从民间搜罗过来的,虽然宫里什么都不缺,一切都是最好的,但他还是觉得不够。
小皇子是他未来的主子。
当然,他希望他自己一生都能侍奉陛下,只侍奉陛下一个人。
“听说、周误时的妹妹找到了?”
以他们俩之间的关系不必要这样说话。
她应该开口——“小筝怎么会是她的妹妹?她真的是小筝的哥哥?”
如今这么问,自然是心中有所疑虑。
汪直知道那些人证物证,皇后都已经看过了,绝对一点问题都没有。
但有时候,没有问题才是最大的问题。
万贞儿看着他又问:“你是让人去广西查的?”
“是。”
“他们两个人都知道了,有没有说什么?”
“一开始自然有些难以接受,但后面会好的。”
万贞儿慢慢坐下来,看着窗外的景色,眼神开始有些不太一样。
“他本是最罪人,当年侥幸逃生。不过时过境迁,他又替陛下办了事,以前的也就算了。”
她想了想,“而且、他既然是小筝的哥哥,那也是我们的亲人。从前纵然有什么,也该一笔勾销。他如今在西厂做事,以后有的是前程。”
她笑了一声,不过看着也不是什么开心的样子。
话锋一转——“不过,他真的是小筝的哥哥吗?”
她指着桌上那一叠东西,“这里固然无懈可击,但多少年前的旧事了,真的会有如此严谨的人证和物证?”
汪直喉头哽咽,他知道什么都瞒不过她。
很多事,万贞儿只是不想去管。
能带着他们三个在这深宫当中杀出一条血路的,她绝对不只是一个普通的弱女子。
如今她从宫女到贵妃、从贵妃到皇后,母仪天下。不必再去杀血路了,但不代表她就什么都不知道。
从前很多时候,她也就是假装不知道,一切得过且过。
因为在紫禁城,你不能不得过且过,所有人都在得过且过。
旁的事,她不看不问不在乎。但对小筝,她不能。
她突然敛容:“我再问你一句,周误时的妹妹,找到了吗?”
第62章 真相你不能因为得不到她,就毁了她……
“周误时的妹妹,找到了吗?”
汪直麻木地说:“找到了。”
“在哪儿?”
“她已经死了,很多年前就已经死了。”
“这么说,他的身份你也已经查清楚了,那你为什么不如实告诉他?又为什么、要说小筝才是他妹妹。”
这当然是两件事。
也许是有关系的两件事,也许是没关联的两件事,但都是两件事。
汪直应该先答第一个,毕竟一切都是从周误时想找他妹妹开始的。毕竟、小万又不用找哥哥。
但他先回答的却是第二个。
“说他们是兄妹,是我的私心。”
“什么私心?”
“我不想让他们在一起。”
若他们是兄妹了,自然就不能够在一起了。
说这句话的时候,汪直自己都感觉自己的语气难以言语。
又苦又涩,简直是一杯泡了八百年的茶。
还酸气四溢,仿佛打翻了十八坛陈年老醋。
凭心而论,这一路走来,他的运气真的算是很不错的了。
在那种情况下活下来,在该死的时候没有死,又遇到了殿下。
只区区一年、殿下就翻身了,他也根本没有像万贞儿那样陪着朱见深过了那许多年提心吊胆,不知道还能不能见到明天太阳的日子。
他得到了许多,多少人梦寐以求又求而不得的。
只是、只是……少了一样东西。
谁不想十全十美,没人觉得一切已经足够好了。
万贞儿一直盯着他,但眼神却柔和的下来,有些许失望,却也有无奈,还夹杂着一些心疼。
这都是她看着长大的
孩子啊。
从前,她觉得自己一辈子不会嫁人生子了,但他们都是她的孩子。
“你喜欢小筝,对吧?”
“是。”
在万贞儿面前,汪直觉得并没有想象中那么难以启齿。他什么话都能对她说,什么样的心都能够剖开来给她看。
“她知道吗?”
“我……我没有和她说过,我不清楚她知不知道。”
“那你觉得她喜欢你吗?”
汪直肯定想过这个问题,不是一次,而是无数次。
多少个对月小酌,他沐浴月色,看着酒杯中明月的倒影,觉得自己的意中人是这皎皎高月,他是那彩云。
彩云追月,不知可得不可得。
他顿了顿,才说:“大概,她不会喜欢我这种人吧。”
如果,他们是平等的。
那小万喜不喜欢他,似乎都没那么重要。
他可以最真挚热烈地喜欢她,她也可以坦然无畏地拒绝他。
甚至,就算他和周误时都喜欢小万,他们也可以一起竞争。她选谁都行,都不选也成,他也不至于这样小肚鸡肠的,显得他活脱脱像是个不正常的疯子。
他早就
偏偏这样的他,开不了这个口。
“啪!”
万贞儿突然抬手给了他一巴掌,结结实实的一巴掌,一点儿水分没有。
他也半点儿没有躲开,连身体本能的避开都没有。就这么直挺挺跪着硬是受了这一巴掌,脸上顿时红了一大片。
自然,一巴掌算不了什么。
他甚至觉得她打的太轻了,随即自己也反手甩了自己一巴掌。
他自己那一手自然是更狠,直接给他扇出了半嘴血。
不过他都咽下去了。
“是我的错,姑姑、都是我的错……”
万贞儿眼眶也红了,这许多年他从来都没有对他和小筝动过手。
一开始,是这俩孩子也可怜、又小。
纵然有些不规矩、不听话的地方,好好同他们说,最多骂两句就行了,真的没必要动手。
后来,是他们确实很乖。
那时她已经二十多岁了,想着也许就在宫中蹉跎一生的。
她虽然将殿下当成自己的孩子,但殿下到底不是她的孩子,他是陛下的皇子,可这两个孩子可以的。
她孑然一身,他们孤苦无依,正好可以在这宫中作伴、相互取暖,走过这许多年。
她有父亲有弟弟,可父亲在她脑子早已是一个模糊的不能再模糊的影子了。
至于那几个弟弟,她从前连面都没见过。
在她心中,他们全都加起来,都没有小筝和汪直一根手指头重要。
爱之深责之切,所以她从来没有对汪直这样失望过。
“你不能因为得不到她,就毁了她。”
汪直摇头:“不,我从来没有……”
他从来没有想过要毁了她,他希望她一生顺遂、平安喜乐,想要什么都能得到,再没有大风大浪。
甚至于,如果不是和周误时,而是别人,他都不会……
为什么偏偏是周误时呢……
万贞儿拭去眼角的泪:“那现在,我再问你,周误时到底是谁?”
既然他和万筝没关系,那他到底是谁?
万贞儿知道,他不会是个普通人,和这一切没关系的人。
也许,他本来就是这个局中的人……
虽然,汪直现在还直直跪着,但他的眼神却有些迷离了,他很少露出这样迷离而不知所措的眼神。
“娘娘……”
“叫我姑姑,就像从前那样。”
从前,若一切回到从前就好了。
多少人羡慕他现在的权势和地位,也有不少人骂他是个狗阉人。
这些于他而言都是过眼云烟,他也不在乎。
“姑姑,你是不是已经知道了?”
万贞儿说:“陛下日理万机,你们的事都是我在留心。最早西厂成立,那周家兄弟进来,我就让人细细查过了。”
这不是对汪直不放心,这是为他们好。
毕竟、人总有看走眼的时候。多一双眼睛多一分安全。
“他们的父亲是锦衣卫,当年去过广西。这还没什么,他两个儿子,小儿子是正妻生的,大儿子却是从外头抱回来的,看时间也不能够不让人心生疑虑。”
汪直喃喃:“难怪陛下会找上周误时,原来已经猜到他身份了。”
“但有一件事,陛下不知道,你是——”
万贞儿神色复杂,“周二继承了他父亲锦衣卫千户的位子,但一个千户哪里是这么好继承的,不知道多少人眼巴巴看着。”
而周家既没有什么人脉、也没钱,即使周父去世,按理应该承袭,但按道理能成、实际上却办不成的事情多了去了。
“但他却成了,没有费太大的力气,是你暗中帮的忙。”
汪直木然:“是我。”
“为什么?你和他们兄弟的父亲早就认识?”
话说到这里,离真相大白只有一步之遥,也是真的没有隐瞒的必要了。
万贞儿紧紧握着他的手。
“我记得你小时候说过,你有个妹妹,还有个哥哥,但都已经没了。他们……他们真的都没了?”
这些事已经许久不提了,就算是伤口,也早就结痂了,至少从外头看反正是看不出什么来了,可是……
汪直沉默了好一会儿,突然苦笑了一声。
“我妹妹很多年前就已经死了,当时还是我和哥哥亲手埋的她,我哥哥……”
他长吁了一口气,“那时候,本来我们两个有机会逃掉的,我们舅舅在明军中认识一个故人,将我们托付给了他。”
瑶民本就没什么户籍,战场上还不是抓一个算一个。这又不是抄家,拿着本子一个个勾朱,数人头一个也不能少的。
哪知后面却差点儿暴露,不得已非得交一个人上去不行。
那时,他哥受了伤,高烧不退、人事不知,就剩下一个口气了,大概是活不成了。
汪直用草将山洞口堵住,转过身将哥哥往怀里又搂紧了些。
哥哥的头无力靠在他肩上,汪直伸手摸了摸他额头,烫得吓人。
"哥,你别睡行不行……."
汪直的声音颤抖着,满脸不是灰就是血、不是血就是泪。
他把手垫在哥哥的伤口处,那里只是简单包扎乐一下,也没有药,血已经凝固,伤口依旧触目惊心。
他颤抖着手想要解开染血的布条,可手刚一碰到伤口,哥哥突然剧烈地抽搐起来,喉咙里发出痛苦的呜咽。
“哥!”汪直慌了神,"哥,你别吓我!"
怀中的身体烫得像块火炭,哥哥的呼吸也越来越急促,嘴唇泛出不正常的青紫。
汪直将脸贴在哥哥滚烫的额头上,哭的泣不成声。
“哥哥,都是我的错,求求你别死、他们都死了……就只剩下咱们两个人了……”
哥哥的睫毛颤动了一下,似乎想说什么,但最终只吐出一口灼热的气息。身体抽搐了几下,彻底瘫软了下来。
周叔看见远处搜山的人,匆匆回来,叹气说:“实在不行,只能丢下他了。”
左右要保住一个,能保住一个就不错了。
“不!行!”
汪直紧紧抱着哥哥,倔强地咬着唇。
大哥若不是为了保护他,也不会受伤濒死。
“周叔,就让我去,抓我
过去。”
“你知道你被抓过去了,会如何?”
“大不了就是一个死。”
“若你侥幸活下来呢,侥幸到了京城呢。”
周叔以为他一无所知,但他却很明白。
“我知道。”他平静地说,“净身,当个阉人,或者是阉狗。”
宦官也是官。
大明两条路,要么考科举,三年几百人这是进士,可望而不可即。就算是个举人,哪怕是秀才,也是普通人一生的巅峰了,不仅一人、全家就算翻身乐。
要么,就当个内监,还不能说是太监。
在宫里能被人称作太监的,那都是有名有姓的大人物了。
宫里喜欢用小的,但哪有多少人家愿意给几岁的儿子送去当这个。
送女儿进宫当宫女里倒还多些,其实也分不清谁命更苦。
他的语气再冷静不过了:“当阉人,总比死了强。”
“可是你……”
“周叔,您救我们兄弟,大恩不言谢。若我哥哥死了,求您给他埋了。”
汪直擦了一把脸上的泪。
“若他能侥幸活下来,就同他说我死了。”
他跪下来磕了个头,头也不回地走了。
这一走,便是许多年。
如他自己所想,他也算是活了下来。
再遇到周叔,已经是很多年后了,朱见深当了太子,他也是太子眼前的红人了。
太子的阉狗,那不是一般的阉狗。
看见牛玉了么,日后那个位子早晚是他的。
他来到锦衣卫,随便找了个理由,拉了十七八个替他做事,其中就有周叔。
他们二人对视一眼,沧海桑田,总算是安然度过了。
他们都还活着。
虽然,他们彼此早就知道对方的消息了,但这一眼、也算是安心了。
汪直的语气突然变得轻松了起来。
“本来说保一个就好的,如今两个都活着,已经是最好的结局了。”
他希望他过的好,从前的事忘了就忘了。就算知道了自己的身份,也别记得他还有这么一个弟弟就好。
没想到,他一直记得妹妹,估计是因为是他们兄弟俩一起埋的。
却忘了他……也好,忘了就忘了吧。
“我希望他好好的,日后能封侯拜相更好,但算是我嫉妒他吧,我不想他和小筝在一起。”
他和谁在一起都行,小万不行。
小万和别人在一起也可以,但他不行。
他不能看着他俩在一起,他甚至说不出一个具体实在的理由来,但就是不行、绝对不行!
“姑姑,你打我打的对,我就是这么一个自私自利的家伙。”
万贞儿忍不住了,一把将他抱在怀中。
许多话,他不会说,但她明白。
他这么做,虽然出于私心,也不光明磊落,但对周误时、他也是想为了他好的。
他这样的身份,虽然陛下说过前事不再追究,但君心难测,陛下是帝王,可以随时牺牲任何无关紧要的人。
周误时就是这样一个无关紧要的人。
但若他是小筝的哥哥,一切总是好的。
最重要的是,他不想让周误时看到现在的自己。
看到他的弟弟成了一个太监,一个众人口中无恶不作的阉狗。
虽然他大概把自己忘了,但他希望在他心中、自己已经死了。
他其实根本不在乎别人怎么看他,或是鄙夷,或是畏惧,或是唾弃,或是谄媚,他都充耳不闻、视而不见。
但周误时不是别人。
就像旁人如果说他是条阉狗,他先给这家伙抽成一只货真价实的真狗。但如果是小万这么想他,他心里还是会很难过的。甚至想到小万有可能这么想,他就会……
“孩子,我知道你心里苦。”
万贞儿温柔地摸着他的脸,就像小时候一样。
“但这样不行的……”
“也许吧。”
今天,汪直真是累了,他只觉心力憔悴,好像一夜间飞马疾驰千里,如今虚脱的连话也不想说了。
他只想好好睡一睡,什么也不想,就这么一直睡下去。如果可能的话,也不要再醒过来。
第63章 关门先把西厂关了
这下,情况一下子变的有些尴尬了。
万筝和周误时都不是那么想看到对方,但若是老死不相往来、这似乎也不对,所以就……
迫于无奈,万筝左思右想,只能跑去找汪直诉苦。
她是没想到,汪直并不是她的“闺蜜”,而是“幕后真凶”。
汪直不咸不淡安慰了她两句,她也没认真听,而且第三句就没时间了。
“干爹!”
方行急匆匆跑过去来,见万筝也在,“干爹、小万姑娘,陛下生气了,气的不轻。”
“为的什么事?”
“当然是您老人家的事。”方行脸色惨白,“大学士上奏弹劾您,列举了您的罪状,足足十大条!”
“哪个大学士?”
方行脸更白了:“所有大学士。”
虽然这事万筝大概有数,但乍这么一听,确实是耸人听闻。
可是身为当事人的汪直,却不以为意,至少没当什么大事。
“这群老东西,天天狗咬狗,现在倒是齐心对付我了。”
要说被弹劾,真不是什么大事。
都做到这个位子上,怎么可能不被人眼红,别说三五个月了,一天都消停不了的。
如今内阁四个人,商辂、万安、刘珝、刘吉。
这最新入阁的刘吉,是正统十三年的进士。
咱们刘大人生了一对好眼睛,最擅长的就是看风使舵。别看他一天到晚被人弹劾,还不是照样照样青云直上、继续升迁。
要么说群众的眼睛是雪亮的,大家都叫他“刘棉花”。
“如此耐受弹劾、而且越弹越升,可不是和棉花一样越弹越发么。”
混到这个地位,一天不收个十七八封弹劾,你都不好意思出门见人。
这也不能说没有道理,毕竟不干不错、越干越错。
要想不被人骂,只能什么事都不干了,别人最多骂你一句尸位素餐。
汪直作为咱们陛下的爱将、左膀右臂,每天忙的和陀螺似的,天天喊打喊杀,自然会被骂。
不过,如今内阁的四位大人团结一心,一起弹劾他,那就有些不太妙了,也难怪陛下特别生气。
汪直说:“我去去就回。”
方行没跟着,有些担忧地问万筝:“小万大人,您说我干爹会不会……”
“放心,他死不了的。”
说真的,要是不知道汪直的下场,单看他这二叉的作风,能活过二十那都是老天开眼。
自古以来,这种人就是皇帝的刀,用完就断、断了就扔。
所以说,朱见深还真是个有情有义的人,没有卸磨杀驴,不是那种无情无义的政治机器。
明朝四大太监,正统的王振、成化的汪直、正德刘瑾、天启魏忠贤,也就汪直一人全身而退了。
汪直刚刚走到门边,就听到里头朱见深的咆哮。
“危言耸听!内廷一个太监,还能危害整个天下不成!让内阁的人立刻来见我!”
皇帝这是对内阁不满,他身为天子,一般不直接骂人,看来今天真是气急了。
司礼监的怀恩公公有意缓和一下气氛,放松语气问:“几位大人,这奏疏到底是哪位的主意?”
李贤去世后,商辂继任首辅。
虽然咱们网文世界里连中三元比比皆是,但科举千年云烟、也不过区区十几人连众三元,商辂就是其中一位。
宣德十年的浙江解元,正统十年的会试会元、殿试状元。终有明一代近三百年,三元及第唯有商辂一人而已。
既然他是内阁首辅,这个时候自然该他站出来。
“臣等同心一意,为国除害,没有先后之分。”
说着,刘珝等人还表演上了,不仅痛哭流涕一番,还直接抱着朱见深的大腿哭。
说若不罢免西厂和汪直,他们就要哭死在这里。
这是骂汪直么?
这分明是在打他朱见深的脸啊!
明朝大规模的廷杖是在正德嘉靖年间,什么刑不上大夫、礼不下庶人,那是天子与士大夫共天下,大明可不来这一套。
不过,可是廷杖大臣,廷杖内阁大学士就……
主要是他们年纪大了,不是六科那群年轻暴躁的小伙子,禁不住打
啊,这稍微一打肯定就打死了。
朱见深拂袖而去,次日兵部尚书项忠以及其他大臣声援商辂的奏疏也呈入内宫。
万筝说:“现在你可是热锅上的蚂蚁了。”
她不知道汪直自己担不担心,反正如果这件事发生在自己身上,她肯定是做不到这么淡定,所以她是普通人。
“你不是会算么,那你算算、我会不会被他们给拿办了?”
万筝没好气说:“会算个屁,连我自己都算不出来。”
算不出她自己,那是应该的。
周误时么,没啥子存在感的人物,谁也不知道他的过去和未来啊。
像朱见深这种,出身就注定不凡的,会有他人生全部的轨迹。
而汪直这样的,也能青史留名,就算留的只是片段。
“如果西厂没了,你想过之后做什么?”
“陛下自有安排。”
“陛下是陛下的安排,你就没有自己的想法?”
人有七情六欲,别人可以拿你当工具,你也没法子。但是,可不能自轻自贱真的把自己当工具了。
何况,就算是朱见深,人家当皇帝的也会问问汪直自己的意愿的。
汪直却避开了这个的话题:“如果西厂解散,那你想周误时去哪儿?五城兵马司,还是锦衣卫?”
兵马司那种小小衙门,既然出来了,就肯定不会回去了。
就算他不是小万的哥哥,如今在锦衣卫给个千户以上还不在话下。
“这个你去问他,问我做什么。”
“你们不是一家人么。”
万筝白了他一眼。
她也不好说自己和他就不是一家人,但是起码现在,她还很难把他当做家人。
但在汪直心中,他是真心诚意地希望他们几个真的是一家人。
周误时本来就是他的家人,小筝也是,最好更是。
果然,三天后朱见深下令罢设西厂。
汪直好好跪着,但脸上明显写着“不服”两个字。
——你还不服?
——我就不服!
当着内阁的面,皇帝让怀恩把大臣们的奏疏一一读给汪直听。
汪直听的都有些不耐烦了,不过就是些老生常谈,连点新鲜花样都没有。
“你可知罪?”
大学士目光炯炯盯着他。
汪直淡然自若:“臣有罪。”
“好。”朱见深点头,“朕宽宥你了。”
汪直叩首:“臣遵旨。”
商辂:???
——不是,当着我们这些老家伙的面,你们是不是多多少少演一演!
连一句“下不为例”都不肯说么。
“你退下吧。”
商辂首辅的修养也忍不住了:“陛下,这……这……”
就这?!
朱见深神色一冷:“不是依众卿所言,罢设西厂了么,诸位还要如何,便是如此咄咄逼人么。”
“陛……”
“汪直回御马监任职,各个旗校遣回锦衣卫,一切到此为止。”
*
“姐姐,姐姐……”
周二扯着万筝的袖子撒娇,“你不能不管人家啊。”
万筝白了他一眼:“谁是你姐。”
“我哥哥是你哥哥,我就是你弟弟啊。”周二眨巴眨巴眼睛,“你最可爱的弟弟。”
“既然如此,那汪直也是我弟弟。”她说,“你找汪直称兄道弟去吧。”
“我不敢。”
“哼,就我好欺负是吧。”
万筝也烦了,这小子聒噪的很,看见他就烦,听他说话更加要早死。
“你到底要干嘛?不回锦衣卫,你想干什么?”
“我想去神机营。”
她“哈哈”两声:“二公子,你当神机营是我开的?你想去就去。”
神机营是大明禁卫军三大营之一,专门掌管火器。
永乐五年平交趾,朱棣首置神机营。装备有火枪、火铳,后期又添置火绳枪,内卫京师,外备征战,这可是由皇帝亲自指挥的战略机动部队。
神机营全营官兵五千人,不仅拥有射程达三百步的“霹雳炮”,还有可以十八管连发的“迅雷铳”。
自然,支撑这一切的是大明庞大的军工体系。陆续装备了从西方传入的红衣大炮、佛郎机炮。
虽然土木堡之后,大明是走下坡路了,但到底瘦死的骆驼比马大。
“神机营,你也配?”
“那我也不能回锦衣卫啊,当时我为了给西厂办事,上上下下可是得罪了不少人,他们不得弄死我啊。”
“他们想弄死你,就能弄死你?那你是干什么吃的。”
万筝说,“如此无用,死了也罢。”
周二:“呜呜呜。”
不过,大明天下无敌那只是嘴上说说的,周边可是群狼环伺。
自正统初年,建州女真聚居在浑河上游、苏子河流域。
自“土木之变”之后,大明国威受挫,边事大坏。女真首领李满住、董山开始有些心思了,辽东的事变的有几分微妙。
“汪直。”
“臣在。”
“这些日子你也别闲着,你去一趟辽东。”
朱见深把手头辽东的军报递给他,“把这些事给朕处置了。”
汪直接过来细细看了,略微思索:“大概要四五个月的功夫。”
“我给你六个月。”朱见深说,“等你回来,正好重开西厂。”
设西厂,那是为了办事。
撤西厂,也是为了办事。
重开西厂,更是为了办事。
虽然表面上众正盈朝,齐心把汪直这个阉狗给办了,大家都觉得自己取得了阶段性的胜利,但实际上也不过是皇帝一个小小的手段而已。
朱见深:……不玩弄你们一把,你们是不知道我朱见深三个字怎么写……
这些时间,汪直闲着也是闲着,这么好用的手下,自然不能让他就这么白白干等着。
好在他这儿的难办的事那是一箩筐,十个汪直都办不过来。
好在有汪直。
可惜只有一个汪直。
“陛下,臣准备带一个人去。”
“那个孙博,准了。”
君臣做到这个份上,你知我心、我知你意,也算是可以瞑目了。
朱见深指了指一旁的綉墩,示意他坐下来。
“辽东情况不简单,我也不放心你一个人去,我给你安排了几个人。你自己如果觉得不够的话可以再挑几个。”
顿时汪直有点坐立难安了。
他对于自己挑的人倒是无所谓,但是对于陛下给自己安排的人…
“你带上小万,还有周误时。”
他明白,他的事陛下也已经知道了。
这世界上没有不漏风的墙,陛下想知道什么就一定能知道什么。
不管是皇后告诉他的,还是他自己查出来的,反正他已经知道了。
“我知道你的苦衷。这件事下一步该怎么走,到底走不走,你自己拿主意。”
第64章 青梅你这么老憋着也不行,要不就直说……
花有重开日,人无再少年。
西厂也有重开日,而且也不用等太久的时间。
按汪直自己本来的想法,是单人单骑,轻骑日驰数百里。
辽东的御史、主事听说他来了,各个闻风丧胆,全都迎拜于马首。
若有怠慢,他就一鞭子下去,让他们感受一下来自遥远京城的温度和刺激,而不是现在这样……
“带几只烧□□,路上吃。”
“这个干饼得配些酱,不然干噎着吃不下去。”
“那个果子……”
他忍不住说:“他们几个也就算了,她算是怎么回事?!”
他的这个“她”,指的是湘兰。
湘兰眨眨她的大眼睛,可怜地凑到万筝身边,一副小鸟依人的模样。
“我带的,怎么了?”
“我是去办正经事,不是去游山玩水的,怎么、你还要带个丫头伺候你?”
“不是丫头。”
湘兰忙说:“丫鬟也行。”
她完全不介意。
万筝解释:“湘兰要去辽东走亲戚,反正跟我们一路,就捎她一程,左右也放心。”
主要是湘兰之前和李子龙闹出来的事,惹的人云亦云。
然后她又带着狗去西厂干了两天活计,结果现在西厂也撤了
……
“京城你是待不下去了。”赵叔说,“你姑姑在辽东,你去投奔她。”
“好啊,那我什么时候回来。”
“还回来做什么?让她给你找个人嫁了算了。”
赵家应该是祖传的恋爱脑,当年赵姑姑放着京城这么多年轻才俊不嫁,偏偏看上了铁岭卫的一个军户子弟,巴巴地嫁过去。
这下好了、几年都见不上一面。
那边的人不知道湘兰这德性,不定这事还真能成。
湘兰虽然一点儿也不想去那边嫁人,不过去姑姑家玩一玩,她还是挺乐意的。
加上又听说小万姐他们也要去辽东,这些更好了,立刻收拾东西跟上。
万筝和汪直都知道,陛下这是准备在京城有大动作了,这个动作大概率用不上汪直,所以让他去辽东。
但是为什么一定要带上她和周误时,居然还有周二,这就……
汪直只假装不知,那边孙博已经不情不愿被方行推过来。
孙博年纪轻轻,脸上就写着不乐意,脖子一梗:“要头一颗、要命一条,汪直、我是绝对不会对你这种人妥协的!”
万筝:“这谁啊这?”
汪直说:“之前骂我的人。”
“骂你的人太多了,为什么要杀他?”
“我没说要杀他。”
孙博冷笑:“我自幼读圣贤之书,决不怕死,今日已经辞别了家中老母发妻……”
方行接口:“门外哭哭啼啼的都是他的亲朋好友,说来见他最后一面,送他最后一程。”
骂汪直的固然很多,多到他自己都记不得了。
这个孙博,既然是兵科给事中,那直言进谏本来也是他的工作。
不过他骂汪直的骂的比较新奇有趣、方向独特,汪直就记住这个人了。
“耳听为虚,眼见为实。哪日臣办正事,就带着这个孙博,让他当我的记事官。”
这话,朱见深也记住了。
对于汪直的要求,他向来比较上心。
对于万贞儿的要求,他更是放在心尖尖上。
至于那些大臣们的絮絮叨叨,便如放屁一般。
所以,那日汪直一说要带一个人去,朱见深立刻就明白了。
君臣做到这个份儿上,也就很够了。
辽东的局势固然复杂又麻烦,但在汪直看来,什么都没有他、小万、周误时三人的关系来的纠结。
陛下虽然没有明说,但意思也很明确了,都不是暗示、而是明示了。
陛下希望他自己能解开心结,解开自己的心结、也解开他们三人之间的心结。
可是,这一团乱麻,他根本不知道从何下手,更何况其中很大一部分就是他自己搅浑的。
要么,他先和周误时说他俩的关系。
要么,他先和小万表明自己的心意。
总不能什么都不做,如果非要选一个的话,他自然是选第二个。
“如果……”
如果,小万答应他,那就……
如果她不答应他,那只能就……
虽然汪直现在春风得意、权倾朝野,过的要多滋润有多滋润,他一点儿都不想死。
可是但凡想到这一大堆烂事,他就觉得还不如死了算了,干脆一支冷箭结果了他、一了百了。
他们几个人骑马,湘兰和万筝坐马车。
这一趟可没有水路,只有陆路。
出京城,到蓟州、再至山海关、宁远卫、广宁卫、沈阳中卫,最后到铁岭卫,骑马的话十五天左右。
汪直看着后面这一群废物直翻白眼,要是没有他们,他一人一骑,十五天俩来回都够了。
“小万姐,吃蜜饯。”
湘兰打开一个个纸包,每个里面吃一口。
万筝尝了两个,忍不住说:“以你这一个时辰吃零食的速度,我看你这些东西百分之一万坚持不到辽东的。”
“不会啊,我带了那么多。”
她指了指后面,
“那些不是带给你姑姑的,你路上就全吃了?”
湘兰想了想,看来确实要省着点儿吃了。
“小万姐,你最近心情怎么样?”
万筝呵呵:“一言难尽。”
要说好么,那肯定不可能。
要说坏么,倒也不至于。
总之,还是一言难尽。
“没事的,姐,你和他……左右他也没那么好,你这样的身份,什么样的男人要不到,日后嫁个状元探花呢。”
“你话本子看多了,哪有那么多单身的状元探花。”
她现在和周误时,那叫兄妹不像兄妹,情侣自然事不能情侣,朋友也不是很朋友。
这关系真不知道怎么个处法,混乱的让人头疼
去辽东,必走山海关。
山海关号称“两京锁钥无双地,万里长城第一关”,是连接中原与辽东的咽喉要道。出关流程最为复杂。
平民或商旅出关必须持有官府颁发的路引,军官需持兵部或都司的公文,商人需有牙行担保,僧道需有度牒证明身份。
另外还有两种情况,一是朝鲜使臣,出关需持礼部颁发的“勘合”,由专人护送。
二是流放辽东的犯人,需由差役押解。
古代的辽东多是游牧民族活跃,出关后地广人稀,连驿站都不一定找到,干粮马匹武器都要自备。
万筝从马车里看到山海关的城墙远去,想想也是不容易,他们三个本来出生在广西,如今竟然跨越整个中国,来到了北地。
出山海关后,进入辽西走廊,在宁远卫、广宁卫等卫所,每处均需复查路引。
湘兰走着走着就皱眉:“当年我姑姑怎么肯嫁到这么远的地方,我可不嫁,我一定还要回去的。”
周二添油加醋:“现在还是春夏之际,要是冬天,冻也冻死你了。”
晚上,他们在宁远卫的驿站休息。
半夜,老弟打呼害的周误时睡不着,批衣起来看月亮。结果发现睡不着的也不止他一个人。
汪直也睡不着,方行倒是真困,哈欠连天的,就是不敢去睡。
不但不敢睡,连哈欠也不敢打的动作大。
他俩的声音其实挺小的,但扛不住周误时耳朵尖。
“干爹,你这么老憋着也不行,要不就直说了吧。”
“怎么说?”
“直说啊,你们都这么熟了,有些话连说都不用说,你就看着她的眼睛,她肯定就知道了。”
汪直想象了一下那个情形,果断摇头。
“不可能。”
那场景一定会是——
“你瞅我干嘛?”
“我瞅你咋啦。”
他们没有明说这是谁,但显而易见。
周误时瞬间就握紧了拳头,什么意思?汪直这是什么意思?
“干爹,她不是一般闺阁女子,她同她们不一样。”
其实方行自己心里也感觉这事没戏,肯定没戏。
确实,宫里有太监和宫女那啥啥的,但多是威逼利诱。
大太监在外头有钱有宅,也有那啥啥的,更是威逼利诱。
偶有几个凑合过日子的、真情实意的,也少。而且多是一辈子也出不了宫的,人生也没啥子盼头的。
他干爹确实是一等一的人物,可人家小万姑娘也是犯不着……
再说句诛心的,就算万筝肯,皇后也不会同意的。就算皇后是疼汪直,也不可能给自家妹妹……
反正就是没戏,怎么说都是没戏。
但方行之所以违心地劝,是因为他深知干爹是不会自己主动放弃的。
不撞南墙不回头,只有他说了,人家拒了,这是才算了结了。
干爹也不是那种死缠烂打的性子。
反正伸头是一刀,缩头也是一刀,不如给他个痛快。
周误时扶着栏杆,只觉得头晕目眩。这些日子他还沉浸在不知道如何处理自己和万筝的关系,结果这却……
汪直……汪直他……
诚然,汪直救过他的命,也算是对他有知遇之恩。
作为他们兄弟俩的上司,他确实是个人物,在京城翻手为云覆手为雨,想必日后青史留名、不在话下。
可是,他是个太监啊,他怎么能和小筝……
就算小筝不是他的妹妹,这种事他也不愿意看着发生,更何况是他的亲人。
不行,这绝对不行!
不过好处是,只要万筝不同意,汪直就没有办法。
此时他真的万分庆幸,万筝背后有皇后。
如果她只是个小小的宫女,那连对汪直说“不”的资格都没有。
而他一个小小的衙役,都不必汪直出面,方行弄死他就能碾死一个蚂蚁没两样。
“万筝,她不会同意的吧……
万筝,她不可能也喜欢汪直的吧。
虽然他们是真的青梅竹马、两小无猜,但毕竟他是太监,她应该只是把他当成朋友、姐妹,哪怕是亲人。
而且,万筝明明是喜欢他的,只是他们两人阴差阳错而已。
周误时心中百转千回,他觉得自己一定要做些什么,反正不能什么都不做,但又不知道到底该怎么做。
第65章 试探你觉得汪直这人怎么样
如果周误时好好地想要偷听,聚精会神地偷听,汪直未必就能发现他。
不过眼下他也是心乱如麻,所以汪直骤然回头:“什么人!”
他这一叫,给周误时吓了一跳。
三个人就像月圆之夜的狼人一样,眼睛当中透着光。
完了!
方行内心嚎叫,完了完了完了!彻底完了,彻彻底底完了!
周误时慢慢走下楼,几人也不敢大声说话,声音都是收着的。但越是收着,越是憋着那个劲儿。
“督公大人,能不能和您单独聊两句?”
要说西厂已经没了,也不应该再称督公了。
虽说工作的时候才称职务,不过一日是督公,终身是督公。而且汪直还挺喜欢别人这么称呼他的。
方行看干爹没有异议,立刻跑了。
“汪大人。”
不称公公称大人,也是怕这话还没说两三句呢就先把汪直给刺激到了。
“大人,我并非有意偷听。”
汪直也不想同他虚与委蛇:“你想说什么?”
“此事、万筝她不会同意的……。”
“你怎么知道她不会答应。”
“如果你觉得她会同意,早就应该说了,而不是等到现在。”
虽说他们三个的事确实本来就是纠结在一起的。
但是汪直在处理自己和小万这个事情的时候,并不想让周误时这么就牵扯进来。
两个人,也就两种关系,
但三个人,就有六种关系。
两个人的关系他都剪不断理还乱,更何况六个人。
“你觉得你是她哥哥,就能替她做这个主?”
不等他回答,汪直继续咄咄逼人:“她不记得你,你也不记得她,你们早就分道扬镳了。”
“我们没有。”
“怎么没有。我和她在宫里这么多年相互扶持走过来的时候,你又在哪里?你该不会觉得,她是进宫吃香的喝辣的、享清福的吧。”
这些话,与其说的是万筝,明明说的是他自己。
汪直也不想刺激他、更不想戳他痛处。他的痛处也是自己的痛处。
但他就是喜欢怼人,就是面对别人杀气腾腾。
他不想和周误时恶语相向,但他阻止自己和小万,那就是不行。
“你若真心喜欢她,就非要得到她?就不能将这一份喜欢藏在心底吗?”
汪直却说:“我想要的东西,为何要藏着掖着?”
身居高位的人从来不要考虑别人的想法,只有别人要天天猜测他的意图、琢磨他的想法。
不然,为何世世代代多少人都觊觎那至高无上的位子。即使得不到最高的,也要比别人高。
“那你准备什么时候同她说?”
“我什么时候做什么事,不需要和你交代。”
这要要是搁在平日里,两个人早就吵翻天了。
不过现在两个人都压着火气,这样吵架格外伤身,感觉吵着吵着都能吵吐血了。
“我是什么样的人,她比你更清楚。”汪直说,“她是什么样的人,我也比你更明白。”
他觉得如果再这么你一言我一语下去,他指不定会口不择言,说出什么收不回来的话。
于是狠狠瞪了周误时一眼,当即拂袖而去。
在他心中,万筝已经比周误时要重要了。
他和周误时,不必更亲近了。知道他有危险,他会救他,也就仅此而已。
若有机会,他助他平步青云,不仅不要他感恩,都不用他知道。
他不想和他做朋友,更不想同他做兄弟。
*
湘兰小姐的身子、丫头的命,居然特别认床,在路上哪里都睡不好。
不过她就算睡不着,也不会出门瞎溜达,因为她不敢,所以就拉着万筝絮絮叨叨。
“我大时哥他这人啊……”
湘兰讲话毫无重点,万筝听了两句就烦了,倒头就睡。
第二天吃了早饭,就准备继续出发,毕竟汪直去辽东是有正事的,不像他们可以游山玩水。
周误时走过来对湘兰说:“我有话和小筝说,马车就让我上的。”
湘兰“啊”了一声:“我骑马不行的。”
“让老二带你。”
“关我什么事。”周二嚷嚷,“我可不带她。”
周误时当头给了他一棒:“我问你同不同意了么。”
“带就带,动什么手啊。”周二撇嘴,自己先上了马,对湘兰伸手,“上来。”
汪直牵着马回头,阴恻恻地看了他一眼。
周误时没往他那个方向看,但感觉到了他灼热的目光,自顾自上了马车。
万筝四平八稳坐在马车上,她已经听到了外头的对话。
虽然她没问,但知道安排这趟行程和人员是陛下。所以,陛下自然是想让她和周误时……
反正多处处,就没那么尴尬了?
“让一让。”
周误时坐到她身边,他不说话,她也不说话,他只好先开口:“我没别的事,就是想同你聊一聊。”
原本,他有许多话想聊。
他的这些年、她的这些年。
之前他也觉得不必操之过急,大家总能相见,虽然现在见面尴尬,他也叫不出“妹妹”,她也叫不出“哥哥”,但总会好的。
不过现在,他们兄妹之间的感情暂且放一边,汪直的事反而更重要了、而且更急迫。
听昨天汪直的口气,这段单相思已经不是一年半载的事了,想必积压在他心中许多年,也常常夜不能寐。
这次陛下裁撤西厂,大家都说汪直要完了,大概八成要步前朝本朝某些人的后尘。
虽然他觉得暂且未必如此,皇帝此番妥协,应该是后发制人,这几个月的京城想必十分精彩。
就算之后陛下不重开西厂,照样也会重用汪直。
而且你看,汪直现在还领御马监,大权在握,而且是兵权。在这个节骨眼,又来到辽东,看着也是处理大事的。
汪直,确实是陛下看重的得力干将,但是却并非是肱骨之臣。
但往往这样的人,既不可能独善其身,也不可能功成身退。
跟着汪直,一时显赫、一时风光是有的,但注定没有好下场!
“小筝,你觉得汪直这人怎么样?”
万筝莫名其妙:“什么怎么样?”
他胡编乱造说:“锦衣卫有人想讨好汪公公,让我弟弟来打听一下。不知道汪公公有哪些喜好?钱财还是美人?”
万筝皱眉:“美人?”
“好像是有几个扬州瘦马,他们不知道从哪儿打听的,说……”
说什么就不必细说了。
她认真想了想:“没听说他好这一口啊。”
自然太监当中有此癖好的也不在少数,听说司礼监派到南直隶的太监,多有下头进献。
周误时更进一步:“听说宫里有对食之说,汪公公在宫里……”
“没有。”她摇头说,“他不是这种人。”
汪直喜欢什么,钱肯定也是喜欢的,但最爱的那一定是权。
那话怎么说来着,权力是最好的春药,所以别的他也用不着。
皇宫当中本就如此,你也只有往上爬而已。
宫女大概好一点,因为宫女本身就没有什么权利。但是明朝的太监毕竟是手握大权的,你不往上爬,你就得当别人的垫脚石。
加上他是朱见深身边的人,自然不能是废物。
“那你在宫里这些年……不会有旁的太监对你…”
万筝莫名其妙看着他:“你到底想问什么?”
说完不等他回答,她当即勃然大怒:“停车!”
外头的方行立刻把马车停了下来,她猛的推了周误时一把:“出去!”
“不是……我没有别的意思。”
万筝就差上脚把他踹下马车,直接口吐芬芳了。
——还没有别的意思,你的意思就差写在脸上了!
——你不就是想问我、和汪直有没有那种关系么。
——如果咱们就是普通的兄妹,问一嘴这个就当是关心自己的妹妹了。虽然让人憋屈,但也不说什么了。
但周误时,我们俩曾经是什么样的关系?
就算是只差一步,但之前那些感情和心动你都当是狗屎么?你把我当成什么人了?!
前头汪直他们也都勒马,回头看过来。
周二本来就在队伍后面,此时探头问:“怎么回事?”
万筝气吼吼说:“湘兰你给我上来,你给我下去!”
周误时知道此事多说不宜,而且这么多人也不是解释的时候。所以用祈求的眼神看了她一下,也就顺从了。
汪直在前头都没有回头,他用脚趾头想都知道周误时会怎么问,也想到了小万会怎么答,更想到了大概是什么样的误会。
他的心情也不能说是高兴吧,毕竟周误时同他又没仇。
可是看到小万这个反应。他的心多多少少也凉了几分。
小万之所以生气,无非是觉得他们两个人之间真的是纯纯的友谊,用她的话来说就是姐妹。
从前他觉得他当姐妹挺好的,跟当兄弟也没什么两样,反正就是兄弟姐妹一家人。
但是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渐渐地他觉得自己不想同她当姐妹了。
这兄弟姐妹之间感情太纯了,不掺一点点杂质。
可是,他对小万的感情现在就全都是杂质了。
“姐。”湘兰小心翼翼问,“怎么了?他惹你生气了?”
万筝冷笑:“他想死。”
“我哥……不不、你哥他就不大会说话,你别同他一般计较。”
“你说的那是周误事。”
她拿出水囊,咕噜咕噜灌了一肚子水,突然眉头一皱。
不对,周误时不是那种人,他不会好端端疑心她和汪直、问这样的问题。
除非他俩做了什么让他疑心的事。
她自然是没有,她清清白白、苍天可鉴。而且这些日子就她和周误时就已经够让人头疼的了,谁还顾得上别人啊。
她反正是没有。
那就,只能是汪直有了。
“莫不成,他不是怀疑我?是怀疑汪直?”
不敢去问汪直那是肯定的,汪直那不当场弄死他。
她狠狠捏了水囊,百思不得其解。
“汪直到底干啥了?”
第66章 辽东一你表哥不会也是个恋爱脑吧……
要说身份的转变,确实需要一个过程。
现在周误时还很难把自己当成是小万的亲哥哥。
他自己当了这么多年的哥,但弟弟和妹妹、确实不一样。
他对万筝,又复杂中带着微妙,微妙中夹杂着尴尬。
他心想,要是亲哥,给妹妹把关追求者再正常不过了,可是……
湘兰说:“上次我姑姑回娘家,已经是好几年的事了。另几个太小了,怕路上不方便就没带,我都没见过他们。”
“你表哥不会也是个恋爱脑吧。”
恋爱脑那是会遗传的,加上平日里耳濡目染,更容易中招。
“怎么会,我表哥一表人才,有的大姑娘小媳妇对她殷勤。”
“未必。”
这少爷和姑娘不一样,少爷长的俊他就不容易恋爱脑。那些长的丑的,事还挺多呢。
姑娘就不一样了,女之耽兮、不可脱也。
万筝怀疑:“真长的这么好看?”
你都说了一路了,你别不是自己想嫁他吧,反正古代表兄妹亲上加亲多的是。
“真好看,比汪督公还好看。”
这人和人,就怕个比较。有比较就好说了。
湘兰叹了口气:“可惜了,汪督公是个太监,不然……”
“不然怎么样,你还想嫁给他不成?”
没穿过来之前,看电视里的太监不少,大多不男不女,说话就捏着兰花指。
这些年接触多了,毕竟宫里都是太监,倒也不见得就特别过分。就是白一点,不长胡子呗。
汪直,倒也没有那么的阴柔之气。毕竟他从小得练武,是练正经的武,不是葵花宝典。
湘兰说:“汪督公若不是太监,那仰慕者肯定不少。”
现在虽然不如某些时间段那么开放,但不管男女、追求意中人都不足为奇。
“不过督公大人虽然样貌好看,性子却太凶了,也不定人人都喜欢。”
万筝说:“这话可不像是你说出来的。”
她还以为湘兰会说,性格不好不要紧,性子能改会变,样貌可不行,此时丑便日后丑,日后丑就一生丑。
李子龙也是长的不错,所以一下子就给湘兰迷住了。
湘兰缩了缩肩:“他不是一点儿凶,是特别凶,你看大毛都怕他。”
平日里大毛那尾巴都要翘到天上了,一看见汪直、动都不敢动。
要论识人,还得是狗。
大毛只是狗仗人势、不敢咬人的,汪直别说狗了、老虎都敢咬一口。
“一看到他那张脸总感觉,万一他一不高兴,直接就能给我脖子上咔嚓一刀。”
万筝无语:“他又不是神经病。”
虽然不知道周误时发的什么疯,但八成和汪直有关,空了找个时间去问问他,她才懒得猜来猜去。
马车渐渐停下来,湘兰撩开帘子,周二正好过来。
“你表哥来了。”
“真的!”
湘兰高兴地跳下马车,果然看见表哥金泽就在前头,应该是专门来接她的。
“表哥!”
虽然好几年不见,两人都从小小少年长大了,她还是上去亲亲热热一番,介绍说:“这些是京城过来办事的,我顺路搭的他们的马车。”
金泽拱手:“多谢各位了。”
“举手之劳。”
“湘兰,把你东西收拾了,跟我走就行,也不耽误几位大人办正事。”
汪直却说:“一起到驿站吧,听说这一路不太安全,在此装卸也不方便。”
湘兰也是这个想法,便先上表哥的坐骑。
这下马车又空了下来,周误时本来想着趁着这时候上来,刚要下马,就给万筝狠狠瞪了一眼,他只好又坐回马鞍上。
“表哥。”湘兰亲亲热热问,“多年不见,你更好看了。”
金泽有些不好意思:“这么多人呢。”
这话要是男子对女子说,那是明晃晃的调戏。若是女子对男子说,也是调戏。
但是湘兰对别人说,那就很正常,她对谁都这么说。
“表哥,你这袋子里面装的是什么?”
“老山参。”
辽东这地方冷的很,但好东西也不少。
什么人参、貂皮、松子、蘑菇,都是好东西。
尤其是辽东以北的紫貂和黑貂,那都是进贡给朝廷的。便是朝中大员,冬天若有一天紫貂穿出去,也是很长面子的。
那年回娘家,姑姑给湘兰她爷爷带了一件貂,还不是黑貂,爷爷都没敢穿,让人在黑市上给换了银子。
除此之外,珍珠也不少。
合浦的珍珠是南珠,辽东的珍珠是北珠、也叫东珠,是松花江黑龙江的河蚌所产,各个又大又圆。
“那这边是什么?”
她伸手就晃了晃,金泽立刻阻止:“别乱动!那是有用的。”
人家表兄妹你侬我侬的,旁人就拉开了一段距离。
“我记得这个金泽。”周二冷哼,“长的花枝招展的。”
周误时说:“人家长的怎么样,关你什么事。”
突然,身后突然传来一声暴喝:“小心!”
周误时一个泠然,耳尖一动、只听“嗖”的一声破空,一支长箭不知从哪里飞了过来,深深钉入前
方树干。
众人拔刀出鞘,勒马围在一起。
“怎么回事?”万筝也从马车上跳下来,“什么人?!”
只见前后十数个穿着奇异服装的男子突然冲了出来,皆着皮甲,手持长刀。
汪直心头一凛,右手已按在腰间刀柄上,冷冷道:“建州卫。”
建州,便是建州女真。
女真三部,海西女真、建州女真、野人女真。自金朝遗民,明初归附,受大明册封,开放马市、朝贡贸易。
只是自土木之变后,边事大坏,女真也是蠢蠢欲动。
历朝历代的外患,多是来自北方。要不九边重镇都在
本来就是敌强我弱、敌若我强,朝廷有扶持海西女真对抗建州,这些年据说马市也停了,双方常有摩擦。
不过,今日他们肯定不知道来的居然会是朝廷的人,大概只以为是随意劫掠一些有钱人吧。
那几个建州女真人骑着马挥刀冲上来,万筝突然从马车下抡起手铳,抬手就是一铳。
终于用上了!
她的这一柄手铳,是在神机营里精挑细选出来的,准度最高、射程也远。
青铜材质,不容易炸膛,不装木柄也就十斤。
麻烦的是装填弹药,得从铳口倒入□□,用木送子给压实了,再装入弹丸。
所以日常也没什么机会用,真要杀人防身,还是用刀用剑来的快。
这一铳下去,对方不仅没被吓跑,反而密集的箭雨立刻冲向了万筝。
周误时抄起马车上的盾牌就给万筝和湘兰推在下面,哪知万筝直接就钻了出来,反手甩出长刀,和那边就干上了。
对方人多势众,但他们也不是怂货,唯有孙博给吓的不轻。
汪直见这伙女真人一前一后夹击,显然是不肯放跑了一个人,也唯有死战而已。
那边周二和金泽,已经不幸肩头和腿部中了两箭,虽然不是要害,但也很影响战斗力。
对方一看架势就是常年打家劫舍的,刀刀对准要害、箭箭要你血溅当场。
万筝甚至怀疑,他们是被自己的手铳给吸引了,这是非要抢了?
她一个转身,一刀朝汪直头顶劈过来。
汪直避也不避,那刀锋擦着他脸颊“哐”的一声架住了他身后的大刀。
汪直转身一脚踹过去,直接给对方踹飞到一边。
这一番配合正是行云流水,两人对视,这点默契总还是有的。
就在双方缠斗之时,突然后方一声尖锐的哨响,然后“轰”地炸开,□□的气息弥漫而来。
“完了!”万筝心中一凉,“对方连炸弹都有了?!”
却见在场的女真人也是神色大变,几人叽里呱啦几句,便上马夺路而逃。
汪直也没有去追,远远看见一人一马飞驰而来,却是汉人的装束。
那人勒马停住,拱手道:“在下王越。”
王越是个读书人,书读的相当好,少年就高中进士。
不过天才向来都是干啥啥都行,王越每天功课满满,上午读诸子百家,下午读兵书,晚上还练习齐射,每天活力四射、使不完的牛劲儿。
大明的进士,一甲和二甲前名多入翰林院,日后都是大学士后备役。并没有从前“宰相必起于州部,猛将必发于卒伍”的优良传统了。
所以,咱大明的大学士多没有基层工作经验,但他们也不是真的宰相,不过是皇帝的秘书而已。
只有建议权、没有决策权,也用不着那些经验。
王越当年是二甲第三十三名,也就没有留在京城,而是外放了出去。
此番他自然不是专门来救汪直他们的,他也不知道会有人在此伏击,这不就凑巧了么。
一早在驿站,汪直他们前脚刚走,他后脚就来了。赶了夜路,来驿站要求换马。
“官爷,真是不好意思,马刚被前头的人给换走了。”
“前面是什么人?”
“这我们哪能知道。”
王越不以为意,只让他们上了饭菜,又私下给了衙役一些银子。
衙役果然悄悄说:“八成是宫里的。”
“何以见得?”
衙役笑笑,他们干的不就是这个活儿么。
王越自斟自饮,喝了点儿酒。
辽东这些日子不太平,陛下派人去辽东转悠一圈也正常,他去辽东也正因此事。
北边是蒙古,辽东是女真,都不是省油的灯。
前两年他在大同提督军务,没一天安生日子,这不又来了辽东了。
皇帝也不可能只依赖一人或一方,前后左□□两三波人去都正常。
天子么,君心难测,也不可能只听一人的回话就对国家大事做出抉择。
“前面的会是什么人?”
第67章 辽东二不和废物做朋友
“前面的会是什么人?”
听说七八个人,还有男有女的,这不太对。也许是有人跟着宫里的人顺路。
若是宫里的,多半是太监。
他这两年虽未回京,但也听说了一桩新鲜事,西厂被裁撤了。
从来烈火烹油、鲜花着锦,这结局毫不奇怪。
对此朝中官员多是欢欣鼓舞,对他们来说这当然是一桩好事,但对他来说却也无所谓。
毕竟汪直在做西厂大杀四方的时候,他也没有得到什么坏处。
如今西厂裁撤了,他自然也没得好处。
“倒是晚了一步。”
王越心想,本来离开大同后,他是要回京述职的。
他当时还想着一定要去拜访汪直,各种土特产都准备好了。没想到他还没回去,汪直却就已经倒台了。
不过,这也未必就是最后的结局。
他虽然常年在外、难见天颜,但揣摩天子的心思、是每个官员必备的能力。至于揣摩的对还是错,那就是另外一回事儿了。
陛下让汪直开西厂,还在一两年间密集干了这么多大事。虽然在外头名声差,但也无非都陛下的授意罢了。
脏活儿累活儿总是要有人干的,皇帝总不能亲手来干,内阁六部也干不了许多事、不愿干许多事。
太监,就是皇帝伸出去的那只手,如臂驱使。
最早是锦衣卫,然后是东厂。
一朝天子一朝臣,陛下年纪轻轻自然是想要做出一番事业的,肯定是觉得不管是锦衣卫还是东厂用着都不顺手了。
狗么、肯定还是要自己的狗使唤着才得力。
“裁撤西厂,只怕是项庄舞剑、意在沛公,京城可别高兴的太早了。”
朝中无人莫做官,王越这几年一直在西北提督军务,自觉劳苦功高,却屡屡不得提升。
风水轮流转,各个高升的高升,他的搭档都换了好几任了,唯有他一直在这苦差事上。
若他是那种清高自诩目中无人的人,也算是他活该。可是扪心自问,他已经挺费力讨好吏部兵部那些人了。
八成讨好他们的人太多了,围城京城不知道能转多少圈,他就难入他们的法眼。
哼,讨好谁不是讨好。
你们不搭理我,别怪我去找别人。
王越觉得,今早走的八成就是汪直。
如果陛下此番是让他来巡视辽东,那回京之后必然有大用。
昨夜彻夜赶路,本想今天在驿站休息一日,现在想想还是早早启程,看看能不能追上。
他日后的前程,不定就在此了。
却没想到,这一路上来竟然救了他们一场。
他当时看前头情况,知道就自己一个人也没什么大用,而去找人救援,大概率也只能回来收尸了。
正巧他随身带了火雷,便当即一炸,倒是给对方吓跑了。
果然是命里无时莫强求,命里有时终须有。
*
“表哥,表哥,你怎么了?你别吓我!”
湘兰哭哭啼啼,“我表哥不会不行了吧……”
周二利落撕开金泽身上的衣物,后心上中了一箭在要害,看样子确实是不行了。
湘兰脸色惨白,扑在表哥身上大声嚎哭。
“都是我的错,表哥要不是为了来接我,他也不会死,都是我害了表哥……”
万筝心想,倒未必是你害了他。
趁着汪直和王越在外头说话,她扯了扯周误时的袖子:“你过来。”
她刚刚从金泽的马背上把那些袋子取下来,有好几个是人参鹿茸,但还有一个沉甸甸的,里面居然是箭簇。
周误时用手拿起一个,这些箭簇做工精良,一看就是军中的精品。旁边的人参和鹿茸,也不是小数目。
他带了这么多辽东的土产,又带了这么多箭簇……
也别怪他们把别人都想坏了,反正这个情形只能想到一个可能性,就是金泽在边境和女真人搞走私贸易,倒卖物资。
倒卖的还不是一般的物资,是军械!
之前马市还开着的时候,大家互通有无,虽然军械是不允许买卖交易,但是普通农具还是可以的。
毕竟女真人虽然是游牧民族,多少还是要种点儿田的。
但自从他们将农具买回去后重新铸造,自此之后便连农具也不能交易了。
不过哪里有市场,哪里就有交易,暗中这些蝇营狗苟的事也并非不可想象。
万筝数了数那几个袋子:“对方有可能不是冲着我们来的,而是冲着他。”
有可能那几个女真人就是和金泽交易的人,也许是带来的鹿茸不够,所以金泽只给了他们一部分,对方干脆下手来抢。
而且看他们也像是做生意的,一定带了不少货物,所以便直接下手。
“这可是死罪!”
不光是一个人的死罪,要上纲上线,这是通敌卖国,要诛九族的!
“这事要认真查。”
周误时放低了声音:“能不能私下查。”
“你什么意思?”万筝面色不善,“你是不是疯了?你知道这是多大的罪名么。”
“可他人已经死了。”
“人死了,他做过的事就能够一笔勾销么?”她冷冷说,“若真是如此,他死一百次也不能抵罪。”
周误时一时语塞,她接着说:“你待会儿取出他身上的箭簇,看看是不是咱们的。”
她越说越生气,”他拿这些换钱,最后自己被杀,算罪有应得。但这些箭也不会只杀他一个人,日后你们说不定也会死在这些箭下!”
周误时知道是自己失言,相比汪直铁血无情、是干大事的人,他确实远远不及。
而且,这是大是大非。
“是我错了。”
“你刚才说的话,我就当没听见。”万筝说,“我知道你们和湘兰的关系……”
想要维护她,能理解。
“但就算你是我亲哥,这种事上也不能护短,你别忘了、我们来辽东是做什么的。”
具体是做什么的,只有汪直最清楚,但这厮嘴严,总是不说,说他们暂时不需要知道。
那边,有大夫接手,周二满头冷汗过来:“应该死不了了。”
“真的?”
方才,小万和周误时看金泽的伤势,还觉得一定没救了呢。
“命大。”
万筝凑上去问大夫:“人什么时候能醒?”
大夫说:“不好说,总得有个两三天,而且不能移动,还得有人照顾。”
湘兰立刻说:“我来照顾他。”
“你今天吓着了,先休息休息,让他们俩轮着照看就成。”
照看是其次,主要是盯着他。
当然,这小子伤成这样,跑是跑不了了,只是怕……
她让周家兄弟给金泽抬去床上,回头问:“唉,那谁呢?”
那个孙博不是也伤了么,大夫来都来的,一起给看了呗。
孙博还未发话,方行就替他说了:“都已经包扎好了。”
要他说根本犯不着包扎,过两天这伤口自己就好了。
回头,方行还阴阳怪气:“孙大人,君子六艺,骑马得会、射箭也得会,您这都是进士了,箭术可不大行呐。”
这次孙博倒是没怼回去,闷声闷气地说:“多谢方公公,方才救了我性命。”
“我们督公吩咐了,您得好好地来、好好地走,你要是死在半路上,旁人还以为咱们公报私仇呢。”
小万四下看了两眼,不对啊,这时候汪直怎么不在这儿主持大事,他们可都是跟着他来的。
“汪直呢?”
顺着方行指的方向,小万过去,汪直果然同王越聊得火热,一副相见恨晚地模样。
万筝心想,早说这些官员不可能铁板一块,有对西厂和汪直视若仇敌、非要弄死他们的,自然也有好说话的。
当然,那些贴上来的无能之辈京城也不是没有,但汪直都看不上。
他不光是交朋友,也是选盟友。
他不和废物交朋友,也不和废物共进退。
“王大人,很快就会有当地官员过来,我来此是奉皇上旨意,有秘事要办,不便现身,所以……”
王越了然:“明白,这事就说是我遇到的,也看看他们如何处置。”
他们二人虽不至于说是郁郁不得志,但都是心比天高、命也挺硬的人物。
知道乱世出英雄,大家要是都规规矩矩、本本分分,哪有他们出人头地的机会。
王越朝中无人,想要有所依仗。
汪直更加是胆大包天,敢结交在外的掌管军务的大臣。
万筝在旁冷眼旁观,越看越是觉得汪直是个不要命的莽货。猫有九条命,它大概是九只猫的程度吧。
就算陛下再宠爱他,也不能容许他有如此越权的举动吧。
就算是名正言顺的太子,那也不能这么干。
可是,他偏偏真的全身而退了。
小时候,汪直叫阿姐姑姑,同干娘也没区别。
后来陛下娶了阿姐,虽然他和汪直年纪相仿,但既然是老婆的干儿子、那就是自己的干儿子。
不是说真兄弟都是想当对方的爹么。
挺好的,虽然他才十八岁,但是儿子也十六七了。这么个好大儿,当爹的自然要给儿子好好打算。
这想着想着,差点儿给她都想吃醋了。还好阿姐对她比对汪直好,谁也不能两个都占着是吧。
第68章 辽东三你不会对我有意思吧
估计金泽怎么也想不到,自己这半死不活的时候,待遇还挺高的。
本来说是大家轮班,周二管上半夜,下半夜就是周误时。
结果他刚刚坐下,就见万筝也推门进来,衣服整整齐齐,显然是没睡。自然,今夜睡不着的也不是一个两个。
她拖了一把凳子过来,想想刚来时、她看见凳子习惯性地踢过来。结果古代凳子是实木的、重的很,差点儿没给她脚趾头踢劈叉了。
她决定趁着今天这时候,把白天的疑惑问清楚。
反正现在这个金泽昏迷不醒,也听不见他们说什么。
你懂的,有时候两个人单独说话显得有些尴尬。现在表面上他们三个人,但有一个没用的,反倒和谐了。
“你同我说那话……”
她酝酿了一下,也不知道如何开这个口,只能就这么意思意思说两句。
反正他是一定知道自己是什么意思的,也知道自己想问什么。
周误时:……
果然是怕什么来什么。
那时,他本来只是想旁敲侧击一下,结果提前暴露了,这下子可如何搪塞?
他总不能直接说——汪直好像喜欢你。
这话,如何说得。
果然是想什么来什么,他正不知道如何开口,汪直却进来了。
他衣服自然是也穿的齐齐整整,他和王越相见恨晚、聊了半天,恨不得两个人一张床上睡觉。
此时估计是刚刚聊完、正好就过来了。
他看了万筝一眼,又看了周误时一眼,对小万说:“我有话同你说。”
他有话要对小万说,却去看周误时,意思很明显、就是让
他滚蛋。
可周误时真的可不想滚,他必须要在这儿听他们俩到底讲了些什么。
但小万却回答了:“好。”
说完两个人都齐刷刷的看着他,意思是让他赶紧滚、麻溜儿的。
周误时叹了口气,刚刚站起来,汪直就坐在他的椅子上。
可他走到门边,却并未离开,反而另找个地方坐下,三人就这么你看着我、我看着你。
他说:“我不能听?”
汪直想了想,觉得让他滚很难了,只能如此。
而万筝虽然皱眉,不过一琢磨,正好大家三人对质,谁也别瞒着谁,谁也别来这信息差。
汪直第一个开口,却没有聊那件事,而是说:“你们担心有人要对金泽下手?”
虽然白天的事出了之后,他大部分时间都在和王越说话,但小万知道、他一定也看出了金泽的不对。
他的那双眼睛,能杀人,也能看穿人。
“我还以为你对他不上心呢。”
“怎么会不上心,本来我们这次来辽东就是杀鸡儆猴。”
就金泽这样的小锣锣、还算不上是只鸡。不过麻雀也有三两肉,他不嫌肉少。
“若真是这种事,他一个人办不成,背后肯定还有人。”
那幕后之人见金泽落在了他们手中,救人也许不会,灭口可能性更大。
所以,保着金泽这条命,他可是个人证。
外头都说他们西厂办事无法无天,连口供物证都不要,想干啥就干啥,想杀谁全家就杀谁全家。
好像他西厂的人个个都青面獠牙长着翅膀,还能破门破窗而入杀你个片甲不留。
要知道,我大明也是有大明律的,表面上也是个法治社会。
当然,陛下一言九鼎。
有时候,陛下只要人命,那就无需理由。
有时候,陛下要前因后果,那就要证据齐全、一字不差了。
所以,金泽活着比死了好。
“那现在怎么办?”
“等。”
等他找上门来,也没有旁的方法了。
在这寂寂深山中,他们在此处,要么等来灭口的,要么等来救援的,就看他们谁更快了。
“可是你这次出来,也没事先打招呼。”
不仅没有打招呼,而且都是瞒着的,他们过关的东西都是假的,看不出他们的真实身份。
如此一来,谁会来救他们?
而且,在辽东也不见有汪直的新老朋友。
辽东巡抚马文升,是个硬骨头,虽然人在边地,还专门上疏骂过汪直。
汪直怀恨在心,早就想收拾他了。白日里他就同王越推心置腹一番,表示这次来辽东,一定想办法把马文升弄走,让王越当这个辽东巡抚。
自然,意思是这个意思,话是没有这么糙的。
大家你知我知,心意到了即可。
“若是马部堂不知道是你,也许还会来救一救。若他知道,巴不得你死在这儿。”
“那咱们就静候佳音或者噩耗了。”
正题讲完了,开始讲另外一个正题。
万筝坐直了身子:“白天,他问我事情了。”
“什么事?”
“问咱俩暗地里有没有什么猫腻。”
周误时:……我可没这么直接问啊……
“谁问?”
小万朝他这边努了努嘴,周误时尴尬地笑了笑。
“什么叫猫腻?”
“应该就是……那些不正当、不道德的某些关系。”
汪直说:“当然没有。”
“本来就没有。”小万斜眼看着周误时,“听到了么?”
周误时:……
——怎么好像我在挑拨你俩的关系,分明就是他对你居心不轨。
虽然原本是不想把这事挑明了说的,毕竟光彩么?光彩么?难道光彩么?
不过,看汪直这么正义凛然的模样,他若不说些什么,倒是他自己枉做小人了。
“汪督公,你扪心自问,你对万筝就清清白白、没有一点心思么?”
汪直反问:“你以什么身份问我?她的哥哥?”
若是普通人,根本没资格问他,他也没义务回答。
“是,是她哥哥。”
汪直看向小万:“你认他是你哥哥吗?真心的,像对皇后是姐姐的那种感情。”
那当然是没有,人家生恩还没有养恩大呢,更何况是兄妹。
而且她是一点儿印象都没有。
不过,万筝大大的眼睛闪过疑惑,一双眸子在这两人之间扫来扫去。
这种暗潮汹涌、奇奇怪怪、莫名其妙的,她脑中突然灵光一闪——
该不会,是汪直和周误时说,他对自己有意思,所以才会……
她突然站起来,在房间当中来来回回走了几圈。
这房间确实挺小的,不仅有床,还有桌子、还摆了他们三个凳,剩余空间太小,导致她实在是走不开。
要是走的急了,估计还会绊自己一脚,摔个狗啃泥。
她突然推了周误时一把:“那个、你先出去。”
“为什么?”
“你别管为什么,让你出去你就出去,我跟他有话要说。”
“刚刚你们不是说了,我也能在这儿听的。”
“刚刚是刚刚、现在是现在,你赶紧走。”
周误时还要再反驳,突然楼下传来尖叫声,然后又传来周二的一声:“什么人?”
他立刻便推门冲了出去,小万本来也要跟着他冲出去的,但是看见床上的金泽,又怀疑这是调虎离山。
她问汪直:“咱俩留一个就行了吧。”
“我留下,你也留下。”他说,“现在不是正好么,你想问什么?”
万筝坐下来,看着他眼睛:“你、你不会对我有意思吧?”
刚才,他只是说没有猫腻,没有不正当的感情。
不过,汪直啥时候觉得自己不正当啊,他看啥都觉得自己光明正大。
汪直抬头:“是。”
万筝的心噗通一跳,情况朝她没有预想到的方向发展了。
“你、确定?”
你确定你对我是有意思?还是……
“我虽然是个太监,但动刀的也不是我的脑子。”
你觉得我分不清喜欢谁、不喜欢谁么。
“那怎么他知道,我却不知道?”
这不对啊……你到底是喜欢我还是喜欢他?
汪直说:“他也不该知道。”
万筝:???
“那如果不是我今天问你,你是不是就一直不对我说?”
“不,我本来就准备说了,都怪周误时打断了我的计划。”
这段话汪直并没有瞎说,他让小万和周误时变成兄妹,就是不想让他们俩在一起。
但万筝不选择周误时,也可以选择旁人,他就算权势滔天,也没法子把别人都变成她的哥哥和弟弟。
更何况,陛下和皇后都知道了内情,万一他们想要把他们二人分开……
当然,他们现在还没在一起,自然谈不上分开。
不过经过方行的言语之后,他也觉得自己不该过于自卑。
“虽然我是少了一样东西,但这世间哪有十全十美的。”
除了这个,他哪点不比旁人强,他们凭什么能和自己比。
退一万步说,以他和万筝的交情,就算她对自己无意,也不至于从此就如何生疏了。
大家不过还是做回姐弟朋友而已,他也没什么损失。
汪直反思了一下,觉得就爽快承认好了。
“你喜欢我什么?”
“原本我也不觉得自己喜欢你,不过看见别人站在你身边,我就嫉妒。看见旁人同你表白,我就恨不得杀了他。如此来说,我自然是喜欢你。”
万筝:???
没见过这种表白的方式,你真的分得清表白还有威胁吗?
见她一直沉默不语,汪直反问:“还是,你觉得一个太监、他就没有资格爱人?”
第69章 辽东四今日,就是你们的死期!……
一个太监、他就没有资格爱人?
万筝摇头:“不。”
太监么,姑且算残疾人,肢体残疾,当然也有追求他心中所爱的资格。
至少比脑子不行的神经病有资格。
而且,就算看着是个正常的男人,也难说他行不行的。
万一不行……那区别也不大。
汪直眼光锐利:“如果周误时不是你哥哥,你是不是就已经准备和他私定终身了?”
万筝叹气。
“瞧这样子,你是觉得挺可惜的。”
“不是可惜。”
“那是什么?”
万筝避开这个话题:“哥哥妹妹那是另一回事了,从前也谈不上私定什么终身,反正大家可以先处一处。”
不行再说。
“那我呢?”汪直突然放软了语气,“就抛开我是个太监,我难道不比他好,不比他对你要更好?”
话说到这里,他的好胜心也来了,”他能为你去死、我也可以。”
万筝连连摆手:“别说什么死不死的,没到这一步的。”
大家处个对象而已,正常的、健康的。尚且没有绑定所谓的一生一世呢,且不用这么上高度。
而且,虽然周误时曾经救过她,还不止一次,也是因为这个原因他们之间的感情才逐渐升温的,可是也谈不上为她去死。
反而是那次在应天府,汪直倒是真的救了周误时一命。
那可是货真价实的深入险境、抛开了自身的安危。
当时紧急情况之下,她没有太过于多想。后来,她还疑心是不是汪直对周误时……
她忍不住问:“你那次要是不救他……”
那周误时当时就死了,也就没有后头……
“一码归一码。”汪直不高兴了,“这是两码事,我不是这种人。”
行吧,万筝正要说自己知道了,嗯、先考虑考虑,回头再说。
她本以为自己会当场拒绝,可是看着汪直的眼睛,她又有些说不出口。
突然,只听外头轰的一声炸开巨响,整个楼都震了几下。
汪直脸色一变——炸药!
“不好了,不好了!”隔壁孙博冲进来,“不好了!有人在外头放火!”
“你守在这里,我们出去。”
万筝皱眉:“我俩都走,他一个人行么?”
外头已经嚷嚷上了:“把人交出来,不然你们就是死路一条!”
她推门一看,只见外头外火光闪闪。
白日里他们就近找了一个农户,这荒山野岭的,驿站什么的那是想都别想的,就是想找猎户农户也是难的很。
好不容易找到这么一个地方,本准备明日一早再出去找人来救他们的,结果……
虽然知道对方不简单,但看外头的火光,没有上百号人,也有四五十个。
这么大架势、还是超出了他们的想象。
今日,不知道能不能全身而退了。
“都以为,汪督公已经失势了,却没想到会出现在辽东。”
对面的人都骑马带着面具,但不是白日里那些明显看得出是女真人的,这些显然是汉人。
“却不知,汪督公是愿意死在京城,还是埋骨辽东!”
汪直走了出来:“有了你们这些人头,本督自会加官进爵、平步青云。”
“真是死到临头、嘴还挺硬。”对方哈哈大笑,“把金泽交出来,我便留你一个全尸,否则、你可不是挨一刀两刀的下场了。”
湘兰躲在角落里,本来抖如筛糠,给吓得半死。
可不知怎么的,她突然这辈子难得聪明了一把,看着对方脱口而出:“姑——”
周二一把捂住她嘴,拉到最后。
湘兰连挣扎的力气都没有了,只满脸是泪。她就是再傻,也知道完了……一切都完了……
万筝握紧手中的火铳,倒是又填上火药上,但你看对方的人,这实在是杯水车薪。
如果对方不想要金泽的命,直接给这里围了,丢了炸药进来,或者放火一烧,他们又有什么办法逃出生天?
她叹气:……怎么这辈子就跟炸药干上了呢……
不是在京城被炸,就是在应天被炸,现在到了辽东还是继续被炸,这算个什么回事?
沉不住气的周二已经嚷嚷上了:“我们是朝廷命官!杀了我们,是要诛九族的!”
对方哈哈大笑:“大明的朝廷命官,不是女真人杀的,就是蒙古人动的手。”
大家是世仇了,上百年的恩怨,也不差你们几条人命的。
“朝廷不是早就想对蒙古和女真动手了么。”
九边重镇,不光是用来防守的。最好的进攻就是防守。
现在死了这些人,有太监、有文官,皇帝再怎么也非要动手了吧。
“今日,就是你们的死期!”
万筝皱眉,他们这些个无名之辈,死不死的不好说,随时都有可能一命呜呼。
可眼下这里有汪直和王越,还有那个孙博,你要按计划走,这可不是他们的死期,还早着呢。
阎王不准你三更死,你一定能活到五更。
不过,既然万贞儿都当上皇后了,这里也已经不完全是从前的那个大明了,一切并非不可改变,他们也未必就不会提前挂掉。
历史的翅膀一扇动,不好说、不好说。
你看,就算汪直十分逆天,各种技能拉满了,但他到底也没长天眼,不大可能猜到对方会来这么个大的。
就算他已经找人救援了,但不会来的那么快。
就是王越,也没有料到对方会这么孤注一掷。
王越:……该不会我刚找到大靠山就要……
此时房间里突然传来了呻吟声,听声音是金泽醒了。
她转身进去,果然看见床上金泽悠悠转醒。
瞳孔虽然还没有聚焦,脸上也毫无血色,但人毕竟已经有点儿动静了。
她立刻从怀里掏出一颗丹药,往他嘴里一塞。
湘兰也进来了,此时此刻她也不敢扑在表哥怀里嚎嚎大哭了,看着她表哥的眼神也是畏惧中带着害怕。
“清醒了吗?”
“我……你……”
“知道我们是谁?知道发生了什么?”
金泽茫然点头,但这个头点的也不清不楚的。
“外头好像是你爹来了,要把我们全部杀了灭口的。”
金泽眼中满是不可置信。
万筝补充了一句:“也许,还包括你。”
“我……我……”
湘兰哆嗦着抓住他胳膊:“表哥,怎么办……你想想办法啊……”
金泽大概也有些精神恍惚了,他居然还笑了一声。
“我也没有办法……”
生于辽不如走于胡,他们总要为自己打算。
同鞑靼瓦剌女真,打归打、做生意归做生意,大家也不过都是想好好过下去而已。
万筝反手甩了他一巴掌:“愚蠢!”
金泽吐出一口血:“高高在上的人总是深明大义的。”
他讥诮地看了她一眼,“和我死在一起,是不是不甘心?不过,不甘心也没办法了。”
他握住湘兰的手,“别怕,要死的话,表哥陪你。”
湘兰更绝望了:“我不想死……”
“这就是你的命,也是我的命。”
万筝差点儿没气厥过去,这真是很难评,毕竟他们也不知道下一个朝代是……
你现在和他们说,以后会是这小小的建州女真,他们无论如何也不能相信。
而成化犁庭、建州月屠,也至少保证了一百年的平安,只是也没办法完全赶尽杀绝。
金泽这一条命,大概他们就当已经舍掉了,一根根带着火的箭射了进来,汪直他们也从门外撤了进来。
火箭上包着火油布,看来对于他们来说,炸药还是比较宝贵的,
如果能简单简单把他们烧死,那就烧死好了,犯不着炸死。
周二捂着脑袋:“难道……真要死
在这里了?汪公公,你想想办法啊……”
“别叫!”万筝突然站起来,“外头没声音了。”
众人一下子都安静了。
不过,并不是没声音了,最多是他们没动静了。
但声音还是很大,尤其是风声。
这半夜看不出天色,她推开另一扇窗,外头确实黑云翻滚如墨,隐隐有闷雷滚动。
“要下雨了。”
金家既然是辽东的原住民,自然比他们这些外人对天气更加了解。
这怕不仅仅是要下大雨了,而是要下冰雹了。
果然,只听砰砰的声音,一颗颗鸡蛋大小的雹子突然密集落下,砸在屋顶铛铛作响。
这房子虽不至于年久失修,但确实不经砸,瞬间给就砸塌了一个角落。
而且冰雹越下越大,起先是鸡蛋大小,后来就变成拳头了。
既然冰雹乱下,这火自然是烧不起来了。
可对方知道、若一旦给他们放跑了,绝对是全家死绝,因此不顾噼里啪啦的雹子乱下,纷纷手持长刀冲了下来。
现在,他们虽然不会被烧死了。但也可能给冰雹砸死,或者给人一刀砍死。
总之对方人多势众,而且是铁了心要弄死他们,他们怎么都是个死。
正当双方刀剑相击、你死我活之际,突然远方传来马蹄之声。
一只默不作声的汪直照样淡定,仿佛此时此刻并不在生死之间。
“援兵!”周二跟猴子似的爆发出一声尖叫,“援兵来了!”
甚至王越都激动的喜形于色,汪直却淡然说:“来就来了,叫什么叫。”
第70章 非分既然他可以,那我们为什么不可以……
“汪督公,您真是临危不惧、算无遗策。”
周二舔着个脸拍马屁,“不仅算好了救兵,连天象您都能算的精准,真真是神人!”
要说在宫里当宦官的,拍主子的马屁那是基本技能。
就算刚进宫的时候不会,耳濡目染多年自然就会了。要是一直不会的,那只能去刷马桶了。
而且,拍马屁得拍的恰到好处,不能太显得谄媚,像周二这种强行拍的那是绝对不行的,修炼不到家的还不如不说话。
万筝却也觉得奇怪:“到底是谁救的我们?”
此番辽东兵变,蒙古女真又蠢蠢欲动,所以陛下才派汪直过来,事先并没有知会地方。
汪直只说:“怎么,你以为我在辽东就毫无准备?”
兵部侍郎马文升巡抚辽东,未必会救他,可大明姓朱、辽东也姓朱,可不姓马。
虽然这次算他们命大,但既然没死那就是没死,说明他鸿福高照,总是能逢凶化吉。
而且借着这件事他正可以在辽东大做文章,想杀谁就杀谁,看谁不顺眼就动谁。
“干爹。”方行回来说,“抓了一大半,但还是跑了一些。”
毕竟三更半夜,又有冰雹,他们也没法追的太细。
“跑的了一时,跑不了一世。”
不过,受了重伤的金泽,却在方才趁着混乱跑了,倒是他们大意了。
他若是自己跑了那也算了,关键是……
“湘兰呢?!”
刚才人马乱做一团,还有满天的冰雹。周二虽然有心护着湘兰,一时之间也没有顾及到。
等到他发现的时候,早已不见踪影。
“大哥,怎么办?!”
“别急。”
周误时也直骂金泽是个猪脑子。
他大概还没有搞清楚他们和湘兰之间的关系,因为他们是利用湘兰,表面上是救她,实际上是害了她。
现如今,她也算是反贼的一员了。
这人生地不熟的,周误时也不敢让弟弟出去找人。
只能祈祷他们福大命大,等湘兰说清楚这前因后果,金泽只要有脑子,就知道湘兰跟着他们只会是死路一条。
随便把她丢到哪个驿站什么的,让她能够联系到他们的地方,才有可能给她一线生机。
他说:“你别轻举妄动。”
这事回头还是得跟汪直求情,只是……
“小万姐,湘兰她……”
万筝止住了周二接下来的话,只说,“我叮嘱过了,抓人的时候要活口,特别是湘兰,左右就看她的命了。”
周误时还想再说些什么,万筝已经被汪直一把拽走。
“有没有受伤?”
汪直把她从头到脚仔细看了一遍,方才那雹子若是打在脑门上,也不是要不了人命。
“我没事。”
万筝只是后肩上有两处擦伤,并无大碍。
汪直却说:“你把衣服脱了,我给你上药。”
“不用,我自己来就行。”
“你有三头六臂,自己能上到这个地方的药。”汪直没好气地说,“扭捏什么你,这个地方以前又不是没看过。”
万筝哼了一声:“谁让你乱说话,大家若还是清清白白的好姐妹,自然没什么。谁知道你现在会起什么邪心思。”
从前,他根本没想过汪直会有这样的心思,不管是对她,还是对别人。
毕竟他真的是太忙了,虽然年纪小,却是个十足的卷王。
那时候,朱见深还是太子,汪直就三天两头的乔装打扮、出宫给太子打听事情。
八成朱见深就是当时看汪直有这个天分,才搞了个西厂给他历练历练。
西厂之前,汪直在御马监,不仅要操练士兵,对火器也挺有兴趣的,啥啥都想管、啥权都想要。
反正他看上的,跟陛下说一声,陛下从来不问原因,直接就准了。
再后来,有了西厂,更加是连轴转了。
同他比起来,万筝简直是每天无所事事,他都不知道汪直哪儿来的这么多工作热情。
她看司礼监的怀恩和尚铭都没他这么忙,毕竟工作的主子的,身体和生活是自己的。
他们都已经是太监了,反正不指望给子孙后代积福了,还不能自己使劲儿享受么。
总而言之,汪直太忙了,古代这科技不行,效率也低。
人家十天半个月办成一件事,汪直恨不得一天能办三件事,他连吃饭都没时间,哪里有空想着那个……
万筝脱了一半衣衫,只露出雪白的肩,半个肩头都泛的青紫,就算是皮肉伤、也挺吓人的。
汪直给手上抹了药膏,掌心搓搓加热,然后狠狠捏了一把她的肩。
这一下酸的,差点儿没给万筝叫出来,刚要骂人,却给汪直一句话堵了回去。
“你想好了没?”
汪直果然是知道用什么话来刺激她的。
“没有。”
“真没有?”
“自从你说了之后,你看这惊心动魄的,我哪有时间细想。”
“那你要想多久?”
“回京城之前我给你答复。”
她甚至怀疑,陛下和阿姐是不是也知道这件事了,不然干什么要她来辽东。
“我阿姐知道么?”
“知道。”
“那陛下呢?”
“也知道。”
好吧,万筝不用问他们是什么反应,反正她拒绝,他们就听她的。若她同意,他们……也许会劝一劝?
上完药,她只觉得大半个肩都火辣辣的疼,忍不住要伸手挠,却给汪直拍开了。
万筝的长发本拢在胸前,但有一缕散落到身后,擦着汪直的脸颊,他伸手捋开了,低下头,轻轻地在伤口上吹了一口气。
“嘶——”
瞬间,小万只觉得伤口也不疼了、这药也不疼了。真真是一口仙气,药到病除。
他温柔地摸了摸她头顶:“还疼吗?”
小万心想,确实是不疼了。但是你摸我脑袋这个力道和角度,怎么好像和摸大毛一样。
想起大毛,又想到湘兰。
她赶紧说:“湘兰怎么办?”
“不是已经让人去找了么,也不要杀她。”
当然,跟下属下令的时候,也不好说非要留着谁谁谁的命,毕竟刀剑无眼,什么都不好说。
但这个份上,作为朋友,也算是仁至义尽了。
“若找到她呢?”
“别的不好说,总能保她一条命。”
她虽和那金家有亲,但到底不是一家人。
抄九族是能抄到,但现下不是洪武永乐之时,皇帝也仁慈,很少抄人家九族的,抄个一两族、意思意思罢了,且多是流放。
“总之咱们尽人事,听天命。你这同情心也不要太过于泛滥了。”
小万不高兴地说:“要是当初阿姐的同情心没有泛滥,你也活不到现在。”
她想了想,又问:“汪直,你这一生最想要的是什么?”
“现在谈一生,还为时尚早。”
“那眼下?”
“建功立业,青史留名。”
“那现在就是个好机会。”万筝问,“那你是准备先收拾自己人还是准备先打对面的人?”
“为什么这两件事情一定要分个先后?就不能一边收拾咱们的人、一边打他们吗?”
这个时候别说建州女真了,就是加上海西女真和野人女真统共也没多少人。
折腾了一夜,万筝先睡了个一天一夜,等她睡饱了起来找吃的,便听隔壁歌舞升平,只有孙博一个人在楼下吃干饼。
她在对面坐下:“楼上谁啊?”
孙博冷笑:“王越王大人,还是都御史陈钺。”
如此说来,来救他们的是陈钺了。
万筝自己掰了半个饼,倒了一碗茶,边吃边说:“怎么,他们在楼上吃香的喝辣的,你在楼下吃干饼,不乐意了?”
孙博大概是想翻白眼,但看对面是她,忍住了。
“没想到,汪直都已经不是西厂的都督了,还这么多人巴结他,也不知道图的是什么?”
“西厂已经没了,汪直还能带你来辽东,你说他们图什么?”
孙博也不是没想过这个问题,只是他自觉西厂这种邪恶的机构,有就是错误。
既然关了那就决不可能再开了,不然满朝文武都是吃干饭的么。
可是总是有王越这些人,对阉狗虚与委蛇。
汪直是阉狗,他们就是阉党。阉狗是罪魁祸首,阉党是助纣为虐,都不是什么好东西。
“这次汪直带上你,是觉得你会对他改观。”
孙博冷笑,还改观呢,他现在只觉得当年骂的还不够狠、还不够切到实处。
他确实是火眼金睛,看人一看一个准。
“要么我就死在这里,但凡回去,我一定将汪直的劣迹昭告天下!”
万筝心想,他也根本不在乎你们怎么看他。一个特务头子难道还想要什么好名声吗?
众人交口称赞。你们也是想瞎了心了。
吃了个半饱,她准备回房间接着补觉,就见周误时站在门口。
“有事?”
“昨天,汪直同你说了。”
她点头:“说了。”
“这不行。”
“我也没答应他,我也没说行还是不行。”
至于汪直是什么想法,他想说什么做什么,谁也管不了他。有本事,你让他自己放弃。
周误时脸色阴沉的厉害,万筝从这个角度,他和汪直居然还有那么一点儿相似。
“不行,我说不行。”
“对不住。”她低头,“行不行我说了算,但不会因为你是我哥哥,就考虑你的看法。”
她鼻尖动了动,凑近了一步,“你喝酒了?”
周误时没有回答,直接用手肘撞开门,顺势把她也推了进去。
她脚下一个踉跄,正好倒在椅子上,周误时欺身而上。
“你要做什么?”
“那天如果不是方行拦着,咱们不就已经……”
当时确实是你情我愿,偏偏跑来方行这么一个煞风景的,还告诉他们这么一桩噩耗。
万筝强调:“你喝多了吧,我是你妹妹,咱们可不行。”
“汪直是个太监,他也不该有此非分之想,既然他可以,那我们为什么不可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