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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第8章

    宁嫣公主千盼万盼,终于盼来章景暄前来。


    他躬身行了一礼:“问宁嫣公主安。”


    “章公子!”宁嫣公主放下条幡,红了眼眶,有些委屈,“你终于来了,我等了你好久,你为何不愿见我?”


    这话说的他活像个负心汉,章景暄拧了下眉,道:“公主慎言。”


    宁嫣公主瘪了瘪嘴,方才已经有人去皇宫给父皇通风报信了,这一出太惊世骇俗,保不准要被罚软禁,必须尽快说完,否则不知道下次还有没有机会。


    于是顾不得在场的人,她一股脑儿吐出来:“我私下约见你你肯定是不肯的,我只能用这种法子说了。我是真心希望你当我驸马,你能不能考虑一下?我不会亏待你的,你不必担心我变了心,只需点头同意,我便立刻能让父皇赐婚。”


    章景暄垂眸,潺潺嗓音如清泉般滚落而出,道:“臣未考功名,未成功绩,不尚公主,为了公主自己的清誉,还请公主三思。”


    宁嫣公主眼眶又要红了,条幡孤零零落在地上,如同她现在的心一样破碎。她像是撇下骄傲一般说:


    “可是我喜欢你呀。”


    章景暄抬眼看她,嗓音温润轻缓而不容置喙:


    “可是臣不喜欢公主,也不会喜欢公主,让公主失望了。”


    甚至都没兴趣问一句她喜欢他哪儿,喜欢他多久了。


    周围传来低低的嘶声,像是感慨他的郎心无情。


    章景暄置若罔闻,看了一眼前头集贤门进来的几个太监,对宁嫣公主颔首道:


    “皇宫来人接公主回去,请公主随他们回宫吧。今后莫要再把时间浪费在臣身上。”


    大太监匆匆赶来,对章景暄露出一抹笑来,随即恨铁不成钢地看向宁嫣公主,道:


    “来人,公主殿下醉酒了,把公主殿下扶回马车!”


    把公主大张旗鼓的告白说成醉酒,虽然是睁眼说瞎话,但也算全了公主之尊的脸面,让她不至于在京城混不下去。


    宁嫣公主挣脱不开,踉踉跄跄地往外走。


    与其说是扶,不如说是架。她也不打算再反抗,而是扭头看向章景暄,红着眼睛不甘心地问:


    “章景暄,你拒绝了我两次,我不会再让你拒绝我第三次。但我很想再问你一句,到底什么样的姑娘能让你甘愿低头?你会有珍爱一个女子的心吗?”


    大太监和后边跟着的小婢女都恨不得赶紧把公主带走,不要再让她胡言乱语。


    可宁嫣公主却执着地盯着他,犯了倔似的,非要讨要一个答案。


    大家都以为章景暄会想个妥帖而没有余地的说辞来答复公主,毕竟他就是这样的人,也向来都是这样做的。


    但没想到他轻轻抬了下眼,笑了一下,说:


    “既然公主知道答案,为何还要执着去问?臣会与不会,有心与否,与公主有关系吗?”


    宁嫣公主像是一下子就失去所有希望,脸色一片惨白。


    树荫底下和薛元音站在一处的高嵩霖嘶了一声,心疼起宁嫣公主来:“章景暄这厮好狠啊,他拒绝每个姑娘都这么狠吗?”


    薛元音却不觉得意外,道:“他就是这样的人,我说了很多次他真实脾性并不是温润君子,你们都不信。”


    “那我还是更相信他是个温润君子。”高嵩霖双臂环胸,“只是没想到他真敢直话直说,把人都伤透了。”


    薛元音耸了耸肩,不予置评。


    她并不意外章景暄的态度,也不意外章景暄的回答。


    大家都说章景暄是倾百年簪缨世家之底蕴培养的少年君子。诚然,他既养出了如清风拂雪的矜贵,同时也养出了皇城最骄傲的一身骨头。


    他纵怜世人,却也从不将己置身于世人中。金质玉相,温谦待人,却也仅此罢了。


    没有谁能让他主动低头,更没有谁能让他在三千水瓢里,甘愿多偏袒几分。


    只是可怜了宁嫣公主,一片芳心错付。


    喜欢谁不好,偏喜欢上一个不可能的人。


    -


    宁嫣公主轰轰烈烈告白的结果就是圣上大发雷霆,嫌她丢人将她软禁了。


    但宁嫣公主还算守诺,当晚就派人把票据送了过来,薛元音攥着这些私房钱,有种银子真好挣的错觉。


    但她本身不缺银钱,便把票据放回匣子,留在闺房里,就当是体己银了。


    转眼就过了两日,明日就是圣上亲临国子监的日子。


    教习们减少了课业,让学子们自行温书。


    大家都有些躁动,不知道是谁带来一本压箱底的“禁书”,趁着学堂没有教习,带画的书册在底下传来传去,伴随着吃吃暗笑和窃窃私语。


    “这个……哇,开了眼了!”


    “你们竟然在学堂里看这种,简直无视纲常,狂悖无礼!礼义在哪里,廉耻在哪里,书册在哪里?”


    “……”


    书画册子传着传着,咻的一下就飞到章景暄桌案上。


    “传到哪了?传到哪了?”


    “在章兄那里!”


    章景暄翻开一页,白花花的身体配合着不堪入目的姿势就这么映入眼帘,他低眼看了一页,还未有反应,门口就有人进了学堂。


    他抬头看一眼来人,面不改色地把书画册子合上,迅速压在手肘之下。


    薛元音今日有点紧张,一来到学堂就特意去注意章景暄的状态,没想到他正盯着自己,模样很是闲散,丝毫没受即将到来的监试的影响,甚至连书都没拿出来!


    随即他淡然自若地低头,掏出一本不知道干什么用的典籍摊开放在桌案上,随意翻看。


    薛元音嫉妒了。


    他怎么这么好心态!


    她走到他桌案前,故意挑衅道:“马上监试了,你在看什么!”


    “没什么。”


    章景暄手肘遮着书画册子,另一只手将它缓缓抽出来,镇定自若又迅速地扔进脚边书箱里。


    薛元音狐疑地盯着他的动作,再看一眼其他不约而同避开视线的同窗,总觉得他们有事情在瞒着自己。


    但没等她搞明白,章景暄就伸手盖住书箱,撩衫起身道:


    “我去藏书阁了。”


    薛元音眼睁睁看着他扬长而去。


    不是,他竟然这种时候还有功夫偷偷努力!


    她不得不承认自己心态上略输一筹,想到今日就是待在率性堂的最后一天,她对着书卷紧张起来。


    她一紧张就喜欢叠东西分散注意力,不一会就坐在桌案边用旧稿纸叠了满满的纸鸢。


    等上午散课,大家准备去饭堂,章景暄这才从藏书阁姗姗来迟,薛元音从一堆纸鸳鸯里面抬头,跟章景暄对视上。


    以往情况薛元音都会主动移开视线,这回她想知道他去做了什么,就盯着他没动。


    章景暄看了一眼她满桌案的纸鸳鸯,眉头轻抬,道:“薛学友真有闲情雅致。”


    就知道他狗嘴里吐不出象牙来,薛元音不想理他。


    章景暄目光停留在她手里快被搓烂的考卷上,破天荒地开口道:“你那一道策论文章破题点歪了,所以你迟迟想不明白如何修改,不妨换个立意重写一篇,比如民生。”


    薛元音一愣,低头看自己的文章,虽然确实纠结了很久,也觉得写得不够精彩,但歪也不算歪吧?


    他此人向来没什么好心,此番估计是想挑衅她,明日就是圣上来国子监的日子,谁知道他是不是故意说个错误的立意来迷惑她。


    薛元音不太高兴地反驳回去:“我不像你,背着人去藏书阁努力。我散课会去寻博士解惑,不用你假好心。”


    章景暄似是有些无言,半晌才道:“不是。”


    薛元音:“?”


    章景暄淡声:“没去藏书阁努力,我去查了些旁的文籍。”


    薛元音下意识追问:“什么文籍?”


    章景暄看她一眼,才道:“去熙明园经过的路途。”


    熙明园?圣上要去避暑的那个行宫,熙明园?


    薛元音还没明白他突然说这些做甚,旁边就有道声音插话进来,含着揶揄:“章景暄,那本书册看了吗?感觉如何?”


    那人抬头看见薛元音,咳嗽几声,连忙止了话头。


    薛元音一眨不眨地盯着这一幕。


    她现在能确定了,这群人就是在偷偷努力,却都瞒着她!


    她偏要知道他们在偷学什么!


    “有什么不能告诉我的?”薛元音轻轻挑眼,哼声说,“快如实道来!”


    那人又咳了两声,打着哈哈说没什么。


    再看章景暄,完全没有回答的打算,无视了她的问题。


    追问未果,薛元音狐疑更甚,偷偷去瞥章景暄的书箱。


    难不成偷带了什么秘籍回家温习?


    薛元音等章景暄经过她时,特意抻肩绊了一下,果不其然章景暄手里书箱一晃,一本册子掉了出来,翻开到其中某一页。


    薛元音低头看去,白花花的一片,纠缠在一起。


    等等,这是什么?


    那位同窗捂住眼睛,不忍直视眼前一幕。


    薛元音反应了半晌,终于明白了这是什么。


    她:“……”


    没想到入眼的是这种东西,薛元音有片刻的凝滞,随即半是不可置信半是眼神复杂地对章景暄喊道:


    “章学友,你的春宫图掉了!”


    满堂都寂静了一瞬。


    章景暄低头看看了看,迎着一众人的视线面不改色地捡起来:“知道了。”


    旋即塞给旁人那人,轻瞥他一眼,道:“拿走吧。”


    那位同窗火速带着小禁书溜走了。


    薛元音还沉浸在震惊里,等反应过来,章景暄已经转身欲要离去。


    她连忙叫住他,不敢置信地道:“光天化日之下,你就在学堂看这种书?!”


    章景暄停下脚步,回头看她,清俊面庞上有片刻无言,道:“不是我的书。”


    薛元音一下子没找到反驳的话。


    不是,这跟他公然看春宫图有什么关系?


    但章景暄没再做解释,转身离去。


    倒是后头跟着的章子墨神色复杂,目光在两人之间转了转,似乎误会了什么。


    等他们走后,薛元音的怒火隐隐腾起,对着身旁看热闹的高嵩霖道:


    “他是在挑衅我吗?他在考试前公然偷看小禁书,是不是在挑衅我!还是说他觉得明日监试不在话下,我此人不足为虑?”


    高嵩霖看热闹没看全,实话实说:“我觉得你想多了。我们这偷偷看点什么也正常吧,虽说确实无礼,不该带到学堂里,但他不是说了那册子不是他的吗?”


    顿了顿,他正色道:“章景暄是正人君子,不像你想的那么卑劣。”


    薛元音气鼓鼓地撇下他就走。


    这人怎么回事,不帮好友反而帮对手讲话,她要单方面与他冷战一中午!


    旋即又想到,没料到章景暄私底下居然是这种人,偷偷看禁书。


    看来他也不像外相那般淡然自若。如此重欲,实非君子也!


    -


    时间飞速过去,转眼就到了他们在率性堂的最后一个下午。


    已经没有课业要写了,等会博士们会对他们进行考校评第,明日呈给圣上。


    所有人都有点不舍,学堂里格外安静。


    薛元音紧张不安地等着,谁知道蒋博士进来,没有拿任何考校评第簿册,而是说:


    “今日没有考校评第,你们都是京城最出众的年轻人,这最后一次讲堂,我给你们出一道不需要你们立即答交的考题。”


    大家都在等待他说考题,谁知道蒋博士没再继续出题或是授书,而是慢慢悠悠地说起了不相干的东西。


    从古观今,从高居庙堂到闲云野鹤,从天子治国到民计民生,从为人到处世,从周遭讲到自我。


    最后,他终于揭晓题目——君子。


    蒋博士先是说了这样一番话:


    “古之圣贤云:‘君子无不可为也’,君子者,国之栋梁,世之圭臬。诸位皆是风华正茂的少年人,胸藏丘壑,腹有乾坤,实乃当世俊杰。他日必能立身于世,匡扶社稷,兼济苍生;亦可修身养性,返璞归真,得见本心。”*


    稍稍一顿,他布置此次课业:


    “今日,请诸位以‘君子’为题,凡君子慎独,君子之德、君子相交之道,君子如何佐明君、正朝纲?抑或如何能成为圣人言中的君子……诸位皆可畅所欲言,各抒高见。给你们一日的时间,待明日圣上监试完毕,你们离开率性堂之时,写一篇文章当作交予我的答案。”


    蒋博士一走,底下众人立即哗然开来。


    这个题目无疑是难写的,涉及方方面面,立意很难拿捏,怪不得博士慷慨地给了一整日的时间去想。


    高嵩霖坐在薛元音后头,感觉头都大了,拿着墨笔无从下手,朝她抱怨:


    “这要怎么写?这怎么能写好啊!君子范围太广了吧!殿试策论都没这么难吧!”


    薛元音也是第一次听到这样涉及范围广而深的考题,脑子一瞬间懵然,答了句:


    “我也想象不到君子是什么样的,更逞论写出一篇文章了。”


    话落,她脑海里闪过的第一念头,竟然是章景暄那张玉貌墨眉的脸。


    世家公子,温润谦和;仪度从容,清隽落拓。


    此话所言,应当就是他这般的人吧。


    意识到自己在想什么,薛元音猛地摇摇头,把他的身影从脑海里赶出去。


    真是糊涂了,她想他做甚!


    -


    槐夏时节已经有了隐隐蝉鸣声,圣上出发去熙明园避暑的日子快到了。


    圣上亲临国子监,要在率性堂挑选年轻人伴驾一事,也在京城中传开。


    京中一早就热闹起来,有好事者设了赌局,赌的就是圣上设下的监试谁能拿头名。


    薛元音是押注最多的其中之一,甚至隐隐跟章景暄分庭抗礼。以女子之身承嗣、挑大梁、闯国子监,这哪一个放出去都是值得称颂的,因此看好她的人相当多。


    薛元音让高嵩霖偷偷给自己投一注,没想到这厮投了她一注后,又投了章景暄两注,美其名曰不能空手而归。


    薛元音:“……”


    她知道他就是怕她输了会亏钱!


    监试设在国子监辟雍殿,居于国子监正中位置,方正宽阔,容纳千人。


    现在圣上还没到,率性堂的学子在考核前排队摸门口的鳌头雕像,取“独占鳌头”之意,薛元音早已憋着一股气,在油光滑亮的鳌头上反复用力搓磨。


    她今日一定要一雪前耻,叫他再也不敢不正眼看她!


    摸完鳌头,三十名率性堂学子来到辟雍殿候着,此次监考声势颇大,学子们也隐隐分开坐成两派。


    薛元音当之无愧成了豫王党的头名,被众人予以重任:“薛翎,我们的希望都寄予你了,这次一定要把章家那小子比下去!”


    薛元音郑重应下来,瞥了眼不远处被一群人簇拥的章景暄,显然他作为太子党头名,也被委以重任。


    皇上就是这个时候来临的,众人纷纷跪地恭迎圣驾。


    当今皇帝方及不惑,正值盛年,行至大殿正中前方,肃然端坐,气度威严。他看了一眼底下的众多襕衫,收回目光朝着国子监祭酒颔首道:“开始吧。”


    头发花白的祭酒亲自主持,先是开了个辩题来热身,辩题为“白马非马”,在圣上面前众人不好表现得太针锋相对,但一番唇枪舌剑是少不了的。


    坐在正中上首的皇帝微微点着头,道:“不错。”


    薛元音偷偷瞄了一眼,暗自思忖,皇上不是来挑选优秀的年轻人伴驾的吗?反应倒是比她想象的平敛了些。


    难道是目前的表现让他觉得不够亮眼?


    监考的规程和内容由皇上来定,老老实实做一日的考卷不现实,最有效的方法就是抓阄。


    四书五经君子六艺,每两人一同抓两项来比试,由皇上身侧的大儒文官礼官当场出题,很快就看出来这三十人学识水平如何。


    甚至有轮到射箭一项的学子,也在辟雍殿外面的空地上与武官切磋一番。


    皇上自始自终都淡淡看着,偶有鼓励之言,其余没多说什么。


    这下让人愈发猜不透他在想什么。


    气氛炒至最高点,也不知抓阄的太监是特意双手焚香了还是怎么着,总之就是这么巧,把薛翎和章景暄的名字木牌一起从竹筒里抓了出来。


    在大太监询问的眼神里,皇上的目光从冠冕后落下来,少顷颔首道:“准。”


    殿中传来呼声!


    京城最为清风霁月的少年,还有巾帼不让须眉的少女,两虎相争,更是太子党和豫王党的明面较量。


    大家都期待的一幕到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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