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3文学 > 青春校园 > 给您留念 > 21、第 21 章

21、第 21 章

    薄薄的纱帘遮不住远山连绵的雪色,男人的发梢滴着水,沿着锁骨落进浴袍的领口,洇开一小块深色的水渍。


    方澈直起身,眼底的歉疚退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忿忿不平的委屈,“您不用冠冕堂皇找借口,不就是为医闹歹徒的父亲申请医疗救助金吗?我还不至于这么小家子气。”


    刚才拉开抽屉,透过昏暗的缝隙,方澈看见最上面有几张大病诊疗金的申请报告,上面有那天划伤他后背的歹徒父亲的名字。


    据带队老师传来的消息,歹徒本人已按照故意伤害罪被刑事拘留,因为当事人也就是方澈受得是轻伤,最多拘役几个月。


    关键是歹徒的父亲还在医院,尿毒症不是小病,病人的花费成了大问题。


    他知道闻医生不会放弃任何一个病人,更何况现在是文明社会,不搞连坐那一套。


    方澈以为男人会继续教训他,挖苦他偷看人东西,拿主人的话当耳旁风,没想到男人只盯了他半晌,见他并无别的话说,蹙紧的眉心缓缓舒展开,而后走到床铺对面的橱柜边,拿出昨晚上的药箱,沉声道:“出来,上药。”


    那表情,总让方澈觉得,抽屉下面有更重要的、对方不想让他看见的东西。


    这次用到的工具没有昨晚多,只有几瓶简单的药水,方澈像之前一样,脱掉上衣,头埋进抱枕里。


    酒精棉球按压在伤口,并没有很疼,却有一种酥麻的震颤,搭在沙发上的足背不自觉绷紧。


    男人似乎察觉到了他的反应,手微微一顿,再压上去时,动作明显轻了许多。


    方澈轻轻呼出一口气,问出好奇许久的问题:“没钱治病的病人,您都会为他们申请诊疗金吗?”


    这样会不会有更多的人以没钱为名,把责任推给医院?


    “县里的医疗资金紧张,有些病情需要做取舍。”闻聿琛点到为止。


    对方没有继续说下去,方澈却听懂了。就像各个省份参差不平的高考分数线,同样的分数,在某个地区可能会落榜,换一个地区兴许够上重点。同理,同一个病情,如果在大城市,可能成为“取”的对象,而如果在资金不充足的小地区,可能面临被舍弃的风险。


    “如果被舍弃,是不是只能等死?”方澈抿了抿唇,心想如果他没有被王月英送来上海,且不提留在松阳县能不能考上大学,即使撞大运考到一样的位次,进f大也是痴人说梦。


    人生之残酷,莫过于知之甚多,却无能为力。


    男人没有回答,沉默的态度足以说明一切。


    “或者您考虑一下回上海?”方澈轻轻攥着拳,拐弯抹角说出心里话,“上海的资金足够充足,医保缴费高、药品目录也多,至少....至少能救更多的人,不用眼睁睁看着......”


    对于心软的人,最好的办法永远是远离苦难,只要看不见,就可以安慰自己当作不存在。


    闻聿琛正是心软的人,这一点从方建国去世就能看出来,如果不心软,闻医生不会历经艰难为方建国争取赔偿金,更不会收留他这么多年。


    男人的指尖摁压过纱布边缘,语气缓缓,“上海的医生足够饱和,只要想救,总能救得过来。”


    方澈一愣。这是对方第一次正面回答留下来的原因。上海的医生足够多,不缺闻聿琛一个,不止上海的病人,全国各地的病人去到上海,都能得到最好的救治。


    但这里不一样,石护士长曾告诉他,在闻聿琛来之前,这里连简单的支架植入都做不了,闻聿琛凭一己之力,提高了全县乃至全市的重症患者救治率。


    如果这就是意义......


    方澈转过头,看着男人的大手不轻不重地揉过他的后背,掌心的薄茧带出微微的刺麻。以前他就觉得男人的手握起来非常舒服,有些凉却又感觉很暖,像坎坷不平的月球表面。


    和后背一样热起来的,还有他的脑子。手指攥紧身下的沙发垫,方澈问道:“如果您一直留这里,等我研究生毕业,可以过来找您吗......”


    注意到男人抿紧的唇角,方澈解释道:“我不是来添麻烦,我意思是,我们专业在这里找工作不算太难,像是水资源或者鸟类保护的ngo组织、社科院、人才选调之类的,每年都有师兄师姐过来.....”


    男人站起身子,把药膏收进药箱,医疗垃圾丢进垃圾桶,不着痕迹地打断他,“收拾东西,送你回招待所。”


    不是......话题跨度是不是有点大?方澈连忙说道:“.....我明天上午的火车。”


    他住进闻聿琛的公寓那天,吴冬冬就帮他把行李箱拉过来了,招待所已经没有他东西,他原计划是明天上午直接从公寓上大巴车的。


    对方例行公事一般,语气丝毫没有商量的余地,“你的伤好差不多了。”


    是伤好差不多了,还是担心他再进卧室翻东西?


    “多留一晚不行吗?”方澈从沙发上坐起来,举起两根手指作出发誓状,“我保证不动您的东西,也不给您添任何麻烦。”


    心里想的却是,留得青山在,还怕没柴烧么。


    房间寂静无声,一道晨光透过纱帘的缝隙照在男人的侧脸,如玉如琢,似梦如幻。片刻后,男人喉咙吐出三个简单的音节:“不合适。”


    不合适。是再住一晚不合适,还是毕业以后来青海工作不合适?


    兜兜转转,又回到矛盾的起点,方澈观察着男人的表情,直截了当揭开横亘在两人之间无解的隔阂:


    “因为我是同性恋?”


    闻聿琛也看着他,虽然没说话,但方澈觉得,对方满脸都写着四个字:你觉得呢?


    简直气死个人。


    三年前他因为在闻聿琛面前出柜被断绝关系,三年后,同样因为这个原因,闻聿琛要他收拾东西滚蛋,哪怕一晚,一晚都不留他。


    只是,凭什么呢。


    “我可以走。”


    方澈握紧了拳头。人在穷途末路时哪里还谈得上礼义廉耻?这一刻嫉恨让他面目全非,让他全然抛弃做人的道义准则,像小时候跟班主任打小报告的坏同学一样令人作呕。


    豁出去了一般,咬着牙道:“盛杨也是同性恋,您把公寓的密码改掉,不许让他再来!”


    他以为闻聿琛听了他的话会意外、会惊讶,然而没有。闻聿琛并未露出想象之中震惊的表情,只极淡地拧了下眉。


    方澈目瞪口呆,一番思考后得出一个不敢想象的结论:“您知道他是同性恋?”


    他不敢相信,对方默认的表情让他不得不信。


    当时他还幻想,以闻聿琛的保守程度,估计看不出盛杨是弯的,盛杨也许会沉不住气自曝,也许会藏好狐狸尾巴。只有一点不会例外,闻医生崆峒,一旦知道对方性向,一定和对方划清界限。


    然而事实和他想的一点都不一样。


    “您既然知道他是,为什么还......”为什么还把人留在身边?不嫌恶心吗?为什么不能像赶走他一样把盛杨赶走?营造一个清静的直男直女的世界?


    面对他的指控,男人沉默得更久,再开口时,眼底闪过一抹深浓的复杂暗色:“他不一样。”


    不一样?都是令人恶心的同性恋,有什么不一样?


    因为盛杨的父亲是财大气粗的医药采购商,而他的父亲只是个籍籍无名的赤脚医生?


    再留下来简直自取其辱。方澈瞪着他,从牙缝里一连挤出三个“好”字,不待对方催促,以最快的速度将行李塞进拉杆箱,套上羽绒服离开公寓。


    远处的山峦压了厚厚的积雪,风一吹,扬起白沙浩浩荡荡。


    那又不是白沙,在冷空气的作用下,粒粒凝成闪着寒光的针尖,裹挟万古不化的风霜刺进骨髓,扎透血肉,带出一阵尖锐的阵痛。


    俗话说,心里难受的时候,就想办法让身体受点罪,因为□□的疼痛会分散人的注意力,让人暂时忘记难过不虞的糟心事。


    这么想着,方澈掀开羽绒服的帽子,让冷飕飕的寒风直吹脑门,于是那股阵痛转移到脑海,至少心里舒服了起来。


    “——见鬼!你什么时候冒出来的?!”


    吴冬冬正在房间收拾东西,戴着耳机听着歌,衣服、零食摊满地面,乍一回头看见方澈垂着脑袋坐在床边,吓得脸都白了。


    方澈抬起头,朝他扯了扯唇角,笑得比哭得还惨。


    “你.....不是说好我去找你,然后一起去吃饭吗?”吴冬冬低头看了眼手表,“没到约定时间吧。”


    昨天吴冬冬发信息说,今天上午收拾好行李就去公寓找他,两人一起去城西吃最后一顿炕锅牛肉。


    “没胃口。”方澈看见写字台上有一袋酸话梅,倒出几粒塞进嘴里,“你不是说有个数据处理的公式不明白么,那个挺麻烦的,我回来教教你。”


    吴冬冬一眼注意到他放在门口的行李箱,颇为无语道:“又和闻医生吵架了吧?”


    讨厌的朋友,不知道看破不说破是成年人交往的基本礼仪吗。方澈把话梅核吐出来,瘫成大字躺在床上,脑子一片空白。


    事情怎么就到了这个地步?有时候话不过脑子就说出来了,说完了又开始后悔。可他就是这样的暴脾气,天生不会服软,看不顺眼的恨不能拳打脚踢一顿才解气。


    方澈气得扒了扒头发。


    吴冬冬看出他的不对劲,暗暗送出一个白眼,


    “要我说闻医生对你够好了,那么忙的人,每天中午晚上雷打不动回去给你做饭,其他医生都建议他从医院食堂打包一些得了,你知道闻医生说什么吗?闻医生说你口味淡,吃不惯太咸的菜,又说你太瘦,要吃好的补身体......


    还有一回我看见闻医生拿巧克力跟一小孩换泡泡糖,大大泡泡糖,是你喜欢的吧,我一猜就是给你的,我哭死,我亲爹都不会这样,你就是身在福中不知福......”


    可是闻聿琛会把公寓密码告诉盛杨,却不告诉他,准许盛杨自由进出公寓,却不多留他哪怕一晚。


    方澈烦躁地扯过被子,岔开话题道:“这几天你在医院,有没有发觉闻医生对盛杨有不一样的地方?”


    吴冬冬一愣:“不一样的地方?”


    看着吴冬冬一头雾水,方澈咬咬牙,说得更直白,“比如......特殊照顾之类的。”


    吴冬冬更加不解,“怎么可能?你知道盛医生前段时间为什么休探亲假吗?因为闻医生不用他做助理了,要把他调到医务科做管理,他闹意见,一气之下回去成都,不知怎么的又提前回来了......”


    忽地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你不会还在吃盛医生的醋吧?”


    刚来青海时方澈就看盛医生不顺眼,这都要走了,嫉妒心反倒越来越强了?吴冬冬百思不得其解,在他印象里,好友明明不是矫情的人。


    回答他的是方澈冷酷无情的一记枕头。
图片
新书推荐: 网恋到亲爱的“陌生人” 救命!虫皇雌君要杀我?! 众虫之母 年代文里的对照组摆烂了[八零] 染熟 拨云见日[刑侦] 横滨有家甜品屋 比格大王在无限世界当团宠 七零之农学大佬 天幕说两个千古一帝都是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