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
铃木川眨了眨眼睛, 眼中倒映继国严胜惊愕的神情,作为继承人,如此大的情绪波动是不允许出现在脸上。
“我的眼睛怎么了?”他看着继国严胜,问道。
继国严胜瞳孔微微颤抖,刚要说什么,车子忽然停下,下人的声音在车窗外边响起:“少主大人,到了。”
他回过神,马上整理好神情,拉着铃木川的手起身,掀开车帘下车,刚才没注意,现在他才发觉,铃木川的手比自己要小一圈,稚嫩柔软。
虽然才六七岁, 严胜已经开始接触剑术和体术,手上还有一些结痂的小伤口和薄薄的茧子。
他拉着铃木川的手,意识到这个是养尊处优千娇万宠才能养出来的手。
下人小心的把两个孩子抱下车。
他们其实不是第一次见铃木川,去年过节的时候,铃木家主还带着铃木川来过继国家。
只有严胜是第一次见铃木川。
去年那会,铃木川虽然露过面,但是也只是抱到继国家主那边,走了个过场,当时他还生着病,马上又被带去客房,让侍女照顾着。
对于第一次来继国家的记忆,铃木川也没记得多少, 那次发了烧,脑子混混沌沌的。
现在他抬头看着庄严大气的继国家府邸,和自己家的精致华丽全然不同,继国家作为国家的统治者,府邸首先带给他的印象是占地极大。
从门口到尽头围墙下,每隔着两米距离,就站着全副武装的卫士,表情严肃,堪称杀气腾腾。
继国家不提倡奢侈,一是训诫后辈,另一方面也是给平民们做表率,而作为继承人的严胜则是对奢侈的东西没有欲望,他更想要追求强大。
他梦想着成为这片土地上最强大的武士。
继国家主年轻的时候,就是继国领土上最强悍的武士,可以说是南征北战,将继国的领土再次拓展了不少。
只是近十年,继国家决定休养生息,恢复经济,多年的征战拓展了领土,也对平民经济造成了极大的伤害。
下人们去安置铃木川带来的行李,看到一箱箱宝物也忍不住咂舌,对于铃木家多么宠爱这个孱弱的少主又多了一层认知。
从铃木家带来的下人都要遣回去的,交接就非常有必要,继国严胜拉着铃木川往府邸内走,外边已经忙起来了。
“府内很大,你可一定要记住路了,忘记的话就得找下人,但是有的地方是没有下人守着的。”继国严胜认真的叮嘱铃木川。
他们先要去见继国家主,然后是去看家主夫人朱乃。
继国家主在前厅,室内只有他一人,显然是专门等待着铃木川。
然而除了前厅内,周围站着不少身穿长袍的人,下人在其间穿梭,卫士们分散站在角落,盯着那些身穿长袍的人。
继国严胜已经习惯,不过还是和铃木川解释:“是今天来府中议事的家臣。”
作为赫赫有名的大名,加上武力强盛,继国的领土吸引着众多有识之士,家臣团也日渐扩大。
铃木家一开始并不是继国家的家臣,他们祖上是在平安京皇宫弄权的政治家,后来历史更叠,天皇统治衰弱,幕府也分散权力,为了自保,迁徙到了继国领土上。
百年前,铃木家的名头就是鼎盛的贵族权势之家,继国家有了铃木家的加入,实力猛的增长一截,铃木家武士也鼎力相助,经过长时间的拓展领土,继国家有了今日的成就。
无论出于什么目的,继国家继承人和铃木家继承人是必须交好的,一旦出现嫌隙,就是其他国家大名攻击继国领土的利刃。
继国家主目光沉了沉,看着从外边走进来的长子,以及长子手上牵着的另一个孱弱孩子。
耀眼的金发,只在古书典籍中记载过,铃木家主的发色虽然也有异于常人,但绝没有铃木川的显眼。
相似的脸庞,和先夫人如出一辙的紫色眼睛,都告诉众人,这千真万确是铃木家主的亲生子。
“不详”的谣言甚嚣尘上,继国家主在下定决心提出让铃木川前往继国家,还是去年,他亲眼见到了那个传说中克死母亲的孩子。
金发,接近太阳的颜色,在铃木家传承了六百余年的规训中,是绝对祥瑞的象征。
外头不管怎么说,继国家主只要稍微一查,就能知道那些谣言是空xue来风了。
至于散布谣言的人,他承认自己也有参与,但是里边可也不止他,铃木家的政敌,别国的卧底,都有可能。
他要做的是权衡。
不过铃木家主并不理会那些谣言,澄清几次后无果,就放弃了,只是确定了铃木川的继承人地位。
不得不说,看到那头耀眼金发和过分精致的脸庞时,继国家主还是多了几分嫉妒。
那小子运气怎么这么好! ?
简直是基因彩票中的彩票!
铃木川出生之后,除了先夫人染病离世,铃木家可以说是事事顺遂,家族蒸蒸日上也不为过。
这就是赤裸裸的祥瑞啊!
想到“祥瑞”和“不详”的争论,继国家主不可避免的想起了家里还真有一个“不详”,心情又坏了几分。
继国严胜全然不知道父亲沉沉的表情在想什么,毕竟作为家主,父亲的表情素来严肃,他领着铃木川向家主行礼,标准的动作挑不出错处,反倒是旁边的铃木川,动作缺了几分气力。
看到这一幕,继国家主想起来什么,表情诡异的舒展开,温声叫他们起来,然后让铃木川到他跟前。
铃木川照做,朝继国家主走去,身上的首饰随着他的动作也跟着微微碰撞起来,但是却没发出多大的声音。
一般是不允许旁人近身的,但是铃木川一个五岁多的孩子,能有什么厉害呢。
继国家主眸光闪了闪,看铃木川到了跟前,面上露出慈爱的神情。
他先摸了摸铃木川的脑袋,仔细问了一些日常事情,比如说饮食注意之类的。
“继国家里不比你家珍肴美味,都是平常的饭食,喜欢什么就叫下人去做,如果下边有违抗的,严胜。”
他看向继国严胜,面上依旧带着浅淡笑意,眼神中却流露出威严:“赶出府中即可。”
说是如此,但是赶出府中的下场,几乎是万劫不复的结局,被继国家弃用的下人,这片土地上还有谁愿意得罪继国家去聘用呢?
即使继国家也许不会记得这么个小人物,但是其他人可是盯着,捅到继国家主面前惹了不快,才是麻烦。
继国严胜微微皱起眉。
继国家主却不再看长子,而是拉着金发孩子的手,说给铃木川安排了专门的医师,就安置在离铃木川院子最近的侧街上。
铃木川笑着道谢。
继国家主试探似的问他:“要不要和严胜一起学习?剑术一类的,也可以强身健体。”
“多谢家主大人好意,我的身体不能坚持剑术的修行。”铃木川脸上露出一个窘迫的表情,似乎是不好意思。
继国家主听到他的话,脸上露出个笑容,安抚了他几句,就招呼继国严胜把铃木川带去看望夫人朱乃。
盯着长子牵着铃木川离开,继国家主若有所思。
那孩子虽然千般万般好,也有致命的弱点,就是身体孱弱,听说是自娘胎里带出来的病根,三天两头的生病,铃木府里配备了十来个医师,以备不时之需。
他听铃木家主提起过,铃木川的病其实并不麻烦,要命的是,那病来的快,夜里不仔细注意着,就要起高烧,连孩子是睡着还是烧昏迷了都不知道。
也就是说,铃木川成为一名强大的剑士,是极其困难的。
然而他的父亲铃木家主可是一名强大的剑士。
也不怪铃木家主觉得继国家主让铃木川前往继国家是雪中送炭,铃木川如果能得到继国家的支持,族内的反对声至少会少一半。
日后有严胜的帮助照拂,也能继任家主后站稳脚跟。
体质不行,如果铃木川脑子够好的话,也完全可以弥补了。继国家主如此想到。
门外的家臣陆续进来,他也收敛起神色,准备听今天的汇报。
另一边,继国严胜牵着铃木川往府邸深处走,比起前府庄严肃穆的气氛,后方更有生活气息,处处修葺得典雅低调。
绕过曲折的回廊,走过好几个小院,又跨过不知道几条门槛,继国严胜一路说着继国家的事情,铃木川一边听一边点头。
实则他一点没记住。
不,他记住了吃饭的时间和地点。他父亲说了,其他不记得不打紧,得记得吃饭才行。
正说着,他们拐入一条小路,这边看着就冷清,下人也只有一开始跟着他们的那几个。
继国严胜话头止住,脚步有些踟蹰,他一眼想起来这里是什么地方了。
弟弟缘一的住所,就在这边。
平心而论,继国严胜还是很愿意带铃木川去认识缘一的,但是他不知道铃木川会不会也觉得缘一是“不详”,而且缘一生性沉闷了些,又不爱说话,两个人看着就难以沟通。
铃木川不知道继国严胜在犹豫什么,他左右看了看这片冷清的地方,瞧见不远处的一排小屋,看着像是三叠间,便说道:“你们家还有这么小的房间呢?”
成年的下人不至于住这么小的房间吧?
继国严胜发现他注意到那边,也看过去,犹豫了一下,想解释时,那边三叠间的门被拉开了。
一个小小的脑袋探了出来,和继国严胜一模一样的脸上,有着如火焰般的纹路,小孩的头发有些乱。
最重要的是,那双古井无波的眼瞳,也看着继国严胜牵着铃木川。
铃木川睁大眼:“是他。”
什么! ?
继国严胜惊愕的看着铃木川,金发小孩朝着那边招手,刚想过去制止缘一的下人也呆住了脚步。
“铃木……认识缘一吗?”继国严胜有些难以接受,缘一怎么会见过铃木川呢?
“上次来你家的时候,我见过他,不过他不会说话。”
面对铃木川的招手,缘一那双古井无波的眼睛也没有什么情绪,反而是看着自己的兄长。
继国严胜抿唇,忽然加大了手上的力度,说道:“晚点再来看缘一吧,我们得先去见母亲大人。”
“唔,好的。”铃木川没有意见,任由继国严胜牵着他离开。
明明只大了一岁,继国严胜比他高了一个头。
严胜侧了侧脑袋,对着后边的下人,语气警告:“都跟上了。”
想要去训斥缘一的下人神色微变,马上回到了队伍中。
一行人踏入了一个大院子。
花草丛生,屋舍整齐,檐下有穿梭的侍女,隐约能听见轻微的咳嗽声。
继国严胜皱着眉,小声说道:“母亲大人身体越来越不好了……”刚说着,他猛的想起了手上这位,可是从小没了母亲,一时之间把话憋在了喉头。
不过很快,里边传来朱乃的呼唤:“是严胜吗?”
继国严胜应了一声,牵着铃木川踏过回廊,往屋内走去,愈是走近,药材味渐浓。
家主夫人朱乃生的温婉美丽,只是脸色苍白,桌子上放着一碗还冒着热气的汤药,她端坐着,看见长子领了个小孩进来,面上露出笑颜。
严胜领着铃木川向朱乃问好,朱乃含笑点点头,伸出手,把近前的铃木川轻轻抱了抱,盯着小孩的脸庞,眉眼间似是怀念。
“好孩子,和你母亲生的这般像。”
她摸着铃木川的额发,那双和故友一模一样的紫眸,叫她多了几分惆怅。
朱乃侧过头,看向严胜:“你们是从西苑那边过来的……是不是碰见缘一了?他起床了吗?”
继国严胜顿了顿,才说道:“起了,缘一在房间那边看着我们走过去的。”
他的母亲又是叹息,扭过头吩咐侍女,去看一下缘一有没有按时吃饭:“小心些,别让家主发现了。”
“是。”
严胜带来的下人都拦在了夫人院子外,这里边都是朱乃常用的侍女,得了吩咐后匆匆离开了。
朱乃揽着铃木川,重新看向长子:“小川的住所可安排了?”
长子点点头,面上是一如既往的沉稳:“在我院子不远,离侧街近一些,要是生病的话,也方便让侧街的医师进府。”
朱乃的身体不好,说了一会话后就止不住的咳嗽,严胜带着铃木川告退,两个孩子往院子外走去。
仍然是那群下人,簇拥在自家少主身后,严胜早去看过了安排给铃木川的院子,压根不需要带路,自顾自牵着铃木川往前走着。
“小川的院子离母亲大人的院子最远,所以不用天天来看望。”继国严胜说道。
实际上,虽然缘一住的那几间三叠间简陋,离朱乃的院子反倒是不远,严胜要去找缘一却是要费一番功夫。
严胜说着铃木川的院子离他的不远,实际上,铃木川到了一看,岂止是不远,简直是要贴在一起了。
下人们还在进进出出搬着铃木川的行李,铃木川皱了皱鼻子,说道:“我想去看看侧街在哪里?”
继国严胜也觉得过去实在麻烦,万一有鲁莽的下人冲撞到小川可不好了,于是就点点头,带着他继续往前方走去。
又走了两步,他忽然停下来,扭头看向身后最近的一个下人:“把小川抱着走吧。”
金发小孩鼻尖上已经有薄汗沁出,也不拒绝,继国严胜盯着,心下有些懊恼:他竟忘记了府内路途长,平日里走惯了,旁边这位可不曾走过这么远的路程。
时间将近下午,这边起了风,继国严胜皱起眉,担心铃木川吹了风生病,便和铃木川说道:“先回去吧,差不多可以准备晚饭了,明天早上我再陪你来看好不好?”
第62章
继国严胜的院子和铃木川想象中的简朴不同,这个面积不大的院子,却是标准的一国继承人起居地,处处透着高贵奢华。
院子里的花草树木请了大师打理, 每一处都赏心悦目。
屋子还是平房式,但是墙壁上描绘着壁画,随处可见价值不菲的摆件。
现在是夏末,天气其实还热着,估计是因为少主带着铃木家小少爷过来,下人们匆匆抱着冰盆离开,但是室内还残存着凉意。
继国严胜一走进就微微皱起眉, 侧头看向铃木川:“要不还是去外边吧, 里面有点冷呢。”
其实这个温度对于他来说刚刚好,但是他不知道铃木川能不能经受这个温度。
铃木川摇了摇头,他说话带了点鼻音, 说话闷闷的:“晚了。”
继国严胜:! !
他没想到就这么一会功夫,铃木川来时还好好的,现在说话都带了鼻音,肯定是要生病了。
严胜扭过头,刚要喊下人, 铃木川就脑袋一歪,眼见就要倒在地上,严胜察觉到不对, 动作先震惊一步, 他伸手把铃木川拉住。
金发小孩就这样昏倒了。
继国少主的院子一片兵荒马乱,严胜慌乱的声音响起:“快去叫医师!快点!”
铃木川的病之所以说是急病。
是因为连他自己都不知道什么时候会生病。
他敢打包票,从朱乃那边出来,一路走到严胜院子这边, 他还一点感觉都没有。
继国严胜哪里见过这样孱弱的同龄人,不,他连同龄人都见得少。这是他第一次缺席家庭晚餐,守在铃木川的身边,紧张地看着医师动作。
铃木家随行的下人还没走,听说自家少主出事了,连忙请求看望,继国严胜自然不会拦着。
看到自家少主双颊绯红,作为代表的那个下人却是松了一口气,反而安抚了一下六神无主的严胜:“只是突然发了高烧,不打紧的。”
高烧!
继国严胜从出生起就没生过这样严重的病,但是他看母亲朱乃生过,那会真是把他吓到了,母亲的脸颊烫的可怕。
看到继国少主脸色更难看,简直要哭出来,那下人赶紧解释:“少主高烧已经是常态了,吃了药用不了多久就会好的,平时要紧的是磕磕碰碰。”
“先前不小心摔了一跤,把手臂弄的骨折了,养了半年才好,多亏是小孩子。”
刚遣散家臣,得到铃木川晕倒消息后匆匆赶来的继国家主一踏入屋内,就听见铃木家下人如此说,心中更是安定。
这样脆弱的身体,连剑术老师都不敢教导他。
他面上带起显而易见的担忧,心里已经敲定了日后铃木川的课程如何安排。
毕竟是铃木家少主,肯定是不能亏待的,不然外人一看肯定又要传些乱七八糟的谣言,他自己助推过铃木家的谣言,自然知道一个谣言鼓动起来多么快。
那就在文学课上面使劲下功夫吧!
把这孩子培养成文学大家什么的,或者是政治家,那也不错,刚好可以辅佐严胜。
继国严胜不知道父亲打定了什么主意,他沮丧的跪坐在铃木川身边,医师出去拿药,铃木家的下人在继国家主过来时候就退了出去,一时之间,屋内只剩下继国父子。
“严胜,你先照顾一下小川吧,明天先休息一天。”
继国家主看着铃木川那通红的脸颊,心里也有些打鼓,这孩子要是一不小心在他家夭折,那可就麻烦大了……但是铃木家养了几年都没出什么问题,他可是准备了继国领土上最有声誉的医师家族。
想到这里,他也有些担心被铃木川过了病气,叮嘱严胜几句就匆匆走了。
继国严胜没有怀疑,在他看来父亲每天都公务繁忙,抽出时间来看望铃木川都很不容易。
把父亲送出院子后,医师遣去抓药的下人跑回来,严胜催促他们赶紧去煎药。
一通忙活,夜色渐渐来临,下人去把灯点起,少主院子灯火通明,隔壁的院子也收拾的差不多了,有下人过来小心翼翼问需不需要让铃木少主回他自己的院子。
继国严胜摇了摇头:“留在我这边先吧。”
侍女跪坐在装着冰水的盆边,拧干帕子,动作轻柔的给铃木川擦脸,滚烫的脸颊在冰凉的手帕安抚下渐渐降温。
药味渐浓,另一个侍女端着晾好的药进来。
冰凉手帕没能让铃木川醒来,药味一出现,他却迷迷糊糊地睁开了眼,皱着鼻尖,含糊道:“又要吃药了?”
继国严胜以为他是不想吃药,侧头看向屋内其他下人:“去拿点蜜饯来。”
“是。”
铃木川清醒了些,脸上的温度渐渐下降,他看向继国严胜:“没事,我喝过药就好了。”
他撑起身,侍女连忙扶住他,盛药的碗不大,考虑到铃木川的身体不适宜用太多药,每次的剂量也就半碗。
铃木川看了一眼,拿过干脆利落的一口闷了,举止间竟然多了几分诡异的奔放。
他把碗塞给侍女,侧头看向震惊的继国严胜,奇怪:“怎么了?”
“小川……不觉得苦吗?”他闻着都要皱眉头的苦味,铃木川竟然毫不犹豫的喝了下去。
铃木川:“如果严胜从小就喝这些药的话,就不觉得苦了。”
微烫的药液下肚,很快他背后沁出一层薄汗,铃木川嫌弃一身叮叮当当的,这么一躺过,难怪觉得哪哪都不痛快。
他看了眼周围的摆设,就明白这里是严胜的房间。
看继国严胜脸上还有着自责,铃木川无所谓的摆摆手:“好了好了,我先回去换衣服吧,你还没吃晚饭吧?”
“是……”
铃木川看了眼侍女:“抱我回院子吧。”
继国严胜站起身:“我和你一道去看看。”
其实严胜早已经看过铃木川的院子了,听说家里要来一个同龄人,而且这个同龄人身份还和自己差不多,严胜就偷偷上了心。
朱乃看在眼里,干脆让严胜去安排铃木川的住所,也是锻炼他御下的能力。
侍女抱起铃木川,严胜跟上,刚走出屋子,就听见门口传来了一阵骚动。
严胜收回看着铃木川的眼神,转而投向出现动静的门口,发现了一个熟悉的矮小身影,不是缘一又是谁。
“缘一怎么过来了?”继国严胜挥了挥手,让围着的下人让开,走到自己弟弟面前。
铃木川趴在侍女肩膀上,打了个呵欠:“我先走了哦,严胜。”
“啊,好的。”严胜应了一声,看着侍女抱着铃木川走远,才回过头问缘一有什么事情。
缘一竟然主动过来,可是非常少见的。
侍女抱着铃木川来到隔壁的小院,比起堪称人来人往的严胜院子,他这里只有几个守候的下人。
铃木川抱着侍女脖子,扭头扫了一眼周围,比起铃木家他自己的院子差远了,不过继国家不提倡奢侈,他可以理解。
一路走到他的房间,里面的布置竟然出乎意料的温馨,铃木川眨了眨眼睛,示意侍女把他放下。
“你是严胜院子里的下人?”他问那侍女。
侍女恭谨的垂着脑袋,回答他:“是,小少爷唤婢子兴子即可。”
铃木川点点头,抬了抬下巴:“兴子去帮我找一套新衣服换上吧。”
他扯了扯身上的配饰,趁着兴子转身到衣物间去的功夫,三两下就把身上十几种配件摘了个一干二净。
随手扔在地上,铃木川松了口气,也不在意那些首饰多么名贵,总觉得昏迷时候硌到哪里了,有点不舒服。
而且,他摸了摸脑门,烧退的很快,温度已经恢复正常,但是太阳xue的地方老是发疼。
有什么东西要呼之欲出似的。
铃木川甩了甩脑袋,只把疼痛当做旧疾,把袜子也蹬了,赤着脚踩在房间的地毯上。
这里竟然有一半以上的地面铺了地毯。
他干脆坐在地毯上了,那边兴子也刚好捧着一套新衣服回来。
看到地上那些随便扔在一起的首饰,兴子愣了一下,但是还是先去给铃木川换衣服。
铃木川身上的衣服也十分繁杂,层层叠叠十几件,要不是布料够轻柔,他早就提出换衣服了。
就算这样,一吹风,高烧就突然起了,铃木川也有些无奈。
兴子小声和他说:“少爷的财物,以后还是收好一些,少主院子这边下人多,难保不会有窃贼小人。”
尤其是铃木川初来乍到,丢了一点东西,估计也不会兴师动众嚷嚷着抓贼。
这样对于两家来说都有些丢脸面。
小孩闻言只是歪了歪头,吐出一句:“如果有心要取,也是防不住的,不过,也得有命花才行。”
兴子一怔,他稚嫩嗓音中藏匿的冷意,和话语中的意思,让她反应不过来。
“小川!”
外边传来脚步声,继国严胜领着缘一小跑过来,看见兴子正在给铃木川换衣服,说道:“怎么不关上门?一会风吹进来,可别又受寒了。”
侍女脸色微变:“抱歉,少主,婢子忘记了。”她一进来,注意力就被地上那堆价值连城的饰品吸引去了。
继国严胜抬了抬手,等兴子给铃木川换好衣服后,和他带来的另一个下人说道:“去准备晚饭,今晚就在这吃。”
然后扭过头看向兴子:“你先回去吧。”
兴子行了一礼,转身离开了屋内。
继国严胜自然也看见了地上那堆饰品,也猜到那些是铃木川随手扔的,拉着缘一走过去,嘴上说着和刚才兴子提醒差不多的话。
换了一身苍绿色和服的铃木川又坐了下来,笼着手,看着怏怏的,听严胜说完后,摇了摇头:“严胜是少主,这边离你的院子这样近,我该相信严胜才是。”
继国严胜:!
身为长子兼继承人的继国严胜瞬间感觉自己责任重大,握拳:“放心吧,我一定会管好下人的!”
缘一看了看忽然激动起来的兄长,还有那边端坐的小弟弟,没有说话,眼神还是和平时一样古井无波。
虽然说要做朋友,但是对着一个比自己小了整整一圈的孩子,严胜很难不把铃木川当弟弟照顾,现在他拉着亲弟弟缘一,面前还坐着一个小小的金发弟弟,心中膨胀得不行。
而缘一,则是看着铃木川。
他平静的眼神,在触及铃木川那双紫眸时候,波动了一下,再往下,就是铃木川的心脏。
缘一看见了什么,眼睛微微睁大。
这个人的心脏……怎么会有一个大洞?
眼睛的构造也和大家的不一样。
骨头好纤细。
血管流过的血液比别人少很多。
他好似看见了一具行将就木的白骨,还是缩小版。
第63章
继国家主听说缘一跑到严胜的院子, 还让铃木川看见了,发了一通火。
转念一想,铃木川要在继国家生活数年, 早晚会发现继国双子的秘密, 与其到时候让这孩子胡思乱想猜测,倒还不如一开始就告知。
但是缘一的行为还是让他恼怒, 他下令严加看管缘一,在三叠间那边增加了不少看守的下人。
听说朱乃去和家主求情了。
下人小声的汇报着,严胜有些发楞,片刻后,他挥挥手让下人出去。
书房内,铃木川捧着一小盏热茶喝着,见严胜表情有些郁闷,咽下茶汤后,慢吞吞开口:“严胜担心缘一吗?”
继国严胜点头:“那些下人不待见缘一, 有时候连饭食都不会及时送过去,还好母亲大人总是询问缘一近况,才不至于受别的短缺。”
他说完,授课的老师进来, 便止住了话头,铃木川也放下了茶盏。
因为常年生病,铃木川的启蒙进度相当慢,加上他头总是发痛,眼睛也不舒服,铃木家主心疼都来不及,怎么会勉强他。
继国严胜三岁启蒙,天性聪颖,别人十岁才开始学习的课程,他现在已经接触了。
授课的老师自然也是给继国严胜上课的,铃木川大可以窝在院子,是严胜拉着他过来听课的。
老师知道铃木川的启蒙进度后,干脆让铃木川临摹字帖。
毛笔是继国严胜刚启蒙那会用的,纤细的一根,刚好能叫铃木川握住。
除了临摹之外,老师还让铃木川背启蒙的识字歌,他桌子上还有一个小本子,里边都是大字,最后一页就是识字歌。
铃木川心不在焉的握着笔,老师在上面讲着继国家的历史,他听了一会,觉得没什么意思。
总觉得毫无新意。
紫眸盯着字帖上的大字,是授课老师写的,一笔一画都相当标准,适合小孩子临摹又不失美观。
继国严胜在旁边认真的听课,铃木川侧头看了一眼,又收回了视线,思绪有些飘忽。
好像记忆中也有一个人坐在他身边认真听课,总是一副非常正经的样子。
铃木川抿唇,太阳xue跳动着抽痛,他已经习惯,每当有什么东西想要呼之欲出的时候,太阳xue就会针扎似的疼痛。
他无视了疼痛,想要继续捕捉那些转瞬即逝的记忆点。
但是很快,痛感消退,他意识到这次又是一无所获。
前世的记忆没有消除干净然后转世了什么的,铃木川在下人们餐后闲谈听说过,偶尔会问一下栗林晴奈。
栗林晴奈没有问铃木川为什么要知道这些,只是细心的跟他说自己所知道的。
来到继国家后,太阳xue抽痛的频率增加了,铃木川隐约有一种预感,自己那些前世的“记忆”,很快就会被唤醒。
只缺一个契机。
听了一会课,铃木川揉了揉眼睛,授课老师注意到他的动作,停下话语,问他要不要去休息。
铃木川当然不会逞强,点点头,外边就走进来一个侍女,将他抱起离开。
桌面上的字帖,只有大大的一片滴墨,半点字也没写。
侍女是安排照顾他的,年纪十来岁,却是从小在继国家长大,算是家奴,名字叫里见佳寿子,铃木川干脆叫她佳寿子。
佳寿子将铃木川抱离书房这边后,铃木川就指使她回院子去,不过他想要经过缘一的三叠间。
“家主大人在那边增派了不少下人。”佳寿子迟疑了一下,对上那双不容置疑的紫眸,心中一跳,马上安静下来,抱着铃木川往那边走去。
三叠间还是矮矮的一排房屋,走过那边要经过几个门口,果然多了看顾的下人。
那些人一眼认出了铃木川,纷纷躬身问好。
铃木川应了一声,佳寿子抱着他继续往里走。
下人们也不敢拦……毕竟这条路确实可以回到铃木少爷的院子。
最后一道小门的下人眼见着铃木川直直往三叠间去,犹豫了一下,还是开口制止:“铃木少爷,那边不可以过去。”
“不可以?”佳寿子停下脚步,铃木川回头,面无表情的脸上,一双紫色的眼睛盯着那个开口的下人。
“我会和伯伯说的。”铃木川歪了歪脑袋,撇下一句,指使着佳寿子往三叠间走去。
天气很好,继国缘一坐在檐下,看着刚才那一幕。
和继国严胜几乎一模一样的脸庞看着被佳寿子抱着走近的铃木川。
缘一比起严胜,脸上多了诡异的纹路,耳下还吊着太阳纹的耳坠。
铃木川示意佳寿子把自己放下,站定在继国缘一面前。
佳寿子担心的看着金发孩子,缘一少爷可是从来不会说话,铃木少爷是要和缘一少爷搭话吗?
“缘一。”铃木川却不是来和继国缘一聊天的,他感觉到缘一上次看他的眼神有些奇怪。
视线在他的太阳xue,也就是眼睛那个位置停留了很久,然后是心脏的地方。
他是不是知道些什么?第一次见面的场景铃木川已经忘记了,但是缘一的眼神,精准落在了他最觉得不适的地方。
“我的这里,”铃木川指了指太阳xue,“是不是和别人不一样?”
旁边听着的佳寿子吓了一跳,这,铃木少爷是指脑袋和别人不一样吗?
更让佳寿子震惊的是,缘一毫不犹豫的点了点头。
穿着和服的斑纹小孩盯着铃木川,尤其是盯着那双眼,似乎透过肌肤的表层,看见了更深处的东西,旁边的佳寿子都觉得毛骨悚然。
早有缘一少爷是“不详”的说法,佳寿子对上缘一的脸庞,心里也有些打鼓。
铃木川看见了继国缘一的回答,却是眼睛一亮,“你竟然看得出来!”
“那这里呢,是不是也和别人不一样?”他指着自己心口位置。
缘一这次踌躇了一下,又是点头。
眼睛,太阳xue ,还有心脏,三处地方的隐隐疼痛自铃木川有记忆起就在折磨他,但是医师来看过后,只能看出他的眼睛确实容易干涩,其他一切正常。
铃木家主骂走了不知道多少医师。
“好厉害!缘一!”
铃木川当即感动得都要哭了,他抓住继国缘一的手,一脸坚定,语气怂恿:“缘一,我觉得你以后肯定是国家最最最伟大的医师!”
继国缘一:?
旁边的佳寿子表情也扭曲了一下。
“听我的,缘一,你已经领先其他医师至少五百年了!”
继国缘一古井无波的眼神终于出现了颤动,他看着一脸激动的铃木川,眼神中透露着明显的……
佳寿子:缘一少爷眼中为什么会有动摇啊喂!
就算家主不待见缘一少爷也不会允许缘一少爷去做医师的吧!
——不对,为什么她真的要思考缘一少爷做医师的事情? !
铃木少爷终于发自内心的笑了但是为什么是这样的场景啊!
在铃木川殷切火热的目光中,继国缘一摇了摇头。
他也觉得父亲大人不会让他去做医师的。
领先五百年……是什么意思?
铃木川也没气馁,他松开继国缘一的手,扭头看向呆滞的佳寿子:“送我回去吧,我下次再来看缘一。”
他也不在乎那些下人有没有看到他和缘一说话,佳寿子抱他回到院子后,他就钻被窝里睡着了。
严胜下了课后,和继国家主吃了午饭,然后接着上剑术课。
一直到傍晚,他才结束一天的课程。
此时铃木川才刚醒来,屋内点着灯下人们在外边,偶尔有脚步声响起。
好无聊……好想玩点什么。
但是他一个五岁小孩,能玩点什么?
铃木川无声的叹了口气。
暖黄色的灯光落在脸庞上,被窝很暖和,但是屋内还有冰盆残存的凉意,露出在被子外的脸颊微冷,身体却又暖融融的。
好舒服。
好想一直这样躺下去当个无所事事的废物,要是头不痛就更好了。
他面无表情想道。
稚嫩的手从被窝探出来,铃木川摸了摸自己的额头,很正常的温度,连怪罪于高烧的机会也没有了。
门外忽然响起了脚步声,不像是下人的小心翼翼,铃木川头侧了侧,看见一个小小的身影落在门上。
“小川还在睡觉吗?”
“是的,少主大人。”
“他吃晚饭没有?”
“这个……”
“我去叫他。”
推门声响起,脚步渐近,铃木川盯着天花板上的绘画发呆。
继国严胜走近了一看,见他已经醒来,便坐在他旁边,问道:“小川怎么不叫他们进来?”
铃木川侧头,整个人还是缩在被窝里边,金发散落在脑后,灯火被严胜挡住了一部分,那双紫眸却折射出奇异的光芒。
“你去看缘一了?”他问。
“小川怎么知道?”
铃木川仍旧是露出个脑袋:“我猜的,你每天都去看缘一吗?”
继国严胜摇了摇头:“没有……父亲不让我去看缘一,我都是悄悄去的。”
“那你现在怎么光明正大的去了?”
严胜愣住,他看着铃木川,心中马上浮出了一个答案,可还没等他回答,铃木川却换了个话题说道:“缘一从来没说过话吗?”
“是的,他说话比别人晚些……但是我觉得缘一还是会说话的!”严胜攥紧了膝盖上那片布料。
铃木川爬了起来,盯着严胜,凑过去抓住他肩膀,眼眸里没有半点五岁小孩的稚嫩懵懂,尽管眼中依旧清澈,他说:“伯伯打算以后怎么对待缘一?他不会允许继承人的双生兄弟留在府中的。”
继国严胜僵硬了一下,缓缓的,小声道:“缘一以后,大概要送去寺院吧我之前偷听到母亲向父亲求情。”
其实父亲是想杀了缘一的,他绝不允许有威胁长子继承人地位的人存在,而且……还有缘一“不详”的言论。
他蠕动了一下嘴唇,最后说道:“时间还早呢。”
“不早了。”铃木川扭头看着紧闭的门外,却是答非所问:“该吃晚饭了。”
第64章
头疼虽然没人能看出来, 更别提缓解了,但是铃木川仍旧是很高兴,毕竟这可是第一次有人看出他的毛病在哪。
如果能成功把继国缘一怂恿去当医师就更好了。
因为年纪还小,继国家主对于他上课三天打鱼两天晒网的行为也视若无睹,孩子还小嘛,虽然说继国严胜像他这么大的时候已经可以自己做俳句了。
授课老师当然也了解家主大人的想法。
但是……铃木少爷整整两个月都没写一个字, 是不是太过分了点啊喂!
每天坐在位子上发呆,然后听他讲课, 哦对,仅限于历史, 讲到文学类礼仪类, 小孩就闭上眼开始睡觉。
小小的年纪,已经养成了坐着睡觉的超前技能!
然后侍女就进来把人抱回院子睡觉。
整整两个月——
铃木川有时候去听课,有时候不去, 干脆去找继国缘一玩。
继国缘一不说话, 但是会点头摇头,铃木川觉得逗他很有意思,反正继国家主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同龄人就继国兄弟二人, 严胜在上课,那他肯定是去找缘一玩。
而且他发现了一个很要紧的事情。
和缘一呆久了,他的头也不痛了, 眼睛也不干涩了, 整个人好像脱胎换骨般健康——当然这是短暂版。
不过还是有一天,继国家主按捺不住,明里暗里和铃木川说,少和缘一玩。
万一缘一把“不详”带给他就坏了。
铃木川:“可是严胜哥哥不和我玩呢。”
继国家主:“……”
他吸了口气, 开始思考族中还有没有同龄人能和铃木川一起玩的,当他列举了几个人,然后接收到了铃木川鄙夷的视线。
“父亲不让我和这些旁支玩。”他说的振振有词。
不知道哪里戳中了继国家主的心思,他竟然诡异的答应了铃木川和继国缘一玩的请求。
继国家主接下继国家继承人,当年也算得上血雨腥风了,所以他素来压制着蠢蠢欲动的旁支,这也是他为什么宁愿冒着风险提出让铃木川来继国家,以此来达成他这一系和铃木家族至少几十年的合作。
让严胜多带着铃木川去上课吧……剑术课也带去才行,还是少和缘一接触的好。
等缘一大点就送去寺院,不能再等了,趁铃木川年纪还小,过几年就不见得还记得缘一,到时候也可以和严胜一起上课。
家主的态度就是风向标。
铃木川还是和以前一样,不爱听课就睡着,只是这次佳寿子没有把他抱回去,反而是让他坐在那里睡。
每次铃木川一睡着,佳寿子把他抱走,他肯定在路上去找继国缘一。
授课老师都要怀疑他是不是装睡然后找机会去和缘一玩了。
但是他们都想错了,铃木川是真的睡。
尤其是快入冬的时节,他就犯困的厉害,明明从来没尝试过坐着睡觉,但是当闭上眼睛那一刻,配合前面授课老师的讲课声。
好像大脑褶皱都被抚平了,暖融融的衣服,暖融融的屋内,老师慢吞吞的讲课声,隔壁好学生的正襟危坐,一字未动的作业,根本听不懂的课程,简直把人带入了一个全新的境界。
直到休息时间,严胜来戳他的脸,他才睁开眼意识到自己又睡着了。
而且老师不会怪罪他。
“小川最近睡觉好像更厉害了,是哪里不舒服吗?”严胜还是很担心铃木川的状态的。
铃木川:“……你知道什么叫做冬眠吗?”
“小川不是人吗?”
铃木川,铃木川懒得和严胜解释,他拍了拍严胜还戳着他脸颊的手指,努了努嘴:“你快帮我把作业写了。”
继国严胜扭头看了一眼:“可是老师可以看出来我的字迹的。”
“没事的,你模仿一下我的字迹嘛。”铃木川大言不惭。
严胜眨了下眼睛,提出了一个更重要的问题:“可是,我没见过小川写字诶。”
铃木川盯着他,表情严肃,然后转了转脑袋,如临大敌地看着桌子上的毛笔和字帖。
不知道为什么,他总感觉自己一写字,旁边的严胜肯定会嘲笑他。
还有上面那个讲课的,偷看他们很久了!
他叹了口气,捏起毛笔,旁边严胜就说:“小川姿势错了。”
铃木川拍打几下他的肩膀:“去去去,你不懂。”
继国严胜眨着眼睛,看着铃木川郑重的在字帖上……滴了好大一滴墨汁。
细嫩的手腕一动,墨汁开始蔓延。
十秒钟后,继国严胜:“这是画的小兔子吗?好可爱!”
“……我不写了。”
铃木川把笔一扔,觉得还是笔的错,这笔太细,笔尖太软了,写的时候还要把手腕悬一悬,一点都不合适他。
“你还要多久下课?”
“现在就可以去训练场练剑了。”
“你不早说!”铃木川看着字帖上的一坨墨迹,有点不忍直视,推着严胜,站起身,“我们快走吧!”
继国严胜跟上他,小声问:“小川是不是偷偷叫缘一过来了,我昨晚看见了。”
一出门,冷风灌来,铃木川缩了缩脖子,哼了一声:“你从哪偷看的?”
“回去的时候,去看了一下母亲,然后看见你们在那边说悄悄话。”
严胜有些不好意思,偷听别人说话,是很不礼貌的,也不符合礼仪,但是他看见小川和缘一凑在一起的时候,就忍不住停下了脚步。
铃木川倒是不在意,毕竟他和缘一说的时候,佳寿子还站在旁边呢。
“训练场那边地面很大,我觉得那边适合玩独乐,而且地板也很光滑。”铃木川摸了摸口袋,然后摸出两个陀螺,大家都叫这玩意独乐,他也干脆叫独乐了。
严胜睁大眼:“你什么时候带上的?”
只有两个独乐,铃木川一个,缘一一个,看来是没有他的份了。
他心里有些失落。
训练场离书房很近,绕过花坛,他们就到了训练场的后门,陪严胜训练的武士已经在里面等着了。
里边和铃木川说的一样,面积很大,他和继国缘一找个地方坐下来玩独乐都不会妨碍严胜训练。
严胜去侧间换方便训练的衣服,铃木川坐在后门的走廊中,外头风大,把他的金发垂乱了不少,佳寿子站在旁边。
“少爷,要不还是进去吧?”她担忧的看着铃木川,外面风这样大,很容易着凉。
“哦。”
铃木川不咸不淡的应了一声,眼睛仍然盯着前面,佳寿子知道他在等缘一,犹豫了一下,还是安静的垂首立在他身侧。
当一个小小的身影出现在花坛侧边时候,铃木川才拍了拍衣服站起来,朝那边的继国缘一招手。
缘一慢吞吞的走过来,他很少到这边,继国家主也不许他来。
铃木川也不在乎继国家主知道他拉着缘一去训练场玩独乐是什么反应,马上入冬了,过几天他父亲要接他回铃木家团聚。
“我教你玩独乐,你以后可以和严胜玩,等来年春天我回来,我们一起去放风筝。”
缘一听了他的话,眼睛肉眼可见的亮起。
独乐是铃木川从家里带来的,栗林晴奈塞了不少玩具进去,铃木川一个人在铃木家时候,玩的没趣,但是继国家可是有玩伴的,所以栗林晴奈把他那些乱七八糟的玩具都装了一个箱子。
和普通人家的独乐不同,铃木川这个表面更光滑,重量却刚刚好,比起一般的独乐要轻,考虑到他的力气不大,重一点的独乐玩不起来,他拿来的这个都是特制的。
缘一其实会玩独乐,前几年的时候严胜还拿来独乐和他玩,但是被父亲发现了,父亲打了一顿严胜,独乐也在继国府中消失了。
后来严胜教他玩双六。
两个孩子进了训练场,指导师傅的视线若有若无的投来,看见那两个小小的身影窝在角落自个玩去了,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不过还是要和家主禀告的。
严胜在另一端,他已经换上训练的衣服,正举着一把木刀,练习挥刀。
铃木川拉着缘一玩这个陀螺玩具,两个脑袋凑到一起。他的头发长了不少,和严胜他们一样,扎了一个小辫在脑后,凑过去看独乐的时候,脑后的小马尾也跟着一摇一摇。
然而玩着玩着,缘一就开始往严胜那边看。
铃木川盯着滴溜溜转的独乐,余光扫了下心不在焉的缘一,抬起头:“你也想去学剑术吗?”
缘一点头很爽快。看的铃木川感觉膝盖中了一箭,他这段时间一直蛊惑怂恿缘一去学医,但是缘一只会用那双和严胜如出一辙的眼睛看着他。
他讲到口干舌燥后,缘一才慢吞吞的摇了摇头。
这次居然这么爽快? !
铃木川重重的叹了口气,他毕竟不是强人所难的人,折中嘛,他最擅长了。
所以他拉着缘一的手,殷切热情道:“那太好了,你在学习剑术的时候,累了就可以去学习医术了,你知道医书吗?那可是世界上最好看的书!”
缘一:……
“你知道医师吧?那可是世界上最赚钱的行业!”
“缘一成为剑士后,连来闹事的病人都可以解决了呢!”
旁边看顾着他们的佳寿子都要碎了。
这是什么歪理……学习剑术的同时学医,缘一少爷是人不是神啊!这真的可以同时进行吗?她看那些给铃木少爷治疗的医师,一个比一个苍老,缘一少爷要熬到什么程度才能行医?
而且缘一少爷当医师之后,如果有病人闹事,直接切换成剑士,开始物理治疗病人吗?
铃木川还在越战越勇:“而且,你想啊,你去当剑士,平时肯定会受伤的对不对?”
缘一这次点头了,他们都知道严胜训练的时候,身上有不少留下的淤青。
“你学医之后,就可以自己给自己治疗了,自带回血,多强!”
“人家还要去找医师,缘一自己就能治自己,省了多少功夫!”
缘一——眼中又动摇了。
第65章
刚结束挥刀的严胜走过来, 就听见铃木川这句话,想也知道铃木川又在怂恿缘一去学医了。
他可以理解,小川从小到大的毛病只有缘一看出来了, 几乎可以说他头部痊愈的机会压在缘一身上。
中场休息的时间不多,严胜的下人给他奉上茶水,又小心给少主擦掉额头的汗,这么一通下来,也差不多要继续训练了。
严胜叮嘱了一下铃木川, 觉得不舒服直接回去休息就行。
铃木川坐在地上,囫囵点点头。
“我去训练了。”
他刚转过身, 下人拿来他的木刀, 身后却突兀响起了一道细细的平静嗓音。
“我想成为,第二强的剑士。”
继国严胜呆怔住,他很熟悉铃木川的嗓音, 稚嫩清澈, 语调也和他们不太一样,还喜欢带些口癖。
这是——
他回过头,那双暗红的眸子倒映着弟弟的脸庞。
缘一站起,耳下的日纹坠子随着他的动作晃了晃,两兄弟的发型相似,五官将近,但是缘一的脸上多了如同火焰的纹路。
曾经大家都说那是“不详”。
继国缘一看着兄长,开口,重复:“我想成为继国第二强的剑士。”
训练场有一瞬间陷入了安静。
铃木川拍了拍衣服,佳寿子扶他站起身,金发小孩漫不经心的话语响起:“那缘一和严胜一起去挥刀吧。”
继国严胜的语气有些恍惚:“刚才,缘一开口说话了吗?”
肩膀又传来熟悉的拍打力道,严胜呆呆看去,铃木川拍着他:“你个呆子,还大惊小怪起来了,是人都会说话的,带缘一去挥刀吧。”
他过分自然的表情和理所当然的语气让继国严胜回过神。
严胜还想说什么,但是铃木川打了个呵欠,扭头看向佳寿子:“我们回去吧,我困了,午餐睡醒再弄吧。”
佳寿子将他的玩具捡起,铃木川结果揣好,让佳寿子把他抱起后,居高临下的看着两兄弟:“再见。”
严胜下意识回了句:“再见。”
训练场马上就剩下他和弟弟,以及一群下人和陪练师傅了。
继国严胜扭过头,缘一还站在原地,他吸了口气,眼神一厉,呵斥下人:“还不去拿木刀来,愣着做什么?”
“啊,是!”
佳寿子抱着铃木川往院子走,铃木川一连打了好几个呵欠,刚路过缘一的三叠间,却见一个侍女匆匆跑来,拦住了主仆二人。
那侍女行了一礼:“铃木少爷,夫人有请。”
铃木川扭过头,低眼看着那侍女,也不为难她,只是说道:“带路吧。”
不用想也知道是缘一开口说话的消息传到朱乃耳中了,不过那些下人居然跑这么快呢。
朱乃疼惜缘一,甚于长子严胜。
好似要把缘一在他父亲那里受到的亏待全部补回来,甚至还会因为缘一和继国家主争辩。
朱乃的院子和第一天来时一样,只是花朵枯败了许多,华服夫人靠在小几旁,身体愈发清瘦了。
“小川。”她咳了几下,又极力忍耐下去,朝铃木川招了招手。
佳寿子把铃木川放在地上,和其他下人一起站在了屋外边。
铃木川见到朱乃,脸上挂起笑,脆生生喊了句“朱乃夫人”,然后走到她身前坐下。
朱乃摸了摸铃木川的脑袋,温声道:“小川和缘一去训练场那边玩了是吗?”
“是,我和缘一玩独乐去了。”
铃木川从怀里摸出那两个轻巧的独乐给朱乃看。
朱乃看着精致的独乐,不可避免的想起严胜和缘一小时候的事情,她苍白的脸上浮现怀念,低声说道:“缘一和严胜以前也玩这个呢。”
“小川,缘一开口说话了,是吗?”她看着铃木川。
铃木川点头,理所当然道:“他想学剑术,就开口说话了嘛,看来缘一真的很喜欢剑术,等我来年春天回来,给大家带新的刀,我家里有个刀匠,可是很厉害的。”
他抓着朱乃的衣袖:“朱乃夫人,我父亲什么时候来啊?”
朱乃下意识回答他:“明天呢,小川得回去收拾一下了。”
铃木川睁大眼:“好快。”
“那我得回去了,再见,朱乃夫人。”
朱乃看着揣着两个独乐的铃木川登登跑出去,嚷嚷着让佳寿子快带他回去,下意识的笑了起来。
比起刚来的时候,小川看起来要健康了不少啊。
回到院子后,铃木川吩咐几个下人把行李清点一下,他也用不着带什么,家里的东西可比这边多得多,主要是做个清单,来年开春回来后,还得清点一遍。
吩咐下去后,他就回房间睡觉了。
迷糊间他感觉到自己好像又发烧了,佳寿子焦急的声音远远的飘来,然后是脚步声,身体被扶起,灌下苦涩的药汤。
他咳嗽了几下,又沉沉睡去了。
谈话声只维持了短暂一会,屋内恢复了安静。
铃木川做了一个梦。
他梦到一个少年,和他如出一辙的金发,紫眸,但是五官更加深邃,眉上有几个环,唇上也有,他的视线老是被唇上那个环吸引而去。
少年穿着黑紫色的和服,走到他跟前,然后弯身,手臂穿过他的腋下,一把将他抱起。
“咦!”少年发出一声惊讶的气声。
两张本就相似的脸庞凑近,铃木川看着少年。
对视,视线交错之间,他看见少年的左眼瞬间变色,从瑰丽的紫,变作了像是黏腻青苔的墨绿色,深邃的眉眼凑的很近。
他看见墨绿色流了出来。
因为惊惧,他不得不闭上眼睛,很快,他感觉到墨绿色蹭到了脆弱的眼皮上,微冷黏腻,然后被肌肤慢慢加热,柔顺下来。
似乎有什么渗透下去了。
铃木川猛地睁开眼。
点着一盏灯的屋内显得昏暗,他坐起身,室内的冷意钻进被窝,他全然不觉,扭头看了眼紧闭的窗户,外面已经是漆黑的一片。
“来人!”
他喊了一声,马上外面响起了脚步声,门被拉开,下人进来,灯很快被点起,屋内亮堂起来。
“我睡了多久?”铃木川站起身,让佳寿子给他穿衣服,侧头问道。
佳寿子:“已经过了晚饭时间了,婢子现在让人去准备晚餐。”
铃木川低头看了眼身上的衣服,是一件白紫色的和服,佳寿子给他穿上了厚厚的褂子,他脚上还穿着袜子,应该是发烧时候佳寿子给他换上的。
“少爷下午时候又烧了两回,现在好些了么?”佳寿子给他系好带子,膝行退后几步,关切问道。
“好多了,医师还开了药吧?一并拿来给我喝下吧。”铃木川心情有些不好,屋内的灯都点起来了,他却想找点什么东西来照照自己。
他扭过头:“佳寿子,我的眼睛有什么问题吗?”
佳寿子仔细的看了看,回答他:“少爷,您的眼睛和平时一模一样。”
一模一样?
铃木川“嗯”了一声,带着佳寿子往平时吃饭的隔间去,他人小,步子也小,佳寿子慢吞吞的跟着他,脚步落在地面上,几乎毫无声息。
眼皮上还有微凉的感觉,铃木川很难形容那是什么样的触感,好似有冰冷的药膏轻轻敷在了上边。
“医师只给我开了喝的药吗?”
“是的,少爷。”
铃木川眉头微微皱起,难道那个梦真的有古怪?
他听说过不少志怪传说,甚至他自己身上就有“不详”的传闻,但是平心而论,那些鬼魂什么的,他是不信的。
但是梦中的那个少年,十五六岁年纪,穿着的衣服也不是他平时看到的款式,最重要的是,和自己一模一样的脸庞。
铃木川的午餐和晚餐都没吃,下人们忙活了好一阵才送来,在这期间,他坐在桌子边上,一言不发,只有指尖不紧不慢的敲着桌子。
“对了,严胜回来了吗?”
他想起什么,扭头问佳寿子。
佳寿子却说不太清楚,“少主大人的院子点着灯,却没听见说话声。”
铃木川“嗯”了一声,又问:“东西收拾好了?”
“都准备好了。”
金发小少爷背对着佳寿子,目光落在前方墙壁的挂画上,屋内点的灯不少,但还是有角落阴森森的。
瘦弱的身体被裹在白紫和服内,浅紫色的垂带躺在地面上,他的背很直挺,完全没有平时的有气无力。
佳寿子看了一眼,就忍不住垂下脑袋去,作为铃木川的近身侍女,她比其他人要多了解几分铃木川。
这位来自铃木家的少爷,比严胜少主还要早熟的多,严胜少主五岁时候,还在分辨善恶曲直,可是铃木少爷似乎已经有一套完整的善恶观念。
他做事情都有自己的逻辑。
尽管有时候的行为看起来一点都不体贴,甚至是完全不考虑别人……但是那才是一位继承人身上有的傲慢。
那双紫眸盯着她的时候,她也忍不住打起寒颤。
下人终于送上晚餐,佳寿子松了口气,铃木川吃饭时候是不喜欢其他人服侍的。
“去看看严胜回来了没有,请他过来。”佳寿子行了一礼,将要离开隔间的时候,听见铃木川的吩咐。
“如果他不在,你就等他回来。”末了,他又补充一句,“太久的话,跟他们院子里的人说一声,说是我请他过去,你回去休息就行。”
佳寿子领命离开,隔间内只剩下铃木川一个人,下人都在外边候着,都知道他吃饭时候不喜欢其他人伺候。
铃木川看着桌子上的小菜,有些心不在焉,觉得需要一位端庄礼貌还好逗的继承人来缓解一下心情。
然而,继国严胜来的比他想象中的慢太多。
他慢吞吞的吃完晚餐,看着空空如也的碟子才反应过来这次吃多了。
但是中午他直接一觉睡过去了,多吃点无可厚非。
下人端走盘子,他见佳寿子还没回来,就回了房间,随手抽出本什么小人书看。
不出三页,他又觉得困了。
叫下人进来给他脱衣服,铃木川打了个呵欠,把下人端来的药汤喝了个干净,准备进入梦乡。
总觉得他是睡饱了吃,吃饱了困,困了就睡,实在的有些罪恶啊这种生活。
躺入被窝,他问了一句:“佳寿子还没回来么?”
那外间的下人隔着门回答:“原本是回来了的,但刚到门口,就被夫人叫去问话了,现在还没回来。”
铃木川想着应该是问他的近况,也没在意,闭上了眼。
迷迷糊糊间,他好像听到门被拉开的声音,下人不会在他休息的时候打搅,寒意因为门被拉开而带进来。
他脑袋一片混沌,但还是强撑着睁开了一道眼缝,瞧见是一个熟悉的身影,就开口道:“严胜?你怎么来了?”
继国严胜跪坐在他床边,低声道:“不是小川喊我来的么?”
铃木川迟钝的脑子思考了一下,险些又睡过去了,半晌,他慢吞吞掀开被子:“那你陪我睡觉吧。”
严胜呆怔了一下,似乎在做思想斗争,但是他在铃木川不耐烦的声音响起前,迅速钻进了那个温暖的被窝。
有记忆以来,他是第一次和别人睡在一起。
脑海中又浮现起今夜父亲声色俱厉的话语。
还有母亲骤然倒下的身躯。
第66章
铃木川醒来的时候, 严胜已经走了。
佳寿子叫醒他,给他穿衣服,说铃木家主马上就到府上, 得赶紧洗漱才行。
金发孩子打了个长长的呵欠,全然没有紧张,也没有马上见过久违亲人的激动,反而是问:“什么时候了?”
“比平时上课的时间晚了一个时辰。”佳寿子告诉他。
铃木川应了一声,让佳寿子给他擦着脸,温热的手帕轻柔的贴近肌肤,尽管佳寿子已经放轻了动作,但是还是在他脸上留下了红痕。
外头天气有些阴沉, 昨天还是好天气,今天就变了样。
解决完早餐,佳寿子抱着铃木川往前厅去,刚走出院子,就碰上铃木府上的下人,是来拿铃木川的行李的。
那些人显然是上次送铃木川一起来的,看见被佳寿子抱着的少主很是激动,纷纷行礼。
铃木川只是挥了挥手:“我院子就在后头, 快去收拾吧,我父亲大人呢?”
“家主正在和继国家主谈话呢。”
“知道了,走吧。”铃木川拍了拍佳寿子的肩膀。
路过书房的时候, 铃木川让佳寿子停下, 往书房窗口看了看。
发现了一个意想不到的身影。
是缘一。
两个孩子背对着窗户,倒是授课老师看了一眼他,不动声色的收回了视线。
缘一看起来对授课老师讲的课完全不感兴趣,直勾勾的盯着旁边严胜。
他似乎察觉到了什么,回过头,却见身后窗户空荡荡。
走了大概有二十分钟,才走到前厅位置,佳寿子也不由得出了一层薄汗,铃木川拍了拍她,示意她把自己放下来。
脚踩在路上,铃木川才笼着手,慢吞吞的往前厅那边走。
没走几步,卫士们拦住了佳寿子,佳寿子才想起来她这些侍女是不允许到前院随意走动的,刚才走来,竟然忘记了。
铃木川提醒了她。
看着那个小小身影消失在卫士们阻隔的间隙中,佳寿子吸了口气,转身往来时路走去。
铃木川的脚步不紧不慢,脸上平静,周围的卫士都忍不住打量他,直到目送他进入前厅。
守在门外的管家瞧见铃木川一个人来,惊讶的牵他过来,问道:“铃木少爷怎么一个人来的?”
“我叫佳寿子抱我来的,到外边的时候就不许进了,我干脆自己走过来了。”铃木川任由他牵着自己,回答道。
管家知道佳寿子是服侍铃木川的侍女,闻言一梗,外边那群卫士是猪脑子吗?今天是什么日子?铃木家主到访的日子啊!
叫人家一家之主的独子,偌大一个家族的少主,自己走过来,疯了吧? !
路倒是不长,但是管家额头还是冒了汗。
里边的谈话声也停了下来,管家牵着铃木川走进去。
铃木家主已经紧盯着门口了,看见铃木川被管家牵着走进来,眉头舒展开,肉眼可见的高兴,他朝铃木川张开手臂:“小川!”
管家松开手,铃木川朝着父亲跑去,然后被年轻的家主抱在怀里,要不是继国家主还坐在对面,恐怕要被亲个百十遍。
然而这样黏糊糊抱在一起的相处模式还是让继国家主惊愕了一瞬。
在继国家主看来,父子之间的相处,是严格的,有等级的,绝对服从的,他可以夸赞长子,也可以处罚长子,长子绝不能违逆他。
这样亲热的拥抱,只会发生在朱乃和严胜之间。
他忍不住代入一下自己和严胜,马上默默的把那个画面从脑海中抹除。
这对父子的关系,太亲密了吧。
看着铃木家主搂着铃木川不放手,继国家主再次感觉到了这个年轻家主对于铃木川的溺爱……反正他是绝对做不到的。
他们刚才谈论的还是税收问题,铃木家主自从把铃木川送到继国府后,态度显然积极了许多,再也没有以前的圆不溜秋。
铃木川才多大,继国家主看了一眼,也没把这小孩放在眼里,继续和铃木家主谈要不要增税。
领土需要更多的钱粮去豢养武士和军队。
十年的休养生息,让民众逐渐富裕起来,也让军队怠慢许多,继国家主有心在中年再扩张一次领土。
铃木家主思考了一下,还是阐明了利弊:“虽然近年没什么天灾,但是保不准来年,商人们发展起来了,也是时候割一波冒头的,还得稳住其他商人的情况。”
“税,增一点就行。”铃木家主比了个手势。
“多增商税,少增农税。”继国家主心领神会。
铃木川扯着父亲腰带上的配件玩,上面的珠子被他拽下,他顿了顿,开始思考为什么这个配件这么不牢固。
继国家主的雄心壮志总是被手下人以各种各样的利害关系劝阻,但是铃木家主不仅智商在线,而且有的是放手一搏的勇气。
也是支持继国家主再次扩展领土的中流砥柱。
讨论完军队训练事宜,继国家主还有些意犹未尽,问道:“近日天象可有问题?”
对于星象这些,他还是相当关注的。
说到这个,铃木家主脸色却有些古怪起来,他有些踌躇,不知道该不该说似的。
继国家主察觉不对劲:“发生什么事情了?”
“倒是和国家无关……是我自家的事情,占比的人告诉我,小川不适合掌权,容易折寿殒命。”
“那你怎么打算?”继国家主是记得铃木家主不让新夫人生下男孩的。
铃木家主:“还在考虑,你也知道,我是多宠爱小川,小川就是我唯一的孩子,还是她唯一的孩子,唉,真是头痛。”
如果让栗林晴奈生下儿子,那么铃木川在族内的地位肯定会动摇,但是占卜的话总是占据他的心神,比起儿子的地位,他更恐惧一件事情——
白发人送黑发人。
继国家主也惊愕这个卜算结果,不过他心情因为刚才和铃木家主的心意相通而高涨,所以他还是安慰铃木家主:“小川才多大,等几年也无妨。”
铃木川听着这俩人说话,有些无语。
当着当事人面讨论这些,真的好吗?
他完全有理由怀疑那个占卜师是离间他们家家庭关系稳定的卧底啊!
只能说关心则乱。
铃木家主没有久留,交涉完最后的事宜,就单手抱着铃木川往外边走去。
铃木川抱着父亲脖子,问:“母亲大人没有来么?”
“她在家里安排过节的事情,太忙了,今年那些亲戚都要来,你也不是不知道,那些乡下人有多难缠。”铃木家主抱怨。
帮忙是不可能的,惹事是一定的,狐假虎威是日常任务必须完成的,伸手要钱顺手牵羊是刻在骨子里的。
铃木家主一到过节时候,想起这群人,脑仁就发疼。
去年那些人还想讨好铃木川,带他出去玩,走了一半路铃木川就突发高烧昏倒了,差点把招待其他宾客的铃木家主吓晕。
“早叫你把那群人除名了,都快是十代以前的亲戚,留着做什么?”铃木川扭过头,转而看向前方,语气淡定。
铃木家主:“啊……这样也太刻薄了吧,好歹祖上留着一样的血液呢。”
“那你头疼去吧。”
“唉,不说这个了,小川在这里有上课吗?”铃木家主转移话题。
铃木川想了想,回答:“上了,老师给我布置了作业,我一点都没写。”
“干得好!儿子!”
路边的卫士:……
送他们离开的管家:……
这样的教育方法真的可以吗?
“我还在上课时候睡觉了。”铃木川没有半点愧疚或是害怕,“老师讲课实在是太好入眠,没忍住。”
“做得对!儿子!”
铃木家主爽朗的笑声传开,抱着儿子转圈:“过得开心最重要啊!”
铃木川等他停下来,才继续说道:“我想准备两份礼物,来年开春时候送给严胜和缘一。”
“不愧是我儿子!重情重义!”
无论铃木川说什么,铃木家主都把铃木川夸出一朵花来,身后送他们离开的管家都有些麻木了。
上次铃木川来的时候,因为高烧,完全没看到铃木家主和铃木川的相处场景,只记得铃木家主一个意气风发的青年活像个怨妇一样唉声叹气。
现在见识到了之后,管家忽然想起接待铃木家下人时候,那些人带来的厚厚一卷的《少主饲养注意事项三百条》,终于意识到能做出这样东西的铃木家,家主溺爱孩子到了什么恐怖的地步。
车架已经整装待发,铃木家主抱着儿子上了车,全程都没有撒开手过,还高兴的和管家挥了挥手:“再见啊!”
管家受宠若惊:“啊,再见,铃木家主。”
车子开出好远一段距离。
车厢内,铃木家主盯着铃木川,连头发的光泽都研究了半天。
铃木川实在受不了这个儿控的视线了,打断他:“我不想当家主。”
铃木家主一愣,马上着急道:“放心吧小川,我不会让其他人动摇你的地位的!”
“不,我想去外边的世界看一看。”铃木川语气深沉,“父亲大人也说了,我做家主,容易折寿不是吗?”
“外面的世界那么危险!半路遇到劫匪怎么办?遇到敌国的军队怎么办?”铃木家主越想越害怕。
铃木川:“可是当家主,要像父亲一样天没亮就起床,三天就要去领地巡逻一次,一次就要两天两夜,每个月都要查三次下边人递来的账本,还要实地考察,做完这些我恐怕离折寿也不远了。”
“额……其实可以稍微怠慢一点吧。”铃木家主语气微弱了点。
铃木川冷笑:“到时候我还要对付那群穷亲戚,恐怕过个节,光是处理那些人惹的祸,我就气死了。”
他没等父亲回话,又继续说道:“族里人早就不安分了,我没那些别的手段,让我不高兴了,我叫人杀了他们去,我可不管是不是祖上同一条血管的。”
一口气说完,铃木川对上自己父亲亮晶晶的眼神。
心中涌上不好的预感。
铃木家主:“居然一口气说完了这么多字!”
“上天保佑啊哈哈!”
“继国家真是好地方,小川活泼了不少呢!”
看着已经全然沉浸在自己世界的铃木家主,铃木川麻木的移开了视线,明白自己说的话被当做耳旁风了。
铃木家看着光鲜亮丽花团锦簇,实则糟心事比继国家要多的多,铃木川看着就烦,觉得处理一件都要折寿。
栗林晴奈居然全权管理府中事宜,还能做到权衡,也是手腕了得。
虽然还是经常有下人到他面前说闲话,不过那也有他默许的原因。
铃木川看着还在自顾自笑出声的父亲,明白自己该生一个声势浩大的小病了。
第67章
虽然打算生个声势浩大的病, 但是铃木川万万没想到——
这个病超出了自己的预计。
一开始是发了高烧,这个他经常得,不算什么,喝几副药马上就好了。
但是偏偏下人给他擦脸的时候, 把一整盆水弄倒在他身上了。
正是秋末寒冷之际,铃木川被冻得一激灵, 当晚烧到昏迷。
一连烧了半个月。
那个下人当场被栗林晴奈拉去盘问,得知背后是某个族人后, 怒火中烧的主母把人打死在铃木府门前。
隔了三天,那族人被派去巡查某处小镇路上, 被劫匪乱刀砍死。
久违尝到家主夫妇怒火的铃木家, 瞬间噤若寒蝉,再也不敢造次。
但是铃木川却始终不见好。
终于在过节那几天好转了些,那些穷亲戚到铃木府附近住下, 听说少主重病, 灵机一动,觉得要是能治好少主,岂不是全家得了家主青眼,此后飞黄腾达了吗?
然后不知道从哪淘来一个土方子, 去府中贺年的时候,叫人偷偷溜进了铃木川的院子。
那日人多眼杂,栗林晴奈千叮咛万嘱咐,派了七八个人守着铃木川,却百密一疏,在客人临走,大家隐隐松懈的时候,叫那小鬼头寻着机会,跑到铃木川身边,给他喂了一颗药丸。
刚喂下就被察觉不对劲的下人逮住。
小鬼头大喊着那是救命的灵药,下人们吓得魂飞魄散,小心翼翼的想把那不知道什么做成的药丸子从少主喉间抠出来。
最后失败了。
当夜,铃木川呕出了一口血。
十几个医师守在铃木川院子里,主要负责的那位老头子更是从铃木川出生起就照料着的。
看见小少爷咳了几下,嘴角渗出血液,老医师险些自己先走一步。
难得优柔寡断的铃木家主怎么也没想到,那日和儿子讨论的穷亲戚,竟然一语成谶,此时再怎么懊悔也来不及了。
十几年没决定下来的事情,他一天就把那群蛀虫除名了。
吐了第一次血之后,铃木川每隔几天就要吐一次,每次都是那几道血丝挂在苍白的脸上,把铃木家主心疼坏了。
儿子清醒的时候也少,基本上是吐血后被硬生生痛醒,还要余力安慰几句憔悴不少的父亲。
春天到了。
铃木川还不见好,但身体也没更坏。
因为冬天大雪,消息传不出去,也不想浪费人力,加上年前的合作非常满意,继国家撤离了不少探子,继国家只是知道铃木家发生了不少事情,具体却不得知。
久久等不到铃木川回来消息的继国家主,觉得奇怪,修书一封,叫人带去给铃木家主,顺便打听一下铃木家发生了什么事情。
得到的消息让他都忍不住心头一缩。
他打算让缘一去看一下铃木川,表示继国家的关心——严胜是继承人,不能轻易离开安全的府邸。
其实他心中已经有让缘一替代的严胜的想法……但是还没下定决心。
但是比他的打算更快到来的是,夫人朱乃病倒,昏迷不醒的消息。
继国家的空气也开始紧张起来。
继国家的双生子八岁了。
主母朱乃夫人撒手人寰。
缘一将要取代严胜的消息不胫而走。
这段时间真像是一场噩梦。
继国严胜有些恍惚,每日醒来,都要发一会呆,总觉得身体不像是自己的,像是被什么操纵着,上课,然后去守着母亲的棺木,听和尚们诵经。
下人们看他的眼神有些奇怪。
缘一原本是和他一起的,但是有一天,缘一没有出现。
他问下人们缘一怎么没来。
下人告诉他,缘一一早上就出发去铃木家了,代替继国家主去看望重病缠身的铃木少主。
小川生病了?
继国严胜的心又被重重敲了一下,他有些慌张,铃木川一直没来继国府,他也知道的。
他还以为……是府内新丧,小川不便过来。
“生了多久病了?怎么没人告诉我?!”他沉下眉眼。
下人诺诺道:“听说从年前就开始了,过程很是曲折,现在还在呕血……缘一少爷带了好几个医师过去。”
年前? !
继国严胜呆怔住,他僵硬的扭头看向门外,耳边是僧人们低沉的诵经声,很近,又很远很远,他看见外头的阳光灿烂,蝉鸣不已。
夏天了啊。
他猛的闭了闭眼,灼热的空气流淌着,他却好似在冰天雪地之中,四肢都冻得僵硬无比,脑子都泡在冰水中。
棺木内躺着一具尸体,门外有立着一具尸体。
片刻后,他挥了挥手,让下人离开。
那下人嗫嚅着嘴唇,似乎想提醒些什么,最后还是不敢乱多嘴,垂着脑袋离开了。
继国缘一是第一次到继国府以外。
他看了一眼铃木府富丽堂皇的门口,半点情绪波动也没有,就抬步走了进去。
铃木府的管家招待他,歉意道:“少爷刚才又吐血了,家主和夫人都赶过去,怠慢了缘一少爷,还请多多见谅。”
缘一平静的眼眸终于动了动,他重复了一个词:“吐血?”
他身边跟着来的下属上前一步:“家主记挂铃木少爷的病情,叫我们带了最好的医师过来,还请老管家带路。”
“啊,好,好。”老管家眼睛一亮,忙不叠在前面带路。
铃木府虽然没有继国府大,但是处处都精致讲究,下属走过时候,观察到不少院子都空了。
继国缘一已经半年没看到铃木川了。
算起来,自从训练场那次之后,他就没见过铃木川。
还没走进屋子,他就闻到了浓烈的药味,比以前在铃木川身上闻到的浓烈不知多少倍。
其他医师被赶了出去,屋内只有铃木家主夫妇,已经他带来的两名医术据说是最好的医师。
噢,对了,还有他和铃木川。
继国缘一看着躺在被子中脸色潮红的铃木川,呆了呆。
心脏的洞没有了,取而代之的是一颗完整无损的心脏——不对,倒像是心脏自个生出血肉填补伤口。
眼睛和大脑也和正常人没有区别了。
铃木川的身体构造和别人没什么不同,甚至看起来比以前要好太多。
继国缘一很快发现了不对劲。
他的血液流速太快,太急促,心脏的功能貌似被损坏了一些,还有五脏六腑,隐约有萎缩的迹象。
小川好像真的大不好了。
继国缘一皱起眉。
兄长大人肯定会伤心的。
继国家的医师去年也是负责铃木川身体的一员,看过铃木川的状况后都忍不住叹了口气,旁边的铃木家主说不出是什么心情。
期待落空,又像是预料之中。
这时候,医师却扭过头,看着缘一:“缘一少爷怎么看?”
继国缘一眨了眨眼睛,说道:“小川的心脏不正常,但是他以前就是不正常的……五脏六腑开始萎缩了。”
他说着说着,忽然停住,盯着铃木川,那边的小孩似乎是听到说话声,眉头颤了颤。
在铃木家主紧张的目光中,睁开了眼。
铃木川过了一阵才看清对面站着的人是严胜还是缘一,他断断续续道:“缘一……快,快过来。”
继国缘一走过去,医师让开位置,让他跪坐在铃木川身边。
带着日纹耳坠的小孩也有些不知所措,他看着铃木川的身体,觉得很奇怪,但是又无法解释。
不过他还是开口:“小川的身体,在好转。”
还是肉眼可见的好转。
铃木川闭了闭眼,好一会,他睁开眼,好似想通了什么,侧头看了看,发现父亲也在。
他伸出手,过了半年,那手臂不见生长,反而瘦了不少,铃木家主意识到儿子在找自己,连忙小心翼翼捧住他的手:“怎么了小川?”
“送我去继国家,或者让缘一留下来。”铃木川言简意赅。
混沌半年的脑子骤然清醒起来,铃木川想起了在继国家的日子,马上锁定了行走的灵丹妙药——继国缘一。
虽然不知道怎么回事,但是这个家伙一靠近连身体都开始好转可骗不了人的!
继国缘一坐在他身边,还是看着他身体的变化,异常的心脏趋向平缓,五脏六腑开始焕发生机,他有些疑惑。
这次本就是替继国家主来看望铃木川的,缘一留下来呆几天也没什么。
铃木川肉眼可见的好转可骗不了人。
铃木家主断定这位第一次见面的继国双子身上有神异之处,他马上写了一封信给继国家主。
快马加鞭的信送到继国家主手上,这位对幼子“不详”传闻深信不疑的中年男人,脸色愈发微妙。
周围是心腹家臣,他放下信,将铃木家主称继国缘一为“神异”的事情说了一遍。
家臣们的脸色更加微妙。
信送进来之际,他们还在争论,要不要让缘一替代严胜成为新的继承人。
缘一的武道天赋,已经是恐怖的地步了,毫无疑问,他将会是继国领土有史以来最伟大的武士,带领继国家走向全新的巅峰。
但是也有人觉得,严胜处事比缘一更加圆滑,更合适家主这个职位。
而且严胜的武道天赋也出类拔萃……但是比起缘一,就很平庸了。
可是无论是什么人,对上缘一,都是平庸之辈吧。
铃木家主一封鼓吹继国缘一的信,令继国家主下定了决心。
作为庞大领土的掌权人,继国家主是绝对严苛的,但是面对刚刚失去母亲的儿子,还是曾经自己寄予厚望多年的长子,继国家主又多了几分犹豫。
这一份犹豫维持到了继国缘一带着铃木川回到继国府前一天。
他正式宣布了双子的位置颠倒。
为了不影响缘一的地位,他决定把长子赶去缘一住过的三叠间,思考过后,还是打算在明年或者是后年的时候,将长子送去寺院。
铃木川昏沉睡了一路,全然不知继国家的剧变,到了继国府,佳寿子把他抱回属于他的那个院子。
隔壁,继国缘一站在兄长大人曾经居住的华丽院子中,感到手足无措。
不该是这样的。
继国缘一看着还残留着兄长生活气息的屋内,默默想道。
兄长才是最合适家主之位的人,缘一怎么配当尊贵无上的家主呢?
第68章
铃木川想起了一些事情。
比如说咒术师。
比如说异能力者。
交错的记忆变作一道触手可及的大锁,等待着他去打开。
快了。他心里有一道声音。
彻底清醒过来那天,他看着熟悉又陌生的房间,安静的房间内没有下人,浓烈的汤药味挥之不去。
肌肉传来酸痛感, 估计是久睡的后遗症。
他张嘴,声音嘶哑, 在寂静的周围却十分显亮:“佳寿子!”
门外马上响起了脚步声,熟悉的侍女拉开门进来,眉眼含着担忧:“少爷,你醒了,我去叫医师过来。”
铃木川躺在被窝里, 仰头,看了眼她,没有说话。
佳寿子出去叫了人,又折返回来,端着水喂给铃木川。
干涩的嗓子得到缓解,铃木川再次开口:“扶我起来穿衣服吧。”
佳寿子一愣,脸上露出又惊又喜的表情:“少爷大好了?”
铃木川点点头,他感觉身体深处又涌出来一股力量,支撑着他,身上的痛楚渐渐削弱,潜伏,不知何时还会发作。
医师马上过来了,铃木川穿戴整齐,正侧着脑袋询问佳寿子近日继国府发生的事情,尽管没怎么清醒过,但是他也嗅到了非同寻常的气息。
佳寿子说话有些磕巴, 她觉得继国兄弟的事情势必让铃木川伤心,可是这又瞒不了铃木川,只能简略些说,但是越想简略,说的反倒更多。
铃木川凝神听着,医师给他诊脉,然后小心翼翼说道:“少爷的身体比之前好多了,但最好还是不要肆意走动。”
他颔首,抬手让医师出去。
“带我去找严胜吧……这个时候他该是在上课吧?”
佳寿子默了默,小声说道:“自从缘一少爷成为新的少主,严胜少爷就不允许去上课了,也不许出现在其他人面前。”妄议家主,她说话也多了几分瑟缩,几乎成了气音。
片刻的沉默,铃木川似乎在思考,最后,他抬起下巴:“没关系,带我去找严胜吧,既然缘一成为了新的少主,估计也没空陪我玩了。”
“少爷……是想找严胜少爷玩吗?”
铃木川站起身,语气淡淡:“不可以吗?”
佳寿子意识到这位金尊玉贵的少爷似乎有些不悦,连忙道歉,然后将他抱起往外走去。
虽然年纪最小,但是她从铃木川身上感受到了其他两位少爷身上所没有过的压力,那周身的气势真的是浑然天成。
上位者,不必在意他人眼光,也不必谦让、恭谨、柔顺、善良,自出生那一刻起,他就睥睨众人,向上登顶。
抱着那孱弱的身躯前往三叠间,佳寿子回过神时候,才发现已经傍晚,路上的回廊点起了灯,然而隔壁院子仍旧是黑暗着。
铃木川安静的靠在侍女的怀里,抿着唇,明灭的灯火摇曳过眉眼,他冷淡的眉眼动了动,变长了许多的金色碎发下,一双紫色眸子逐渐失焦。
他感受着周围空气的流动,估算着佳寿子走到了什么地方,继国府的建筑没有改变,只是路上安静了很多,最后,佳寿子停下了。
“门好像被关上了,平时这里守着的人也不知道去哪里了。”佳寿子嘟囔着。
铃木川的身体动了动:“直接推开进去吧。”
佳寿子现在是对铃木川言听计从,话音落下立马就照做,铃木川听见门开的声音,然后佳寿子抱着他往深处走。
“严胜少爷这边怎么没有点灯?”佳寿子小声的抱怨落在铃木川耳畔。
一阵窸窣声响起,紧接着是木门被拉开的声音,严胜又惊又喜的声音响起:“小川?你好了?”
铃木川拍了拍佳寿子的肩膀,佳寿子将他放在檐下。
“去把灯点上吧,佳寿子,这边没有灯就回去拿。”铃木川侧了侧脑袋。
继国严胜从昏暗的三叠间钻出来,凑到许久未见的鲜活好友面前:“你怎么来了?”
铃木川歪了歪脑袋,察觉到佳寿子回去拿灯了,才慢吞吞说道:“我也来看看你。”
短暂的沉默后,严胜忽然抓住了铃木川的手,语气严肃起来:“你的眼睛怎么了?”
眼睛啊。
铃木川恍惚间想起了某个时候,也有人死死盯着他,强烈的视线即使陷入黑暗也可以感觉到,对方也问了类似的话。
啊,他是怎么回答的来着?
“没事,小毛病。”他抬起手,摸了摸眼睛的位置,但是触感微凉,不是人类肌肤所拥有的那种微凉,而是冰冷黏腻似乎有什么液体在流动的感觉。
他愣了一下,不过没有说什么,反而是用另一只手抓住了严胜:“外头冷,你不带我进去?”
“是后遗症吗?”严胜眼中还有质疑,但还是乖乖的牵着铃木川往逼狭的三叠间里面走。
“大概是吧,醒来之后就这样了。”铃木川回应他。
严胜回忆了一下佳寿子的神情,马上觉得不对劲,他有些愠怒:“服侍你的那个下人竟然没发现吗?”
铃木川摇了摇头,倒是稍微为佳寿子辩驳了一下:“她不会直视我的眼睛的,没发现也怪不了他她。”
他感受着身体周围的空气,潮湿,不同外面的干燥,其实这个时节还算是炎热,可是三叠间内还是一如既往的湿冷。
辩驳的话说完,严胜一时之间也失去了话语的能力似的,他和平时一样跪坐在地上,动作一丝不苟,连衣角的褶皱都完美得挑不出毛病。
然而没有老师来挑他的毛病,屋内的另一个人还是个瞎子。
严胜抿唇,绞尽脑汁想要说些什么,他不想说自己的遭遇,也不想和铃木川大倒苦水,尽管这段时间的遭遇已经足够让他六神无主。
朱乃还在的时候,可以照顾三叠间的缘一,轮到他的时候,只能抱着膝盖对着三叠间的墙壁整日整日的发呆。
继国家主不许他出现在众人面前,想也知道是为了巩固新少主的地位。
一天天,除了三餐,几乎没有人出现在他面前。
可笑的是,三叠间内,还有缘一留下来的痕迹。
其实一日三餐有时候也不一定准时有,下人们踩高捧低,忘记给他递饭食的情况,也说不准是故意的还是无心的。
铃木川不知道严胜在想什么,但是和严胜相处也有半年了,他感受着三叠间内的空气,说道: “严胜,你想和我走吗?”
“什么?”继国严胜惊愕的声音响起,在逼狭的三叠间内,哪怕是一瞬的沉默,也把空气拖得很长。
铃木川只是歪了歪脑袋:“可是,你留在继国家的话,还不如跟我走呢。”
“不,不是……小川不是要在府上呆很久吗?”尽管他已经不是少主,但是不影响铃木川的地位,当初铃木家将他送来的时候,继国家主说的是和继国少主一起学习。
无所谓这个少主是谁,重要的是少主这个身份。
他大可继续和缘一一起学习,毕竟缘一并不排斥小川,甚至他们的关系还算不错。
然而铃木川表情认真:“严胜要一直呆在这里吗?这样小的房间,一眼看得见的天空,什么也接触不到,你的天赋,你的眼界,从此就于此断送吗?”
严胜呆呆:“可是,缘一在这里待的时间比我要久的多。”
缘一呆了八年的地方,他又怎么能嫌弃。
“你亏欠缘一吗?”
“我……”严胜讷讷开口,却不知道说什么。
铃木川继续:“缘一亏欠你吗?”
“不,怎么可能。”他这次回答的很快。
严胜看着坐在对面的人,尽管他们可以算作半年不曾见面了,但是铃木川脸上的表情和以前更加……他说不上来,那双失焦的紫色眼睛半垂着,金色碎发铺在额前,几乎看不出来铃木川是在劝他离开继国家。
铃木川得到了他的回答,脸上疑惑更是明显:“那你为什么不愿意和我走?你是担心我怎么和你父亲交代吗?”
他摸了摸下巴:“是个麻烦呢。”
带继国严胜离开的想法自佳寿子说完继国家的巨变后就产生了,但是铃木川要考虑的更多,而且他现在还是一个小孩子——奇怪,说的好像他以前不是小孩子似的。
总之,这副身体行动很麻烦。
不过,他思考过后,还是怂恿严胜跟他一起走。
继国严胜看出铃木川语气的认真,但是他还是接连问了好几个问题:“小川要我跟你一起走,要去哪里?你是什么时候走?父亲大人不可能会允许的,小川要怎么说服他?”
铃木川:“那就今晚吧!”
“啊?”严胜吓了一跳,“你冷静一点,我在这里没事的,小川能第一时间来看我,我已经很高兴了。”
无可否认,他看见铃木川被抱来的时候,心里的高兴难以言喻。
“而且,你的身体没有问题吗?”铃木川的眼睛还瞎着呢。
铃木川摸了摸脑袋:“啊,好烦,怎么眼睛偏偏这个时候出问题呢?”
门外响起杂乱的脚步声,严胜起身看了一身,扭头和铃木川说道:“大家来找你了,快回去吧。”
铃木川却不着急,只是问:“严胜吃晚饭没有,去我院子吃吧。”
刚跟着佳寿子过来的管家听见这句话,心中一梗,家主明明说了守着这边,怎么偏偏让铃木少爷进去了?一定是守门那些下人懈怠!
他心中暗恼,想着回去一定要狠狠处置那几个人,面上却挂起了笑容:“铃木少爷怎么到这边来了?”
铃木川扭头,失焦的瞳孔暴露在众人面前:“我来看看严胜。”
短暂的仿佛窒息的沉默后,佳寿子率先惊叫一声,“啊,少爷——你的眼睛!”
第69章
双目有损, 可是天大的事情。
然而铃木川丝毫没有着急的意思,只是拍了拍佳寿子,扭头准确无误的看向管家的位置:“我想带严胜回去。”
管家犯难:“这, 家主大人说了, 不许严胜少爷离开这里。”
继国严胜对于离开这里反而不急切了,他更担心铃木川的眼睛, 连忙说道:“快带小川去找医师吧。”
铃木川趴在佳寿子的肩膀上,看着继国严胜的方向,稚嫩的声音每个人都听得到:“那我明天来找你。”
管家神色一动。
一行人往铃木川的院子走去,管家也跟着在后面,朝着末尾的一个小厮递了个眼色,小厮一躬身,在转弯处悄无声息的离开了。
管家侧着眼见小厮离开,收回眼神,一抬头却看见人群之间,铃木川那双失焦的紫眸直勾勾的看着他的方向。
他猛地一哆嗦。
是,是巧合吗?
金色碎发下,那双紫眸没有焦距,非人的感觉扑面而来,隔着人影,铃木川朝着他歪了歪脑袋,然后笑了一下。似乎已经洞悉他的想法。
作为继国府的管家,他已经经历了不少大风大雨,任职几十年,见过不少惊心动魄的场景,却无论如何也想不到,会被一个六七岁的小孩吓到。
这已经不是早慧的范畴了吧?
他忽然意识到, 这位多病的小少爷身上,或许真的有神异之处。
一路精神都有些恍惚,心不在焉的管家站在屋子角落,看佳寿子引医师进来,开始给铃木川诊治。
然而,号称是国内医术好的医师,眉头紧锁,良久之后,收回手,摇头:“这……我也看不出来是为什么失明,可能是淤血堵塞之类,但是铃木少爷体内并没有造成这些伤的地方。”
“是吗?”铃木川坐在垫子上开口,“我觉得有人捂住了我的眼睛。”
在场的人俱是瞳孔一缩。
他们不约而同的想到了鬼魂之说。
管家咽了口唾沫,挪了挪身子,想悄悄离开回禀家主。
刚走出门口,就看见一群人簇拥着继国缘一过来,已经到了院内,那些人脸上噤若寒蝉,见到管家出现在铃木川这里的缘一脸上却毫无波动。
他直接路过了管家,往屋内走去。
里边铃木川还在说话:“那些没用的药少开点,跟饭菜一样份量,怎么你不吃一顿?……嗯?”
他扭过头,看见站在门口的继国缘一,眨了下眼睛,站起身。
瞳孔重新聚焦,久违的视野回归,他愣了一下,然后对着缘一说道:“缘一来了,进来吧。”
“还愣着做什么,少爷我还没吃晚餐,想饿死我吗?”
屋内下人连忙退了出去,铃木川看了一眼,乱七八糟的脸庞,也不知道是哪里来的,也就一两个他还眼熟着,对了,还有那个老医师。
他挥了挥手:“把老先生送回去吧,大晚上的小心摔了。”
继国缘一看着那些人脚步更快,屋内马上就剩下他和铃木川,还有侍女佳寿子,不过此时她也退到了角落。
铃木川站在屋内,看样子还有精神气,但是在缘一眼中,那具小小的身体亏损得厉害,简直跟死人没什么区别。
“我听说你做少主了,缘一,隔壁是你住吧?”
听到铃木川的话,继国缘一抿唇,眼中浮现显而易见的烦恼。
金发小孩重新坐下,指了指对面的坐垫,“先坐吧。”
等继国缘一坐在对面,铃木川才继续说:“你吃晚餐了吗?我刚才想叫严胜一起来的,不过管家好像不太乐意,算了,来日方长。”
他侧了侧脑袋,看向佳寿子:“佳寿子,你先出去吧。”
缘一没有说话,他听到身后的屋门被拉上,室内彻底剩下他和铃木川了。
他抬起头,认真说道:“缘一不想做少主,兄长大人才是最合适的继承人。”
铃木川听了也跟着赞同点头:“我也觉得。”
继国缘一眨了眨眼睛,眸子亮起,似乎终于找到了志同道合的朋友,一开始他也和老师说过这句话,但是老师却一脸讳莫如深的表情,没有回答他。
他和父亲说这句话,父亲却指着他呵斥。
然后他再也没说过类似的话了。
书房老师讲的课他听不懂,他只想练剑挥刀,还有和兄长大人一起……加个小川吧。
果然是兄长大人的好友,小川的想法和他一样!
铃木川摸着眼睛,嘀咕着缘一到底是什么体质,刚靠近他的眼睛奇迹般的好了。
察觉到缘一存在感堪称恐怖的视线,他放下手,和缘一说道:“但是现在的情形基本上是回不到以前了,缘一哪怕再不懂处理公务,家主也会觉得你还小,肯定能学会的。”
继国缘一点头,又摇头:“可是兄长大人比缘一更擅长,缘一,只想成为这个国家第二强的武士,追随兄长大人。”
面对尊崇地位毫无欲望,不愧是缘一吗?
铃木川歪着脑袋看他:“你知道严胜现在在哪里吗?”
继国缘一一愣,实话实说:“不知道,那些人都不肯告诉我。”
“他住在你以前住的三叠间,马上就是秋天,冬天。”铃木川扭头看了眼外面。
缘一愣住:“兄长大人怎么可以住在那里……”
“我让严胜和我走。”铃木川忽然凑近缘一,压低了声音。
比他身形大了一圈的少年身体一震,日纹耳坠也跟着摇晃,继国缘一一脸拒绝:“兄长大人应该成为少主,怎么可以离开?”
“要离开,也是缘一离开才对。”他一说出这句话,忽然意识到什么,搭在膝盖上的手默默收紧。
“你可别想着这些,继国家这么多卫士守着,你以为他们吃素的吗?”铃木川哼了一声,重新坐回去。
他无法理解继国家主的做法,但是设身处地为严胜思考一下,还是觉得离开继国家是最好的选择——如果继国家主真的是打算调换双生子的命运的话。
缘一原本是要送去寺院的。
既然调换命运,那么送去寺院的就是严胜。
其实可以等严胜送去寺院后,再带严胜走,给点封口费也行,造一场意外也行,手段有很多。
但是铃木川心底里有一个声音,说不要再等了,现在立刻马上走。
不要再呆在这个地方了!
铃木川想着自己脑海里那些片段式的记忆,嘴上和继国缘一说道:“缘一觉得,只要严胜重新成为少主,就可以恢复正常吧。”
继国缘一沉默了一下,点头。
对面的人却露出了一个笑容:“要不你去问问严胜的意见呢。”
知道严胜就在三叠间,缘一肯定会想方设法跑去见严胜的。
他说完,就响起了小心翼翼的敲门声,佳寿子提高音量的嗓音传入室内仍然被削弱了好几倍:“少爷,晚餐做好了。”
铃木川站起身,扭头看着继国缘一:“每日的功课很多吧,你回去休息?”
然而继国缘一沉默的坐在原地,用行动表达了拒绝。
铃木川也不管他,去把他拉开,佳寿子看见拉开门的是铃木川,还吓了一跳,对上那双清澈紫眸,又是一惊:“少爷,你的眼睛?”
“好了,人呢,快点送饭过来吧。”铃木川往里面走,其他下人进来安置吃饭的桌子和碗筷,佳寿子看了眼屋内的光线,又去点了一盏灯。
饭菜齐齐摆上桌,还是之前常吃的那几样,铃木川身体受限,可供选择的菜色极少,他瞥了一眼,捏起筷子挑挑拣拣,好歹是选了几样能入嘴的。
他边吃边思考着,怎么说服严胜跟他一起跑路。
其实直接写信给家里也可以,他父亲不会拒绝的,但是继国家主肯定不会放人离开。
更重要的是,他心中有一个强烈的直觉,一定要带严胜离开,无关家族。
外面有什么奇遇在等待他吗?
铃木川若有所思。
缘一坐在那边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不过他已经练成了安静待着的技能,要不是铃木川看了一眼,险些没记起还有个人在这里。
他正要开口,继国缘一忽然站起来,说道:“我要先回去了。”
铃木川看他的架势不像是回去,反而像是去找严胜,眼眸闪了闪,挥手:“那明天见。”
继国缘一点点头,快步离开了。
身后,佳寿子正在收拾桌子,铃木川抬步往侧间走去,穿过一个过道就是他的房间,再往里面走是浴室。
他扭头看向门外,月亮已经升起,外面点着灯,只零星几盏,没有隔壁的少主院子灯火通明。
忽然,他停下脚步,思忖了片刻。
然后继续往前走,穿过卧室,往浴室走去。
放衣服的小房间就在浴室隔壁,铃木川去翻了一身容易行动的衣服,抱着进了浴室。
他浴室里面有温泉汤池,不大,是从少主院子那边引过来的,说起来,这个还是严胜要求的呢。
铃木川泡入池子,盯着水面,脑海中纷乱的记忆渐渐平息,他握了握手掌,视线从水面上移开,落在掌心的纹路上。
细嫩的手心,白里透红的皮肉,连指甲都泛着透明光泽,一双绝对金贵的手。
“术式吗?”他念着一个对于他来说全然陌生的词汇,在脑海中那些零碎的片段中,似乎找到了使用方法。
不过,现在还不是时候吧,万一造成太大动静就不好了。
铃木川嘀咕着,把手放入水中。
等佳寿子过来,铃木川还泡在池子里,听到门外佳寿子的声音,应了一声:“你去休息吧,我自己一个人就行。”
佳寿子还有点不放心,退出到卧室边,打算等铃木川入睡再去休息。
过了一会,穿戴整齐的铃木川拉开浴室的门,看见守在那头的佳寿子,打了个呵欠:“行了,你回去吧。”
佳寿子欠身:“婢子去把衣服收拾完就走。”
铃木川不喜欢有人待在屋子周围,她们这些下人都是住在主屋旁的小平房中,在继国府内,没有让人守门的必要。
倒是方便了铃木川。
小孩坐在卧室的被子上,听着佳寿子远去的脚步声。
夜色渐深。
三叠间外,严胜坐在檐下,看着弟弟动作利落的翻着墙壁离开,心中五味杂陈。
说实话,他对缘一的话,心动了。
“我想离开继国家,这样兄长大人也会成为唯一的继承人了。”
可是,缘一才多大,离开继国家能去哪里,遭遇劫匪怎么办,碰到野兽怎么办,怎么养活自己?
严胜脑子有点乱,连怎么回复缘一的都忘记了,他看着那已经恢复空荡荡的墙壁发愣,整个人好像泡在发酸的湿棉花里,麻痹感侵蚀刺激着大脑,让他的脑子连转一下都费劲。
忽然,有什么戳了戳他的背。
继国严胜吓了一跳,猛的扭过头,对上一头金灿灿的头发。
半年的大病没有让这头金发失去光泽,那双紫眸盯着他,铃木川露出个蛊惑似的笑容:“严胜,跟我去玩吗?”
他抓着继国严胜的袖子摇了摇:“跟我去一个地方,很快就回来的,可以吗?”
紫眸中似乎藏了一个漩涡,继国严胜感觉好像哪里不对劲,但是已经无法抽身,他晕乎乎的站起身,拉着铃木川往三叠间的另一个门走去。
夜深时分,守门的下人又不知道躲哪里偷懒去了,继国严胜牵着铃木川,竟然一路畅通无阻,走到了后山附近。
最后一堵墙,有巡逻的卫士。
继国严胜听见盔甲碰撞发出的声音,意识终于清醒过来,他抓着铃木川,坚定的摇了摇头。
两个孩子站在角落的阴影里,只要不发出惊天动地的声音,就不会被发现。
铃木川抬头,看着墙壁上的一角夜空。
他好像听到了什么,是错觉吗?
严胜还想拉铃木川原路返回,但是下一刻,他听见了突然响起的吵闹声,一墙之隔,脚步声骤然杂乱,没一会,外面陷入了安静。
“咦,他们走了。”严胜一个没注意,铃木川已经窜到了门那边,探着个身子左右看了看,回头和严胜说道。
“事不宜迟,我们快走吧!”
第70章
真跑出去后去哪里, 铃木川想都没想,不过他出门前往兜里揣了不少金珠子。
成功“说服”严胜后,两个崽子在山路上头也不回的狂奔。
继国严胜思路正是最混乱的时候, 缘一刚刚找他谈过话, 铃木川又不自觉的发动了一点非常规手段,他现在感觉晕头转向的, 只能思考眼前的事情。
比如碰到小溪,背着小川过去。
比如察觉到野兽的痕迹, 赶紧换个路线跑。
夜风吹过脸颊,清新的空气混杂着山野独有的味道,继国严胜胸口起伏着,每一口呼吸都是草木的清香,还有铃木川身上若有若无的药味。
月光下,那么美好的月光,他牵着铃木川走在一条野外的小径上,这样人迹罕至的地方,他自出生起从来没走过。
他连继国府的门都很少出去。
心脏在胸腔震动着,兴奋起来,血液流动的速度也变快了,他感觉到了前所未有的体验,刺激着头颅,鼓动着脑神经。
然而, 一切狂热的温度, 在看见小径前方突然出现的黑影时候,猛地冷却。
继国严胜攥着铃木川的手,看着小径那头,对着他们垂涎欲滴的……怪物。
扭曲的肢体, 诡异的肌肤,都告诉他这不是一个人类。
铃木川也看见了那个怪物。
几乎不需要严胜说,两个崽子扭头就跑。
野外的道路错综复杂,慌乱之中,他们踏上了另一条没走过的路线,身后那个怪物穷追不舍,但是严胜知道,那个怪物在享受他们仓皇遁逃的恐惧。
它,完全可以轻易追上他们。
忽然,他听见了河水拍打石壁的声音,深林就在前方,他们周围都是苍郁的野草,高几近两米,根本不可能通行。
两个崽子的体力也将近耗尽。
铃木川率先停下了脚步,大口喘着气,他大病初愈,这种程度的剧烈运动实在是透支过多了。
继国严胜的体力也好不到哪里去,他转过身,看见草丛掩映的那端,怪物猩红的眼珠在昏暗中格外骇人。
怎么办?
他瞳孔剧烈颤抖着。
旁边,铃木川喘出最后一口气,直起身,抓住了严胜的袖子。
他想开口说什么,但是另一头的怪物已经按捺不住,猫抓老鼠的游戏玩够了,它迫不及待就想享用今晚的晚餐。
如同鬼魅的身影瞬间就窜到了跟前。
继国严胜整个人僵硬在原地,离得更近了,他能清楚看见那个怪物身上恶心的肌肤,斑驳皱巴,又似乎淌着什么脓水。
恶心和恐惧充斥在脑中。
铃木川挡在继国严胜身前,抬起手。
“术式——”
黑色的指甲悬停在铃木川的鼻尖,巨大的一声“叮”之后,时间静止。
【系统重启成功——】
庞杂的记忆打开封印,一股脑塞入,肿胀疼痛之间伴随着激动的电子音:“小川川——”
铃木川:“……”
“滚,好恶心。”这系统是变异了吗?
系统888 :“呜呜呜你知道我这几年是怎么过的吗?!”
“人家可是一刻都不停的在你脑海中呼唤着你呢!”
铃木川按着太阳xue ,努力消化着记忆,听到系统的话,忽然抬起眼,阴森森道:“我从出生起,脑子就一阵阵的发疼,老8 ,你有什么头绪吗?”
“人家不叫老8啊,人家是888。”系统誓死捍卫自己的姓名权。
说完,它也有点心虚:“不会吧,不是你脑子天生有问题吗?怎么可以怪本统呢?”
铃木川暂且不和计它较,面前直播间已经开启,系统继续在他耳边喋喋不休:“本统给你托管了直播间呢,现在你已经是各大直播间的高级粉丝了,大家看到你肯定会非常热情的。”
主播的声音一如既往,撕来订单纸,看了看:“来,铃木老师的一发大转盘……不对,是超级大转盘!”
“我的超级大转盘终于卖出去了!!”直播间回荡着主播激动的声音。
铃木川不解:“大转盘我玩过的,他激动什么?”
系统扭扭捏捏:“因为这个是29999一发的大转盘啦。”
铃木川暴起:“系统,你(哔——),老子的钱不是钱吗!”
系统开怀大笑:“客户客户,本统是电子造的,没有那种东西!”
29999一发的大转盘,铃木川连池子里有什么都没看清,转盘就转动了。
他开始怀疑是不是自己太久没有恢复记忆了,这主播居然连问他转几下都不带问了。
系统贴心的回答他:“因为已经备注好转几下了。”
铃木川脑门冒出个问号:“不对吧,我好像没有备注。”
系统笑嘻嘻:“是本统备注的,想玩这个很久了,一直没舍得呢。”
铃木川:……这个畜生系统。
事已至此,先看结果吧。
如果有一根烟,铃木川就已经沧桑的点上了。
“我靠,铃木老师,给到一个——《天气之子》!阳菜cv的亲签色纸啊!”主播激动的声音成功打断了铃木川的情绪,他看着屏幕上转盘结果,这部动漫好像没听说过呢。
系统见他心情不佳,谄媚道:“这是电影的女主啦,技能应该是召唤太阳,很强的!”
铃木川皱眉,想起自己遭遇的险境,刚想反问系统太阳对上那个怪物有卵用,直播间就关闭了,时间也开始重新流动。
夺目的光芒充斥眼前,铃木川“卧槽”一声,不得不扭过头捂住了眼。
继国严胜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是被光芒刺激到也是第一时间闭上了眼,但是手臂马上就把铃木川拉了过去。
食人鬼只感觉白光一闪,思考的余地都没有,就化成了灰烬。
白日瞬间降临,深夜正是鬼最躁动的时候,它们离开了藏身的阴暗处,走到夜色下,猝不及防被这反常的太阳照到,连反应的机会都没有,灰烬就被风吹走了。
持续了三秒的白昼,覆盖范围大概百里,就将暴露在天空下的食人鬼烧得灰飞烟灭。
严胜感觉到眼前似乎恢复了正常,他抬下手,看见空荡荡的眼前,迷茫闪过心头。
发生什么事情了?
那个怪物呢?
还是他已经死了,变成鬼魂了?
对了!小川!
他低头,看见铃木川有气无力的扒着他,喊道:“严胜,严胜,我好累——”
继国严胜连忙扶着他,迟迟疑疑开口:“我们……还活着吗?”
铃木川大咧咧点头:“是呢是呢,刚才好像天亮了,那个怪物就被晒死了。”
晒死了?那些怪物怕太阳吗?难怪在白天从来没看见过……不对,他连继国府外都很少踏足,又怎么可能见过。
继国领土上有这些怪物,怎么父亲大人从来不曾提起过。
严胜锁着眉思考之际,铃木川打了个呵欠,和脑内系统交流。
【七级限时任务没有什么特别的吗? 】
【有的,小川川,有的!你要不停的杀鬼,才能维持寿命哦! 】
铃木川表情扭曲了一下:【我?杀鬼? 】
系统如果有实体,现在就是狂点头了:【是的!因为是穿越时空,所以对身体的限制点满了,你能活到现在,还是靠着这个时代的命运之子泄露的气息呢。 】
【命运之子?那不是我吗? 】
【哈哈,你脸真大呀。 】
铃木川:【那我刚才杀的算不算? 】
系统去看了一下任务进度,然后告诉铃木川:【算的,刚才你杀死了大概十二个鬼,然后寿命增加了二十四天,对了,你今晚的状态良好是因为回光返照,本来天一亮就会一命呜呼的,现在多了二十四天的寿命呢! 】
【还有还有,你的绑定挚友继国严胜,杀死的鬼也可以增加你的寿命哦! 】
铃木川眸光一闪。让他这副身体去杀鬼显然是杯水车薪,但是严胜在的话,可以增加容错率,毕竟严胜的剑术天赋据说可是数一数二的。
【叮!任务进度10%,已存档。 】
【无法回头的道路:已解锁。 】
【已存档节点不允许二次修正,请继续探索。 】
和888比起来,这道电子音毫无感情,应该是888上司一类的存在。
铃木川皱眉:【不允许二次修正,是什么意思? 】
系统:【就是说,你们已经离开继国家了,就不可以再回头,比如说让严胜继续当继承人什么的,类似于亡羊补牢的举措,会直接将寿命清零。 】
【霸王条款啊? ! 】
两个崽子各自想各的,也当做休息,铃木川还在怒喷系统时候,不小的动静响起。
两个孩子齐齐抬头,听见了隐隐约约的谈话声。
“应该就是这附近……绝对不是……”
“先找到吧……如果能说服的话,就更好了。”
继国严胜小声道:“是家里的人吗?”
铃木川摇头,反而拉着严胜往外面走了点,这边的草丛太高,完全遮掩了两个孩子的身影。
“是路过的人。”他回应了一句严胜。
继国严胜也看见了前面不远处,几个大人正看着周围,中间的那个是白发女子,奇异的发色让他视线驻留了几分。
铃木川侧头,认真的声音响起:“严胜,你还想回去吗?”
“我……”严胜的脸上有些空白,这段日子被关在三叠间的记忆涌了上来,他瞳孔颤着,手掌心不自觉的攥紧。
缘一说,要把少主的位置还给他。
缘一说,他会离开继国家。
可是,即使真的再次回到了少主的位置,那也不再是完完全全属于他的东西了。
那是缘一不得不离开,你才能重新拿到的东西。
心底,一个声音叫嚣着,那是继国缘一不要的东西,才轮到你的!
如果不是继国缘一看你可怜,你还能重新回去吗!
早就回不去了!
父亲大人最喜爱的孩子是缘一,母亲最疼爱的孩子是缘一,失去了继承人的位置,其实你一无所有啊!
严胜闭了闭眼,死死按压着情绪,只是眼中还是多了几分阴翳。
铃木川握上他的拳头,坦然说道:“那我们走吧,反正我家也不会让一个随时要病死的人当继承人的。”那位疼惜孩子的父亲,受到的压力也因为这半年他的大病成倍递增,加上常年没有战事,地位已经隐隐开始松动。
还是一起愉快跑路吧。
在铃木川的牵引下,两个孩子走出了草丛。
那是神篱诗音第一次见铃木川和继国严胜。
月光下,两个孩子容貌各异,一大一小,不怕生的那个金发孩子打量着他们几人。
然后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容,说的话却是:“我想加入你们。”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