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厅内,一个鬓发严整,衣衫谨雅的妇人朝赵福忠福了福身。
侯府管家站在一旁,姿态傲慢。
“刑嬷嬷曾在宫中教导公主礼仪,老夫人特意请来,指点未来世子妃规矩。”
赵福忠刚要婉拒,对方抬起下巴:“这是我们老夫人的意思。”
“我们老夫人是庆隆三年御笔亲封的诰命夫人,连太皇太后都说我们老夫人当为世家女子楷模。刑嬷嬷伺候老夫人二十多年,更是通晓礼仪规矩。”
话说到这份上,再推辞便是拂了侯府的颜面。
赵福忠心里明镜似的,这哪里是是教习,分明是要给未来儿媳立规矩。
“诸位稍等,此事我需得请示大公子。”
颜彻正在衙门处理公文,手中拢着文书,衣摆如流云。
赵福忠道:“大人,侯府这是要给您立下马威呢,看来改婚期的事确实惹得他们不满。”
“无妨。”
他眉目疏淡,语气毫无波澜。
“好生招待嬷嬷,请她好好教。”
赵福忠道:“是。”
回府后,赵福忠将刑嬷嬷领到二姑娘的明兰院。
令颐正坐在花架秋千上,赵福忠走上前:“二姑娘,这是侯府来的刑嬷嬷。”
“唔?!”
令颐捧着刚蒸好的青团吃得正香,冷不丁出现个生人,吓得她赶紧将青团放回瓷碟。
刑嬷嬷上前,行了个标准的万福礼。
“老奴见过世子妃。”
行礼时腰背挺直,连衣褶都不曾晃动分毫。
却板着一张刻薄的老脸,眼里闪烁着令人不适的精光。
令颐拿手忙脚乱帕子擦了擦嘴角,乖巧道:“刑嬷嬷好。”
小姑娘声音清甜,像浸了蜜的花酿。
刑嬷嬷不动声色打量这位未来的世子妃,皱了皱眉。
原本听说世子妃是状元郎的妹妹,以为是个知书达理的大家闺秀。
而眼前这位,分明一个浑身稚气的娇娇女。
打扮的花枝招展不说,嘴角还沾着艾草渣……
她清了清嗓子。
“老奴奉老夫人之命,特来教导世子妃闺阁礼仪、中馈之道。”
令颐对这个称呼还有些不习惯。
一旁的芳菲给她使了个眼色,她才意识到是在说自己。
她下意识嘟囔:“可是我的功课都是浔之哥哥教的……”
令颐在颜彻的教导下,不光琴棋书画样样精通,就连男子的六艺也学得有模有样。
渐渐的,她养成了什么都请教哥哥的习惯,别人教的就是学不会。
刑嬷嬷厉声打断,眉毛都快竖起来了。
“荒唐!世子妃怎能如此轻浮,颜大人可是个大男子,如何能教您闺阁礼仪?”
令颐被突如其来的呵斥吓得一颤,连忙缩了缩脖子不敢再说话了。
心里忍不住哀嚎:呜呜这个嬷嬷好可怕……
刑嬷嬷对芳菲和晴雪道:“烦请两位姑娘带我去内室瞧瞧。”
晴雪见不得自家姑娘被欺负,忍不住呛道:“你这人凭什么——”
芳菲赶忙拉住她,疯狂给她使眼色:别冲动别冲动!
晴雪忍了忍,把怒气憋了回去。
她不情不愿带刑嬷嬷几人进了屋,进了内室,刑嬷嬷的目光如刀般扫过房间。
满屋毛茸茸的布偶,五彩缤纷的珠串,还有窗台上摆着的一排泥塑小动物,花猫、兔子,老虎……
她的眉头越皱越紧。
“这、这成何体统!”
“世子妃将来是要执掌侯府的人,怎能还像个黄毛丫头似的摆弄这些?秋霜!”
她对侯府带来的丫鬟道:“回头给世子妃收拾收拾,把这些东西都收起来,一件不许留!”
秋霜恭敬道:“是。”
令颐一个箭步上前将那些东西护到身后,张开双臂不让她们碰。
“这些都是我爹娘还有哥哥送给我的!”
刑嬷嬷不为所动。
“世子妃,若想早日成为侯府主母,这些小女儿的东西便要早日舍弃。”
说罢,她又径直走向衣柜,哗啦一声拉开柜门。
粉的、紫的、鹅黄的……各种花花绿绿的襦裙,还有绣着花和蝴蝶的衣裳。
刑嬷嬷的脸色更难看了。
“世子妃的衣服都不好,身为侯府媳妇,哪能天天穿得像个小孩子!”
她将那些粉嫩又花哨的衣服拿了出来,抖出一件绣着兔子的寝衣。
雪白的绸缎上,一只憨态可掬的兔子正抱着药杵,周围点缀着几朵祥云。
令颐羞红了脸,忙将那件寝衣抢回手里。
“这、这件不
能拿走!”
这是浔之哥哥给她念过玉兔故事后,她特意描了花样托绣娘定制的,是她最喜欢的寝衣!
刑嬷嬷板着脸:“看来世子妃要学的东西还有很多。”
“从今日起,老奴会好好教教您,什么才是侯府世子妃该有的体统。”
令颐可怜兮兮抱着寝衣,小脸发白,像大白天见到了夜叉。
*
令颐很快体会到了刑嬷嬷的恐怖。
屋内,刑嬷嬷拿出一把戒尺啪地敲在桌子上。
“说了多少次了,走路不要蹦跶着走!世子妃当自己是兔子吗?”
“什么是莲步,款步!慢慢走,不要晃!”
刑嬷嬷拿出一大串禁步挂在她的细腰上,
令颐纤细的腰肢顿时被压得一沉,差点没站稳。
刑嬷嬷一拍她肩膀:“就这样走两步!”
令颐战战兢兢走了几步,珠串一阵叮当乱响。
“重来,一步分八步走!裙摆不能晃,禁步要响得匀称!”
刑嬷嬷示范了一下,珠串轻盈相击,说不出的好听。
短短几丈距离,她走了一盏茶的时间。
“就这样走,世子妃得比老奴走得更慢才行。”
令颐惊掉了下巴。
这还只是开始。
不止走路,从晨起梳妆到夜寝熄灯,从执筷姿势到奉茶角度,每一处细节都要认真雕琢。
最让令颐头痛的是女红,她经常把丝线缠成乱麻,要么就是把指尖扎得通红。
刑嬷嬷板着脸扯过绣品。
“世子妃这针脚,连三岁孩童都不如,拆了重绣!”
短短几日,令颐就被折腾得蔫头耷脑,粉嘟嘟的脸颊瘦了一圈。
她啪叽一声瘫倒在桌子上,小猫一样有气无力哀嚎。
“赵管家,哥哥什么时候回来啊,再不来他就见不到他可爱的妹妹了……”
赵福忠看着平日里活蹦乱跳的二姑娘被折腾成了小可怜,又是心疼又是好笑。
“大公子这段时间正忙,经常几天几夜的不合眼,实在抽不开身啊。”
令颐嘴里娇哼一声,小脸皱成了灌汤包。
一旁的晴雪凑过来道:“要不,姑娘学学燕世子整一整这个母夜叉?每天早上给她屋子前放一只大公鸡?”
晴雪眨巴着眼睛,满脸写着“这主意不错吧”。
令颐:“……”
以前怎么没发现晴雪姐姐这么鬼灵精呢?
正在这时,秋霜款步走了过来。
“世子妃,嬷嬷让您即刻去小厨房,今日要学看账本和安排膳食。”
令颐一声长叹。
……
刑部衙门内,颜彻执卷而坐。
邵玉朝门外锦衣卫略一抬手:“带韩思敬进来,颜大人要亲自问话。”
不多时,一阵铁链声响,户部郎中韩思敬被两名锦衣卫押入堂中。
他官袍凌乱,发冠歪斜,却仍强作镇定。
“颜大人这是何意,为何让锦衣卫捉拿我?本官自入仕以来,一向忠于圣上,与阉党从无瓜葛——”
“建兴三年,扬州漕粮。”
颜彻悠悠开口,八个字惊得韩思敬身躯一僵。
邵玉将一册账本拿给他看。
颜彻道:“韩大人这笔字,倒是比你的为人端正许多。”
账本上赫然是韩思敬的亲笔。
三月廿七,收郑公门下王管事银两千两。
“伪造,这是伪造!”
韩思敬嘶声喊道,忽瞥见账本边缘的私印,声音戛然而止。
“本官巡视江南时,便注意到你和郑康安关系甚密。”
颜彻淡淡道:“若不是知道你意在漕粮权,光看这些年你和郑康安的来往的亲昵劲儿,我还当你们两人有什么私情。”
这话犹如一记耳光狠狠抽在韩思敬脸上,他面如死灰地瘫软在地。
颜彻直起身,捋了捋袖口。
“押下去吧,记得好生伺候,让他吐个干净。”
待锦衣卫将人带走后,邵玉道:“韩思敬怎么都想不到,大人从建兴四年就盯上他们了。”
颜彻沉默不语,望向窗外。
已至初夏,窗外浓云密布,似有大雨将至。
“下棋么……总要提前埋好杀着。”
当年他将二十两银子交给韩府管家时,等的便是这场收网。
邵玉道:“下官受教。”
跟了颜彻这么多年,他深知此人心思深沉,深谙弈棋之道,且非常擅长埋闲棋。
若他要做成什么事,提早很多年便开始铺垫棋局。
看似随意一着,实则步步杀机。
邵玉道:“韩家在江南一带势力甚广,大人务必斩草除根,否则后患无穷。”
“嗯,此事交给扬州知府去办吧,记得告诉他,本官不喜欢留根。”
“是,大人。”
邵玉走后没多久,赵福忠低眉顺目地走进来,躬身行礼。
颜彻不在府上的这段日子,他隔一段时间便过来汇报府上情况。
“大公子,这几日府上一切安好,账目、仆役、内外诸事皆已安排妥当,并无异状。”
他草草汇报了一遭,心里知道这都是其次,大公子想听的不是这些。
“只是,二姑娘近日跟着侯府来的嬷嬷学规矩,颇为辛苦。那嬷嬷严厉,每日督促二姑娘练仪态、习女红、背《女诫》,把人折腾得紧,老奴瞧着姑娘都瘦了一圈。”
“姑娘她习惯了您来教,一时让别人教,总是难以适应。”
颜彻正批阅韩家一案的文书,闻言笔锋未停。
“她可有抱怨?”
“姑娘倒是一声不吭,只是前几日练站姿时晕了一回,醒来又接着学。”
“她知道您忙公务,也不愿找您哭诉。”
颜彻神色未变,淡淡道:“我知道了。”
赵福忠会意,不再多言,只恭敬退了出去。
走出门外,他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
屋内男子气象沉淡,说不出的清贵与慵懒。
他从未见大公子这般对二姑娘不管不顾,从前二姑娘哪怕擦伤碰伤他都要亲自上药。
但他知道,大公子做事,不会没有缘由。
窗外,雨丝悄然而落,在窗沿上溅开。
颜彻负手站在窗前,凉风拂过他古井无波的脸庞。
水声清脆,一声,又一声,像是某种无声的计数。
再等等。
他唇角勾起微不可察的弧度。
再等等。
*
清晨,窗外日头正烈,连吹进屋里的风都裹着闷热。
令颐和往常一样穿戴整齐,坐在房间内等嬷嬷前来教习。
天气逐渐闷热起来,小姑娘身上的纱衣已经被薄汗洇湿,手里团扇摇得愈发急躁。
“奇怪,嬷嬷今日竟然来得这么晚。”
刑嬷嬷为人严谨,从来只有早来,没有迟到一说。
正说着,门外传来刑嬷嬷的大嗓门。
“老奴说过多少次!闺秀摇扇手腕要稳,扇面要平,哪像姑娘这般赶苍蝇似的。”
令颐被吼得一颤,手里团扇差点脱手。
刑嬷嬷气势汹汹进了门,身后跟着秋霜,手里拿着一个小巧的红木箱。
刑嬷嬷脸色严肃:“芳菲,晴雪,去把门窗都关上,然后所有人出去。”
芳菲和晴雪都有些不解。
晴雪没好气道:“这么热的天气嬷嬷为何要关窗,我们姑娘最怕热了,万一中了暑气怎么办?”
芳菲也说:“是啊,要不,留我们给姑娘扇扇风也好,前些日子姑娘刚晕过一会,身体正是虚弱的时候。”
刑嬷嬷不耐烦:“出去就是了,哪来这么多意见?”
“我今日教的东西非同小可,岂是你们能听的?万一出了什么差错,你们担待得起吗!”
晴雪忍不住又想发作,芳菲拉住了她。
“晴雪,帮我给姑娘多搬几个冰鉴吧。”
晴雪不情愿道:“知道啦。”
两人忍着不
满关好门窗,走出房间。
令颐看着眼前这一幕也是一头雾水,心里隐隐生出些不安。
却见秋霜从红木箱里取出几本装帧考究的册子,动作小心翼翼,像在举行什么仪式。
嬷嬷的语气比以往更沉:“以后姑娘要多学一门功课,这是成亲之后必不可少的一项。”
令颐看着那画册,道:“嬷嬷要教我画画吗,这可是我擅长的。”
她心里松了一口气,脊背不自觉挺直了些。
若是学丹青,她的压力便没有那么大了。
她的画技承自颜彻,连吴大师都亲口夸过。
刑嬷嬷道:“姑娘还是看看再说吧。”
令颐茫然看向那些书册,拿起几本来。
“《玉房秘诀》、《素女经》、《天地阴阳方》?”
好生怪异的名字。
再翻开一本来看,翻开的那页上,赫然是赤条条交缠的男女。
朱砂勾勒的线条大胆露骨,旁边还配着密密麻麻的小楷注解。
什么“龙翻”、“虎步”……
她盯了半响,抬起脸一脸雾水。
“嬷嬷,这是什么图册?”
刑嬷嬷从未见过如此不谙人事的闺阁小姐,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
“世子妃,这是女子出嫁前必学的功课,不是您平日里画的那些花鸟虫鱼。”
她翻开一页,指着上头的小字一字一句念给她。
“您听好了,初承恩泽时,当如此这般,待女子充分动情后,就可以……”
刑嬷嬷一板一眼讲解起来。
从如何宽衣解带,到怎样配合夫君,事无巨细。
令颐听得目瞪口呆。
待到完全明白其中含义时,整个人都快烧起来了。
“不!我、我不学!”
刑嬷嬷脸色一沉。
“世子妃不学,难道指望将来夫妻敦伦时让世子爷伺候您吗?”
令颐眼里含了泪花。
她自小被颜彻娇养长大,和男子最亲密的举动不过是赖在哥哥怀里撒娇要抱抱,再多的也没有了。
如今却要学、学这些可怕的东西!
她声音细弱:“嬷嬷,这些……什么时候要用上”
若只有一回,她咬咬牙闭着眼也就过去了。
“拜堂成亲当晚就要用。”
“老奴劝您别想着躲,洞房花烛夜,世子爷要做什么,可由不得您说不。”
她又补充道:“至于往后嘛,全看世子爷的需要。三日一次也好五日一回也罢,世子妃只需好生配合便是。便是夜夜都要,世子妃也得乖乖受着。”
三日?五日?夜夜?!
令颐怔怔望着嬷嬷一张一合的嘴。
胸口一阵发闷,巨大的恐惧感堵得她喘不过气。
她原以为嫁人就是换个地方住,日日与夫君相处而已,原来还要做这些羞人的事!
刑嬷嬷语气强硬:“世子妃记住了,夫君舒坦了,您在侯府的日子才能好过。”
令颐紧紧攥着衣袖:“可是……”
“可是,嫁人,不是因为喜欢对方才在一起的么?”
为什么感觉,自己变成了需要取悦夫君的工具。
这个念头一起,令颐心底涌上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
刑嬷嬷一声怒喝。
“世子妃,这种放肆的话您也说的出口!”
“你是侯府的少夫人,将来侯府的当家主母,相夫教子,绵延子嗣才是您的头等大事!”
令颐噘着嘴,泪水在眼眶里打转。
*
学小册子比想象中要艰难许多。
刑嬷嬷看出她抗拒,愈发严厉起来,日日检查她的背诵,背那些阴阳调和之道。
令颐时常背得磕磕绊绊,要么就是涨红了脸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世子妃连四书五经都能背下来,怎的到这上头就装起糊涂来?”
刑嬷嬷冷笑:“老奴劝您趁早收了这矫情心思,侯府可不会由着您耍性子。”
令颐小脸煞白。
仪态和女红她都算有些长进,唯有这一样怎么都接受不了。
严重的时候,整个人呼吸急促喘不上气,要缓好大一会才能恢复。
令颐虚弱无力瘫倒在美人榻上,连小声嘟囔的力气都没了。
芳菲和晴雪端来湃凉的水果,便见自己姑娘蔫蔫地倒在榻上。
“姑娘是真的累坏了,平常见了冰镇西瓜都是要跳起来抢的。”
令颐哭丧着脸扑进芳菲怀里。
“芳菲姑姑,呜呜……”
“我宁愿绣一百个……不,一千个鸳鸯戏水的香囊都不想看那册子了!”
“难为姑娘了。”
芳菲拍了拍她的背:“姑娘是心里有个结没打开,所以才会抗拒这些事呢。”
“那这个结要怎么打开嘛……”
一想到要在不明白心意的情况下和燕珩行那种事,令颐就浑身抗拒。
晴雪眼珠子转了转,鬼鬼祟祟凑过来。
“奴婢有个法子,就看姑娘敢不敢做了。”
令颐抬起脑袋:“什么方法?”
“姑娘不如……去万春楼开开眼?”
令颐一时没反应过来:“万春楼?那不是……”
万春楼,京城第一青楼。
芳菲急声道:“这、这成何体统!姑娘金娇玉贵的,如何能去那种腌臜地方?”
“要的就是这个刺激呀!”
晴雪振振有词:“我小时候养蚕怕蚕虫怕得要命,阿娘就天天往我枕边放一条,就这么半月下来,我都能捧着蚕宝宝亲了!”
“有些事,越是讳莫如深越叫人害怕呢。”
她对令颐道:“姑娘也不必去学那些讨好男子的下作法子,就当去练练胆量,看看那里的男子和女子是如何自然而然亲密的。”
令颐听着听着,觉得有些道理。
她想起哥哥教过的话:“世间之事,不过一层窗户纸,捅破了反倒明朗。”
咬着唇瓣思量半晌后,她蹭地坐直身子。
“我去!”
晴雪伸了伸大拇指:“姑娘好样的!”
她上下打量着令颐:“不过,姑娘这样去可不行,得换身衣服。”
说罢,晴雪就去榻下的暗格里找到一个檀木衣箱,在里面翻找着。
令颐原以为会见到一套男装,却见晴雪捧出几套纱裙。
“嗯?不是要换男装吗?”
她记得哥哥给她讲的玉兔话本是这么写的,玉兔为了偷偷去书院见书生便扮上了男装,还闹出了不少笑话。
“我的好姑娘,您想什么呢?”
晴雪笑她:“奴婢和芳菲这样的粗使丫头扮男装还说得过去,姑娘这么娇滴滴一个人,穿上铠甲都是美人的样子,您瞧瞧您这眉眼,这身段,扮上男装谁能看不出来?”
她将衣服拿给令颐看。
“这些都是大公子之前为姑娘挑选的衣裳,奴婢一直好生收着呢,没让那个母夜叉碰过一根手指。”
她从里面挑出颜色最鲜艳的,一件海棠红色的轻罗纱衣。
“那就,委屈姑娘扮一次风尘女?”
令颐点头说好。
一盏茶时间后,珠帘轻响,令颐换好衣服款款走出。
走出的那一瞬间,晴雪手里的梳子啪一声掉在地上。
芳菲惊讶地捂住嘴,半响说不出话来。
窗外的暖风,屋里滴答的的更漏,还有香炉中袅袅轻烟,仿佛都在这一刻齐齐停止了声息。
芳菲和晴雪这才深深地体会到,大公子的眼光有多么毒辣。
令颐生就一张甜美可人的脸蛋,一双杏子眼朦胧柔美,两颊泛着自然的粉晕,偏那身段玲珑有致。
而那衣裳剪裁甚是绝妙,将小姑娘的美好全部展现了出来。
盈盈一握的细腰,在轻纱的包裹下若隐若现。
小姑娘还未梳妆,发丝慵懒滑过肩头,绸缎般柔柔下垂。
清纯而娇媚,青涩而风情。
此刻若有男子在此,怕是当场就要血脉偾张,恨不得将这小美人狠狠揽入怀中疼爱。
晴雪怔神许久,心里一阵心惊肉跳。
“老天爷……”
若姑娘这般模样被人拐了去,大公子非活剥了她的皮不可!
芳菲也认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
她支支吾吾道:“要不……还是算了吧。”
令颐却兴致勃勃在铜镜前转了个圈,满脸新奇看着自己。
“
怎么了,不是说要以毒攻毒吗?”
她心里是隐隐有些兴奋的。
在府里被那个刑嬷嬷折腾了这么久,早就想出去透透气了。
“这……”
两人终究拗不过她。
暮色中,三个鬼鬼祟祟的身影一路溜出府门。
她们刚走踏出门,一直躲在暗处的侍卫走出,急匆匆往赵管家院子奔去。
万春楼位于金粉街最繁华的地带,纱帘和夜明珠使整座楼流光溢彩。
楼内丝竹声声,笑语盈盈,隔着老远便能闻到空气中的脂粉香气。
芳菲和晴雪都换上了青布长衫,束起男子发髻。
她们身材高挑,此刻腰间系着玉带,脚蹬皂靴,倒真像两个清秀小公子。
临进门时,晴雪紧紧拉住令颐的手,表情严肃。
“姑娘可记好了,不准乱跑,一定要紧跟着奴婢。”
“还有,姑娘要记得自己的身份,若无必要,尽量不要开口说话。”
令颐点点头,心脏扑通扑通跳得厉害。
三人踏进万春楼,一个浓妆艳抹的老鸨扭着水蛇腰迎了上来。
“哎哟,二位郎君瞧着面生啊。”
她捏着嗓子:“郎君可要找个姑娘解闷儿?”
晴雪学男子粗声粗气道:“不必,小爷我们是来听曲儿的,楼上给安排个雅间就成。”
老鸨的目光在戴着面纱的令颐身上停留了片刻,眼中闪过一丝狐疑,似是没见过身段这么好的妓子。
晴雪塞给她一锭银子,老鸨登时喜笑颜开。
“好嘞好嘞,郎君们楼上请!”
上楼的短短一段路,令颐感觉如芒在背。
那些醉的客人虽看不清她的容貌,却都被她婀娜的身姿吸引。
她不敢对视,低着头走上楼梯。
到了雅间,全程紧绷着脸的芳菲终于松了口气。
“晴雪,我竟不知你演技这么好!”
晴雪摆了摆手:“小意思,这不都是为了姑娘嘛。”
二楼的雅间果然视野极佳,能将整个大厅尽收眼底。
令颐好奇地趴在栏杆上张望,左看看右看看,觉得一切都很新奇。
楼下,一个穿着薄纱的姑娘仰躺在客人怀中,雪白的胸脯乘着酒,媚眼如丝地喂客人饮下。
另一边的软榻上,一个醉醺的富商闭着眼,身旁的姑娘用红唇衔着葡萄喂到他嘴里。
角落里还有一对男女衣衫半解,旁若无人地亲热。
“这……这也太……”
令颐捂着眼睛,脑袋嗡嗡作响。
即便早有准备,她还是震撼到了。
芳菲忽然拉她的袖子,指向一处:“姑娘,那不是?”
令颐顺着看过去,见到了一位熟人。
“葛姒宁,她怎么在这?”
虽说她同样蒙着面纱,可令颐还是认出来了。
芳菲道:“是啊,她可是出了名的端庄规矩,怎么会出现在这种地方?”
令颐好奇盯着她的方向。
楼下,葛姒宁朝四周东张西望,似乎在找什么人。
没过一会,她快步走向角落,拉起那个正和姑娘亲热的男子。
“哥哥,快跟我回去,爹娘已经找你找了一晚上了!”
醉醺醺的男子不耐烦地甩开她的手:“少管闲事!”
葛娰宁着急劝他,两人拉扯了一阵。
男子突然暴起,一把将桌上的酒壶摔得粉碎。
飞溅的瓷片恰好砸到邻桌一个华服公子。
“哪个混蛋这么不长眼!”
华服公子捂着额头,眯着眼觑了几眼。
“诶呦,我当是谁呢,这不是葛家的文曲星葛彦宁吗?”
“怎么,考功名又没考上,跑到这里来念淫词艳曲了?要不要封你个淫状元当当啊?”
周围人哄堂大笑。
葛彦宁脸色涨得紫红,一拳挥了过去。
“你找死!”
华服公子瞬间挂了彩,“砰”地撞翻一面屏风。
他抹了把脸上的血,狰狞朝身后人吼道:“给我打,往死里打!”
两拨人扭打成一团,撞翻了桌椅,周围姑娘们尖叫着四散逃开。
楼上的令颐目瞪口呆。
芳菲和晴雪一左一右拉住她:“姑娘,咱们赶紧离开这!”
走已经来不及了。
三人刚下楼,有人大喊:“别打了,京兆尹府的人来了!”
话音刚落,一声暴喝响彻大厅:“住手!京兆尹府拿人!”
十几个衙役手持水火棍冲进,瞬间将现场围住。
“统统带走!”
令颐三人也被衙役押住。
芳菲和晴雪护住自家姑娘:“你们干什么!放开!”
衙役面无表情:“捕头有令,统统带走。”
一行人被强行押上囚车,押到京兆尹府,关进了牢房。
牢房里一片漆黑,令颐看着四周冷冰冰的墙,整个人吓得缩成一团。
心里只有两个字:完了。
要是被人知道了哥哥怎么办呀,完了完了!
她紧紧捂着面纱,哭红了眼。
“哥哥……呜呜……”
快来救我啊这里好黑啊!
芳菲、晴雪,你们在哪啊……
令颐蹲下身子抱住膝盖,把脸埋进胳膊里,泪珠打湿了面纱。
这时,她身旁传来啜泣声。
“哥哥……呜呜……”
令颐:“……”
她扭头一看,发现角落还蹲着一个不明阴影。
她壮着胆子挪了过去,待看清那人,两人同时惊喊出声。
“葛姒宁?”
“姜令颐?”
两张俏脸写满惊愕,面面相觑。
“姜二姑娘怎么在这?”
葛姒宁站起身,脸上表情恢复往日的高傲倔强。
“嗯……我只是路过……不知为何就被京兆尹的人抓起来了。”
葛姒宁瞥了她一眼:“路过?”
她上下打量她身上的打扮。
“姜姑娘当我是三岁小孩吗?”
她冷哼:“好歹也是大家闺秀,竟然出入那种烟花场所。”
“那,葛姐姐不也出现在万春楼了嘛……”
葛姒宁表情僵住。
两人沉默了半响,葛姒宁别过脸小声问:“你……你都看到了?”
令颐非常诚实地点头。
葛姒宁咬着唇,一小步一小步挪到了令颐身边。
“那个……能不能帮我保守秘密……”
“这是家丑,我不想让别人笑话我。”
要是让那些贵女们知道自己家出了这样的事,她宁愿不见人了。
“嗯嗯可以的。”
令颐脸上绽开浅浅的梨涡:“那姐姐也要替我保密哦。”
葛姒宁双手环胸,把脸扭到一边,不看她。
“既然你都说了,那就互相保密吧。”
……
京兆尹府内。
京兆尹王大人看着面前负手而立的挺拔身影,不停拿袖子擦汗。
方才衙役来报的时候,他吓得直接从床上滚了下来。
他实在想不通,一个妓院斗殴案怎么会惊动了内阁的颜大人。
“下官愚钝,不知颜大人何事深夜亲临……”
一旁的赵福忠代为答道:“大人在处理韩家贪墨一案,听说有重要证人藏身万春楼,被你们的人抓走了,特地来看看。”
王大人连连奉承:“原来如此,颜大人为国操劳,下官敬佩!”
“都是底下这帮不长眼的人给大人添麻烦,下官这就给大人带路!”
“有劳。”
颜彻颔首,径直朝牢房方向走去。
牢房内,两个小姑娘并肩蹲在角落。
“姜令颐,我一开始真的不喜欢你。”
葛娰宁声音带着几分别扭。
“我自诩诗书第一,竟然被你这个不知道从哪冒出来的黄毛丫头比了下去。”
但说实话,她其实不讨厌令颐。
毕竟,没人能拒绝一个长得可爱还甜甜喊自己姐姐的人。
而且令颐心思单纯,跟她在一起没有任何负担,不用担心她会在背后使坏。
令颐弱弱应道:“这样啊……”
“没关系,姐姐虽然讨厌我,但是没有伤害过我。”
哥哥教过她,论迹不论心。
葛姒宁叹了
口气,神情有些落寞。
“姜二姑娘,我最羡慕的是你有个好哥哥。”
“我的哥哥,你也看到了,是……那般的人。”
令颐同情牵了牵她的手。
“可是,哥哥最近好忙,我好久没见过他了。”
她声音有些哽咽:“我感觉哥哥都不要我了……”
她连哥哥现在在哪都不知道,兴许还在为平反冤案奔波吧。
话音刚落不久,一阵铁链声响起,牢门被打开。
令颐抬头,只见门口站着个熟悉的身影。
“哥哥!”
她腾一下站起,脸上满是惊喜与忐忑。
“哥哥,你、你怎么来了?”
颜彻目光静静落在她身上。
令颐被看得心头一颤,眼神躲闪着,不自然拢了拢身上极为暴露的衣裳。
赵福忠对衙役道:“我们大人要带走三个人。”
衙役点头哈腰:“是是是,大人请便!”
颜彻从始至终没说一句话,转身离开牢房。
赵福忠走进牢房,好声好气道:“姑娘,快跟我们回家吧。”
令颐小步追上哥哥,拉了拉他的袖子。
“哥哥,能不能把葛家姐姐也带走啊?”
“她一个人在这里会害怕。”
颜彻淡淡看向赵福忠。
赵福忠会意,对衙役交代了几句。
颜彻俯下身将身上的衣袍脱下给她披上,动作轻柔。
却仍是沉默。
令颐攥着身上的衣袍,心里一阵发酸,眼眶又红了起来。
哥哥这次真的生气了。
上次她翻墙被哥哥撞见,哥哥都没有像这般不理她。
京兆尹府门前,芳菲和晴雪已焦急等候多时。
一见自家姑娘出来,立即围了上去。
“姑娘没事吧,吓坏奴婢们了!”
晴雪尤其害怕,声音都在发抖。
令颐安慰她们:“我没事啦。”
三人正说话,一旁的葛娰宁走过来。
令颐问她:“姐姐,你哥哥怎么办?姐姐可要将此事告诉你爹娘?”
“我才不呢。”
葛娰宁冷哼一声:“爹娘惯着他,我可不会,就让他在牢里待几天吧。”
说罢,她斜睨了令颐一眼。
“姜姑娘,今日的恩情我记下了。”
“我这人不喜欢欠别人人情,将来一定会还你的!”
令颐绽开笑来。
“知道啦姐姐,你谢人怎么凶巴巴的呀。”
葛娰宁别过脸,目光扫过不远处的修长身影。
“别怪姐姐没提醒你,你还是先想想怎么跟你兄长解释吧。”
“可别再说自己是路过了。”
说罢,她甩袖转身离开。
令颐偷偷看了眼浔之哥哥冷峻的侧脸,抿紧了嘴唇。
颜彻吩咐道:“回府吧。”
令颐走上前,拉着他的袖子不肯放。
“哥哥,你别不理令颐……令颐不是故意要闯祸的。”
小姑娘哭丧着脸,委屈的不行。
颜彻摸了摸她的头,神情温柔,和以往没有任何区别。
“你先回府,我这几日还有事要处理。”
又是在忙。
令颐“唔”了一声,乖乖坐上马车。
回府后,芳菲和晴雪都忍不住嘀咕。
“奴婢怎么觉得,大公子今日好生奇怪。”
“是啊,这般对姑娘不管不顾的,不像大公子的作风啊。”
令颐“咚”一下倒在床上。
她也想不明白。
哥哥方才看她的目光,让她觉得那么陌生。
*
关于万春楼那场风波,京城反常地风平浪静。
令颐忐忑等了几日,没有任何人提到关于她和颜家的只言片语。
晴雪则叽叽喳喳跟她讲外面的消息。
“葛姑娘还真是口是心非,哪里真的不管自己哥哥了,当晚就将此事告诉自己爹娘了。”
“可怜那葛老太傅,一大把年纪还要拉下脸去求京兆尹放人。”
“听说当晚啊,葛大公子被家法伺候得险些去了半条命,老太傅气得当场就要将他逐出家门。”
芳菲笑道:“葛老太傅一向最看重脸面,难怪他生气。”
令颐倒是不关心这个。
她问:“哥哥这几日回府了吗?”
芳菲道:“不太清楚,但听前院小厮说,大公子这几日都在内阁值夜。”
令颐喔了一声。
哥哥不会是在躲着她吧。
芳菲柔声劝她:“姑娘别担心了,大公子就算是一时生气,过几日就好了。”
“是啊,奴婢就没见大公子生气过,更别说生姑娘的气了。”
“真的么……”
令颐心里已经不抱什么希望了。
……
颜彻书房内,刑嬷嬷已经在这里站了一炷香时间。
“不是说颜大公子要见我吗,怎么还不见人?”
赵福忠道:“大公子正在处理要务,嬷嬷再等等吧。”
刑嬷嬷没好气看了他一眼。
她知道自己要见这位颜大公子,可是打了十二分的精神。
来颜府之前侯爷交代过她,颜大公子为人十分阴险,和此人打交道需万分小心。
就在她耐心要耗尽的时候,年轻郎君翩然踏入门。
赵福忠恭敬道:“见过大公子。”
望见来人的那一瞬,刑嬷嬷倒吸一口冷气。
只见来人清贵儒雅,风度高绝,温柔含笑的样子,看得人移不开眼。
刑嬷嬷双眼恍惚了一瞬,整个人动弹不得。
她活了四十多年,王公贵族见了不知多少,却从未见过如此人物。
温雅如玉,却叫人脊背生寒,仿佛多看一眼都是亵渎。
颜彻端坐主座,刑嬷嬷赶紧定了定心神。
“老奴见过大公子。”
颜彻温和一笑:“不必多礼,请坐。”
“听说嬷嬷曾教导宫中公主礼仪,连太皇太后都赞不绝口。”
“大人谬赞了,老奴不过是尽本分罢了,哪里比得上大人年轻有为。”
跟刑嬷嬷想的不太一样。
她早就听说过颜大公子待妹妹令颐极好,而她对令颐一向教导严厉,那丫头不知在背后告了多少状。
原以为他是来兴师问罪的,谁承想对人如此温文尔雅。
她心里不自觉放松下来。
颜彻轻抚茶盏。
“以嬷嬷的资历,早该得个诰命。正巧,前几日听太皇太后提起,不久的赏花宴,有意在宫中教习嬷嬷中选一位赐封诰命。”
刑嬷嬷猛地抬头,双眼圆睁。
一炷香时间后。
赵福忠站在廊下,看着刑嬷嬷满面春风地走出书房,一张老脸笑得比花儿还灿烂。
“老奴日后定当唯大人马首是瞻!大人若有什么吩咐,老奴万死不辞!”
姿态恨不得跪下来给颜彻舔靴。
原本她就是替侯爷来给颜府下马威,如今还能两头拿好处,真是天大的好事。
赵福忠抽了抽嘴角。
没过一会,颜彻缓步走出。
赵福忠上前:“大公子,可要备轿回内阁?”
“不必,今晚随我去看一个小姑娘吧。”
他笑道:“再不去,她可就不认我这个哥哥了。”
第23章 第23章“放不开,我可以蒙着眼……
屋外细雨绵绵,朱窗半开,沁来丝丝凉意。
夜风未压住屋内的火气。
“老奴已经说过很多次了,世子妃必须学,这副拿乔样儿到底是在给谁看?”
刑嬷嬷将书册重重拍在桌案上。
“世子妃再这样,老奴可要给您上戒尺了!”
气氛乍然凝固。
令颐咬着唇,努力不让眼泪掉下来。
门外传来侍女整齐的问安声。
屋内众人屈膝行礼:“见过大公子。”
令颐没想到哥哥会在这个时候来,赶紧把泪憋了回去。
“这么晚了,哥哥怎么来了?”
她泪眼朦胧看着他,声音还带着一丝哽咽。
颜彻目光落在她泛红的眼。
“上次在京兆尹府我忙于追查案子,没来得及和你好好说话。”
“今日来,是有些事想问你。”
赵福忠适时对几个侍女道:“都退下吧。”
刑嬷嬷赶忙赔笑,脸上的怒容化作谄媚。
“是是是,老奴这就告退。”
临走时,还不忘吩咐秋霜离开。
令颐呆呆看着她们。
在她眼里,刑嬷嬷可不是这么好说话的。
芳菲和晴雪也离开了房间。
刚一出门,晴雪就绞着手,小心翼翼问赵福忠:“赵管家,大公子可会责怪姑娘?”
“其实上次万春楼的事,是奴婢自作主张!”
赵福忠摆了摆手。
“无妨,大公子不会责怪你的。”
晴雪不解看向屋内:“那,大公子是要……”
赵福忠打断她:“看来是二姑娘平日待你们太宽厚了,什么时候主子问话都要经你们同意了?”
芳菲和晴雪讪讪低下头。
“都退下吧,这里不用你们伺候。”
“离门至少三丈远,别打扰大公子他们。”
说罢,他意味深长看了看紧闭的房门。
芳菲和晴雪心里生出些疑惑。
不过,大公子一向有留宿的习惯,她们便也没多想,往院门外走去。
雨声渐密,啪啪打在芭蕉叶上。
屋内只剩下令颐和颜彻两人。
颜彻掀袍落座,眉眼温润如画。
“妹妹怎么不说话了?”
令颐搓着手,有些局促挪上前。
“哥哥要问什么?”
颜彻道:“万春楼的事,有个小姑娘还没给我一个解释呢。”
“你说,为兄不该问么?”
令颐难以启齿,这要怎么跟哥哥说啊。
“我、我是为了学功课。”
她目光躲闪:“嬷嬷教的有一门功课,需要到……那种地方去感受学习一下。”
颜彻神情玩味:“学功课?”
“然后呢?”
“谁知,撞见了葛家大公子闹事,我就不小心被他们给抓去了。”
她垂下脑袋,声音越来越小。
在她眼里,哥哥清冷出尘,可望不可即,给人的感觉是不懂男女之事的。
她想着,自己这样说兴许能蒙混过关。
“说仔细些,什么功课?”
令颐一惊,犹豫了半响,道:“是、是夫妻间要做的事。”
颜彻莞尔一笑。
“妹妹既然如此下功夫,想来长进不少。”
“既如此,让哥哥考校一番如何?”
他语气温柔:“说起来,自从你入宫后我还没有考过你功课,从前每晚就寝前都要考你诗文典故的。”
令颐有些懵:“哥哥要考什么?”
她的仪态已经学得娴熟,至于女红,她从未见过颜彻对刺绣涉猎过。
难道,哥哥要考她《女戒》?
这个想法迅速被她否定了。
哥哥不喜这种束缚人的教条,他的学说一向是主张解放天性的。
正想着,颜彻拾起桌上的书册,随手翻开。
令颐大惊:“哥哥,那是!”
她下意识伸手去抢,却已经来不及了。
颜彻目光从那些图画上扫过。
书上写了很多批注,是令颐的字。
“这种姿势需要另一人托腰配合,可以抬高三寸。”
“这里先唇齿相依效果更好,可以选择耳垂……”
他顿了顿。
“我,的,耳,垂,更,敏,感,些。”
令颐只觉脑中轰然一声,浑身血液涌上面颊,整个人几乎要冒烟。
“哥哥,别、别念了!”
这、这简直比受刑还可怕!
颜彻优雅合上书页。
“妹妹果然下功夫。”
“燕小世子若是知道,定会很高兴的。”
他语气仍是温和,令颐却听出一股别的滋味。
像是带着,危险。
“妹妹,你来和我试一遍。”
颜彻这话说得太自然,令颐微张着嘴没反应过来。
“试、试什么?”
他扬了扬手里的书册。
“自然是你写的东西。”
令颐觉得脑子里嗡鸣了一下。
她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试一遍?
她和哥哥,试那些小册子上的事?!
那些姿势,还有那些流程?
她慌慌张张:“可是哥哥,嬷嬷说,这是夫妻之间才能做的……我、我怎么跟哥哥试?”
她虽和哥哥亲密,心里却始终是把他当长辈的。
颜彻道:“我不是教过你,纸上得来终觉浅。”
“以往习琴练字,哪样不是哥哥手把手教的?兄妹之间原该如此。”
他温和说着,和以往那个细心教导妹妹的兄长没有任何区别。
“但、但是……”
“妹妹可是小日子到了?”
他目光落在她身上,带着审视。
令颐慌慌张张摇头。
平常哥哥也会问她小日子,为何今天听起来这么羞耻!
颜彻单手支颐,玉白的指节抵着下颌,好整以暇看着她。
“需要哥哥帮你渐入佳境吗?”
嗓音低哑,带着诱哄的意味。
“不、不用!”
令颐心跳如擂,慌乱摇头。
“让我酝酿一下!”
她攥着裙角,努力让自己冷静。
“好,给你一炷香时间,你可以先温习。”
颜彻闭上了眼,静静等待。
……
刑嬷嬷和秋霜回到自己房间。
刚一进屋,秋霜便急不可耐开口。
“嬷嬷,您怎么真出来了?”
“侯爷和老夫人可是千叮万嘱,要我们把颜府里,尤其是世子妃和大公子的一举一动,事无巨细都要传回去。”
她脸上写满焦急:“那颜大公子就算许了您好处,可我们终究是侯府的人,身契都捏在侯爷手里呢!”
刑嬷嬷脸上闪过不耐烦。
“哼,还用你这蹄子提醒?”
“区区一个空头许诺就想收买我老婆子?未免也想得太轻巧了!”
她环顾四周,确认无人偷听,老脸凑近秋霜。
“你当我真那么糊涂?今日在颜大公子书房里的时候,我的眼睛可没闲着。”
“那书案上摊开几份文书,抬头分明有咱们侯府的名号,绝不是什么好事!”
刑嬷嬷眼里闪烁着贪婪。
“眼下颜大公子和世子妃在房中说话,书房那头伺候的人也正忙着别处,一时半会儿怕是顾不过来。”
“咱们,正好趁此机会去碰碰运气。”
若得手了,那才是她在侯爷面前立大功、换真金白银的硬货!
秋霜听得也心动了。
“好,奴婢随嬷嬷去!”
……
窗外雨声潺潺,一滴一滴敲在少女心头。
这一炷香的时间似乎格外漫长。
手中画册烫的惊人,那些交缠的线条在眼前晃动,怎么也记不住半分。
“好了么?”
男子的声音忽然响起,惊得她指尖一颤。
令颐微弱嗯了一声。
“好。”
颜彻站起身,一步步靠近。
长靴踩过地板上散乱的图册。
目光扫向她所在之地,仿佛将她牢牢圈定。
“就在这里?”
令颐耳根更烫,下意识想逃,腿却一步也迈不开。
她小声嗫嚅回话:“嗯,那个……嬷嬷说,最好是在、在……”
“在哪里?”
令颐发不出声音,哆哆嗦嗦着指向床的方向。
“好,听你的。”
颜彻往床的方向走去,却见令颐还站在原地不动。
“来。”
他牵住她的手,将那只冰凉的小手整个包在掌心,带着她向前。
拉着她坐在自己身侧,掌心揉了揉她的头。
“别怕,把我当成你的夫君,你怎么对他,就怎么对我。”
“告诉我,第一步是什么?”
令颐咬了下唇。
一番激烈挣扎后,她伸手,去解他的腰带。
那玉带扣精巧复杂,她扯了几下都没扯开。
小姑娘一下子崩溃:“哥哥我做不到!”
她呜咽一声扑进他怀里,脑袋抵在哥哥胸膛,手指攥紧他的衣物。
身子缩成一团,柔弱得惹人怜爱。
颜彻抱着她坐到自己的腿上。
“别紧张,慢慢来。”
他搂着她的纤腰往自己身上托了托,小姑娘整个人伏倒在他胸膛。
令颐身形娇小,几乎被他整个圈在怀里。
鼻尖萦绕的全是他身上清
冽的气息。
好近。
她离哥哥好近。
近到能感受到他的每一缕呼吸。
她双手撑住他肩膀,寻找平衡。
目光所及,是颜彻细长的眉眼,高挺的鼻梁,还有——
轻抿的嘴唇,以及,脖子上凸起的喉结。
扑面而来的男性特征如此鲜明,她的身体骤然僵住。
颜彻感受到她身体的紧绷。
“放不开么?”
男子目光平静温柔,声音带着一丝缱绻。
“没关系,我可以蒙着眼。”
说罢,他从她腰间抽出丝帕,系到自己眼睛上。
令颐呆呆看着他。
他的眼睛被粉色丝帕遮住,只露出线条冷峻的下巴。
腰上的大手轻拍她几下,无声催促。
没了目光上的直视,少了很多压迫感。
令颐壮着胆子伸手,扒住他的衣领。
领口被一点点扯开,露出锁骨,紧实的肌肉线条隐隐浮现。
她喜欢窝在哥哥的胸膛,却从未真正看清过这片领域。
这里就是她经常蹭的地方吗。
她知道哥哥的上半身非常有力,原来……这里这么好看。
而且,非常坚硬,结实。
男子的胸膛随呼吸起伏。
指尖下的触感让令颐脑子一片混乱,像踏入一片禁区。
失控,危险。
“哥哥,我头好晕……”
她软软倒在他身上,有气无力。
呼吸急促,面颊泛着不正常的潮红。
颜彻扯下丝帕,掌心贴上她额头。
他眉头紧蹙:“怎么烫成这样?”
令颐捂着心口:“不知道……令颐觉得这里好闷……”
“别怕,我去叫大夫。”
……
不多时,颜府的吕大夫提着药箱匆匆赶来。
他搭上令颐的脉搏,又细细察看她的面色。
转头问侍立一旁的芳菲和晴雪:“姑娘近来睡得可好?”
芳菲忧心忡忡:“这段时间姑娘夜里总睡不安稳,常常翻来覆去到三更天。”
晴雪补充道:“是啊,加上近日功课繁多,姑娘心里压着事,更难入眠了。”
吕大夫捋须颔首,神色凝重。
“依老夫看,姑娘这是倚梦症又发作了。”
“先前大公子每晚陪着姑娘,姑娘的症状减轻不少,如今却是……”
他叹了一口气。
“这病症比先前更重了,以往只是入睡时会心悸,如今连紧张时也会这般突然发作。”
床上的小姑娘不安动了动,把脸埋进被子里。
太丢人了,竟然在那样的时候发病……
颜彻握住她的手,柔声安慰:“别怕,我在呢。”
他对吕大夫道:“开药吧,我亲自照顾她。”
“药物都是其次,大公子若是得空,还是要多陪陪二姑娘才是。这倚梦之症,最要紧的是心安。”
吕大夫支支吾吾:“这病若是治不好,将来怕是……影响二姑娘的夫妻之乐。”
此话一出,芳菲和晴雪都红着脸低下了头。
颜彻仍是神情平静从容:“好,我知道了。”
吕大夫走后,芳菲和晴雪都忧虑不已。
“这万一治不好,可是要耽误姑娘的终身大事了!”
令颐也害怕,小声呢喃:“哥哥……”
“没事,你出嫁前,我一定治好你的病。”
他轻轻给妹妹掖了掖被角。
“抱歉,今晚是哥哥疏忽了。”
“以后我会换一种温柔的方式,让你慢慢适应。”
他从袖中取出她的帕子,捋平整,放在她枕边。
是方才蒙在眼睛上的帕子。
令颐心跳又乱了节奏。
第24章 第24章保护措施
令颐这一病就在床上躺了三日。
期间颜彻无微不至地照顾他,每次她捏着鼻子把汤药喝下去,他会赞赏性揉揉她的头,再喂上一颗蜜饯。
“再睡会儿吧,这几日的功课都免了。”
令颐点点头。
待颜彻走后,她悄悄拉住晴雪的衣袖。
“哥哥昨晚又是在外间休息的么?”
两侍女说是。
晴雪不解:“姑娘和大公子不是一向如此吗?姑娘怎么突然问这个?”
令颐也混乱了。
从前还觉得没什么,可自从上次颜彻让她跟他圆房,她便觉得无法面对哥哥。
每次见到他就会想到那晚的事。
脑海里浮现的都是他蒙着眼睛任君采撷的模样,衣襟被扯开时若隐若现的肌肉……
“啊啊——不要再想啦!”
她猛地将滚烫的脸埋进被子,双腿不停踢蹬。
芳菲连忙按住被角:“姑娘冷静些,大夫说了姑娘不能再情绪激动!”
“大公子这几日衣不解带地照顾您,连眼都没合过,姑娘得爱惜自己的身子啊。”
令颐动作一点点停了下来。
“这个病,真的很耽误我吗?”
芳菲道:“是啊,吕大夫不是说了嘛,会影响将来的夫妻生活呢。”
令颐闷闷喔了一声,心里泛起酸涩。
她忽然意识到,所有人都把她当成一个需要调/教的世子妃。
所有人都在告诉她,这是她应该做的。
刑嬷嬷对她严厉,晴雪带她去青楼开导,是为了让她不再害怕。
哥哥尽心治好她的病,检查功课、帮她适应,都是为了她能正常行房。
可她真的做不到。
令颐揪住床单:“啊……好不开心……”
为什么没有人问问她,到底愿不愿意呢?
*
这厢,刑嬷嬷闲了几日,在房间内来回踱步。
“不像话,简直不像话!”
她直指明兰院的方向,满脸气愤。
“那颜大公子仗着是世子妃的兄长,竟如此肆无忌惮!”
“每晚都耗在世子妃房里,这成何体统?!”
提起这个颜大公子她便来气。
上次她好不容易潜入颜彻书房,想着能立功,结果那书房到处都是机关,连文书的影子都没看见。
那机关的位置刁钻得邪门,简直像是专等着她的。
秋霜附和:“可不是嘛,连男女大防都不顾了!”
“嬷嬷,咱们是不是得去提个醒?您是老夫人派来的人,代表着侯府的规矩,您去说几句,也好震慑一下那颜大公子,让他知道点分寸。”
刑嬷嬷整了整衣襟:“我这就去。”
“你现在回侯府,将此事告知老夫人。”
“记住要说得严重些,尤其是那颜大公子夜夜滞留、举止轻浮,以及他书房里那些见不得人的鬼祟机关!”
秋霜连忙应道:“是。”
书房处,赵福忠正站在门外。
“大公子正在和其他大人处理公事,嬷嬷先在外间候着吧。”
刑嬷嬷只得强压火气,悻悻在外间等。
不一会,隔壁传不轻不重的交谈声。
“有关韩家的案子,凡是涉案官员,一个都不能放过。”
是颜彻的声音。
“凌迟处死都是轻的,要让他们尝尝什么叫生不如死才好。”
“比如,拔了他们的舌头,再一寸寸绞碎他们的肉。”
明明是温柔好听的声线,传到人耳中犹如来自地狱。
刑嬷嬷本来是气势汹汹过来的,听到这里,浑身打了个冷颤,方才的火气竟熄了大半。
待她进屋时,颜彻已换上温润如玉的笑容。
“嬷嬷来的正好,我正好有事要告诉你。”
“我昨日已向太皇太后说明,诰命夫人的封赏这几日就会下来。”
这话正中刑嬷嬷的下怀。
她一听,哪还想着什么震慑不震慑的,顿时喜上眉梢。
“诶呦,那老奴谢过大公子恩典了!”
接着她想起自己来的目的,赶紧清了清嗓子。
努力想板起脸,声音却不自觉软了下来。
“老奴这次来,其实是有些话想说。”
“恕老奴多嘴,大公子与世子妃同屋而眠,实在不妥。”
颜彻神色坦然:“嬷嬷多虑了,妹妹病着,我做兄长的自然要照顾。”
“此
乃手足至情,人之常伦,嬷嬷不必挂怀。”
他说的真诚,刑嬷嬷哑口无言。
琢磨了一会后,她暗骂自己糊涂。
颜大公子光风霁月,是万人景仰的圣人君子,还给自己请了诰命,怎会存什么龌龊心思?
况且,方才他那狠厉手段……
想到这里,刑嬷嬷更觉后背发凉,哪还敢有半点质疑?
想通了后,她脸上的笑容愈发谄媚。
临走前还不忘回头加了一句:“若来日真能得了诰命,老奴就多谢大公子了!”
她扭着腰肢走远,赵福忠皱着眉,心里啐了一口。
自从来颜府后,这个老贱妇没少给侯府那边通风报信。
幸好大公子早在书房布置了机关,这才没有让她得逞。
颜彻脸上的笑容已经敛去,恢复平日的清冷模样。
眸色深沉如寒潭古井,再无半分暖意。
“去办吧,记得把风声放出去。”
“是,大公子。”
*
这日清晨,芳菲拿温热的巾帕给令颐拭面。
“姑娘看着气色好了不少,又恢复成水灵灵的小美人了。”
晴雪笑道:“姑娘也真是的,大公子不过是检查功课,您就紧张成那个样子。”
令颐咬了咬唇,终究没把实话说出来。
芳菲一边给她绾发一边道:“今日大公子在同文馆讲学,姑娘可要去?”
“哥哥今日讲学?”
令颐想起上次哥哥讲学,她忘得一干二净。
“嗯嗯,我也好久没见师姐师兄他们了,心里怪想念的。”
梳洗打扮好后,她坐马车到同文馆。
离同文馆还有三条街时,马车被堵得寸步难行。
车夫为难道:“姑娘,前面实在挤不过去,委屈您走一段吧。”
令颐掀开车帘,被眼前一幕惊得合不拢嘴。
长街上乌泱泱全是人,车马和行人挤成了一团。
自皇城那场宫变之后,颜彻名声大噪,洛安城无人不晓颜郎君之名。
听说他在同文馆开坛讲学,不论贫富贵贱皆可听讲,不少人慕名前来。
结果便是,车马根本挤不过去。
令颐无奈下了车,随着人流来到同文馆。
讲坛外,她老远便看到宋嘉策忙得晕头转向。
她踮起脚尖挥手喊道:“羡文师兄!”
宋嘉策闻声转头。
“这不是小令颐吗?”
他上下打量了她一圈:“多日不见,师妹怎么瞧着淑女了不少。”
说罢叹了口气:“唉,果然这有未婚夫的小姑娘就是不一样。”
令颐嗔道:“师兄!”
祝颂然搬着书册过来,拿起一本书往宋嘉策后脑敲。
“别偷懒,今天可是大日子。”
转头对令颐道:“小令颐,快来帮你师姐的忙,这边正缺人呢。”
令颐乖巧应道:“好嘞!”
一炷香时间后,钟声悠扬响起。
讲坛中央,颜彻一袭素色长衫,气度从容。
“所谓治学之道,贵在躬行实践。”
“譬如学琴,若只读琴谱而不抚琴弦,终是纸上谈兵。我曾见一学子,将《广陵散》谱背得滚瓜烂熟,却连最基本的指法都生疏。”
郎君声音清朗悦耳,犹如玉磬。
循循善诱,令人如沐春风。
“诸君,当引以为戒。”
台下齐声:“谢先生教诲。”
令颐坐在台下,手托粉腮,神思飘散。
一抬头,颜彻的目光飘过来,和她撞了个正着。
那双细长眉眼带着温和的笑意,隔着层层人群,落在她身上。
他在看她。
令颐的心狠狠一颤,瞬间清醒了。
脸颊一点点烫起来。
她现在一见浔之哥哥就紧张,心口发闷,好像随时要晕倒。
她分不清是倚梦症的缘故,还是别的。
祝颂然注意到她的异常。
“怎么了,怎么看着脸色这么难看?”
“没事的师姐,可能天气有些闷热。”
祝颂然看着她,没说什么。
……
讲学结束后,回廊处,令颐见到了赵福忠。
赵福忠道:“姑娘,大公子让你去挹青堂一趟。”
令颐:“哥哥可说是为了什么?”
“是上次考校功课的事,大公子说要给姑娘开私学。”
“开私学?!”
令颐一颗心又揪了起来。
她的病才刚好,哥哥就急着要考她的功课吗?
转念一想,对了,哥哥说要帮她慢慢适应的……
令颐挣扎了一会,道:“好,我准备一下就去。”
赵福忠走后,小姑娘在原地急得团团转。
她想着,不知哥哥那里有没有……那样东西。
她在小册子上看过,若女子行房时不想怀孕,需备上一些保护措施。
可如此私密之物,她一个小姑娘一时半会去哪里找呢?
正焦急之时,祝颂然朝她走过来。
“怎么一会不见就愁眉不展的,出了什么事?”
令颐一惊,连忙咬着唇摇头。
“师姐,我没事啦……”
祝颂然道:“小令颐,不许瞒师姐,师姐看着你长大的,你有没有心事我还不知道么?”
“你定亲后一直没来同文馆,师姐问过赵管家,他说你在跟着教习嬷嬷学成亲的规矩,所以抽不开身。”
她拉了拉她的小手:“可是那教习嬷嬷太严厉,把我的小师妹给累着了?”
祝师姐温柔关心让令颐紧绷的心一点点放松下来。
“不是的师姐……”
她低下头,支支吾吾道:“那个,最近刑嬷嬷让我学些女子行房的规矩,说要备些……嗯,羊肠衣……”
说罢她瞬间低下头,生怕看到师姐嫌恶的目光。
祝颂然愣了愣,随即莞尔一笑。
“傻丫头,这有什么好害羞的?女子及笄后都要知晓这些。”
“师姐原先还一直担心你,整天瞧着傻乎乎的不知什么时候才能开窍,没想到是我多虑了。”
她温柔拉起她的手。
“令颐,不用觉得羞耻,那不是什么肮脏之物,而是保护姑娘家的东西。”
令颐懵懵懂懂听着。
祝颂然微笑看着她,没有任何忸怩之态。
“记住,保护自己才是正经事,何须在意旁人眼光?”
令颐望着师姐清雅的面容,想起她多年前休夫的壮举。
那份从容不迫的气度,此刻正透过她掌心传来。
“师姐,我知道了,师姐可以带我去买吗!”
令颐挺直了腰背,作出自己很可靠的样子。
“真要自己去?你可以叫芳菲和晴雪去的。”
令颐不好意思挠了挠脸:“我、我想着,总不能一直这么害怕……”
祝颂然欣慰一笑。
她从袖中取出一方轻纱,系在她脸上。
“好,师姐陪你去。”
“不过要去远些的药铺才好。”
两人坐上马车,停在一家不起眼的药铺前。
她对令颐道:“去吧。”
令颐深吸一口气,走进药房,险些同手同脚。
结结巴巴说明来意后,她明显感觉到几个伙计投来探究的目光。
若没有面纱,此刻令颐怕是要找个地缝钻进去。
“姑娘,您要的东西。”
她接过那一小包油纸包好的物事,几乎是逃出了门。
“师姐我做到了呜呜!”
小姑娘扑进师姐怀里,仿佛完成了一件了不得的大事。
祝颂然被她这副可爱模样逗得笑个不停:“你呀你!”
“以后这种事还是让侍女去吧,免得生出事来。”
“我知道啦!”
*
揖青堂门前,赵福忠躬身候着。
他把令颐领进屋:“姑娘先在这里等候片刻,大公子一会就过来。”
“我就在屋外守着,姑娘放心。”
说罢,他关上屋门。
木门轻轻合上,发出一声轻响。
令颐的身子跟着抖了一下。
四周很安静,只有窗外的蝉鸣声。
她有些焦躁,绞着披帛在屋内走来走去。
揖青堂在学馆最僻静处,离讲学的地方有很长一段距离。
门外还有赵管家守着,确实是没有人打扰的好地方。
窗儿支着,外面的凉风丝丝缕缕吹进来,吹散屋内暑气。
她记
得,哥哥这里的门窗都是特制的。
浔之哥哥不喜欢议事时被闲人听去,住的地方隔音都极好。
她目光扫视屋内。
这里布置简单,只一张书桌,桌上垒着书册和冒着热气的茶具,还有几张木椅。
“总不能,在椅子上吧?”
这个念头刚冒出来令颐就捂住了脸。
她赶紧回想了下,小册子上倒是有一些特地场景的姿势。
但是,她还不太会……
“哦对了,我记得里面有一张床。”
上次哥哥给她试衣服的时候就是在那里,还在她身上描绘花钿。
当时只觉得哥哥温柔细腻,现在一回想,脸上又烫了起来。
那,大概就是在那里了。
“天哪!”
她猛地摇头,试图甩掉那些让她面红耳赤的景象。
虽然知道哥哥心胸坦荡,但是就在同文馆里做这种事……
哥哥是不是胆子太大了!
令颐捂着脑袋,越想越崩溃。
直到,门外传来熟悉的脚步声。
门被轻轻推开,一道清隽身影踏入屋内。
第25章 第25章“把我当成你的夫君”……
令颐红着脸,慢吞吞挪到哥哥跟前。
“浔之哥哥。”
她弱弱唤了一声。
颜彻问她:“妹妹方才在自言自语什么呢?”
“没、没什么。”
她慌慌张张低下头,不敢和他对视。
颜彻从她身前走过,掀袍落座,看向她。
“今天的讲学听的怎么样?”
令颐小声应道:“哥哥讲的很好。”
“很好?可我怎么感觉,有个小姑娘一直在走神呢?”
令颐羞愧无言,手指抠着袖子上的绣花。
两人沉默片刻,她忍不住抬眼观察哥哥的脸色。
案几对面,颜彻好整以暇地坐着,含笑看向她。
令颐仿佛被那目光烫到,赶紧低下头。
“你身子才恢复,我以为你不会来。”
颜彻声音放柔了些,执起茶壶给她斟茶。
令颐接过呷了口茶,努力压下心头的紧张。
“上次哥哥开坛讲学我光顾着吃肘子给忘了,这次就想着积极一些。”
两人说了一番话,令颐不停给自己灌水。
三杯水下肚,颜彻始终不进入正题。
令颐开始有些坐立难安。
她终于忍不住了:“哥哥,是不是得……先沐浴啊……”
颜彻一笑,眼中闪过玩味:“沐浴做什么?”
“哥哥不是要考我的功课吗?”
“什么功课,妹妹说清楚些。”
这分明就是明知故问嘛……
令颐咬着唇,羞恼低下头:“哥哥故意的……”
颜彻低笑出声。
他垂眸笑起来的时候非常好看,自然露出一线皓齿,说不出的风流俊雅。
令颐有一瞬间看呆了。
他一直觉得,笑起来的浔之哥哥,比平时的哥哥要好看上十倍。
颜彻温柔看向她。
“朝堂人事调动告一段落,邵大人也进了内阁,我也能稍作喘息。”
“前段时间一直没顾得上你,瞧着都瘦了一圈。”
他目光落在令颐明显清减的脸庞上。
令颐好久没听到哥哥这么温柔的关心,鼻子一时有些发酸。
“哥哥……”
声音里带着无尽的委屈。
颜彻朝她伸出手:“令颐,过来。”
令颐乖乖走过去,在他面前站定。
两人保持着一步的距离。
颜彻轻笑:“怎么和哥哥这么客气了?”
令颐忽然想起,自己从前都是坐哥哥腿上的。
脸上刚褪下的红晕又漫了上来。
“那个,刑嬷嬷说不能和其他男子过于亲密,尤其是哥哥。”
颜彻垂眸,语气玩味:“刑嬷嬷?”
令颐点点头。
“好,我知道了。”
他敛去眸中冷意,执起令颐的手仔细查看。
小姑娘细嫩的手上,缀着好几处细小的红点,是被针扎出来的伤。
温凉的指腹从那些伤上轻轻抚过。
“还疼么?”
令颐摇头:“不疼了哥哥,都怪我女工太差劲了,总是笨手笨脚地扎到自己。”
她撅起樱唇,委屈嘟囔着。
“无妨,下次若再觉得难,便不必强求自己。”
颜彻温声安慰,握着她的手迟迟未松开。
令颐指尖微动,下意识想抽回手,却被握得更紧。
“妹妹学了不少东西,为兄上次也见识过了。”
“上次是怎么做的,可还要继续?”
他说着,将她的手搭在自己衣襟处。
令颐掌心一下子贴上他胸膛,男子的温度透过轻薄的衣料传来。
上次就是在这个位置,她将他的领口一点点扒开。
令颐脸颊一烫,猛地缩回手。
她娇嗔:“哥哥!”
颜彻笑道:“好了,不逗你了,免得又在为兄面前晕倒。”
“这段时间没有顾得上你,一是忙,二是等你自己来找我。”
令颐看向他,面露不解。
“可知自己为何对男女之事抗拒?”
小姑娘摇摇头,头上发钗一晃一晃。
“你与淮容侯世子的婚事太过仓促,未经历相处相知,心中自然生出抗拒。”
令颐还是不懂。
颜彻耐心解释:“打个比方,你们的婚事,就像强塞给孩童一壶烈酒。”
“你们未经情窦初开,未曾花前月下,也没有两心相悦的温存,大婚之夜便要你饮尽这杯合卺酒,所以才会醉得那般难受。”
令颐恍然大悟。
“好像,是这样……”
颜彻问:“我常教你们,若想弄明白一件事,如何做?”
令颐回话:“要亲身经历,不能纸上谈兵。”
颜彻赞许颔首。
“那哥哥,到底什么才是感情?我要怎么才能知道何为感情?”
令颐低下头:“祝师姐常说我不懂情爱,可是,我真的很想弄明白。”
“想知道么?”
令颐重重点头。
颜彻赞许颔首:“好”
“在你成婚前,我会以夫君的身份和你相处,直到你不再害怕与男子亲密。”
“……夫君?”
“对,从执手相看,到耳鬓厮磨。”
他温和说着,语气很轻,仿佛只是在说,墙外的花开了。
令颐愣住。
耳畔蝉鸣声一点点沉寂。
只剩眼前男子看向她的目光,皎皎如月,又深不见底。
他道:“男女之事并非洪水猛兽,只是你缺了该有的循序渐进。”
“愿意和我试试么?”
令颐心跳快到几乎跃出胸膛。
“哥哥……我……”
“别害怕。”
他牵住她的手将人拉近,坐到自己怀里。
俯身低语,温热气息拂过少女脸颊。
“令颐,我们本就是最亲的人,所以是最适合的人选。”
熟悉的冷松香传来。
令颐被男子宽大的胸膛包裹,温柔似水的声音让她一点点平静下来。
她顿了顿,认真道:“哥哥,我愿意。”
“乖姑娘。”
他揉了揉她的脑袋。
“离你出嫁还有一年多的时间,足够了。”
令颐乖巧“嗯”了一声。
她突然想起什么,不安动了动身子。
“哥哥,侯府那边怎么办,刑嬷嬷每天对我都很严厉。”
“没事,其他事我来处理,你只管专心学习。”
令颐点点头,心渐渐安定下来。
“那哥哥我回去啦。”
她正要转身,荷包勾住颜彻的腰带。
一声丝线崩断的轻
响,几件物事散落一地。
令颐大惊。
等一下,里面是——
她方才买的东西明晃晃躺在颜彻靴边。
男子修长的手已将那物拾起,拿在手里细看。
他笑问:“妹妹,这是什么?”
令颐一把将那包东西夺回来,脸颊红得要滴血。
“啊啊啊什么也不是!”
说罢她一溜烟跑了。
身后,传来男子一声低笑。
*
皇宫内,晨曦映照朱红宫墙。
百官衣冠肃穆,静候入朝。
颜彻一袭绯红色官袍立于众臣之首,身姿卓越。
含而不露,不怒自威。
礼部侍郎上前两步,拱手笑道:“颜大人双喜临门啊,陛下提拔颜大人为文渊阁大学士,令妹又与淮容侯府结下秦晋之好,实在是可喜可贺!”
“颜大人深得陛下倚重,当真是我朝之福!”
“恭喜元辅大人,贺喜元辅大人。”
众臣纷纷行礼,脸上堆满谄媚的笑容。
虽说颜彻当首辅是早晚的事,但他们谁也没放过这个奉承的机会。
颜彻微笑颔首,一一谢过:“诸位大人客气了。”
钟鸣三响,百官入殿。
珠帘后,年轻的皇帝和太皇太后坐于龙椅之上。
待朝政议完,太皇太后缓缓开口:“众卿可还有事要奏。”
“臣有本要奏。”
颜彻清朗的声音在殿内响起,原本准备上奏的官员纷纷收回了迈出的脚步。
太皇太后身子前倾:“颜卿还有何时要奏?”
“西北军饷亏空一案,需重臣督办。”
“不知颜卿属意何人?”
“淮容侯。”
三字落下,殿内为之一静。
颜彻道:“侯爷曾任兵部侍郎,又熟悉边关地形,当为最佳人选。”
“而且,侯爷当年在兵部时,曾亲手制定过西北军饷调拨章程,只是还未实行,对此案来龙去脉,想必比旁人更为清楚。”
此话一出,几位武将忍不住侧目。
那西北军饷案牵扯甚广,朝中谁人不知是个烫手的山芋?
淮容侯脸色骤变,连忙出列道:“陛下,太皇太后,臣已年纪老迈,恐难担此重任。”
颜彻微微一笑。
“侯爷不是还有燕世子吗,听闻世子常说想要建功立业,此番正是大好机会。”
淮容侯猛地抬头看向他。
这分明是他儿子对那个姜令颐说的话。
太皇太后目光在二人之间流转。
最终,她发了话:“淮容侯素来忠心耿耿,此事交由你办,哀家也放心。燕世子年轻有为,正好随父历练。”
此事算是一锤定音了。
淮容侯咬牙跪下。
“臣……遵旨。”
殿内众臣面面相觑,一时谁也不敢多言。
……
淮容侯一路阴沉着脸回府。
淮容侯夫人陶氏迎了上来:“侯爷这是怎么了,可是上朝出了什么事?”
淮容侯冷哼一声,还未开口,燕珩前来请安。
他快步走来,脸上带着期待。
“父亲今日可曾见到颜大人?儿子想见令颐,可颜府的人总说她在养病,不便见客。”
“见?”
淮容侯眼含怒火:“你还想见姜府的小姐?知不知道你那好舅兄给你安排了什么好前程!”
“西北军饷案,他指名要你去查呢!”
燕珩脸色一变:“西北军饷?那不是……”
淮容侯咬牙道:“那是个要命的差事!稍有差池,便是抄家灭族的大罪!”
陶氏脸色骤变:“颜大人怎会如此?两家不是刚定了亲吗?”
“哼,他今日在朝堂上提起珩儿想要建功立业的话,分明早有谋划!”
燕珩的心一点点往下沉。
建功立业,这是他亲口对令颐说的话。
淮容侯忽然眯起眼,似是想到了什么。
转头厉声问夫人:“那个刑嬷嬷呢?让她立刻回府一趟!”
陶氏一愣:“刑嬷嬷不是一直在颜府教导姜家小姐吗?前些日子还说颜大人要给她请诰命,这段时日就不回来了。”
“诰命?”
淮容侯神色骤冷。
“我就说颜彻怎么会知道我当年制定过军饷章程,这件事连兵部都没几个人知晓!”
他怒拍桌案,茶盏震落在地,碎瓷四溅。
“好啊!原来是养了只吃里扒外的老狗!”
“这样的人,夫人还要留她作甚?”
他看向陶氏,面露阴狠。
陶氏赶忙福身,声音发紧:“侯爷放心,妾身会处理好这件事。”
燕珩看着父亲铁青的脸,心里泛起一阵苦涩。
原以为自己和令颐终成眷属,谁承想……
他忽然想起那日,令颐对他说的话。
“哥哥是世界上最疼我的人!是世界上最好的人。”
他似乎明白了什么,心里涌上一股说不明的情绪。
*
自从颜彻说要亲自教导令颐,令颐的心便安定了下来。
这日,她正喝着玉莲盏里的西瓜饮子,突然想起什么。
“怎么不见刑嬷嬷,感觉好几日没见她了。”
晴雪回道:“听说是侯府急召她回去,不知道何时回来呢。”
令颐“喔”了一声。
她想着刑嬷嬷不回来也好,免得成天对自己凶巴巴的。
此时,颜府后门处,一个鬼鬼祟祟的身影贴着墙根往外溜。
“秋霜姑娘,这是要去哪啊?”
赵福忠的声音冷不丁从背后响起,吓得秋霜浑身一颤。
还未回头,便被几个侍卫一把按住,狠狠捂住了嘴。
“唔——唔!”
她拼命挣扎,绣鞋在石板上剐蹭。
赵福忠冷笑一声,慢悠悠踱到她面前。
“怎么,跟侯府告密告上瘾了?还想跑?”
“一个两个的,真当我们颜府是筛子呢。”
秋霜脸上满是惊恐,拼命摇头。
赵福忠啐了一口。
“要不是大公子心善,你现在就该跟刑嬷嬷一块儿上路了。”
秋霜瞳孔骤缩,浑身剧烈颤抖起来。
赵福忠看着她,眼里尽是嫌恶。
果然不出大公子所料,淮容侯回府没多久便立刻召了刑嬷嬷。
一炷香时间后,一辆盖着草席的车就从侯府后门悄悄驶出。
剩下的便只剩一个秋霜了。
他冲侍卫挥了挥手:“带下去吧,发卖为贱奴,扔远些,别脏了颜府的地界。”
第26章 第26章重新开始谈恋爱
夜,凉风习习。
年轻少年翻过颜府院墙,轻轻落入明兰院。
燕珩攥紧手中的玉佩,将它贴在心口。
这玉是他祖父临终前所赠,这些年他一直戴在身上。
他听人说,男子远行前要将信物赠予心上人,以保佑平安。
明日他就要随父赴西北,临行前他想将此物亲手交给她,告诉她:“等我”。
他想起她之前在宫里翻墙的笨拙样子,嘴角不自觉扬起。
以她胆小的性子,不知见到自己会不会吓得花容失色。
燕珩有些期待地想。
他一步步靠近寝屋,忽见一道修长身影出现在回廊。
他隐入树影,往那边看去。
门口的芳菲和晴雪行礼:“大公子。”
颜彻在门前顿了顿。
他似有所感,余光若有若无瞥向身后那棵梧桐。
神色了然。
“姑娘可沐浴过了?”
“回大公子,姑娘方才已沐浴完毕,刚喝完药,正等着您呢。”
“好。”
话音不轻不重落入燕珩耳中,仿佛一桶冰水从头浇到脚。
他握紧了拳,玉佩边缘深深硌进掌心。
颜彻踏入屋内,转身的那一刹那,唇角勾起一抹轻笑。
屋门被侍女关上,传来少女的声音。
“哥哥!”
窗纸上,一道娇小身影扑向男子。
“今日还讲玉兔的故事吗,我好久没听过了。”
燕珩踉跄着后退半步,脚下是踩断的枯枝声。
天上零星飘起了雨点。
不一会,大雨倾盆,噼里啪啦砸在窗台上。
凉风卷着雨汽吹进屋内。
令颐刚沐浴完,脸上还是粉扑扑的,发梢带着茉莉香露的甜香。
她身上穿着最喜欢的玉兔寝衣,舒服地盖着轻盈薄被。
露出一双弯弯笑眼
,眼巴巴望着哥哥。
“哥哥,那小玉兔后来怎么样了?”
烛光下,年轻郎君眉目如画。
“后来有一日,书生出门访友,回来时却发现,玉兔不见了。”
“院里的胡萝卜都被啃得乱七八糟,墙根下还留着几个陌生人的脚印——”
他顿了顿,唇角勾起。
“显然是翻墙进来的。”
令颐“啊”了一声。
“小玉兔被人抓走了吗?”
“倒也不是坏人,不过是一个游手好闲的小混混。”
他语气淡淡。
“那小混混不知从哪儿弄来几根野胡萝卜,就敢拐别人家的兔子,整日蹲在书生家墙根底下逗弄玉兔。”
“逗着逗着,玉兔竟真跟着他跑了。”
令颐支起身子:“那小玉兔最后回来了吗?”
颜彻道:“那是后面的故事了。”
“书生知道玉兔走了,在院子里种了一大片胡萝卜田,每天用心浇水施肥,把萝卜种的又大又甜。”
“等那只贪玩的小兔子,自己想起来要回家。”
“回家”二字从他嘴里说出,听上去温柔极了。
他抚着她散开的长发。
“今天的故事讲完了。”
令颐意犹未尽:“这么快呀……”
“小玉兔的故事暂时告一段落,等书生什么时候等到了小玉兔,我们再继续讲这个故事。”
令颐眨着眼睛:“那令颐以后晚上听什么呢?”
“哥哥会教你别的。”
“这样啊……”
令颐点点头。
之前她读书识字的时候,颜彻常会在床边教她,考她功课。
颜彻道:“以后,侯府那边不会再派人来了。”
“我已经和侯府交涉过,出嫁前,嫁前,你的衣食住行、诗书礼仪,都由哥哥亲自照料。”
“真的吗!”
令颐脸上闪出惊喜。
“那我再也不用怕被刑嬷嬷骂了。”
忽而,她想起什么,一时顿住。
那也就是说,以后,她和哥哥就是夫妻的身份了……
她绞着被子:“哥哥,那个,若我把你当成……嗯,夫君的话……”
她脸颊一烧,天呐我在说什么啊……
“那我应该做些什么……或者,需要注意什么?”
颜彻眸光柔软。
“还和以前一样,你只需要学习和感受和我每一刻的相处,适当的时机我会指点你。”
“在外人面前我仍是你哥哥,记住这一点就好。”
令颐点头:“好。”
颜彻起身,给她拢好纱帐。
“我就在外间,早些睡吧,明天还要去同文馆。”
“嗯嗯,哥哥也早些休息。”
颜彻摸摸她的脑袋,起身离开。
外间,赵福忠躬身候着。
“大公子,关于韩家的案子,扬州知府奏疏上说,已将案犯捉拿,等待押送至京。”
颜彻点头,将声音压低:“好。”
“路上小心应对,韩家门下多亡命之徒。”
“是,大公子。”
隔着轻纱床幔,令颐听着外间哥哥和赵管家低声交谈的声音。
熟悉的声线让她安心眯起了眼。
雨声渐歇,耳边只有屋檐滴水的声音,一点点变小。
*
翌日,令颐从美梦中悠然醒来。
睡了舒服的一觉,醒后整个身心都是舒畅的。
芳菲和晴雪捧着盥洗用具伺候她洗漱。
芳菲道:“姑娘到底是黏大公子,昨晚大公子在这陪着,姑娘睡得可香了,夜里连翻身都少了。”
晴雪接话:“是啊,也不心悸也不失眠了,瞧姑娘这气色,白里透红的,比擦了胭脂还好看。”
令颐看了看镜中的自己。
皮肤水嫩如玉,闪着莹润的光。
她欣喜捧着自己的脸。
正欣赏间,身后传来脚步声。
“哥哥?!”
令颐杏眼圆睁,又惊又喜看着出现在屋内的人。
“怎么见到哥哥这么惊讶?”
颜彻显然比她起得早,已经梳洗完毕。
身上官袍齐整,将人衬托的气度不凡。
“我、我以为哥哥早就上朝去了。”
颜彻垂眸一笑,施施然在椅上坐下。
“以后,我陪你吃早餐,跟你一块出门,可好?”
令颐愣了一瞬。
待反应过来,她欣喜扑了上去。
“真的吗哥哥,太好了!”
自从回洛安后,颜彻和她一起用膳的次数屈指可数。
这些年来哥哥总是天不亮就出门上朝,而她总要睡到日上三竿才起。
每次醒来,身边只有自己一个人。
令颐虽嘴上不说,心里总是失落的。
芳菲抿嘴轻笑,和晴雪交换了个眼神。
“姑娘快用膳吧,一会饭菜就凉了。”
“今日有一道菜是大公子亲自做的,姑娘可要好好尝尝。”
令颐再一次惊讶到说不出话。
哥哥,给她,做菜?
“那、那我要好好尝尝!”
她落座,目光扫视满满一桌精致小菜。
一碟虾仁蒸蛋,两碗菌菇豆腐粥,一盘鲜炒时蔬,几块金黄油亮的葱油饼,一碟凉拌豆角,还有一块玫瑰酥。
令颐迫不及待尝了几口。
“立夏三鲜!这道菜是哥哥做的!”
“哦?何以得知?”
“这上面的小葱是我亲手种的,令颐认得。”
这是她前些日子心血来潮在院角种下的小葱,刚开始还记得浇水,没几天就抛之脑后了。
只有哥哥会记得她的一切小事。
“难忘你还记得。”
颜彻含笑为她布菜:“尝尝看合不合口味。”
令颐张口接过,茄子软糯入味,带着淡淡的葱香,出奇的好吃。
粥米更是熬得绵软,菌菇的鲜香在唇齿间化开。
她幸福眯起了眼。
她看着哥哥吃饭,心里说不出的满足,仿佛又回到了在彬江的时候。
颜彻虽口腹欲低,但从来都会耐心陪她吃饭。
而且,哥哥做的菜连醉春楼最好的大厨都比不上。
因为,颜彻是最了解她口味的人。
……
用过早膳,赵福忠来报:“大公子,姑娘,马车已在门外了。”
令颐出门前,不忘抓起桌上最后一块玫瑰酥塞进嘴里。
她鼓着腮帮含糊道:“哥哥,等等我!”
小姑娘小跑着追上哥哥,快到门口时,脚步倏地顿住。
整个人怔在了原地。
门外停着的不是她经常坐的那辆青帷马车,而是颜彻的黑盖马车。
乌漆油亮,宝盖华丽,五匹健马安静地伫立着,马具上的鎏金铜饰熠熠生辉。
比记忆中的模样轩昂十倍。
光车夫就有三个,加上赵管家,四个人齐齐整整坐在前室。
令颐知道自家库房充足,哥哥跟京城不少大商都有生意来往,比如祝师姐家。
只不过哥哥向来低调,很少表现阔气做派。
如今却是要坐着这样一辆车走在长街上,不知多么引人注目。
“哥哥……这……”
是不是太张扬了……
颜彻温和道:“上车看看喜不喜欢。”
令颐怔怔点点头。
她提着裙裾轻盈钻进车内,清淡的沉水香扑鼻而来。
待看清车内景象,她觉得自己进的不是车厢,而是一间房子。
车厢内铺了一层软垫,踏上去一点声音都没有。
中央小几上,一只鎏金镂空熏球正袅袅吐着香气,四周铺着坐垫。
一侧倚壁设了一张小巧舒适的软榻,上铺着云锦软垫,叠放一张玉簟席。
软榻旁固定着一个精巧的多宝格,令颐打开,里面放着几本她近来看的话本、一小匣子蜜饯果脯、一套青玉茶具,一方小巧玲珑的端砚和几支紫毫笔。
她环顾四周,东看看西看看,指尖抚过那玉簟席。
沁凉的触感传来,舒服极了。
她转向颜彻:“这都是哥哥布置的?”
颜彻在她身旁落座。
“想着以后接送你的机会多些,就差人重新布置了。”
大概是,侯府那边派人来教导礼仪的时候,他便开始安排了。
“若有什么想添的,就和赵管家说。”
他补充了句:“只有一点,不能像哥哥的房间那样到处都是粉色。”
“嗯嗯好的!”
马车缓缓驶向前,比起青帷马车,这辆新马车舒服不知多少倍,几乎没有颠簸感。
令颐坐在软垫上,时不时瞥一眼哥哥的侧脸,一劲傻笑,唇角漾出两个甜梨涡。
“妹妹在笑什么?”
颜彻正闭目养神,低沉的声音里带着了然的笑意。
令颐被抓包,有些不好意思。
她转移话题:“哥哥,听说同文馆新来了很多教书先生。”
“嗯,我跟侯大人商量过了,以后来同文馆求学的人会越来越多。仅靠我和几位大人讲学已经不够,往后会延请更多名宿大儒。”
“今天教学的明先生学识渊博,尤其擅长诗书经义,记得认真听讲。”
令颐乖巧点头:“好~”
马车稳稳停在同文馆门前。
颜彻从身侧取出一个红木食盒,递到她手中。
“今早的玫瑰酥,特意吩咐厨娘多做了些,可以带去跟你的同窗和师兄师姐分享。”
“谢谢哥哥!”
令颐拎着小包袱,欢欢喜喜往同文馆去了。
第27章 第27章“这些小册子我们还用不……
颜彻如今名动京城,连带同文馆也声名鹊起,成了洛安学子心中的圣地。
一路上,令颐见到很多不认识的面孔。
宽敞明亮的学堂内,三五学子聚在一处,朗声谈笑。
见令颐过来,原本的喧哗瞬间被一种兴奋的嗡嗡声取代。
“快看快看!那位便是元辅大人的妹妹,令颐姑娘!”
一个学子激动拽着同伴的袖子。
“哎呀,果真是神仙般的人物!听说她的诗书造诣冠绝京城,连长公主殿下都赞不绝口!”
令颐眉眼弯弯,将食盒放在桌案上,热情招呼他们。
“诸位初来乍到,快来尝尝,这是我哥哥准备的。”
掀开盒盖的刹那,玫瑰甜香混着蜜糖气息扑面而来。
听说是那位日理万机的颜元辅亲自准备的,围拢过来的学子们眼睛都亮了。
“天哪!竟是元辅大人亲手准备的?”
“元辅大人对自己妹妹真好,羡煞旁人啊!”
御史府的公子李友仁眼疾手快,早拈起一块最大玫瑰酥塞入口中。
“哎呀!诸位!你们方才说的那些才哪到哪!”
他挥舞着半块点心,唾沫星子快要飞溅出来。
“令颐姑娘何止是诗书了得?她的策论文章,那才叫一个惊天地泣鬼神!莫说在座诸位,便是把整个翰林院的老学究们都拉出来,在她面前也得甘拜下风!”
他这一番如同唱大戏般的吹捧,引得周围学子先是目瞪口呆,随即爆发出惊叹。
“李郎君!”
令颐被他这通天花乱坠的吹捧臊得不行。
“快别取笑我了!再这么胡说八道下去,玫瑰酥就不给你吃了!哪有这么离谱的呀!”
小姑娘嗔怪着,眼角眉梢却都是盈盈笑意。
半炷香时间后,钟声响起。
明老先生须发皆白,端坐案前,气质儒雅。
“死生契阔,与子成说。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世间情意,无论男女之情,知己之交,乃至家国大义。”
“其深厚根基,往往不在于刹那的惊艳心动,而在于日复一日的相守与陪伴。”
老先生将诗文中的情感娓娓道来。
他的话语仿佛带着某种魔力,方才还喧闹的学堂此刻安静极了,只有老先生清朗有力的嗓音和书页翻动的沙沙轻响。
“陪伴,实乃情之所起,亦为情之所终。”
众人认真聆听,方才的喧闹气早已消散。
令颐亦是安静坐着,凝神静听。
指尖无意识在书页上描摹着“契阔”二字。
……
暮色四合,同文馆的屋檐染上层层霞光。
一阵清脆的马蹄声,黑盖马车停在同文馆的大门前。
令颐走出门,欢欢喜喜奔过去,三步两步钻进马车。
“哥哥,你来接我了呀!”
车内,颜彻已换上了常服。
玉冠高束,一袭淡雅的月白镶金绣袍,气度高华又不失清贵,平添几分居家的温润。
他放下书册,眸光温柔。
“答应你的话,何时不作数?”
说罢,指了指小几上的琉璃碗。
“刚从岭南运过来的,尝尝鲜。”
“记得不要吃多,你还在喝药,小心燥了身子。”
“好!”
令颐小心翼翼剥开外壳,露出莹白如玉的果肉。
指尖稍一用力,清甜的汁水便“噗”地溢了出来,沾得她满手都是。
“哎呀!”
她轻呼一声,无措看着黏糊糊的手指。
颜彻无奈又宠溺地低笑一声,拿丝帕握住她沾满汁水的手腕,动作轻柔替她擦拭。
指腹划过她的肌肤,带来一阵细微酥麻。
令颐不自觉放轻了呼吸。
……
更深露重,明兰院内烛火通明。
令颐知道哥哥今晚要给他讲故事,抱着软枕坐在床边等。
她之前听的最多的是那些仙狐鬼魅、奇谭志怪的故事,每次听了后还要害怕,总要缠着哥哥多陪她一会。
颜彻准时踏入,手里拿着本蓝皮册子。
“哥哥来啦!”
她欢欢喜喜蹦下床迎接。
然而,颜彻并不急着走向她。
他脚步一转,停在靠墙的书架前。
令颐大惊。
等等,那个方向……那层放的是……
她眼睁睁看着颜彻修长如玉的手指,精准探向书架深处,取出几本小册子。
书封上是熟悉的《玉房秘诀》、《天地阴阳方》……
那是刑嬷嬷给她的小册子!
颜彻神色平静地拿着它们。
手指随意翻动了一下,烛光下,那些露骨的插图明晃晃映入令颐眼中。
令颐脸红到滴血:“哥哥,你、你拿那些做什么?”
颜彻合上册子:“这些书你现在还用不上,先放在我这里保管。”
语气平稳得仿佛在讨论诗书经义。
“可是,那、那种东西……会玷污哥哥……”
在令颐单纯的世界里,那些是不堪入目的脏东西。
颜彻轻轻笑了。
“令颐,男女之事,阴阳相合,本就是天地自然之理,亦是夫妻伦常之道。”
“书中那些天人合一、阴阳交泰的论点,其本源并无龌龊,你不用觉得惶恐或者羞耻。”
他声音清晰而平和,没有丝毫狎昵。
令颐怔怔望着他。
哥哥在她心中一直是纤尘不染的谪仙君子,她从未想过他能如此坦荡、如此平静地面对这些在她看来羞于启齿的东西。
她心里对哥哥的敬仰又增加了。
“不过,你心思太过纯净,骤然接触这些过于直露的描绘确非良策,容易产生误解和恐惧。”
他顿了顿:“不必心急,哥哥会带你循序渐进。”
“循序渐进?”
令颐目光落回他手里的册子。
最终会渐进到……那一步吗?
这个念头刚冒出来,她脸上的热度轰然炸开。
颜彻看着她快要冒烟的样子,眼中掠过一丝极淡的笑意。
“好了,这些暂且收起来,免得我们的小兔子又要着晕过去了。”
他将那几本烫手山芋收好,拿起那本蓝皮册子,在她床边春凳上悠然坐下。
“现在,可以听故事了么”
令颐如蒙大赦,飞快钻回被子里。
颜彻娓娓道来,将书中两小无猜、朝夕相处的点滴细细念给令颐听。
讲到书中主角相依相伴、情愫渐生的片段时,他特意停顿了一下。
“正如此,男女之情的第一课,便是润物无声的陪伴。”
令颐听得入神。
她思考了一下,忽然想起什么。
“我和燕珩那种不叫陪伴吗?”
“不算。”
颜彻几乎是斩钉截铁。
“孩童般的嬉戏,岂能与心意相通的朝夕相伴相提并论?”
令颐发现,只要一提到燕珩,哥哥周身的气场一下子不一样了。
平时的他只是冷清,可现在的他,浑身笼罩着一股寒气。
是那种,极致的冷漠和倨傲。
她不明白哥哥为何对燕珩这般不喜。
颜彻悄然收敛冷意,继续讲述。
“
对了,明天想吃什么?”
“嗯……虾饺,马蹄酥。”
“如果能喝醉春楼的豆花就好了,他家的卤汁最香,淋在豆花上特别好喝!”
“好,我知道了。”
颜彻一一记下,继续给她讲故事。
远处传来更漏声。
屋内,少女在年轻郎君温柔的嗓音中安然睡去,呼吸绵长均匀。
*
翌日,令颐起床时,窗外阳光正好。
早膳已在花厅摆好,水晶虾饺,胭脂鹅脯,牡丹燕菜。
盛在小巧的碟盏里,量不大却都很精致。
尤其最中间那道玉鲙片,切得薄如蝉翼,浇上二十四种调料配冰盏上桌,光是看着就通身清凉。
当然,还有她点名要的吃食。
赵福忠在一旁道:“之前姑娘说过醉春楼早上的豆花最好喝,马蹄酥丰乐楼的最好吃。大公子惦记着,天蒙蒙亮就吩咐人分头去采买了。”
“这不,还是热腾腾的,刚巧赶在姑娘用膳时送到呢。”
令颐欣喜得要跳起来。
“哥哥太好啦!”
小姑娘几乎是飞扑到桌前的。
颜彻则施施然坐下,夹起一小块点心放到她碟子里。
“西域进贡的樱桃毕罗,你尝尝,今年的樱桃季已近尾声,若觉得酸涩便不要勉强。”
令颐从未吃过,好奇咬下一小口。
玫瑰糖浆混合着樱桃的馥郁果香在舌尖轰然绽放。
“唔——!”
令颐幸福眯起了眼。
“太好吃了哥哥,比我在宫里吃的还好吃!”
她彻底被美味征服,摇头晃脑起来,发间珠花一晃一晃。
侍立一旁的芳菲、晴雪还有丫鬟们都忍俊不禁。
赵福忠看着自家大公子眼中那几乎要溢出来的宠溺,再看看姑娘那毫无防备、沉浸在甜蜜中的漂亮小脸,一个词精准闪过脑海。
糖衣炮弹。还是裹了十层蜜,甜死人不偿命的那种。
*
日子就这般缓缓流过。
颜彻早上送她到同文馆,到了傍晚,黑盖马车准时出现在同文馆门口。
这一幕几乎成了同文馆门前的风景,每次都有很多仰慕者围观,想一睹颜郎君风采。
搞得令颐每次都在众目睽睽之下钻进马车。
不过,这份羞涩很快就被车厢内的惊喜冲淡了。
有时是冰湃好的瓜果,有时是颜彻在路上看见随手买的小玩意。
她觉得,自己越来越期待每天见到哥哥。
这日,令颐坐在梳妆台前,看向镜子。
“芳菲姑姑!”
她捏了捏自己软乎乎的脸颊肉,发现一件不得了的大事。
“你快瞧瞧,我是不是胖了!”
芳菲仔细端详,忍俊不禁。
“姑娘这是说的哪里话?不过是近来气色红润,瞧着更水灵了。”
“大公子这段时间照料得精心,姑娘心宽体胖,是福气呢。”
“心宽体胖……”
令颐小脸瞬间垮了下来:“那不就是真的胖了嘛!”
她哀叹一声,哭丧着脸趴在梳妆台上。
“都怪哥哥,每天给我塞那么多好吃的……”
忽而想起什么,她小心翼翼抬起脸,声音带着试探。
“那个,你们觉得我和哥哥之间,有什么不一样吗?”
芳菲拿篦子给她梳发,含笑问:“姑娘说的哪方面不一样?”
“就是,我们如今相处的样子,你们有没有觉得……太亲密了?”
毕竟,两人现在是以夫妻的身份相处。
芳菲反问:“大公子不是一向都这般疼爱姑娘么?奴婢瞧着和从前没什么两样。”
“姑娘忘了?您小时候生病,大公子可是整夜抱着您哄睡的。”
晴雪也接话:“之前有次雷雨天,姑娘光着脚就跑去隔壁找大公子,缠着大公子同床睡,这会怎么连一起坐马车就觉得亲密了?”
“到底姑娘有了未婚夫,心思比之前细腻了呢。”
令颐一时语塞,羞赧低下头。
“干嘛又取笑我嘛……”
不过,听她们这么说,她心里的不安减轻了不少。
是啊,在旁人眼中,颜彻一直是一位温润如玉、举止端方、对妹妹呵护备至的兄长。
他待人接物永远保持着恰到好处的距离,清贵与分寸感早已深入人心。
这样一个人,旁人是不会觉得他有什么逾矩之处的。
大概谁也不会想到,他正和自己的妹妹当着假夫妻吧。
第28章 第28章有人欺负妹妹?
这日回府的马车上,令颐喝着桃汁酿,说起赏花宴的事。
“哥哥,今日九公主往同文馆递了帖子,邀我和几位相熟的姑娘,廿四那日赴宫中的赏花宴。”
颜彻正执卷翻阅,闻言抬眸。
“廿四。”
他沉吟片刻。
“吏部要核验一批外放官员的卷宗,我大概分身乏术,无法亲自送你入宫了。”
令颐浑不在意地摆摆手。
“不妨事的哥哥,九公主特意说了,她那日会遣宫里的车来接我们同去。”
颜彻微微点头。
他目光重新落回书卷,状似不经意地问:“京城里的世家小姐们,都会赴宴?”
“嗯嗯,大多都是当时入宫伴读的姐妹,正好聚聚。”
颜彻颔首,表示自己知道了。
到了廿四这日,令颐精心妆扮,穿着漂亮的夏裳,坐上九公主派来的宫车。
宫车辘辘驶入宫门。
令颐扶着芳菲的手跳下车辇,一位身着宫装的嬷嬷含笑迎上来。
“令颐姑娘可算到了。”
嬷嬷福身行礼,态度恭敬:“长公主殿下已在暖阁等候多时,吩咐老奴请姑娘先过去叙叙话。”
“长公主殿下?”令颐没反应过来。
芳菲提醒她:“姑娘,新皇登基,九公主殿下已经晋了长公主之尊。”
令颐恍然大悟。
“好,有劳嬷嬷带我觐见!”
主仆二人随着嬷嬷穿过长长的宫道,走到南三所,步入一间雅致殿室。
萧明玥正坐在软榻上,穿着长公主规制的华服。
不过数月未见,那张稚气未脱的脸上,竟然有了一丝与年龄不符的雍容华贵。
见令颐进来,她眼中顿时漾开欢喜。
“哟,瞧瞧是谁家大忙人,可算舍得进宫来看我了?”
萧明玥故意拖长了调子,板着小脸走过来。
还是那个活泼率真的小公主。
令颐忍俊不禁,笑着上前行礼。
“臣女令颐,拜见长公主殿下,殿下万福金安。”
“噗嗤!”
萧明玥瞬间破功:“姐姐怎么还跟我装模作样起来了?”
她亲昵地挽住令颐手臂,嗔道:“再敢喊长公主,看我不挠你痒痒!”
两人笑闹着坐下。
“好姐姐,听说你定了亲事,连阿玥都不告诉!我还是前几日在葛家小姐那儿听了一耳朵,才知道我的好姐姐竟被淮容侯世子抢走了!”
令颐羞赧一笑:“是我考虑不周,给殿下赔罪啦。”
此事太过仓促,后来又忙着跟嬷嬷学规矩,这才没顾得上。
萧明玥佯装生气地哼了一声。
“当初在宫里姐姐和燕世子整日不对付,我还想着怎么给姐姐出头,结果姐姐就这般把人拿下了。”
“要我说,姐姐跟燕世子是不打不相识,你们还得感谢我这个媒人呢。”
两人又笑作一团。
不一会,宫人进来提醒:“殿下,姜二姑娘,赏花宴的时辰快到了。”
萧明玥拉起令颐的手:“走,姐姐,我们一块去!”
*
时值盛夏,花园内姹紫嫣红,满池清荷芳香馥郁。
水榭轩敞,轩内布置妥当,铺着冰蚕丝制成的锦垫。
令颐和萧明玥到的时候,轩内已经几乎坐满,多是之前入宫伴读的世家闺秀。
见萧明玥进来,众人
纷纷起身行礼。
“参见长公主殿下。”
“诸位姐妹快免礼。”
萧明玥笑容明艳,抬手示意大家落座。
“今日只叙姐妹情谊,不必拘礼,大家随意便好。”
她坐于上首,拉着令颐坐到了她的身旁。
众人看见这一幕,表情都有些意味深长。
长公主的皇兄当了皇上,而如今,朝政大事几乎是颜首辅一人说了算。
此刻她亲近颜首辅的妹妹,似乎有了别的意味。
令颐心思单纯,未察这微妙气氛,只管跟萧明玥叙旧,开心吃点心。
赏花宴的点心都是荷花类型的,精致又好吃,配的茶叶也带着荷香,非常应景。
茶过三巡,萧明玥对令颐道:“姐姐先坐,我去更衣,片刻就回。”
随即带着侍女款步离去。
长公主一走,水榭内的气氛便随意了些。
侍郎府的小姐白允棠摇着团扇,看了一眼坐在前面的令颐,又看向一旁的葛娰宁。
“听说,葛二姑娘的兄长前些日子在万春楼惹了大祸,气得葛太傅险些动家法,要将他逐出门去呢!”
她声音不大不小,恰好能让周围几桌都听清。
旁边几位小姐闻言,交换了一个心照不宣的眼神。
有人掩唇轻笑:“可不是嘛,都是做哥哥的,人和人之间可真是天差地别。”
“有的人家兄长是芝兰玉树,国之栋梁,可有的人家兄长却是家门之耻,平白拖累姐妹们的名声。”
坐在不远处的葛姒宁脸色瞬间沉了下来。
她虽也恨哥哥不争气,但她绝不允许外人议论。
她狠狠剜了那白小姐一眼,视线又钉在了坐在上首专心赏荷的令颐身上。
想起当日她就在万春楼看自己的好戏,葛娰宁心里更是羞愤交加。
她冷嗤一声。
“有当首辅的哥哥又如何?姜二姑娘除了这个好哥哥,还有什么能拿得出手的?”
正专心欣赏荷花的令颐猝不及防被点名,惊得瞬间扭过头来。
水榭内亦是一静。
许多人目光聚焦过来,带着看好戏的神情。
葛娰宁像是找到了宣泄口,言辞越发激烈。
“谁不知道她爹娘早早就抛下了她?一个没爹没娘、寄人篱下的孤女,若非靠着颜首辅的权势,不过是个没人要的丫头!”
“还有那什么同文馆,依我看,不过是一帮三教九流凑在一起胡闹的地方!鱼龙混杂,毫无章法!”
“我们京城真正的名门闺秀,哪一个不是在府中延请名师,上正经的私塾?那才是大家闺秀该有的教养和体面!”
三教九流。
胡闹。
方才那些关于身世的恶毒言语,令颐尚能咬牙忍下。
但此刻,葛姒宁竟敢如此污蔑哥哥的心血,贬低在馆中认真求学的同窗,将她的同文馆说得如此不堪!
她气哼哼站起来:“葛姒宁!你太过分了!”
“同文馆是先帝御笔亲题、天下学子都向往的求学之地!你、你凭什么在这里污蔑!”
小姑娘极少与人冲突,娇小的身躯止不住地发抖。
葛娰宁恼羞成怒:“污蔑?我说错了吗?一群不知所谓的乌合之众,有本事拿出真章来啊!”
一旁的白允棠看热闹不嫌事大,悠悠凑上来。
“姜二姑娘竟这般维护同文馆,正好,下月廿九,翰林院主持的抱拙文会,这可是京城才子才女们一较高下的盛事。”
“不如,就让你们同文馆的高才们都来露露脸?也好让我们这些井底之蛙开开眼界。”
她语带挑衅,脸上尽是不屑。
恰好在这时,萧明玥带着侍女回来。
她一眼瞧见令颐泛红的眼角,问:“姐姐怎么了?”
一转头,又瞧见葛姒宁、白允棠等人脸上未来得及收敛的刻薄与挑衅。
“这是怎么了?”
她秀眉蹙起:“我不过离开片刻,姐姐们倒是热闹的很?”
白允棠反应最快,立刻上前福身。
“回禀长公主殿下,无事呢。方才我们姐妹几个闲聊,约好到时在抱拙文会上切磋一番,以文会友,图个雅兴罢了。”
萧明玥冷哼一声,她何尝看不出这些人合起伙欺负令颐姐姐?
正要发作,身旁随侍的嬷嬷却不动声色地轻轻碰了下她的手臂。
她压低声音:“殿下,陛下登基不久,此刻不宜为臣女争执。”
萧明玥听她这么一说,面上显出几分犹豫。
一只微凉纤细的手拉住了她。
“没事的殿下。”
令颐擦了擦眼角,给她一个安慰的眼神。
然后,转向葛姒宁那帮人。
“好,抱拙文会,我们同文馆一定会去!”
她的声音一向是娇滴滴的,此刻却字字清晰,带着穿透力。
“呵。”
葛姒宁冷笑:“姜二姑娘倒是好魄力,那我们可就拭目以待了?”
令颐心里害怕的不行,可还是挺直身子:“好,到时候见!”
其他贵女们交换着看好戏的眼神。
下月的抱拙文会,怕是要有热闹看了。
*
朝堂上,金銮殿内。
年轻的首辅立于重臣前,一一宣读着涉及数省边陲重镇的人事调动敕令。
“此项敕令,需调派官员前往西北、西南等边陲重镇驻守。”
“以上擢调,着吏部速办。”
他合上手中的敕旨,结束宣读。
偌大的殿室落针可闻,一些可能被波及的官员脸色惨白。
驻守边疆可不是什么好差事,对习惯了中枢安逸的官员而言无异于流放。
颜首辅的手段他们是见识过的,几句话就把一品军侯还是自己的亲家扔到西北吃沙子。
当初那雷霆一击,如今看来,未尝不是为今日这番大动干戈埋下的伏笔。
想到这里,官员们心中更加惶惶。
散朝后,他们几乎是簇拥着挤向颜彻,顾不得体统。
“元辅大人、元辅大人留步!”
吏部一官员满脸堆笑。
“下官年迈体衰,恐难当边疆风霜之苦,这驻守之责恐怕是心有余而力不足啊大人!”
有人开头,其他人纷纷效仿。
“下官家中老母缠绵病榻,实在不忍远离膝下,恳请首辅大人体恤下情。”
“下官才疏学浅,恐误了边关大事!”
“边疆苦寒,下官这身子骨……”
颜彻被众人簇拥在中间,步伐却并未停滞。
一双凤眸清冷无波,无尽疏离。
面上却微笑道:“诸位大人拳拳之心,本辅甚为感念。”
语调舒缓,甚至有种安抚的意味。
“不过。”
他顿了顿,看向最先陈情的吏部官员。
“本辅听闻,越是体弱之人越需磨砺筋骨。西北风沙最能锤炼意志,若真有不测,那也是为社稷尽忠,岂不胜过在京中缠绵病榻,寂寂而终?”
那吏部官员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尽。
这番这温言软语之下,分明蕴含着警告。
要么乖乖去西北,要么就“缠绵病榻,寂寂而终”。
颜彻仿佛没看到众人煞白的脸色,唇边依然噙着温润如玉的笑。
“诸位大人若无他事,本官便先行一步了。”
说罢,他步履从容地穿过人群。
身后官员赶忙追赶。
“大人,万万不可啊大人!”
第29章 第29章“没关系,有我在”……
南三所外,宫道之上。
此时赏花宴已散,受邀的世家闺秀们正三三两两结伴,沿着长长的宫道向外行去。
她们需步行至宫门外才能登上马车。
夏日炎炎,行走间难免香汗微沁。姑娘们身上的薄纱轻衣紧贴皮肤,失了来时的飘逸。
只有葛姒宁、白允棠等人走在最前面,脸上还挂着方才的快意。
“葛二姑娘,方才真是痛快!”
有一个年轻贵女凑到葛姒宁身旁。
“之前在宫里伴读时我们就瞧那个姜令颐不爽了,今日姐姐可是给我们出了口气!”
“就是就是!看她那副没人要的可怜样儿,还敢摆谱?”
葛娰宁享受着众人的吹捧,脸上洋溢着神采。
“也不知道你们一个个的怕什么怕,又不是什么了不起的贵人”
“还有你,以后别一提什么姜家姑娘就
弱了气势。”
众贵女如同得了主心骨,连声应和。
“姐姐的诗书才情冠绝京城,这段时间可要多指点我们呀!”
她们一路欢声笑语着,故意吧声音提高。
正在这时,前方宫道拐角处,传来一阵密集的脚步声和交谈声。
众人抬头望去,众多身穿官服的人迎面走来。
大臣们腰弯得极低,脸上堆满谄媚的笑。
“元辅大人高瞻远瞩,此番擢调实乃利国利民!”
“是啊,元辅大人为国操劳,鞠躬尽瘁。”
被他们簇拥的人么身姿挺拔,一袭绯红色一品仙鹤官袍,气质沉凝渊渟。
宛如九天谪仙误入凡尘。
有眼尖的闺秀指着其中一人。
“白五姑娘,那不是令尊侍郎大人吗?”
白允棠脸色青一阵白一阵。
她的父亲正跟在颜彻身后,捋平他官袍上的褶皱。
其他贵女们也纷纷找到了自己的父兄,脸色同样变得难看。
颜彻步履从容,目光落在人群最后。
一眼找到了自家小姑娘。
此时的令颐眼眶湿漉漉的,小巧的鼻尖也透着委屈的薄红。
贝齿轻咬着下唇,一副强忍着难过的模样。
他眸底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冷意,随即又恢复平静。
径直朝那个方向走去。
贵女们呆呆看着这个朝他们走来的,天人般的人物,一时都忘了呼吸。
那扑面而来的气场太过强大,她们捂住了嘴,浑身动弹不得。
直到,被她们的父亲一把拽开。
“没规矩,别挡颜大人的路!”
“傻愣着干什么,还不行礼!”
力道之大,几乎让她们趔趄摔倒。
闺秀们这才如梦初醒,慌忙福身行礼。
“参见首辅大人,诸位大人。”
颜彻步履未停,目光未曾偏移。
令颐怔怔看着来人,抬起泪眼:“哥哥?”
“时辰不早了,我来接你回府。”
他温柔说道。
语气的宠溺,与方才在朝堂上谈笑间定人生死的冷酷判若云泥。
宫道尽头传来马车的銮铃声。
一辆通身玄黑的奢华马车稳稳停在两人身前。
颜彻身为朝廷重臣,满朝文武中,只有他有马车自由出入皇宫的特权。
意识到这一点的贵女们的脸色变幻了几遭。
目光交织着震惊、艳羡、嫉妒和恐惧。
令颐浑然不觉别人的目光,只是对哥哥的出现十分高兴。
她娇声娇气道:“哥哥连宫里都来接我啊。”
“不是说了么,去哪都接你。”
颜彻拉着她的手,带她上了马车。
“走,我们回家。”
待令颐坐好后,他修长的手指抬起车帘,目光淡淡扫过面前神色各异的官员。
“诸位大人,可是想与颜某同路?”
他彬彬有礼邀请,却让众臣一瞬间汗如雨下。
“不不不,岂敢叨扰颜大人,大人请便!”
“不敢耽误元辅大人。”
“颜大人慢走!”
他们擦着头上的汗,脸上堆满谄媚的笑,恨不得亲自上前牵马坠蹬。
颜彻不再言语,车帘彻底落下,隔绝了所有窥探。
车轮从容不迫碾过光洁的宫道,扬长而去。
……
车厢内,令颐将方才的事大致说了一遭。
小姑娘喝了一盏金橙茶,这才压下方才的情绪。
“哥哥,我是不是太冲动了,当时我一时生气,就应下了她们的挑战。”
她不安低下头:“万一、万一输了,那不是给哥哥丢脸嘛?”
颜彻温柔的目光落在她身上:“无妨。”
他伸出手,指腹拭去她唇角的果屑。
“你既应了,便是对的。要相信自己,也要相信你的同窗和师兄师姐们。”
“可是……”
令颐蹙起眉。
“可是白侍郎家的小姐说,这次的抱拙文会非同小可,不是当年入宫伴读时小打小闹的水准……令颐怕……”
颜彻问:“白侍郎家的小姐?”
“嗯嗯,白允棠的父亲是兵部侍郎。”
“兵部侍郎,白高昇?”
他面色淡淡,仿佛只是在确认一个无关紧要的名字。
颜彻微微颔首:“我知道了。”
“那也没关系,有哥哥在。”
“这次文会,我亲自指导你和同文馆的学子准备文会。”
“真的吗!”
令颐心中的委屈一瞬间烟消云散。
她扯住颜彻的袖袍,惊喜又雀跃。
“哥哥最好啦!有哥哥教我,我才不怕什么宿儒大家呢!”
颜彻揉了揉她柔软的发顶。
“嗯,不怕。”
*
参加抱拙文会一事传到了同文馆。
令颐将此事告知同窗后,心中一阵忐忑。
她以为他们会埋怨她,毕竟她一时意气应下挑战,将整个同文馆都卷入与世家子弟的角逐中。
然而,预想中的埋怨并未出现,众人甚至带着点跃跃欲试的兴奋。
“愁什么愁?咱们同文馆的招牌,还能让他们那些绣花枕头给砸了?”
“正好,早想碰碰那些眼高于顶的世家子了!”
“就是!让他们见识见识真才实学!”
他们有的同样出身世家,有的只是寒门子弟。
但在此刻,他们出奇地达成了一致。
御史府的李友仁更是下巴抬得老高。
“令颐姑娘且把心放回肚子里去!莫说那些个世家子,便是李太白、杜子美亲自上,见了李某人的诗才文章也得避让三分!”
这牛皮吹得众人眼皮直跳。
唯有令颐,一双明澈的眼眸亮晶晶地望着他:“李郎君好厉害!”
众人看着这个单纯的姑娘,嘴角微微抽搐。
李友仁在馆中素来很少有人搭理,此刻有人捧场,一下子像打了鸡血。
就在他吹自己的文坛功绩时,门扉被一只修长如玉的手从容推开。
看见来人,方才还指点江山的学子们,瞬间像被施了定身法。
“……颜、颜先生?!”
满屋死寂中,只有令颐像只欢快的小鸟迎了上去。
声音甜脆对众人道:“哥哥说了,以后只要他有空,就来指导我们准备文会。”
众人呆滞在了原地。
有人拉着她压低声音:“不是,令颐姑娘!你也没说是颜先生亲自指导我们啊!”
令颐:“啊?”
“有浔之哥哥带不好吗,哥哥才学渊博,定能护住咱们同文馆的体面。”
李友仁嗓音一下子劈了叉:“浔之哥哥带?!”
旁边人赶紧给他一记暴栗:“你、你混叫什么呢!”
“口误口误!”
李友仁诶呦一声捂着脑袋,恨不得缩进地缝里。
颜彻清越平和的声音在此时响起。
“李生。”
李友仁立刻身体绷直。
“学生……学生在!”
“方才听你高论,看来近日诗书读得不错。”
李友仁舌头打结:“先生……我……”
颜彻神情越发温和。
“藏书阁顶格那几卷《广韵》前朝孤本,虫蛀颇多,正需一位将生僻字一一誊录、考订补全。”
众人默默低下了头。
“此事,就交由你来办吧。十日为期,如何?”
李友仁脸皱得像苦瓜,求助般看向周围。
众人眼观鼻鼻观心,恨不得把“我不认识他”、“与我无关”、“你自求多福”几个大字刻在脑门上。
*
准备文会的这段时间,令颐觉得,哥哥把陪伴二字诠释到了极致。
只要他有空,永远把她放在第一位。
除了平时帮她准备文会,她想出去玩的是时候也会尽力陪她。
无论是去市集闲逛,还是和相熟的闺阁姑娘们踏青游玩,他总会在她出门前细心备好装得鼓鼓的荷包,温声叮嘱。
包里是花不完的银钱,有时
还会有几颗蜜饯,或是一小盒新出的胭脂。
“外面人多,仔细跟着人,莫要走散了。”
“看中了什么只管买下,不必思虑银钱。”
他温言叮嘱,仔细检查她的帷帽和披风。
然后,待日落西山,无论他公务多忙,也必定会准时出现在约定地点,含笑等她。
令颐觉得,和哥哥的相处,与之前所有人都不一样。
但具体不一样在哪,她有些说不上来。
她拿出自己平时用来学习记录的手札,将这些细节记在了上面。
“无论去什么地方做什么事都会相陪。”
“哪怕不能亲自去也会帮我打点好一切,时刻牵挂我的安危。”
“耐心倾听我所有的分享,哪怕遇到一只野猫这样的小事也听得津津有味。”
写好好,笔尖在第一页落下几个字。
“陪伴”。
这日,令颐如常来到同文馆。
一进门,她觉得气氛有些异样。
平日那些见了她便热络招呼的同窗们,今日却都显得有些疏离。
有的低头专注于书卷,有的三两窃窃私语。
她忍不住走向正在低语的一小群人:“李郎君,你们怎么了?”
李友仁正和其他几人说着话,待她走近,他们默契地噤了声,走到别处去了。
留下令颐一个人在原地。
小姑娘鼻尖发酸,一股凉意爬上心头。
她不明白发生了什么,赶紧跑去找祝师姐和羡文师兄。
“祝师姐!羡文师兄!”
结果,他们也只是快速走过,回应淡淡的,像在刻意回避她。
令颐心里“轰隆”一声。
一定是这些日子为了抱拙文会,大家日夜苦读太过辛苦,对她这个始作俑者心生怨怼了!
她胸口堵得发慌,拼命把泪憋回去。
这份低落一直持续到天黑。
小姑娘无精打采的,委屈巴巴收拾包袱回府。
“砰!”
一声剧烈的声响,学馆里的灯笼全部熄灭。
令颐眼前骤然一黑,什么也看不见了。
身后传来窸窸窣窣的动静,好像有很多人在朝她包围。
黑影一点点靠近——
“啊,不要吓我不要吓我!”
她蹲下身抱住胳膊,就在此时,灯光重新亮起。
“诶?”
令颐茫然抬眸,眼前的景象让她彻底呆住。
面前桌上不知何时已摆满了精致的点心和瓜果,正中还有一个白胖可爱的寿桃糕。
祝颂然师姐清亮的声音带着笑意响起。
“傻丫头,光顾着操心抱拙文会,连自己的生辰都忘得一干二净了?”
“可不是嘛!”
宋嘉策在一旁朗声笑道:“唉,多亏你师兄我心里给你惦记着啊!”
“祝师姐,羡文师兄?”
令颐看着眼前笑意盈盈的两人,脑子一时转不过弯来。
不止他们,好多和令颐关系好的同窗都出现在眼前。
董大娘端着一大盘香气四溢的炙羊肉从后厨出来,笑容满面。
“来来来小寿星!大娘特地做了几道拿手好菜,犒劳犒劳咱们辛苦的才子才女们,也给我们令颐好好庆贺生辰!”
有人笑着道:“令颐姑娘还没拆礼物呢,快看看大家伙儿的心意!”
令颐擦了擦眼,明媚一笑,幸福感几乎要溢出来。
“呜呜……谢谢大家……”
她将每一样礼物小心翼翼拆开。
那些礼物或精巧或朴拙,都透着对她的心意。
李友仁挤在人群中,高高举着手。
“令颐姑娘,那个贝壳风铃是我挑的,是南海带回来的上好货!”
众人看着那奇丑无比的风铃,脸上现出嫌弃之色。
令颐笑容纯真:“谢谢李郎君!我很喜欢!”
第30章 第30章“坐上来”
此时的皇宫,御书房内灯火通明。
太皇太后端坐御案之后,眉宇间隐有忧色。
“戎族一直是我大周的心腹大患,如今竟敢如此猖獗,公然挑衅,屠戮我边境无辜百姓。”
“诸位爱卿,可有良策御敌?”
有武将出列:“太皇太后!末将愿请缨率精兵出关,痛击戎贼!”
“是啊,当务之急是增兵边塞,加固城防!”
“戎族此举背信弃义,可派使者交涉。”
殿内一时充斥着激昂的请战与献策之声。
颜彻静立不语,显得格外沉静。
待殿内声浪稍歇,他从容上前。
“太皇太后,依臣之见,戎族此番动作意在试探,未必真敢倾力一战。”
他走到巨大的舆图前,修长的手指点在几处关隘上。
“其一,戎族主力并未倾巢而出,所犯之地,皆选在易攻难守、我朝守备相对薄弱的区域,此乃典型的投石问路。”
“其二,其劫掠之后,迅速回撤至阴山以北,看似嚣张,实则意在保存实力,观望我朝反应。”
他逻辑清晰剖析敌情,方才躁动不安的殿室渐渐冷静下来。
待他说罢,原本忧心忡忡的太皇太后眉头舒展。
“颜卿洞若观火,此事,便交由你与兵部众卿协同处置,务求稳妥。”
“臣谨遵懿旨。”
他优雅躬身,姿态恭谨。
“说到兵部。”
颜彻话音一转,目光淡淡扫过一旁的兵部侍郎白高昇。
白高昇大觉不妙,一股寒气顺着脊背往上爬。
“此番边关告急,军情传递却无故延误数日,致使战机稍纵即逝。边镇将士枕戈待旦,粮草调度竟也频生差池,几致军心浮动。”
颜彻的声音依旧不高不低,甚至可以说温润悦耳。
“此等疏漏,白侍郎,你告诉本辅,当真能用疏忽二字搪塞过去吗?”
他手臂一扬,手中文书“啪”地掷于白高昇脚前。
斥责声如千钧之石,白高昇八尺高的身子轰然跪地。
额上冷汗涔涔而下,落在散落一地的卷宗文书上。
身后一众官员眼观鼻鼻观心,大气不敢出一声。
心中无不掀起惊涛骇浪。
颜首辅性情诡谲,平日里待人接物,即便面对微末小吏也鲜有厉色。
如今,竟是这般毫不留情当面训斥。
是能直接吓死人的程度。
只怕这白大人,今后再无仕途可言了。
大臣们低下头,像极了默哀。
*
同文馆的欢声笑语一直持续到夜色深沉,星子满天。
令颐非常开心,只是,一直没看到哥哥的身影,心里空落落的。
方才赵管家派人来传了话,说边关军情紧急,颜彻今夜恐怕要彻夜处理公务,无法抽身了。
哥哥果然太忙了……
她叹了口气,收拾好心情与同窗们告别。
走出学馆大门时,夜风微凉。
马车已经等在了门口,令颐正要凳上去,一只手掀开车帘。
“哥哥?!”
她又惊又喜:“赵管家不是说哥哥今夜不回来了吗?”
“军务处理完,看时间还来得及。”
他扶住她的手上车,令颐这才发现,哥哥身上的官服还未换下。
眉宇间带着一丝疲惫,神情依然温和。
颜彻道:“仓促赶来,没来得及给你带些爱吃的点心。”
“不用啦哥哥!哥哥能来令颐就很高兴了!”
她摸了摸自己的小肚子,迫不及待分享今天的快乐。
“我在学馆里吃得可饱了!祝师姐他们给我准备了寿桃糕,董大娘做了好多拿手菜,大家还送了好多礼物给我。”
颜彻静静听着,唇角噙着淡淡笑意。
待她说完,他轻轻颔首:“甚好。”
马车平稳行驶在寂静的街道上。
颜彻吩咐车外的赵管家:“停一下,去买些山楂糕来。”
赵管家应声:“是。”
脚步声远去,车厢内只剩下兄妹二人。
颜彻道:“生辰贺礼,哥哥也备了一份。”
令颐好奇睁大眼睛:“嗯?是什么呀哥哥!”
“此番戎族侵扰边境,我以你的名义,给雁门关外受难最重的几个村落的百姓送去了粮食、衣物和重建家园所需的银钱。”
令颐怔住了。
颜彻看着她,目光深邃而柔和。
“我知你心善,每次见到贫苦百姓总想伸手相助。”
“从今往后,雁门关那些
得以温饱的百姓会记住你的名字,感念你的恩德。”
“这份礼物,妹妹可喜欢?”
车厢内一片寂静,唯有车外隐约传来的打更声。
令颐心口滚烫,激荡起汹涌的暖流和难以言喻的震撼。
她倾身扑向前,紧紧抱住哥哥。
“嗯!哥哥……这份礼物,令颐……非常非常喜欢!”
小脸埋进他怀里,贴着他微凉的官服。
颜彻顿了顿,垂眸看着怀中突然多出来的温软分量。
“令颐,这是我们第一次拥抱。”
“第一次?”
令颐从他怀里钻出来,满脸不解。
“哥哥不是说,我们第一次见面时哥哥就抱了我吗?那时我才那么小一点点。”
她一边说一边比划着。
颜彻道:“那时是兄妹,如今我们是以夫妻的身份相处,拥抱自然是不一样的。”
令颐眨眨眼,更加茫然了。
“有什么不一样?我和哥哥不一直是这样抱的吗?”
为了验证自己的话,她又小心翼翼环住颜彻的腰,靠在他胸前。
小脸轻轻蹭了蹭。
“嗯,好像也没有区别呀?”
哥哥的怀抱一直都很暖和,让她觉得很安心。
“说起来,我都好久没抱哥哥了。”
她在他怀里小声嘟囔,带着点委屈的鼻音。
颜彻微笑看着她:“之前不是说,不能和哥哥太亲近吗?”
“那、那不一样,哥哥是哥哥的时候我不可以抱,现在哥哥不是哥哥,是我的夫君啊。”
令颐察觉到什么,连忙捂住了嘴。
天呐,怎么脱口而出了……
她心中懊恼,却见颜彻笑出了声。
他不再言语,默默收紧手臂,将她更稳地圈在怀中。
下颌轻轻抵着她发顶,任由她像只好奇的小猫,在自己怀里拱来拱去。
“好,晚上再教你什么是拥抱。”
他手掌在她背上轻轻拍抚,带着无声的纵容和保护欲。
令颐在颜彻怀里赖了好一会儿。
忽然想起什么事,疑惑望向车帘外。
“赵管家怎么还没回来,买山楂糕要这么久么?”
话音刚落,赵管家沉稳的声音传来。
“大公子,姑娘,山楂糕买到了。店家新做的一炉,刚出锅,所以耽搁了些时辰。”
令颐没多想,开心接过油纸包。
“谢谢赵管家!”
……
明兰院,夜深人静。
令颐洗漱完毕,穿着柔软轻薄的寝衣坐在床边。
手里捏着一块山楂糕,一口一口吃着。
脑子里琢磨着方才那个拥抱。
房门被推开,颜彻已换上平日的青色常服,在烛光下显得越发清隽温润。
令颐忙将山楂糕搁下,站起身:“哥哥你来啦!”
“怎么,还在想那个问题么?”
“嗯嗯,令颐一直在琢磨有什么不一样,方才还跟芳菲姑姑拥抱了一下。”
她小脸皱起,委屈嘟囔:“结果芳菲姑姑以为我撒娇耍赖,想哄她给我煮牛乳茶。”
颜彻忍俊不禁。
“躺好吧,听我给你讲。”
“嗯嗯。”
令颐拉好被子,扑闪着大眼睛看着哥哥。
颜彻像从前一样,施施然在她床边坐下。
“令颐,你看,兄妹之间的拥抱,温煦、自然、不含杂质,传递的是骨肉相连的关切和守护。”
“而夫妻之间的拥抱,它不仅仅是温暖和安心。”
他声音低沉,有种魅惑人心的磁性。
“和喜欢的人身体相贴时,感受的不仅仅是对方的轮廓,而是一种想要彻底融合、想要将对方揉入骨血的渴望。”
“那份亲昵会滋生独占的念头,会渴望更深入的探索,会因对方的每一次呼吸和细微动作而气血翻涌。”
每一个字裹挟着他清凉的嗓音,带着烫人的温度。
明明是令人面红耳赤的话,偏偏是从他的嘴中说出,仿佛只是在诵读一卷意境优美的诗文。
令颐不自觉放清了呼吸。
“那是一种,只想和眼前这个人,耳鬓厮磨、抵死缠绵的,情念。”
最后两字,他说得极轻,极缓。
目光穿透那层似有若无的轻纱帷幔,直直地、毫不避讳地锁住了令颐的双眼。
令颐直直撞上他炙热的目光。
仿佛被烫到一般,她眼睫开始颤抖。
她无法完全理解,却本能地感到心慌意乱。
握着被角的手指不自觉地蜷紧。
“所以。”
他微微直起身,恢复往日的平静与沉稳。
“若你心中有了情念,再投入同一个怀抱时,你身体里沉睡的某些东西便会被唤醒。”
“可能你现在还不懂,没关系,来日方长。”
他替她掖了掖被角,动作轻柔。
“你可以多和我尝试拥抱,换不同的姿势,静下心来,感受不一样的心境。”
颜彻温柔看着他,目光带着十足的耐心和包容。
令颐听着他循循善诱的话语,心头那点羞窘和慌乱渐渐被信任取代。
哥哥总是这般为她着想,连这样难以启齿的感受,都愿意如此细致地教导她。
“哥哥说的对。”
小姑娘眼睛亮亮的。
“我知道哥哥是为了帮我更好地体会,更好地学习,令颐会认真领悟的!”
思考了一会后,她甜甜道:“哥哥能坐上来吗?”
颜彻顿了顿。
“坐上来?”
令颐拍了拍自己的枕边:“嗯嗯!哥哥坐这里,坐近些。”
颜彻掀袍坐下。
用眼神询问她:“怎么了?”
令颐撩开床纱,手臂环住他的脖颈,娇柔地依偎进他怀里。
她身躯小巧,颜彻宽厚的胸膛几乎能将她整个包裹。
小姑娘撒娇道:“哥哥给我示范一下,什么叫带着情念的抱抱。”
颜彻定定看着她。
少女温软的馨香和体温透过轻薄的寝衣传来。
令颐:“不可以么?”
颜彻凤眸含笑:“你愿意主动学,我当然很高兴。”
有力的手臂缓缓收紧,将她更紧密地拥入怀中。
力道不容抗拒,又极致温柔。
手掌托护着她的后脑,将她的小脸按进自己怀里。
下巴轻轻搁在她柔软的发顶,鼻尖若有似无地蹭过她的发丝。
轻轻闻嗅着,仿佛在汲取她身上独有的气息。
令颐被箍得有些喘不过气。
她闷在他怀里,声音带着被挤压的软糯:“哥哥,我感受到了亲昵!”
她继续把头埋了进去,嘿嘿笑了起来。
颜彻问她:“在偷笑什么?”
“令颐不是偷笑,令颐在高兴自己有个这么好的哥哥。”
“何以得知?”
令颐抬起脑袋,笑得明媚。
“因为,哥哥教什么都认真,连扮演我夫君这件事都能做得这样好。”
她歪着脑袋,一副娇憨模样,语气里是毫不掩饰的夸赞。
颜彻静静看着她。
良久,男子温柔的声音传来。
“对。”
对。
他这么说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