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天……”
元始低垂着眉目,轻声念着他弟弟的名字,思绪在潮湿的天地间隐隐回笼。
八景宫仿佛下了一场朦胧细雨,潺潺的雨声落在他耳畔,淅淅沥沥的,像是将整个世界笼罩在一团朦胧的雾气里面。屋外竹影萧萧,清泉从石上流过,簌簌作响,也如同被罩在薄雾里似的,听不太真切。
“唉——”
耳边传来那人轻轻的喟叹声,轻飘飘的,比一朵天上软乎乎的白云还轻,伴着雨水敲打着桃花枝,桃花纷纷然飘坠在一旁的水池中的声响。
元始忍不住抬眸望去,目之所及,瞧见一片桃花瓣翩然落在红衣圣人的墨发间,几缕未束的乌发垂落肩头,发尾浸着亭角漏下的雨珠,在素白里衣里洇出蜿蜒水痕。
那人却仿佛丝毫未曾察觉似的,仍然专注地捏着手中的棋子,凝神静气,苦思冥想,又重重地叹了一声:“唉——”
老子在对面很不客气地回了一句:“叹个什么气?有什么好叹气的?为兄才该叹气呢!这都下的什么棋?你自己看得懂吗!”
通天攥着棋子,很委屈地回道:“难道连叹个气都不可以了吗?大哥哥真是过分呢!”
元始听着也觉得老子过分极了,下意识地蹙了蹙眉,忍不住想叫老子不要欺负他弟弟。
弟弟那么好,为什么非要欺负他?
老子不用抬头都知道旁边的元始想干什么,登时气了个倒仰,恶声恶气地开口道:“你闭嘴!元始!这里不准你说话!”
元始:“……”
他凝了凝神,方才发觉他们三人都置身于八景宫中的一座凉亭之中,亭外溪水潺潺,伴着桃花流水,有三两枝粉白桃花斜伸到亭内,脚下时不时冒出一茬一茬的草叶子,正随着外面的雨水一道疯长。
老子不知何时又起了兴致欺负他弟弟,拿出了棋盘要同他对弈。
不过很显然,他如今已经自食恶果了,毕竟按通天乱下棋的习惯,到头来被气个半死的还是他。
元始便按下心来,放心地想:老子忍不了多久的,这世上除了他,还有谁能忍受他弟弟?过不了多久他就会被气跑了。
到头来,这里还是只会有他和通天两个人的。
元始便很耐心地等着。
他弯眸浅浅笑着,指尖略微挽起了一点宽大的袖口,从袖中如行云流水一般取出各式各样的茶具,颇为闲情逸致地在一旁煮起茶来。茶饼被轻轻碾碎,滚水腾起的热雾模糊了兄长的眉眼。茶炉下面的小火苗则一窜一窜地往上冒,甚是热情开朗的模样。
外界的雨丝到底透着几分凉意,此间的一方茶炉却暖融融的令人心动。通天不自觉地抬起头来,朝着他兄长的方向目不转睛地看了过去,人也下意识地蹭到了他的身旁,紧挨着他一道坐着,像是贪恋着此间的温暖。
老子:“……”
过于明目张胆了啊仲弟!
他恶狠狠地敲了一下棋盘,广袖带起了罡风,将他弟弟发间的桃花震得簌簌而落:“好好下棋!”
通天托着下巴,有气无力地应了一声:“大哥哥是太无聊了吗?非要拉着我一道下棋?”又悄悄凑过去扯了扯元始的袖子,眨巴眨巴眼睛,小小声地恳求道:“帮帮忙嘛哥哥,你瞧大兄又欺负人!”
老子不满道:“喂喂喂!怎么还带请外援的啊?!”
元始低眸看了一眼棋盘,便柔声哄他:“没事的,他坚持不了多久了。”
老子闻言转过头去瞪他,难以置信道:“什么叫做我坚持不了多久了,明明是我们弟弟坚持不了多久了好吗?”
元始冷笑了一声:“差不多得了吧老子,你再多说一句这棋我就替他下了!”
老子:“……”
老子忍气吞声,不敢说话。
老子心有不满,但还是不敢说话。
老子:“……”
“你们两个就知道欺负为兄呜呜呜呜。”
通天笑盈盈地望去,煞有介事地点评了一句:“怎么光哭不掉眼泪啊大哥哥?”
老子面无表情地盯着他弟弟。
通天果断躲到了元始的身后!半晌,方才又偷偷探出头来打量老子。
发现老子还在看他!当机立断又缩了回去!
老子:“……你就护着他吧元始,早晚有一天,为兄等着看你的下场。”
元始懒得理他。
天尊将温好的茶盏塞进通天掌心,哄着他天气凉多喝两口暖暖身子,你身体本来就不好,好不容易才给养回来的更要小心云云,方才用眼角余光扫过周围。
那朵功德金莲已经不在这里了。
去了哪里?
他若无其事地问通天:“那孩子呢?”
他弟弟歪了歪头看他,神色茫然道:“什么孩子?”半晌,方才似反应了过来,忽而狡黠一笑,那眼底映着亭外烟雨,竟比昆仑山顶的瑶池还要清透几分。
他缓缓凑近了他的兄长的耳畔,低眸垂目,轻轻呵了一口气,被温热茶水润湿的柔软唇瓣擦过元始耳垂,嗓音浸透着蜜糖般的笑意:“哥哥说的是我们两个人的‘孩子’吗?”
元始:“……”
哪怕明明知道那是假的,天尊白玉似的耳尖仍然忍不住泛起了薄薄的绯色,几乎是下意识地抓住了他弟弟的手腕:“通天!”
通天对着他无辜地笑,浑不在意地回答道:“大概是去哪里玩了吧?小孩子都是这样的。”
元始问:“你不担心他吗?”
通天茫然地回答:“需要担心吗?”
元始忽而觉得倘若他和他弟弟真的有个孩子,这孩子不会被他弟弟给随手养死吧?
他晃了晃脑袋,把这个糟糕的想法给丢了出去:没事的,到时候让白鹤童子实时看护着他/她就好了。虽然他们并没有孩子,但是有些事情还是要先行考虑好的,总不能真的就这么随便放生了吧。
好歹是一个活的东西,随便放生不好。
元始严肃地点了点头,在心里记下了养孩子一二三四五六七八……条。
通天抬起首看他兄长,忍不住歪了歪头,好奇地猜测着他兄长此刻在想些什么。应该是非常重要,非常严肃的事情吧?不然他兄长怎会摆出这样一副端正肃穆的模样?
不过他到底在想什么呢?
真令人好奇啊!
通天若有所思地转着眼珠子,私底下倒是悄悄和罗睺联系了一下:“你真的没有暴露自己的身份吗?”
罗睺也很怀疑自己。
魔祖正在墙角默默地自闭。
“我只跟你说了一句话啊,一句话啊!”
“天地良心!这难道不是你两个哥哥的问题吗!他们怕是连你身边多了一只蚊子都要细细探查一下它的身份吧?!生怕那只不知名的蚊子会害了你啊!”
通天小小地心虚了一下,结结巴巴地反驳道:“不,不至于吧……”
罗睺郑重其事地回答道:“很至于!非常至于!再这样下去我就只能找个机会从八景宫跑路了!不然我怕我迟早会被你两个哥哥给抓回去解剖!”单单一个太清老子就已经很烦了,怎么玉清元始现在也开始各种疑神疑鬼,看谁都不像是个好东西了?
按这个进度下去,怕是任何人想要接近通天圣人,都要过五关斩六将,面对两位圣人的严刑拷打了。
罗睺一边说着,一边再一次45度角仰望天空,深深地叹了一口气:“这偌大的洪荒……怎么连一个容身之所都不肯给我啊。”
“太残忍!实在是太残忍了!”
通天:“……”
他苍白无力地安慰了一句:“真是辛苦你了啊罗睺。”
罗睺呵呵一笑:“不辛苦,命苦!”
“走了,在我因为左脚迈入八景宫大门被抓前,我决定先离你远一点。”魔祖痛快地开口道,“依我目前的观察来看,距离你越近我越危险,你两个哥哥看上去随时都可能发疯,你那个师尊就更不必说了,被他发现我就完了。总之江湖路远,你先照顾好自己,为了你好也为了我好,千万不要在你两个哥哥面前再提起我了!”
通天:“……”
“那要是我哥哥主动和我提起你呢?”
罗睺爽朗一笑:“那我们两个都完辣!完辣!”
通天不由挠了挠自己的脸颊,悄无声息地瞥了一眼旁边还在不知道想什么事情的元始:难道他已经完了吗?
“总而言之,你最好不要随便联系我,我也不会随便联系你的,在外头我们就是最熟悉的陌生人,任谁来了我都会跟他说我不认识你的。”魔祖潇洒地转过身去,背影怎么看上去有那么一点凄凉。
“再见了,祝你好运,上清通天。”
通天:“……也祝你好运,罗睺。”
他默默地断掉了和罗睺的联系,又抬起首来望向了元始。
哥哥,你就这么放心不下我吗?
元始忽觉袖口微沉,低头瞧见通天正用自己的指尖慢悠悠地缠绕着他袖口的云线鹤纹,湿润瞳仁映着天光无瑕,恍若昆仑寒潭底下沉着的琥珀:“哥哥在想什么呢?这么出神?”
元始:“……”
为兄也不太清楚。
可能在想我们那个并不存在的孩子吧?
元始道:“没什么。”
通天眯着眼睛,定定地看了他一会儿,面露怀疑之色:“真的吗?”
元始很是镇定地点了点头:“是的。”
通天又歪头看了他片刻,许久,浅浅地笑了起来:“今天我也很喜欢哥哥呢。”
元始仿佛顿了一顿,下意识地接了上去:“我也爱你。”
通天便又笑了起来,好似八景宫中的桃花霎那间齐齐开放。
他轻轻抬起手来,替他兄长采撷下了衣袍上不知何时沾染的半片桃花。
第332章
天尊盯着自己掌心中的桃花瓣瞧。
凉亭外的雨还在下,风没有止,他摊开的掌心之中,那一瓣粉白桃花正被风吹得微微晃动。
一刻之前,他弟弟低头从他的衣袍上拾起了这瓣花朵,凝神端详了片刻,抖了抖上面沾染的露水,方才将它认认真真地放到了他兄长手掌心上:“既然它落到了哥哥身上,便是同哥哥有缘了,有缘千里来相会,定是要好好珍惜的。”
元始垂首看着自己的掌心。
桃花瓣无辜地看着他。
天尊心道:歪理。
可怎么也舍不得把这瓣桃花给丢掉,只能小心翼翼地将它捧在自己的手心上。
抬起头来,他弟弟背着手,一蹦一跳地踩着满地哗啦啦直响的雨水,水花溅起,声音清脆动听。
回眸看他时,长睫轻轻颤着,仿佛携着些许薄雾似的凉意,看上去竟是格外的天真脆弱。元始望着通天映着桃花的眼眸,忽然想起昆仑山巅的晨露——分明剔透得能望见世间万物,却永远盛不住半分阴翳。
这就是他的弟弟……
那样天真的,以为能够凭借一己之力就可以对抗整座天地的弟弟。
“通天……”他轻轻唤着他弟弟的名字。
后者仿佛轻轻叹了一声,又抬起首来,一本正经地望向了他:“哥哥怎么用这种眼神看我,不知道的人还以为你对我情根深种,此生无法自拔呢!”
可他确实对他弟弟情根深种,此生无法自拔啊。
元始心想,便始终没有移开目光。
于是他弟弟便又走了回来,无奈地抬起手在他眼前晃了晃,努力唤醒着他的神智:“哥哥?哥哥?糟糕,不会是傻掉了吧?”
一旁的老子用看两个傻子的眼神看着他两个弟弟。
元始静默不语,半晌,方才轻轻将他弟弟揽入怀中,合着亭外斜风细雨,他们二人在此,不须归去。
那人也任由他抱着,手指还不安分地把玩着他垂落的一缕乌发,眉眼弯弯,双眸清透如水,美得令人心悸:“哥哥在想什么呢?这么出神?”
他又问了一遍。
这一次的元始轻轻叹了一声,又将他拥得更紧:“在想你。”
“我什么都没想,只想见你。”
通天轻轻道:“是吗?”
他似乎有些出神,又笑着望向了元始,许久,抬起手来轻轻抚上了他兄长的眉眼,动作温柔极了:“讲话真好听呢哥哥。”
简直能把人骗得无怨无悔,死到临头还心心念念想着那个负心人。
冰凉的手指轻轻抚过面容,仿佛昆仑山巅将要消融的冰雪,透着沁人心脾的凉意。元始忍不住抬起头来,想要捉住那只作乱的手。
那人却飞快地将手收了回去,笑盈盈地望着他:“不给你捉。”
又趁机挣脱了他的怀抱,朝着外头蹦蹦跳跳地跑去。
不知何时,八景宫中已然天晴。
徐徐的天光映在圣人的红衣上,泛着细细的金光。他站在阳光之下,盛大的令人宁可飞蛾扑火也甘之如饴的光明落在他的身上,那么耀眼夺目,却令人忽而想要落泪。
元始怔怔地望着那人,一刻也不曾移开自己的目光。
老子则慢慢地走到了他的身旁,同他一道望着他那个惊才绝艳,令整个洪荒都为之瞩目的弟弟,若无其事地开口问道:
“你刚刚去了哪里,元始?”
“要不是为兄替你遮掩了一二,怕是我们弟弟早就发现了端倪吧。”
元始没有回答。
老子便又轻轻地叹了一声:“罢了,你且好自为之吧。”
说着,他又看了一眼正踩着水坑玩得不亦乐乎的红衣圣人,瞧见他这副高高兴兴的模样,忍不住又多瞧了几眼,眉眼下意识地柔和了下来:“真是……”
“都长这么大了,怎么还像个小孩子似的,惯会胡闹。”长兄嘴上嫌弃,眼底倒是透着说不出的温柔。
元始瞥了他一眼,觉得那句“好自为之”也挺适合他这位长兄的。
两位兄长谁也没有再说话,只不约而同地望着他们的幼弟,天气正好,风也温柔。
倘若时光能永远停留在此刻,那该有多好啊。
……
云霄垂眸注视着轮回池中的魂魄。
琼霄和碧霄紧张地站在两旁,屏气凝神,同样目不转睛地盯着里面的魂魄看,生怕一个走神就错过了什么。一时之间竟连呼吸都不敢大声了。
许久,方才有人轻声唤了一句:“阿姐。”
琼霄问:“阿姐,我们真的可以等到姜尚吗?”
云霄道:“可以。”
琼霄:“那还要多久,多久呢?”
云霄道:“哪怕要很久很久,久到没有尽头,你便不等了吗?”
琼霄摇了摇头。
云霄便摸了摸妹妹的头发,温声道:“要是累了就出去休息一会儿,我一个人在这里看着就好了。”
琼霄道:“我不累,阿姐。我要陪着大家一起。”
云霄微微一笑,神色温柔极了。
她望向了碧霄,后者也抿着唇,一副肃穆端正的模样,一丝不苟地记录着轮回池中的情况。伴着一个又一个转世投胎的魂魄注入躯壳之中,没有神采的面容上忽而焕发出蓬勃生机,金蛟剪闪烁着盈盈光辉,替刚出生的婴儿们剪断了维系着他们与母体之间的脐带。
混元金斗立于一旁,望着那些婴儿们落入金斗之中,彻底洗去了前尘,忘却了过往,周身血气消散一空,方才坠入了凡尘,不知去往何处。
碧霄方才抬头望向云霄:“阿姐,倘若姜子牙真的转世投胎去了,轮回几世之后,他还会是原来的样貌吗?”
云霄摇头:“按理来说,一个人的魂魄从诞生开始便是这个模样,无论轮回多少次也该是原来的样子,可他毕竟是我们那位二师伯的弟子,又执掌过一段时间的封神榜。所以我猜,大概他每一次轮回,样貌都不会是一模一样的。”
碧霄道:“阿姐,我并没有把握一定能认出他。”
云霄温柔地握住了她的手,垂首望着面前万万年不变的轮回池,轻声道:“阿姐也没有把握呢。”
碧霄道:“可是我们还是要试一试,对吗,阿姐?”
云霄道:“很对。虽然这是一个很笨很笨的办法,但有的时候很笨很笨的办法,也是有它的作用的。”
碧霄道:“阿姐,我们会找到他的。”
云霄笑了笑:“如果真的不行,我们大概就只能去求助后土娘娘了,但不到万不得已,还是少去地府为好。”
碧霄也不问她原因,只目不转睛地盯着轮回池看:“阿姐,我听说大师兄来了一趟天庭。”
“天庭上的神仙们都说,是师尊在推动我们休假呢。”
云霄道:“碧霄妹妹想念碧游宫了吗?阿姐也有点想念我们师尊呢。”
碧霄道:“不仅是我,琼霄姐姐也有点想呢。她晚上总是睡不好觉,吵得我也有些睡不好。”
琼霄忍不住插了一句:“明明是你自己睡不着,休来污蔑你琼霄姐姐!”
碧霄便道:“是谁半夜三更不睡觉,对着月亮背诵《黄庭经》,周围养的鸡都快被你吓死了,差点连每天要下的蛋都不下了!”
琼霄毫不犹豫地回道:“那又是谁五更天就爬起来拉着我盯着轮回池,生怕那些童子们做事不尽心,悄悄漏掉了一两个魂魄?你都不累的吗?小心还没回碧游宫就过劳死了!”
碧霄道:“阿姐,我觉得是琼霄姐姐比较有问题,你觉得呢?”
琼霄道:“阿姐,我的看法不同,我建议你还是多管管我们碧霄妹妹,她看上去离发疯不远了。”
云霄叹了一声,挨个摸了摸两个妹妹的脑袋,权当做什么都没有听到。
又垂下首来,仔仔细细地打量着轮回池:“要是能找到姜子牙的魂魄讯息就好了,对着他的魂魄来查,或许比我们这样大海捞针要更靠谱一些。”
碧霄思考道:“其实我有一个主意。”
琼霄也在思考:“其实我也有一个,就是不知道碧霄妹妹是不是同我想的一样。”
云霄慢悠悠道:“既然你们都有,那么阿姐也有一个。”
三人对视了一眼,忽而齐齐笑了一声:“申公豹。”
……
东海之畔,浪花滚滚。
某位红衣圣人留在碧游宫中的一道神念忽而睁开了眼睛,刹那流光溢彩,分外动人。
神念收到了来自天庭的请求。
神念进行了短暂的思考。
神念觉得这件事情十分简单。
神念决定出发。
目标:“东海分水将军——申公豹”。
万千的海浪骤然朝着一个方向奔涌而去,礁石上蹦跳着一尾不幸搁浅的小鱼。一只白皙的手将它稳稳地捡拾了起来,又避开了风浪,将它重新放入了大海之中。
鱼儿欢快地蹦跶着,回过头去,却只瞧见了一片绛红的衣袍,顷刻间被海浪浸没,又缓缓浮动在无垠的沧海碧波之上。
他似乎在寻找着方向,很快确定了自己的目标,便朝着那个方向缓步而去。
申公豹打了个喷嚏。
申公豹升起了一种不详的预感。
申公豹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他突然有点想从此地跑路。
申公豹决定顺从自己的直觉。
他迅速地从海面上冒出了头,还未等他找好逃跑的方向,当场便撞上了某位红衣圣人的身影!
申公豹:“……”
申公豹:“…………”
刹那间,他莫名有点想念那位简单粗暴地把他拿去填了北海海眼的师尊元始。
面前的红衣圣人朝着他笑了笑,温和地开口道:“申师侄,请留步啊。”
第333章
通天忽而笑出了声。
以袖掩面,亦遮不住袖下眉眼弯弯,好似水中明月,周围一圈莲叶摇摆,碧波荡漾。
元始不觉朝着他弟弟的方向望去,又下意识地走了过来:“发生了什么,怎么忽而这么高兴?”
通天回首看他,眉眼仍然笑盈盈的动人,看得人的心情都不由自主地好了起来,也下意识地朝着他扬起脸微笑。
“倒也没有发生什么……可能是我遇到了什么高兴的事情吧^_^”
元始道:“不能跟哥哥讲吗?”
他弟弟咬着手指头,歪着头很可爱地想了一会儿,断然拒绝了他!
“不可以!”
通天眨巴眨巴眼睛,很是认真地强调道:“是秘密哦!”
元始看着他:“是单单不能跟为兄说,还是谁也不能说?”
他弟弟并不入套,把手放在身后,慢悠悠地转了两圈,绯色衣摆随之飞扬:“秘密就是秘密啊,秘密就是不能告诉哥哥的事情。哥哥要是想知道的话,只能凭自己的本事来猜哦。”
元始目不转睛地看着他,轻轻道:“是吗?”
“连点提示都不能给为兄吗?”
“给了提示算什么秘密?!”他弟弟气呼呼地瞪他,他便只好暂时按捺下自己的想法,耐心地哄起人来。
老子:“……”
老子继续拿看傻子的眼神看他两个弟弟,又啧啧地感慨了两声。
真不容易啊,换成他的话,估计根本没有这样的耐心吧?可见恋爱这种东西不是一般人能谈的,一般人哪有这个时间和精力哄他弟弟?
也就是他仲弟了,人家坐拥昆仑山家大业大,又有时间又有精力还有这辈子也用不完的耐心,活该他把他们幼弟给骗到手。
因此受罪也是他仲弟应得的!
他恶狠狠地在心底加了一句。
他一点也不羡慕呢!
然后他就看到元始哄着哄着,十分自然地将他弟弟哄到了怀里,低下头来,一脸心满意足地望着怀中之人,又摸了摸他的头发,跟养猫似的,猫说什么都心甘情愿。
老子:“……”
可恶,这他是真的羡慕TAT
……
东海海面上的风有点冷,吹得人从头到脚,连心底都透着几分寒意。
申师侄何许人也?
这可是大名鼎鼎的阐教申公豹啊!
一句“道友请留步”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忽悠得无数截教道友抛头颅洒热血,一股脑地冲进了殷商与西岐之争这个史前大坑之中,最后含恨成了封神榜上一缕亡魂。因而又留下了一句千古名句:“死道友不死贫道也。”
他以英勇无畏的精神和坚定不移的意志,始终奋战在和他的师兄姜子牙抗争的第一线上,最终在完成聚齐三山五岳门人应劫这个光荣使命之后,被天尊无情地抓去填了北海海眼。
当然,比他师兄姜子牙好一点的是,他最后也在封神榜上得了一个小小的神位,乃是东海的分水将军,成功吃上了国家饭,没有真的一直填着北海海眼。
但也基本上是门庭寥落,无人问津了。
今!日!
不知道是东海上哪片风出了差错,竟把截教掌教圣人主动吹到了他的面前!后者甚至还笑吟吟地看着他!温声唤他一句申师侄!
连天尊都没有这个待遇诶!!!
申公豹花了短短的时间,飞快地回顾了一下自己前半生的丰功伟绩,不禁面露难色,陷入绝境,开始思考自己的一百种死法,想都没想过还有逃跑这一种可能。
听听!听听!
听听圣人刚刚都同他说了什么!
他说申师侄请留步诶!是在阴阳他吧?绝对是在阴阳他吧!他是不是对他心怀不满,暗示他最好趁早自我了断,省得脏了圣人的手?
他借此提起封神旧事,是不是想为他弟子打抱不平,还是想借此挑起他对天尊的不满?
这么多年没有找他,如今突然找上门来,莫非是出了什么同他颇为相关的事情?
……
申公豹脑补了一连串的阴谋,觉得各个都十分有可能。
难道这一次,他真的要完了?
竟连填北海海眼的机会都不留给他吗??
不行!他绝不能轻易放弃!
申公豹深深地吸了一口气,面露果断之色,在心中迅速地打了一个腹稿,方才沉声开口道:“通天圣人……”
“打个商量能把我埋在我老家门前山上的第三棵榆树下面,朝向昆仑山的方向吗?我家里人以前都是埋在这里的,现在估计都已经化成灰了吧,想必如今也应当是埋的下一个我的……”
申公豹:“我修行多年干过不少错事坏事,封神大劫之中更是处处同您为难,害了不少截教道友的性命……死于您手也算是死得其所,无怨无悔。申公豹对此绝无怨言。唯有此一件事想要求您开恩,好使我此生得以落叶归根。孩儿不孝,终究未能尽孝于父母身前,惟愿死后能长伴他们身侧……”
通天的那缕神念一直看着他,忽而好奇地问了一句:“为什么要朝向昆仑山的方向?”
申公豹卡壳了一瞬,又十分自然,十分深情地接了下去:“昔日得蒙天尊恩德,忝列阐教门墙之下,哪怕最终众叛亲离,与师门近乎恩断义绝,申公豹仍然怀念着当初在昆仑山上的日子。若能重来一次,弟子绝不会再同姜师兄对着干,也断断不会再行阻碍封神之举了……”
一副心生惭愧,悔不当初的模样。
“此话说来或许您可能不信,但我确实已经知道错了,只恨不能对着天尊表明心中志向,也好痛改前非,令人刮目相看……”
通天的神念“嗯”了一声,很欢快地回了他一句:“贫道确实不信,你当真不恨我哥哥吗?不过你继续说吧,还有什么想说的吗?”
申公豹:“……”
申公豹默默地握紧了自己的拳头,皮笑肉不笑地回答道:“我就知道圣人您果然不信。”
说着又叹了一声,当真露出了几分怅然若失的神色:“不过信不信也由您,弟子只求能死个痛快吧。”
不会真的要动手杀了他吧?
不会吧不会吧?
能听他说了这么多废话都没动手,难道不是来杀他的?
申公豹面色不变,心里却生出了几分探寻之意。
通天的神念便见面前的小豹子滴溜溜地转悠着自己的眼睛,一边摸着自己的胡子,一看就是在打什么坏主意的模样。
当初他哥哥为什么会收他为徒呢?这种一看就是坏东西的角色,向来自恃“名门正派”,行事“光明磊落”的阐教,也会特意将他收入门下吗?
神念悄无声息地微笑了一下:哥哥,这个时候,你怎么不同我讲什么收徒的心性了?
申公豹便见面前的圣人半晌不语,他微微低垂着头,眼角余光瞧见东海上碧波微漾,凉风习习。
轻柔的碧波微微漫过圣人绛红的道袍,无端为那明艳到近乎锋锐的色调增添了几分柔和的意味。
他似是想起了什么人,因为那个人,周身的气息都温和了下来。那么温柔,令人近乎叹息地望着他,怎么也不舍得打破这份难得的温情。
他在想谁?
申公豹不由自主地猜测了起来。
通天圣人的弱点是谁?他最在乎的又是什么东西?倘若他能够猜出一二,或许他仍然会有一线生机。
申公豹按捺下自己紧张而兴奋的情绪,微微试探着抬起头来,想要望向面前的圣人。
他怎么可能这么干脆利落地去死!他失去了那么多!谁也不在乎他,谁也不关心他的生死!那些所谓的阐教师兄弟们唯一在乎的也不过是一个姜子牙罢了!看他的眼神就像是在看什么注定要被扫地出门的垃圾!!
他怎么会不恨,怎么会不怨?!
那位高高在上的元始天尊,倘若在一开始就不想收他为徒,又为什么要纡尊降贵地从昆仑山玉阶上走下来,大发慈悲地收他为徒?!
他收下了他,却丝毫没有把他当做徒弟看待!!
他收下了姜子牙,哪怕他根本没有成仙的资质,也纵容他在桃园里浪费了无数光阴!最后又将封神榜交到了他的手上,让他主持封神大局!!
凭什么?这究竟是凭什么?!
申公豹微垂着眼眸,听着多年之前敏锐地察觉到这一点后便奔涌在他的血脉里头的恶念再一次汹涌而出,一点一点蚕食着他的理智,令他最终毫不犹豫地做出了无数的恶事。
——或许这一点,也是他那位“师尊”想要看到的吧?
那位天尊,分明就是在纵容他为恶啊。
申公豹的唇角翘了一翘,抬首望向了面前的红衣圣人。
——他在纵容他,将面前这位红尘不染,万劫不沾的上清圣人,也拉入这无边的劫数之中,叫他深陷泥沼,此生难逃啊。
申公豹改了主意。
他忽而微笑了起来:“通天师叔,您今日找我想来是有什么要事吧,不知道我有什么地方可以帮上您的忙吗?申公豹不才,倒也有些用处,若是您愿意信任在下的话,或许我会给您带来意想不到的好处呢。”
通天的神念微微回过神来,落到了他的身上。
申公豹抬起首来,目光炯炯,直视着他,又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袍,端正肃穆,格外从容不迫地望着他,依稀能够见出他在封神大劫中纵横捭阖,凭借三寸不烂之舌游说了无数同门道友的模样。
“——哪怕是商议共同对付那位天尊的事情,也是完全可以的。”
我确实恨他啊。
那您呢,通天圣人,您就不恨您的哥哥吗?
通天的神念定定地望着他。
透过他的眼睛,那位远在八景宫中的圣人也不觉微微侧过首来,似笑非笑地望着面前这个尝试着游说他的师侄。
“申师侄,你当年便是这样说服我门下弟子的吗?”
第334章
通天收回了手。
他手中拿着属于申公豹一生的记忆。
他低头看了一眼,将关于姜子牙的那部分抽了出来,便又重新将它完好无损地放了回去。
他让他的神念寻个空档将这东西交给云霄她们。
不得不说,不愧是相爱相杀(?)了无数年的师兄弟,时刻盘算着找个机会弄死对方,因此反而对对方的了解极深呢。这难道就是传说中的恨之深,爱之切(?)。
当然,大概是申师侄他单方面对他姜师兄恨之入骨吧?
通天回忆着他匆匆一瞥瞧见的记忆,某位天尊的存在在里面格外的醒目。
他兄长高坐于云端之上,冷眼看着他两个弟子各自挣扎的模样,一个怨恨着师尊的“偏心”,因不受师尊重视而生出忿忿之心;一个苦苦执着于他此生无缘的仙道,最终至于苍颜华发,老态龙钟,依旧无怨无悔。
其实申公豹有一点确实是搞错了。
天尊的确不在乎他这个弟子,但与此同时,他也并不在乎姜子牙。他哥哥的心里……分明只有那一场封神大劫的胜负啊。
通天怅然地叹了一声。
也怪不得他哥哥最后会赢,要不是西方教横插了一脚,怕是他早就已经如愿以偿了吧?
当然反过来也可以推出他为什么会输得那么惨……
不过通天今天懒得反思自己,他只想指责别人,所以说来说去都是他哥的错√
没错,事情就是这样(自信叉腰)!
通天收好了那份记忆,便要转身离开,眼角余光瞧见申公豹在昏迷之中苦苦挣扎,满心不甘的模样,又微微停驻了一下脚步。
圣人静静地侧过首来,仿佛在打量着他这位在封神大劫中凭借一己之力,将他的弟子包括三霄娘娘在内一并拖下水的师侄,琢磨着该从哪个角度暗杀了他,好让旁人都不知晓是他动的手。
又在一瞬之间,近乎无聊地叹了一声:有什么意思,又不能真的对罪魁祸首动手。
他还要等……等一个命中注定会来到他面前的机会。
“忘记我曾经来过这里吧,申师侄。”
红衣圣人最终微微一笑,抬起手来,近乎怜悯地抚上了他的额头,轻柔地抹掉了这份相关的记忆。
“忘掉和我哥哥相关的一切吧,倘若一开始的相逢便是一个错误,或许从未开始,才是最好的选择。”
通天动了动手指,干脆地让他遗忘掉了在昆仑山上的一切经历,只保留了那些同样没有被他哥哥抹掉的,那些在玉虚宫中学到的法术。
他望着申公豹茫然地睁开了眼睛看他,眼底神色柔软,竟如新生的婴儿一般。
“……看样子我哥哥带给你的影响真的很大呢。”
差不多也算是改变了一个人一生的命运吧?不过一个人的生命很长,像他师侄这样修炼成精的仙人,一生就更加漫长了,所以也没什么关系,以后好好过就是了——难不成要永远陷在那场噩梦里头吗?
通天想了想,由衷地希望他的弟子们也能从那场噩梦之中走出来。
他们的人生也很漫长啊,也远远没到结束的时候呢。虽然封神榜是个很不好很不好的东西,但它起码保住了他们的命,待到来日,他们依旧会有很好很好的未来。
这样就足够了。
“最后……”通天的手指点在申公豹的额头上,像是在思忖着什么,又低头好奇地问了一句,“你想要记得姜子牙吗?”
申公豹一脸茫然地看着他,又重复了一遍他的话:“姜子牙……”
压抑在心头多年的不甘与怨恨仿佛仍然缠绕在灵魂深处,宛如附骨之疽一般,纠缠不休,至死难忘:“他凭什么,凭什么……”
“明明他修行没有我努力,也没有我用功,他根本没有任何修炼的天赋!却依旧,依旧以那么悲悯的眼神看着我,就仿佛我犯了什么弥天大罪!”
“明明是他毁了我的一生!我才是那个该执掌封神榜的人!他姜尚有什么资格代天封神!我明明……可以做得比他更好!更出色!!”
通天的手指不觉微微一顿,目光深沉地看着面前面露悲戚之色,满心不甘的白衣青年。
——你还想怎么出色?
差不多得了吧!不要太离谱了啊?!再说我就要暴走揍人了啊!
“……姜子牙。”
申公豹最后低低地唤了一声这个名字,面上的神色扭曲了许久,最后化为一种说不出的怅然。
他曾经在封神大劫中数次对他这位师兄下手,却无论他努力多少次,最终都无法彻底杀了他。天尊罚他去填北海海眼,最后也是他这位师兄心存不忍,封了他一个东海分水将军的神职。
可那又如何呢?
他依旧,依旧,恨他。
他忽而抬起头来,望向了面前这位红衣圣人:“您也是为他而来吗?您之所以找到我,也是为了我那位姜师兄而来吗!!”
通天看着他,却也没有什么遮掩的心思:“是。”
申公豹发出了一声尖锐的嘲笑。
“果然,所有人的眼里都只能看到姜尚一个人。这世上既然有了他,又为什么要有我!是因为‘他’需要有一个人,替姜尚做尽恶事吗?!”
他已经忘了那段记忆。
他记不起那个“他”是谁,却仍然刻骨地怨恨着。
申公豹目不转睛地看着面前的红衣圣人,忽而吃吃地笑了起来:“您为他来找我……您找不到他吗?看样子,他如今的下场也很不好啊!”
“狡兔死,走狗烹,飞鸟尽,良弓藏……姜尚和我,又有什么区别!!”
通天沉思了一下。
默默地收回了自己先前的判断。
不得不说,他兄长看上去好像确实更重视姜尚一点,明明在这两个人之中,姜尚才是不太聪明(?)的那个,他哥哥是更喜欢笨蛋吗?还是说大智若愚?
他若有所思地想着,又抬起眼来,定定地打量着他面前之人。
申公豹缓缓道:“……我等着看他的下场。”
却没有说清到底是哪个“他”。
又对着圣人俯身拜下,恭恭敬敬地行礼:“弟子不愿再记得姜子牙。”
他终其一生也没能战胜他这位师兄,真正得到世人的认可,哪怕费尽心机不择手段千方百计也没能杀掉他,反而害得自己面目可憎。他生来就是那么坏,也不想突然改变心性做个好人。若是有机会,他还是会想杀了他的。
那就,彻底忘记他吧。
倘若相逢本就是劫,他宁可从来都不认识姜尚。
“弟子再也不想记得他!”
通天垂眸看他,手指再度搭上了他的额头:“那就,如你所愿。”
事情终于彻底解决了。
通天又确认了一遍没有留下任何的疏漏,每一处都十分完美,除了一个突然莫名其妙惨遭失忆的申公豹以外,方才放心地点了点头。
就这样吧,他该回去了,再不回去那边就该起疑心了。
只是临行之前,他又忍不住抬头望着头顶的太阳,轻声地感慨了一句:“哥哥,这世上恨你的人可真多啊。”
“失去了我,你又该去哪里再找一个那么爱你的人呢?”
圣人哂笑了一声,忽而摇了摇头,缓步离开了东海。
……
云霄三人仍然等在轮回池边,一边做着她们每日都要做的事情,一边仔仔细细地观察着池水中每一个降生的魂魄。她们毕竟也同姜尚见过面,也交手过那么两次,虽说不及申公豹对他师兄的了解,也不能说对此一无所知。
轮回池水清凉,帘外有风轻轻吹拂而过,伴着一缕落入殿内的缱绻阳光,恍惚中透着自由的味道。
殿内的三人却没有一人抬起首望着那阳光,只平静地做着自己手中的事情。日复一日,年复一年,任凭白云苍狗,岁月流水。
不识青天高,不知黄地厚,唯见月寒日暖,来煎人寿!
赵公明站在外面,遥遥望着他那三个妹妹,眼底的痛心之色一闪而过,倘若当初不是因为他的缘故,他这三个妹妹又怎么会沦落到今天这个地步?
可恨他却是那般无能为力,无论是当初在西岐的战场之上,还是如今在这寂寞无边的天庭之中……
他什么都改变不了,只能永远这样无能为力地看着,看着。
赵公明低下头来,望着那道同自己一样无能的影子。
“大哥,去做你自己的事情吧。”
殿内,云霄轻声开口。
她仍然低眸注视着自己面前的轮回池,语气之中却带着几分不容置喙的味道:“你身为天庭的财神,担负的职责比我们更重。与其在这里唉声叹气,伤春悲秋,不如快快归去,免得凡间生乱。”
赵公明道:“云霄妹妹……”
云霄摇头,抬手挥袖,力道不大,却将赵公明远远地推出了此地。
“大哥,莫要再让小妹为你担心了。当年之事,难道还不足以令大哥痛悔吗?”
当年之事……
赵公明面露惭愧之色,再也说不出话来。
他踌躇再三,到底是深深叹了一声,默默地转身离去。
妹妹,我会做好我该做的事情,也盼着你们好好顾惜己身啊。
殿内,云霄凝眸垂目,手指轻轻抚过混元金斗,安静得像是一株清冷的玉树。
凡人命数不过百年,姜子牙,你终究会再度回到这轮回池水之中。
我们来日方长。
第335章
通天眨眨眼睛,自身的意识又回到了八景宫这边。
熟悉的云榻围绕着他,束发的发冠不知何时已经被人轻柔地解下,任由三千青丝流泻而下,没有扯痛他一根头发。
耳边传来窸窸窣窣衣料摩挲的声音,不一会儿,有人轻轻朝着他靠近,又低下头来,温柔地亲了亲他的额头,呢喃着唤着他的名字:“……通天。”
元始问:“你刚刚去了哪里?”
通天微微抬起头看他,目光中映入他兄长晦涩难言的眼眸,里面藏着他看不懂的情绪,那么深,仿佛一片一望无际的大海。
他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反而微微抬起手来,轻柔地抚摸着他兄长的面容。那么熟悉,又陌生到彻骨。
“那哥哥呢?哥哥刚刚又去了哪里?”
他在他耳边轻呵一口气,笑盈盈地问道。
身前之人仿佛僵硬了一瞬,半晌说不出话来,只有一个极轻极轻的音节落在空气之中,转眼便被空气融化了。
“我……”
通天笑了一笑,微微直起身来,亲昵地抱紧了眼前之人,依赖地躲进他的怀中,仿佛大雨倾盆之下,四野空空荡荡,唯有此地是他唯一的避难所。
可是他似乎没有瞧见,雨水分明只从他兄长头顶落下。
这所谓的大雨倾盆,本就是因他所爱之人而生。
“我开玩笑的。哥哥想知道我去了哪里吗?是碧游宫那边寻我有些事,我就顺便回去了一趟。”
通天面不改色地扯谎:“因为太急了,就顾不上同兄长说上一声了。”
“……原来如此。”
元始低首看着他的弟弟,喃喃自语,却又轻而易举地接受了他这个敷衍至极的解释,转而将人抱得更紧,恨不得能将人彻底融入他的身躯之中。
在洪荒开辟之初,他们本就是这样彼此交融,你中有我,我中有你。
通天侧首望着窗外的明月,指尖若有似无地把玩着他兄长的头发,回过神来,柔软饱满的唇瓣轻轻擦过那人的侧脸,引得后者的目光愈发的晦涩。
他似乎忍耐了片刻,见他弟弟丝毫没有停手的打算,反而眉眼弯弯,笑得愈发蛊惑人心,便也不再无止境地容忍下去。
他低眸,吻上了红衣圣人的唇。
他弟弟如墨的发丝如月光般在他指尖流淌而过,丝丝缕缕,如那水声,不绝于耳。明艳张扬的红色充满了他视线的每一处,远比这世间万物都动人心魄,令他心旌摇曳,意乱神迷,更令他惶然不知所措。
他低下头,听着他弟弟低哑地叹息着,手指无力地拽着他的衣袖,微微弓起的脊背线条流畅,却如以往的每一次一样,纵容着他的冒犯,他的掠夺。很快便如承受不住雨露的花朵一般,发出低低的泣音:“……哥哥。”
真好啊。元始在心底轻轻地喟叹着。
他的弟弟,他的道侣。
他捧在手心里心心念念之人,也是同他有着血海深仇的……仇敌。
心脏骤然疼痛了一瞬,很快又变成了连绵不绝的痛意。
越占有,越不满。
越贪婪,越失去。
为何他心心念念之人,永远也不肯停留在他的身边?
“通天……”
元始低低地唤着他弟弟的名字,冷淡的眉眼微微敛下,目不转睛地看着怀中之人:“你那些弟子就那么没用吗?有什么事情自己解决不了,非要让你回一趟碧游宫?”
通天微微茫然地睁着一双眼睛,思绪紊乱,呼吸急促。
好半晌,他方才回忆起来元始是在追问他刚刚的那个谎言,便又无奈地叹了一声。
“他们毕竟很久没有回来了,遇到事情想找我,不也是很正常的事情吗?”
想了想,红衣圣人双手捧起了他兄长的面容,仰起首来,献上最虔诚的一个吻,比最甜蜜的蜂蜜还要甘甜,也比这世间的一切谎言更为动人:“哥哥一定要在这个时候追问这个吗?”
“那不如哥哥还是好好同我解释一下,你先前究竟去做了什么吧?”
元始定定地看着他的弟弟,许久许久,竟鬼使神差地开口道:“倘若我真的同你说了,你也会将真相告诉我吗?”
通天恍惚了一瞬,同样抬起首来,望着面前端庄肃然的兄长,忽而忍不住笑了起来,温柔的,又带着几分怜惜地问道:“全部吗?”
元始:“……”
他沉默着,一语未发。
通天便知道了他的答案。
他又忍不住低低地笑了起来,仿佛被什么呛到了似的,又捂着唇剧烈地咳嗽了起来。
元始顿时慌乱了起来,下意识地抱住了他的弟弟:“通天,我不是不想告诉你,我只是……”
“只是……”
只是什么?
通天仰头看着他的兄长:哥哥,你的苦衷就那么多吗?可是我现在并不想关心你的苦衷,因为我终究会凭借自己拿到我想要的答案。
哪怕你始终想隐瞒我,欺骗我,又残忍地从我手中夺走了那么多珍贵的东西……终有一日,我都会一一拿回来。
圣人弯眸浅笑,明艳张扬的面容上透着志在必得的神色。
元始一眼望去,思绪中断了一瞬,竟觉目眩神迷。
下一刻,他弟弟一把拽住了他的衣领,又翻身坐了上来,居高临下俯瞰着他,似笑非笑地抚上了他的面容。
像是情人间最温柔的低语,又似最为甜美致命的法术:“说又不敢说,做又非要做,哥哥,要是你真的不想同我好好珍惜眼下的风月无边,还是早点换个人来吧?”
“我想还是有很多人愿意代替你同我享受此刻的。”
比如某个正在轮回历劫的圣人?
元始的目光顿时暗了下来。
他凝然不动地看着他得意张狂的弟弟,慢慢地抬起手来,下一刻,他弟弟面上的神情仿佛凝固了一瞬,控制不住地发出了一声短促的声响。
下意识地,红衣圣人松开了手,便要远远地从他身边逃开——可是为时已晚。
“通天,你不该挑衅我的。”
天尊低低地叹着,从后面抱住了他的弟弟,低眸温柔地吻上了他颤抖的眉眼,手指微微用力,便将这位洪荒最为耀眼夺目,又美得令人心悸的圣人禁锢在了自己怀中。
“你的欢愉只能由我给予,你的痛苦也只属于我一个人。从头到尾,你都永远也无法摆脱我。”
通天的唇微微发颤,却仍然笑吟吟地开口道:“是吗?哥哥就这么确定你可以做到?”
元始道:“为兄能不能做到是为兄的事情,但是你最好还是省省力气,少说点话,省得等会连哭都哭不动了。”
通天:“……”
他恶狠狠地瞪向身后之人,手指狠狠地用力抓破了那人的肩膀。
元始闷哼了一声,却仍然没有松开他的弟弟,反而愈发虔诚地亲吻着他披散的长发:“通天……”
不要离开我。
永远都不要离开我。
倘若你终有一日要选择离开……为兄一定会彻底折断你的羽翼,将你囚禁在我的身边。
……
月光之下。
倦极了的红衣圣人沉沉地睡去。
元始专注地凝视着他,微微抬起手来,小心翼翼地替他拭去了眼角凝而不坠的一滴眼泪,又轻轻将那滴泪捧到了自己面前,品尝着泪水咸涩的滋味。
他忽而想起那日通天牵着他的袖子,笑盈盈地同他说他不想要哥哥哭的样子。
他希望他永远快乐。
他知道这全然出自他弟弟的真心。
可是,他总是不由自主地令他弟弟伤心难过。
元始的心情又隐隐有些不好起来。
他定定地看着那人,忍不住又将他弟弟拥入了怀中,叹息着亲吻着他的唇。
“通天……为兄该如何是好?”
“我该怎么做,才能永远地留住你?”
用爱意,用亲吻,还是用他的一整颗真心?
用阴谋,用算计,包括那些你不屑一顾的不择手段?
他低头看着怀中之人在睡梦中仍不安颤动着的眉睫,锋锐张扬的眉眼收敛了下来,无端显出几分难以形容的脆弱之感,如琉璃般易碎,又如玉石般存了粉身碎骨之心。
这世间大多数人都觉得他弟弟执掌诛仙剑阵,以杀戮闻名,当是一位坚不可摧,无可匹敌的圣人。可在兄长们的眼中,却始终觉得最为重情的幼弟,分明是他们之中最容易受伤,也最脆弱的那个。
元始轻轻叹着。
他明明那么脆弱,却始终不肯接受他的庇护,不愿乖乖巧巧地待在他的羽翼之下,又千方百计地想脱离他的掌控,反复同他作对……
“通天,我该拿你怎么办才好?”
兄长苦恼地问道。
怀中之人仍然昏昏沉沉地睡着,显然不能回答他的疑问。
元始等了一会儿,见他弟弟没有反应,便又低眸温柔地亲了亲他的头发,转而将他抱了起来,往里屋走去。
温热的水汽弥漫在整座殿内,透着湿漉漉的气息。
天尊抱着红衣圣人,缓步踏入了池水之中,任凭那潺潺的水声与朦胧的雾气再度遮蔽了两人的身影。若隐若现的水雾之中,他低下头来,同他弟弟十指相扣。
再度如他们诞生时一样,密不可分。
第336章
太乙救苦天尊坐在他的坐骑九头狮子身上,慢悠悠地在地府中穿行。
后土的目光在他身上停留了一瞬,又慢慢地移开了。
他面色不改,心里却隐隐约约地松了一口气,催促着身下的九头狮子加快了脚步,迅速地从这位巫族祖巫的视线范围之中离开。
在他看不到的地方,后土又垂眸瞧了他一眼,旋即轻轻一叹:“这九幽之地,倒是人人都想来掺和一脚。”
地藏菩萨在她身旁合掌微笑:“生死轮回乃是世间大事,无论仙神亦或凡人都要在轮回中走上一遭,也怪不得连圣人的目光都会时不时地投落到此地。”
后土道:“洪荒怕是又要乱起来了吧?明明准提刚死,好不容易才安稳下来。”
对了,她也派了一个化身参加了一下准提圣人的葬礼,全程笑眯眯的,热情地鼓了好几次掌呢。
可惜准提只能死一次,要是他能天天死就好了,那她就能天天参加他的葬礼了。后土不无遗憾地想着。
唉,世上哪有这么完美的事情呢。
地藏菩萨闻言倒是轻轻叹了一声,慈悲的目光中透着几分不忍之色。
“罪孽啊……”
后土摇了摇头,撑着下巴,望着冥府之上的惨白月轮:“该来的总会来的,我们谁也阻止不了。”
巫族祖巫神色平静:“只是他们也别以为我这幽冥地府是好欺负的,真惹怒了我,便是拼个鱼死网破,又能如何?”
“我已经没有什么可以失去的了,我的兄弟姐妹们,相依相伴的族人们,都已经死在了上一场量劫之中,死亡并不令我畏惧,正相反,我很高兴有朝一日,我能同他们一道踏上同一条归路。”
后土道:“死亡不是结束,死亡只是再一次的重逢。”
地藏菩萨微微抬起首来,凝视着后土的背影,后者转过身来,朝着他微微一笑:“不过在那之前,我倒是更好奇那位元始天尊的打算呢。”
“也不知道他安插在冥府之中的这位太乙救苦天尊,究竟想做些什么啊。”
后土若有所思地眨了眨眼:“以及——通天道友知道他哥哥又在发疯吗?”
……
“不见了?”
老子皱着眉头问道:“好端端的,一个人怎么会突然消失不见?”
底下的童子哭丧着脸,一边抹泪一边结结巴巴地开口道:“我们也不清楚,就是好几天都没瞧见那朵小金莲了,心下担忧,便四处去寻,结果发现之前跟着那朵金莲的两个童子都躺在假山那里,睡得人事不省。”
“好不容易把他们叫醒了吧,又都说没有瞧见金莲去了哪里,甚至连自己怎么睡着的都不知道。这才,这才……忙不迭地赶过来禀报给老爷您。”
童子越说越小声,眼泪啪嗒啪嗒地掉,整个人越来越害怕了。
老子:“……”
他揉着眉心,压下了眉目间的冷意,不由往屋外又走了两步。
他并没有察觉到有人离开了八景宫。
但是童子说:金莲不见了。
有人偷走了他?
还是他自己想法设法偷偷溜出了八景宫?
谁能在一位圣人的眼皮子底下做到这样的事?
老子陷入了深深的思忖之中,又不觉微微侧过首去,遥遥望向了他弟弟们居住的地方:通天,是你吗?
小童见老子长久没有说话,不禁怯怯地唤了一声:“老爷……”
老子摆摆手,示意他下去。
他无暇顾及他童子的心情,只想起身去寻他的幼弟,刚刚踏出门扉,又思及元始正在他的身旁。
老子停驻了脚步,目光沉沉,长长一叹:元始,你知道你弟弟又在搞什么名堂吗?
……
温热的池水漫过全身,意识在半梦半醒之间沉浮。
通天懒得睁开眼睛,只昏昏沉沉的任由那人折腾,偶尔感受到一个落在额间的温柔至极的吻,比羽毛还轻,透着几分说不出的小心翼翼。
他不由动了动唇角,似乎想嘲笑一下他的哥哥,却只觉有无边的疲惫涌上了他的心头,令他一时之间提不起力气来。
“通天……”
清澈的水声隐约落入他的听觉之中,细细的,听不太真切。那人轻轻将他拥入怀中,低声唤着他的名字。那名字也仿佛沉入了水底,在他心上留不下半分痕迹。
他蹙了蹙眉头,觉得他兄长真的好烦,忍不住避开了他的目光,又挣扎着想要离开。
“……”
那人仿佛沉默了片刻,又忽而更加用力地将他拥入怀中,紧紧的,不容他有半分挣脱的余地。
“通天……不要离开我,永远也不要离开我,好不好?”
最终,又化为了克制不住的,微微颤抖着的祈求。
祈求眼前之人能予他片刻的眷顾,祈求他目光的驻足,以及那无边的温暖的爱意。
通天:“……”
他不由抬起首来,神念微动,望向了他的兄长。率先映入眼帘的是那一袭雪色的衣袍,宛如一场落在荒芜的鲜血覆盖的大地上的漫天飞雪。
他兄长曾经站在那片鲜血之上,往日温柔的模样不复存在,取而代之的是一片漠然冰冷的神色,残酷而令人畏惧。
他们彼此敌对,互相伤害,谁也不曾后悔。血色绵延不绝,成了他此生都难以忘却的梦魇。
雪花自是无情物,又岂沾人间红尘万般劫数?终归是他一厢情愿,以为能温暖那至清至净的飞雪。
他们谁也得不到对方。
谁也不能如愿以偿。
在他没有注意到的地方,眼泪无声地从他眼眶里流出。
元始低眸看着他在睡梦之中无声流泪的弟弟,心脏仿佛被一只大手狠狠攥住。
他下意识地抱紧了他,又反复呼唤着他的名字,希冀着能把他从哪处梦魇之中叫醒,又怕他睁开眼来,瞧见的是比那场噩梦更为可怖的梦魇。
心忍不住一遍又一遍地下坠,不知道沉落到哪个地方去了,却仍然不肯松开眼前这个人。
若是放弃了便是一无所有,若是强求是否还有三分勉强?
他不愿放弃,也不肯放弃,只怕有朝一日,会不得不放弃。
“通天……不要对我那么残忍,好不好?”
兄长抱着他的弟弟,那么用力,仿佛下一刻就会失去他。
许久,在他以为他注定得不到回应的时候,听见了他弟弟轻叹的声音:“元始……”
“哥哥。”
元始低头看他,望着他弟弟明亮如星辰的眼眸。他的目光分外专注,眼底只映入了他弟弟一个人的身影。
端庄肃穆的兄长仍如过去的每一次一样,纵容着,爱护着他的幼弟。将他所有的耐心都给予了他一个人。
通天仰起脸看他,一瞬不瞬,许久,又张开双臂,轻轻拥抱着他的兄长,依赖地依偎在他的怀中,脸颊那般亲昵地贴着他的胸膛,就仿佛他自始至终都深爱着眼前之人。
没有仇恨,亦没有半分的隔阂。
元始低眸看他,动了动唇,仿佛想要说些什么,话语却被他弟弟轻巧地堵了回去。
他又靠近了他,像是一场永远也不愿意醒来的美梦,又像是人世间他迄今为止得到的最好的一切。
那位红衣的圣人抓住了元始的衣袖,再度迫使他兄长低下头来,同他唇齿相依,抵死纠缠,沉沦在这场他们谁也逃不出的梦境之中,直到死亡将他们永远地分开。
被抵在冰冷的池壁的那刻,他仿佛微微颤抖了一下。
元始察觉到了这一点,又更加温柔地亲吻着那湿漉漉的眼眸,一点点往下,在他的身躯上留下属于自己的痕迹。
反反复复的,一遍又一遍的,恨不得将这些痕迹永远留在他深爱的人身上,好教旁人再也不敢染指他的弟弟。
他是属于他的,他们是彼此的挚爱与唯一。
低低的泣音落在他的耳边,似透着隐约的痛苦,又带着无边的欢愉,他弟弟承受不住,又哭泣着想挣扎着离开,却被天尊轻而易举地扣住了纤瘦白皙的脚踝,又重新拽回到了自己的身下。
失神的眼睛里再清晰不过地倒映着他的身影,令他控制不住低下头去又亲了亲他。
“通天,你是属于我的。”
他弟弟没有回答。
许久,元始仿佛无奈地叹了一声,轻轻抚摸着那柔软的墨色长发,终于发自内心地坦白道:“……我是属于你的。”
通天抬起头看他,许久许久,方才轻轻抬起手来。
温柔的手指抚过了他的眉眼,透着说不出的温情。元始任由他动作,目光专注地看着他,又小心翼翼地握住了他的手指,轻轻抵在唇边亲吻,眼底似有无限的欢喜。
我不再过问你做了什么。
也不求你告知我你究竟想做些什么。
但是我将尽我的一切努力,阻止你得到你想得到的。
通天,或许这就是我们兄弟二人的宿命。彼此相爱,又彼此斗争。我们谁也逃不了,谁也不肯放过谁。就这样吧,就这样纠缠一生,难道不也算是一生一世吗?
只是通天……你可千万不要被我抓住了啊。
玉虚宫很大,你我两人的岁月也足够漫长,倘若你最终落入我的手中,我便再也不会放过你了。那将是你毕生的囚笼,与此生最大的梦魇。
元始垂下了冰冷的闪烁着寒意的眼眸,又细细地亲吻着怀中之人。望着他弟弟颤抖地攥紧了他的衣袍,口中的话支离破碎,连不成一句完整的句子。
“哥……哥。”
嗯,哥哥在呢。
哥哥永远都在你的身边。
他低眸亲吻着他的弟弟,他的挚爱。
终于在这短暂的间隙里,感受到了彻底的满足。
第337章
多宝站在灵山之上,微微眯着眼睛,遥遥望着西游一行人的到来。
远去的黄风掀起了滚滚的烟尘,袈裟下摆沾染了厚重的黄沙,陈玄奘风尘仆仆,抬起首望着他已经离开了不知道多少年岁的灵山,竟有几分隔世之感。
悟空跟在他的身旁,同样抬头望去,一眼就对上了多宝温和的目光。猴儿眨了眨眼睛,朝着他大师兄欢快地挥了挥手。
多宝莞尔一笑,朝着他微微颔首,温声道:“辛苦了啊,小师弟。”
八戒哼哧哼哧地背着几个人的行李,沙僧慢吞吞地牵着白龙马往前走,在瞧见灵山的那刻,他们也不禁抬起首来,面露震撼之色。
九九八十一难何其漫长,可再怎么漫长的道路,终有一日也会到达它的终点。
慈航微微垂眸,自莲花座上缓缓起身,又降落在他们一行人面前,引导着他们走完这最后一程。
诸天的神佛共同见证着这一幕,这是西游劫数的开始,也将是这场劫数的终点。
多宝含笑起身,神色端正肃穆,抬手为他们敕封各自的佛位:“金蝉子封旃檀功德佛,猪悟能为净坛使者,沙悟净成金身罗汉,小白龙当为八部天龙马……”
“悟空。”他唤着他小师弟的名字,笑着问他:“你想要个怎样的佛位?”
悟空讶异了一瞬:“这佛位还能自己选的吗?”
多宝笑道:“怎么不能呢?你可以选一个你喜欢的啊。”
八戒在一旁蠢蠢欲动:“实不相瞒,我也想……”
沙僧翻了个白眼,把他们好吃的二师兄给扯了回来:“你可闭嘴吧你,净坛使者有什么不好的吗?以后想吃什么就吃什么,再也没人拦你了。”
八戒哼哧哼哧地抗议道:“虽然但是……”
看着锅里的,吃着碗里的,这难道不是猪的本性吗?
唉,他好羡慕猴哥啊。
悟空望着多宝,不禁陷入了思索之中,许久,又好奇地问了一句:“如果是大师兄你的话,想给我封一个怎样的佛位呢?”
多宝想了想道:“斗战胜佛吧?感觉还挺适合你的。”
悟空低头思考了一下,干脆道:“那就这个吧。我相信大师兄的判断。”
多宝问:“不再考虑考虑?”
悟空点了点头。
多宝便笑着抬起手,手中抓着金光一束,落到了悟空的头上。
佛光加身,仿佛有什么同以前不一样了,又仿佛没有什么不同。
悟空不由眨了眨眼睛:“这样就算成佛了吗?”
多宝笑道:“成不成佛的,难道不该问你自己的心吗?真正的灵山不在眼前,不在天边,唯独在你心中啊。”
悟空似有所悟,微微一笑:“是师弟我着相了。”
多宝笑着摇了摇头,抬手揉了揉猴儿毛绒绒的脑袋,又若无其事地收回了手:“好了,辛苦了那么久,也该去休息一会儿了,要在灵山上玩一会儿吗?还是回你那花果山看看?”
悟空抗议道:“大师兄,我已经不是小猴子了。”
什么叫做“玩一会儿”啊?
多宝嗯嗯地点头,一看就没有把悟空的话听到心里。
小师弟就是应该活泼可爱点才好啊,那些阴谋诡计什么的,果然还是交给师兄师姐们来负责才对。啊,好久没有摸过这么毛绒绒的脑袋了,得趁此时机多摸两把。
截教大师兄老神在在地想着。
悟空:“……”
好气哦!
他气鼓鼓地瞪着面前的多宝,后者回过神来,笑吟吟地看着他,明知故问道:“怎么了吗,悟空?”
无当在一旁不禁摇头叹道:“大师兄……”
“师尊知道你在外面这么欺负我们小师弟吗?”
多宝斜着眼睛睨她一眼:“你唤我什么?”
无当道:“大师兄啊。”
多宝哼笑了一声,慢悠悠地开口道:“你都喊我大师兄了,还管为兄的事情?”
无当:“……”
无当面无表情道:“不要太嚣张了啊多宝师兄,真在师尊面前拼宠爱度的话,我可未必会输给你呢。”
多宝含笑道:“是吗?比之我们二师伯如何?”
无当:“。”
这话题没法接。
她悻悻然地扭过头去,懒得理睬多宝,转而对着悟空嘘寒问暖,又顺手揉了揉她师弟的脑袋。
嗯,手感确实挺好的。
悟空:“……”
懂了,他们师门从上到下都是毛绒控。)
真是没救了呢!
……
大唐,贞观二十七年。
十四个寒暑交替,对神仙来说不过是一个打盹的功夫,对殷温娇而言,却仿佛已经过完了她的大半辈子。
她的头上已经有了白发,尽管她爱的人会偷偷在为她梳发的时候将那根白发拔去;脸上生出了皱纹,尽管昔日的状元郎言之凿凿,说她的皱纹也比旁人的更美;面容不复年轻时柔美,渐渐察觉到了身体的日渐衰落。可那人握着她的手,两人相互扶持着,仍然稳稳当当地过着自己的日子。
她的一生本就该这样平平淡淡地过去,没有任何波澜,也不该生出半分的动乱。
可人的一生总有那么一些意外。
殷温娇偶尔也会想:为什么偏偏是她呢?倘若不是她,那她的人生又该是怎么样的?
想着想着,又忽而哂笑了一声:罢了,都已经过去了。
无论神佛为什么会选择她诞下那个孩子,事情的结果就是,陈玄奘就是她的孩子。
殷温娇垂下首来,慢吞吞地听着陈光蕊为她念书的声音,仍然同她记忆里一样好听,她一边听一边等待着,就好像在某个时刻,会有人突然冲进门来,兴冲冲地喊她一句“娘”。
那是她的孩子,她从出生开始注定不凡的孩子。
陈光蕊偶尔会劝她:“忘了他吧,我们这个孩子就当做是为那佛祖养育的吧。”
更多的时候并不说话,只握着她的手,陪着她静静地等待,一边等,一边黯然神伤:“可那毕竟是我们养了十八年的孩子。”
神佛选择善良的人作为佛子的父母,可为什么偏要佛子斩断亲缘,令那些善良的人痛苦不已?
这是不对的。
从一开始就不对的。
他最终什么也没有说,只陪着殷温娇静静地度过了这十四年的光阴。
陈玄奘踏入殷府之中时,竟有几分说不出的近乡情怯之感。他茫茫然地抬首,望着面前既熟悉又陌生的一切,一时之间,竟不敢再往前迈步。
他知道殷温娇和陈光蕊还在人世,却不知道他的父母们是否还记得他。
人的生命太过短暂,记忆却仿佛比生命更为脆弱,他并不清楚他的父母心中是否还有他的一席之地,又或者早已将他忘却。
他们会有新的孩子,也会有更加幸福的人生。没有谁是不可以失去,不可以替代的。
可他仍然回来了。
像是每一个久未归家的归人一样,既向往,又惶恐。徘徊不去,又不敢上前。
屋内,殷温娇忽而开口道:“谁在外头?”
她仿佛从睡梦中惊醒了一般,冥冥之中生出预感,下意识就要起身去开屋门。
陈光蕊在一旁扶着她,将衣服披在她的身上,开口劝道:“都这么晚了,孩子就算回来也不该在这个时候。”
可殷温娇仍然坚持。
他便只好前去开门。
漆黑的夜幕之中,唯有天际一轮明月静静地望着人间,洒落的清辉之中,殷温娇与陈玄奘四目相对。
“……”
陈玄奘扑通一声,毫不犹豫地跪了下去,声音哽咽道:“娘。”
殷温娇看了他许久,终于意识到这并不是她幻想中发生的一幕。
她闭了闭眼,声音隐隐发颤:“……”
原来那些高高在上的神佛们,也会有那么片刻,愿意把她的孩子还给她吗?
……
沙僧和八戒回了一趟天庭。
八戒去寻他的嫦娥姐姐,沙僧默默地回去看了一眼昊天。
不得不说,打工人就是惨,人家各找各妈,各找各女朋友的,轮到他,就只能找他的前老板了……怎一个惨字了得!
昊天亲切地接见了前卷帘大将,对他的工作成果充分给予了表扬!并对他进行了大方的嘉奖,热情地鼓励他在新老板的手下好好干!
沙僧:“……”
他礼貌又不失亲切地微笑了一下,感谢了昊天对他的鼓励,收好了天庭有关部门给他开具的离职证明,转头就瞧见天际一轮明月高悬,上方有两个彼此相拥的身影。
沙僧:“……”
冷冷的狗粮无情地拍,该死的情侣狠狠地烧!
他默默地握紧了拳头,心底又忍不住深深地叹了一声:嫦娥姐姐人真好,嫦娥姐姐不嫌弃他们二师兄是个猪头,今天他又相信了一次爱情呢!
可恶,他的爱情又在哪里啊TAT
难道打工人的宿命,就是一辈子和他的工作相爱相杀,又爱又杀吗?
人总不能一辈子都这样吧!!
唉……
沙僧垂头丧气,十分寂寞地离开了。
不过说起来似乎还少了一个,他左右看了看,忽而想起了他们的白龙马。
小白龙呢?他应该也回家了吧?他家好像是在西海龙宫那里吧?唉,有家可归的人就是好,不像他,除了打工还是打工。不过问题也不大,他们迟早都是得回灵山的!
到时候,呵,还不都得老老实实地当个打工人!
沙僧恶狠狠地想着。
……
此刻的西海之滨。
正被沙僧念叨着的玉龙三太子,如今的八部天龙广力菩萨沉默地朝他的父亲西海龙王拜了下去,口称:“父王。”
“父王,通天圣人答应我们龙族的事情,已经办到了。”
他静静道:“如您所见,我们龙族自龙汉初劫以来的夙愿,终于要实现了。”
第338章
通天支着下颌,百无聊赖地坐在窗台前面。
身后的元始正在慢慢地用帕子为他绞干湿漉漉的长发。兄长掌心的温度穿透湿透的发丝熨在头皮上,透着暖洋洋的味道,令人愈发的昏昏欲睡。
他又打了个哈欠,故意让发尾的水珠滴在元始雪白的袍袖上。
后者微微顿了一顿,什么也没有说,照旧耐心地为他擦拭头发。冰凉的指尖若有似无地从他颈边拂过,贪婪的,眷恋的,带着令人脊背发麻的味道。
通天的身躯微不可察地僵硬了一瞬。
“哥哥……?”
元始轻轻“嗯”了一声,若无其事地回答他:“怎么了吗?”
通天:“……你能把你的手拿开吗?”
元始看了他一眼,轻轻站起身来,长长的广袖拂过通天身旁,似有若无地触碰了红衣圣人的手指。
好似一阵风过,不曾留下半分痕迹。他却不由自主地蜷缩了手指,心底泛起几许异样之感。
“……”
通天不觉仰起头望着元始,眼角余光映入了窗外明媚灿烂的春光。粉白的花瓣斜伸入屋内,伴着洒满窗棱的日光。
他的兄长站在那片灿金色的阳光之下,也仿佛被那日光渡上了一层金边,凛然之中透着几分说不出的尊贵之感。
元始合上了木制的窗门,将外面纷纷扰扰的一切都隔绝在了外头。
室内又静了下来,连风声也无。
“小心别把自己吹感冒了。”兄长习以为常地嘱咐着他的弟弟,方才重新坐了下来,继续替通天绞着头发。
托他兄长的福,原本只需要他一个念头就能干的头发,生生要用几个时辰来绞干,而且他的头发还那么长……真不知道他哥哥哪里来的耐心。
通天又叹了一声,却也懒得管他,只在坐累了的时候顺势往后一仰,舒舒服服地躺在了他兄长的腰间,笑吟吟地道一声:“好累啊。”
“哎呀,哥哥不会怪我吧?”
元始握着通天发丝的手终于停顿了一下,眸光淡淡,低下头看他。
通天眨了眨眼睛,神色无辜又纯良:“哥哥为什么这么看我?可是我身上有哪里不对?”
眼前的红衣圣人笑得狡黠又任性,十分随意地靠在他的身上,潮湿的墨发微微垂落,若有若无地扫过元始垂在身侧的手背,引得后者下意识地攥紧了自己的手掌,眸光也微微暗沉了下来。
——是报复呢。
元始想:多半是在报复他之前的举动吧?
他眼眸微垂,却并没有责令他弟弟端端正正坐好的意思。
正相反,他顺势就将人拽入了怀中,任凭那鲜艳夺目的红色重重叠叠地盛放在他的雪衣之上,像是这世间最动人的花朵。
两人的墨发交织在一处,彼此纠缠,难舍难分,他弟弟明艳动人的容颜也离他愈来愈近,近到仿佛他低下头去,就可以抚摸那光滑莹润的肌肤,亲吻那丰满柔软的嘴唇,又轻嗅着那熟悉的在梦境中亦流连不去的莲花香息。
通天抬头望着他兄长毫不掩饰自己欲求与渴望的眼眸,终于被迫抬起手来,抵住了他兄长的胸膛:“元始!”
他似是有些气急:“差不多得了吧?这么多天……”
他停顿了一瞬,到底是压低了声音,咬牙切齿地接了下去:“这么多天了还不够吗!”
那自然是不够的啊。
元始平静至极地想着:怎么会够呢?他只恨不得日日夜夜都同他弟弟欢好啊。
那些两情相悦的人难道不都是这样的吗?单纯的亲吻再也无法满足他,紧紧的拥抱也似欠缺了几分,唯有彻彻底底的灵肉相融,才能让他心中永远翻滚着的贪婪与欲念平息那么片刻。
他垂眸看着他的弟弟,并不回答他的问题,反倒是用手指轻轻挑起了他弟弟的一缕发丝,闭上眼睛,抵在唇边虔诚地亲吻:“怎么,通天这就受不了了吗?”
又含笑问道:“要同哥哥认输吗?”
通天:“……”
他面无表情地回答道:“不好意思,在这种事情上弟弟我并没有什么胜负欲呢。您要是有这个需求的话,我推荐你去找别人呢亲爱的哥哥。”
总之别来找我谢谢!
元始摇了摇头,轻轻叹了一声,又将试图从他身边逃走的弟弟拽回了怀中:“没有别人,只有你。”
我的弟弟。
我的挚爱。
我此生唯一想要得到的,一定要得到的,属于玉清元始的上清通天,怎么可以离开他的兄长?
他本来就该爱他,从他们共同诞生的那一刻起,从他们彼此注视着对方的那一刻开始,他的弟弟,他唯一的弟弟,眼里便只该有他这位兄长。
这世上不会再有人比他们之间的关系更近,青梅竹马也好,近水楼台先得月也罢,都注定了他们之间的缘分。至于那什么所谓的“天降”,也配靠近他的弟弟?
没有人,没有任何人可以越过他,得到他的弟弟。
“……真是越来越变态了呢,我亲爱的哥哥。”
通天仿佛讽刺地笑了一声。
元始却甚是自然地点了点头:“确实。”
又问通天:“你怕吗?”
怕也没用,他不会松开他弟弟的手。
通天:“……”
他懒洋洋地打了个哈欠,自暴自弃地往他兄长怀里一缩:“随你的便。”爱怎么发疯就怎么发疯,难道他还能拦得住一个人发疯不成?
元始却不由低低地笑了起来,转而将怀中昏昏欲睡的人抱得更紧。
“我就知道,通天是爱我的。”
呢喃的声音里透着说不出的愉悦感。
通天翻了个白眼,懒得理睬他的兄长,只习惯性地在他兄长怀里找了一个更加舒适的位置,便如猫猫缩在主人的床榻上一样,堂而皇之地占据了对方的地盘。
元始低眸看着他的弟弟,只觉心中有无限欢喜之情,目光愈发的温柔了起来。
圣人的长发终于被弄干得差不多了,他便又取了犀角梳,慢慢地替他弟弟梳发。元始的动作很轻,几乎察觉不到半分,通天在这轻缓的动作之下,当真生出了几分倦意来。
他安静地闭上了眼,熟悉的气息包裹着他,外界的纷纷扰扰都被他兄长阻隔在外,于是此间的天地便只剩下了他们两个人。
这是久违的宁静,也是难得的宁静。
他什么也不去想,只静静地享受着此刻的安宁。
元始陪着他的弟弟,也觉岁月静好,诸事无碍,哪怕是收到了老子急急的传讯,也仍然静静地微笑着。
“什么事?”
老子开门见山:“功德金莲不见了,我怀疑是我们弟弟……”
元始打断了他的话,轻缓但不容拒绝地开口道:“不见了就不见了,这算得上什么大事?多半是见势不妙就溜了,生怕落在我们两人手上罢了。”
老子道:“你不知道,那可能是……”
元始平静道:“无论祂究竟是什么身份,都与我无关。祂走了最好,不走,我也是要赶祂走的。这样来历不明的东西,从一开始就不该出现在我们弟弟身边。”
对面的老子仿佛沉默了一瞬,许久,轻轻叹了一声:“元始,你未免太过纵容他了。”
元始不客气地开口道:“是兄长从头到尾都没有抓住重点吧?你莫不是忘记了,通天最在乎的究竟是谁?只要那些人还在天庭之上,无法摆脱封神榜的控制,他就绝不会彻底同我们撕破脸,照旧还要安安分分地当我们的好弟弟!”
“与其关心一朵下落不明的功德金莲,兄长还不如好好地想一想,怎么才能阻止那些截教弟子摆脱封神榜吧!”
老子:“……”
他深深地朝着他弟弟的方向看了一眼:“……姜子牙还在你的手上吗?”
元始道:“太乙救苦天尊负责看着他。”
老子摇了摇头:“罢了,既然你心中有数,没有被我们弟弟彻底迷晕了头就好,为兄只怕你因为他近来的表现失去了理智,如今看来,你仍然是你。那我也就不多嘴了。”
“只盼你以后也能继续这么理智下去。”他挂断了同元始的联系。
元始:“……”
他冷淡地垂下了眼眸,原本欢喜的心情仿佛被泼了一盆冷水似的,又隐隐冷却了下来。
他低下头,目不转睛地看着怀中安然沉睡的红衣圣人,静静地端详着他弟弟宁静祥和的睡颜。
许久许久,又轻轻俯下身去,小心翼翼地吻上了他的唇。眼底的苦涩之意如潮水般微微泛起,又很快被他控制着压抑了下去。
想要他弟弟永远留在他的身边,这有错吗?
可为什么他的每一个决定,都仿佛会伤害到他所爱之人?
通天……
我该怎么办才好?到底该怎么办,才能永远地将你留在我的身边?
元始轻轻地吻着他的弟弟,感受着他弟弟在睡梦之中也下意识地回应着他的亲吻,袖袍被依赖地攥紧,身体又被轻轻地抱住。
“哥哥……”
他低低地嗯了一声,眉眼又柔和了下来。
——可是他依然做出了这样的选择。
既然已经决定,那就不要后悔。
通天在半梦半醒之间感受到元始又亲了亲他的额头,方才在他身边躺了下来,两人相拥而眠,仍然是那样的不分彼此。
心里却又仿佛隐隐地叹了一声。
就这样吧,哥哥,我们就这样在短暂的相爱与永恒的争斗之中,过完我许诺给你的一生一世吧。
我仍然爱你。
你仍然爱我。
可是我们注定这样过完我们的一生,谁也不能后悔,谁也不要后悔。
我依旧不相信命运,可是我亲爱的哥哥,或许这就是我们两人的命运。
第339章
陆压遥遥望着三十三重天的方向,怀里的小狐狸也陪着他一起望向了远方。
一人一狐蹲坐在那里,目光看上去甚是深沉。
多宝瞧见这一幕,不禁微微挑了挑眉,笑着问了一句:“怎么,想见一见女娲娘娘?”
两人齐齐转头看他,陆压迟疑着问道:“娘娘她……”如今还好吗?
多宝倒是难得可以体会到陆压的心情。
想当初他师尊被关在紫霄宫里了无音讯,生死未卜的时候,他也是这样。又担心,又害怕,却又对此毫无办法,只能日复一日在灵山上无望地等待着。
想到此处,他的目光又温和了几分,轻声劝慰了他几句:“那毕竟是女娲娘娘,妖族的圣人,人族的圣母,天道看在两族的面子上,总归不会拿娘娘怎么办的。”
陆压深深地叹了一声:“但愿如此吧。”
却仍然没有放下心底的担忧,只将此事又往心里藏了藏,准备有机会再说。
多宝也不多劝。
难道旁人劝了他,他就能不担心他师尊了吗?想也知道是不可能的。换做陆压,大底也是同样的。
他只是笑着同他炫耀了一下身旁的悟空:“来瞧一瞧我师尊新收的小师弟,他是不是很可爱?”
悟空:“……”
他默默地瞪了一眼多宝!
大师兄笑眯眯地揉了揉猴儿的脑袋。
陆压转头看向悟空,想起当初他对自己真身的提醒,目光又不禁柔和了几分,甚是认真地夸奖道:“果真是少年英才,天资出众,假以时日,必成大器。”
“哪怕是在当初的妖族之中,像令师弟这样的人物,也是寥寥可数的。”
多宝笑道:“那是,也不看看他是谁的师弟?”
陆压继续勤勤恳恳地夸赞:“那位圣人的眼光着实不错。”
虽然多年以来,通天圣人收徒的标准一以贯之:毛绒绒,毛绒绒和毛绒绒。
但是!又不是所有的毛绒绒都能成才!
所以归根结底,还是通天圣人的眼光好!
多宝看上去比夸自己还要高兴,眉目舒展开来,甚是愉快地应了一句:“可不能再夸了,再夸猴儿就要恼了。”
悟空面无表情地盯着他们大师兄看,深深地理解了他师兄师姐们的心情:有的时候大师兄确实十分欠揍呢!
头上又伸过来一只手,熟练地揉了揉他的脑袋。
悟空:“……”
忍无可忍!啪叽一声给他打掉!
多宝似乎讶异了一瞬,又笑吟吟地望着悟空:“哎呀,已经生气了呢。”
“怎么办呢,要不要为兄给小师弟你道个歉?”多宝状似苦恼地问道。
悟空望着多宝,郑重其事地宣布道:“一个优秀的,合格的大师兄,是不会天天揉师弟的脑袋玩的!”别以为我没有发现,你就是想趁机揉我的头发!
多宝点了点头,笑着应道:“很好,那贫道就不做优秀的,合格的大师兄了,就做小师弟口中那个‘不优秀不合格的’大师兄吧!这样是不是就能继续揉小师弟的头发玩了?”
悟空:“……”
他震惊地睁大了眼:这人怎么可以这样啊!
多宝忍俊不禁。
终于放弃了逗他师弟玩的行为。
回过头去,陆压一脸一言难尽的神色,小狐狸那张毛茸茸的脸上,则是和他小师弟同款的震惊:好无耻!好过分!
多宝又笑了一下。
环顾四周,又不禁好奇地问了一句:“孔宣呢?他走了吗?”
想了想,又面露了然之色:“他确实也该走了。”
毕竟当初他和孔宣联手,许诺给他的就是自由啊,事到如今,这只小孔雀也真的获得了他想要的自由呢。
唉,希望“娘”离开之后也能好好的,千万不要再被人抓住了啊。
多宝悠悠地叹了一声:要是这次又被人抓住了,他可就没有办法了呢。
“阿嚏!”
不远处,仿佛有人打了个喷嚏,旋即气急败坏地开口道:“多宝!你踏马是不是又偷偷喊我娘了!”
多宝不禁怔然回头,一眼就对上了孔宣愤怒的眼神,看上去恨不得下一秒就把他掐死:“老子是男的!敲你吗你听见了吗,老子是男的!男的!”
“你再喊我一句娘试试?!”
多宝道:“你没走?”
孔宣勃然大怒:“怎么,你私底下还偷偷盼着本座走吗?”
“过河拆桥也没有这么过分的吧!”
多宝道:“倒也不是盼着你走,只是娘啊,你看上去也很不喜欢灵山啊。”
我留在这里是为了得到更多的权力,不想再同以前一样那么弱小,对面前发生的一切都无能为力,那你呢?你又何必还留在这里?
灵山不该束缚自由自在的风,越是自由的灵魂,越该由自己选择生命的出路,不是吗?
孔宣大骂:“你再喊一句试试!别以为有通天圣人护着你,本座就不敢对你动手了!”
多宝叹了一声,眉眼温和含笑:“那么孔宣,你为什么不走呢?”
“我答应给你的自由早已给了你,你许诺我的事情也已经做到,你我之间的这段母子缘分若是你想断的话也不是不能断掉——事已至此,你又为什么还停留在灵山之上呢?”
孔宣:“……”
多宝想了想,又微微舒展了眉目:“可是因为还没有同我道别?”
“虽然世间从没有不散的宴席,不告而别也不是不行,但有始有终亦未尝不好。”截教大师兄笑了一笑,温声开口道,“有缘再见啊,孔宣道友。”
陆压:“……”
小狐狸:“……”
悟空:“……”
大家不知为何都屏住了呼吸,大气也不敢出一下,瑟瑟发抖地看着面前的景象。
孔宣已然化出了人形,此时美艳绝伦又透着凌厉张扬的面容上满是熊熊燃烧的怒火,拳头紧紧地攥着,隐约能听到咯吱咯吱的响声。
他面无表情地盯着对面的多宝看了许久,下一瞬,毫无征兆地化出了自己雍容华贵的本体,五色的尾羽肆意地展开,直直地朝着多宝俯冲下来!
“多宝道人!!本座当初就应该直接生吃了你!!”
糟糕,小孔雀这次是真的生气了啊。
多宝望着面前俯瞰而来的孔宣,衣袂被肆虐的狂风高高扬起,不禁深深地叹了一声。
好吧,这一次确实是他的错=。=
*
“报——”
“通天老爷,大事不好了!多宝师兄和那位孔宣道人打起来了啊!!”
被迫睁开眼的通天:“?”
谁和谁打起来了?
“是多宝师兄和孔宣道人!!”
通天讶异极了:“他们两个?怎么打起来的?发生了什么?”
“好像是多宝师兄说了些什么,然后孔宣道人一时激愤之下就动了手!”
通天:“……”
不会是又喊了孔宣“娘”吧?
不过那位孔宣小友看上去并不是会为这种事真正生气的人啊?
通天回忆了一下他和孔宣之间短暂的相处,不禁面露沉思之色:他徒弟到底是怎么把人给气成这样的啊?
回头想问问元始的看法。
发现他兄长也是一脸冰冷之色,周身围绕着肉眼可见的低气压。
“你徒弟好烦。”
天尊面无表情地询问道:“为兄真的不能弄死他吗?”
通天:“……”
“不可以呢,哥哥。请不要想一些奇奇怪怪的事情好吗?”
“为什么不可以?”元始皱着眉头问。
通天:“……因为不可以,所以就不可以啊哥哥。”
“那什么时候才能可以呢?”
通天:“……什么时候都不可以啊哥哥!!”
元始面无表情地同他弟弟对视了许久,见他弟弟仍然是一脸坚持的模样,终于闭上了眼睛,强行压下了心头的杀意:“罢了,且容他多活一段时间。要是他还是这样不懂眼色……”
通天:“也不可以杀掉他哦哥哥。”
元始:“……”
他盯着他弟弟看。
他弟弟仰起头,眨巴眨巴眼睛,又偷偷拽了拽他的袖子,拖长了音调唤他:“——哥哥。”
“不要整天喊打喊杀的,我们要和平!和平知道吗?”
元始道:“不知道。”
他现在只想让那只多宝鼠有多远滚多远,最好远远地离开他的弟弟!
通天:“……”
他按着自己的太阳穴,面露头疼之色,很是努力地思考着该怎么平息他兄长的怒意,片刻之后,又被人轻轻拽入了自己的怀中:“我同你一起去。”
通天:“?”
元始淡淡道:“解决了这件事之后我们就回来。”
好吧,眼前之人还是他如假包换,假一赔十的兄长。
通天又叹了一声,扬起脸微笑道:“哥哥真好。”
元始又低头摩挲了一下他弟弟白皙的手腕,盘算着该用什么锁链才能将眼前之人给好好地锁起来,不能太粗糙,不然会磨坏那莹润如玉的肌肤,也不能太脆弱,不然会被他弟弟轻而易举地挣脱。
阵法不行,他弟弟是阵法大家。
不如还是多施加几道禁制吧,毕竟他还是更擅长这个。
嗯,到时候还得想办法把他弟弟的法力给限制住,这样应该就没有任何问题了。
元始暗自点了点头,方才轻轻牵起了他弟弟的手:“走吧。”
兄长面无表情:“让为兄看看那个冤种到底在干些什么。”
第340章
冤种正在和孔宣对峙。
孔宣很愤怒,冤种很无辜。
愤怒的孔宣拍打着翅膀,很想把面前这只多宝鼠生吞活剥,冤种且战且退,并不当面对敌,反倒是连连告饶:“别气了别气了,气出病来怎么办?”
“是我错了,是我错了好不好?”
多宝面露无奈之色,却丝毫拦不住面前愤怒的孔宣。
“多宝道人!你到底是几个意思!”
眼前之人怒气冲冲,很显然,要是他给不出一个合理的解释,怕是下一刻对方就要诉诸武力了。
多宝又叹了一声,望了望周围赶去求救的人,方才开口道:“此事说来话长……”
五色神光“刷”得一声就架上了他的脖子!
“那我们就长话短说。”多宝当即改了口!
悟空:“……”
他欲言又止:大师兄,你看上去有点怂怂的诶。
多宝垂眸看了一眼架在他脖子上的五色神光,又看了看对面神色阴晴不定的孔宣,尝试着往后退了一小步,微微避开了五色神光的锋芒。后者的目光一瞬不瞬地落在他身上,见状并没有动弹,只微微勾了下唇,露出了一个颇为讽刺的笑容。
“说吧,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孔宣讥讽道:“别想着随便编些理由出来骗我,本座可不是那些会被你忽悠的愚蠢之辈!”
多宝摸了摸自己的鼻子,深深地叹了一声:“我倒也不是故意针对你……只是孔宣啊,你确实应当从灵山离开了。”
“准提已死,接引一时半会儿回不到洪荒,你现在不走,又该什么时候走呢?难道你不想拿回本该属于你的自由吗?”多宝道,“留在这里对你又有什么好处呢?”
孔宣冷笑道:“走不走是本座自己的事情,用不着你关心!什么时候走,什么时候留,难道不也是本座的自由吗?”
多宝幽幽一叹,目光定定地注视着面前之人:“只怕你再在这里停留下去,就要被迫同我一道同流合污了啊。”
“什么意思?”
孔宣皱起了眉头。
多宝望着对面神色冰冷的道人,以及那又略微往后退了半分的五色神光,微微一笑道:“意思就是,生来就该自由自在地翱翔于天地之间的凤凰,又何必深陷在这个注定会走向毁灭的泥沼之中呢?与其泥足深陷,不如展翅高飞,天下之大,何处不可去,何处不能去?怎可自囚于井中,做那坐井观天之事呢?”
孔宣的面色在他提到“凤凰”二字的时候变了一瞬,下意识道:“你——”
多宝的语速却比他更快:“古人有云:夫鹓雏发于南海,而飞于北海;非梧桐不止,非练实不食,非醴泉不饮。鹓雏者,何也?昔日五凤之一也,凡像凤者有五色,多黄者便是鹓雏。”
“自古以来凤凰一族便皆是这般高傲又纯粹,从来都不肯同世俗同流合污。可在这灵山之上,多的是争端,却鲜少有这样的清净之地。若是孔宣道友再长久地停留在此地,未必不会再度陷入这无边的泥沼之中,从此再难脱身啊。”
多宝道。
孔宣的眼神微微闪烁,凝然不动地注视着面前之人。
温润如春风般的道人朝着他轻轻一笑,杏色的衣袍在风中轻轻拂动,似三月杨柳携着满园春色拂面而过。
他的神情自然而真诚,像是洞悉了他身上的秘密,却体贴地没有将之揭露出来,反而道:“我观孔宣道友,便如这凤凰一族一般,生来高傲自由,绝不肯受人胁迫,为虎作伥,因而也不欲道友再长久地停留在灵山之上,以免再度被卷入这无穷无尽的纠纷之中啊。”
孔宣:“……”
他冷笑了一声:“说得那么好听……其实说来说去就是一个意思:你希望我赶紧在你开始搞事之前离开灵山是吧?!”
多宝沉吟了几许:“也可以这么理解吧。”
他真诚地望向了孔宣:“不知孔宣道友意下如何?多宝确实无意将你扯入接下来的纠纷之中,只愿道友能够遵从自己的心愿,从今往后都能自由如风,如此,也不算枉费我们之间的一番情谊了。”
孔宣:“……”
他牙痒痒:“你就这么看不起我?觉得我会因为这种事情而对你避之不及?”
这个反应不太对啊。
多宝顿了一顿,略带审视地看着面前的孔宣,试探着开口道:“道友一直想要的,难道不是自由吗?如今自由触手可及,你怎么又不想走了吗?”
孔宣:“……本座以为,无论本座想做什么事情,都是本座的自由。”包括之前想走,现在不想走,也是一样的道理。
多宝道:“可是贫道接下来真的要搞事了啊!”
不仅是搞事,而且是要搞个震惊全洪荒的大事呢。
孔宣冷笑一声:“搞事就搞事!难道本座还会怕你搞事吗!”
他凤眼微斜,冷冷地扫了一眼面前的多宝道人,又朝着九重天阙,乃至于三十三重天的方向看了一眼:“而且,我也不是完全猜不到你想做些什么……”
这只多宝鼠心底那明晃晃的野心几乎是昭然若揭。
以一个如此普通的,甚至可以称得上是低下的跟脚,一步步走到如今这个地步,顺理成章地取代准提和接引两位圣人成了灵山之主,竟仍然还不能让他满足!
准圣之上唯有圣人,灵山之上……那便只有那遥不可及的三十三天外了!
孔宣又笑了一声,慢条斯理地开口道:“我只是有些好奇,你师尊知道你的打算吗?还是说,这也是你师尊的主意?”
多宝定定地看着他,却道:“难道孔宣道友竟愿意留下来,助多宝一臂之力吗?”
孔宣问:“愿意如何?不愿意又如何?”
多宝缓缓道:“若是愿意的话,多宝很想听一听道友愿意的理由;若是不愿意的话,多宝之前的话仍然有效,孔宣道友随时都可以离开灵山,重归自由之身!”
孔宣“哈”了一声,颇为意外地开口道:“你倒是不怕我以后会成了你的敌人。”
多宝平静地回答道:“倘若多宝的猜测并没有错的话,就算孔宣道友同我做不了朋友,也绝对不会成为我的敌人。”
骄傲至极的小孔雀,昔日凤凰一族最后的血脉,怎么可能会同昔日毁掉龙凤麒麟三族的敌人站在一起?他也许不会帮他,但也绝不会跑去帮助天道!
阿谀奉承,在敌人手下苟且偷生这种事,怕是比杀了他更让他痛苦!
孔宣微微弯了一下唇角,眼底的笑意欣然:“你倒是颇为懂我的样子啊,多宝道人?”
多宝轻轻一叹:“毕竟也不是任何一个人都能对着准提圣人倔强到底,死活不肯下跪,以致于差点连性命都丢了的。”
像他,不就干脆利落地走了另一条路吗?
孔宣的眼眸微微眯起,却是忽而开口道:“坦白说,本座也挺佩服你这种性格的,毕竟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我倒是死犟到底了,可若是没有你,怕是我早就已经死在那个阴暗的地牢里了吧。”
也就再也没有以后了。
一个没有未来的人,是永远也无法将圣人拉下那高高在上的神坛,教他后悔终生的。恐怕那位准提圣人死到临头前也在后悔吧,后悔不能重来一次干脆利落地杀了面前的多宝道人,以致于养虎为患,反噬自身。
可惜,世上从来都没有后悔药。
他望着多宝,眼底十足十的都是钦佩之意。
多宝抬眸望他,亦是微微一笑:“道友谬赞了,多宝只是有绝对不能死的理由罢了。”
要是能简简单单地一死了之的话,他又有何不可呢?只是他太害怕了,害怕他这样毫无益处地死去,从此再也保护不了他想保护的那个人。
他还在紫霄宫中等他,他又怎么敢放纵自己去死?
孔宣若有所思地看了他许久,目光又落在那架在多宝脖子上的五色神光上。后者仿佛已经完全忘记了这件事,仍然对着他温和地笑着,一点也看不出正被他胁迫着的模样。
孔宣忽而道:“你说的绝对不能死的理由,指的是你的师尊吗?”
多宝毫不犹豫地点了头。
孔宣摇了摇头,倏忽淡淡一笑:“他来了。”
多宝微微一顿,条件反射回头望去。
远处,通天一眼就瞧见了正被孔宣的五色神光胁迫着的多宝,无论之前心里有什么想法,霎时间都烟消云散。他几乎是下意识地朝着多宝的方向落了下来,又向着孔宣抬起手:“小友手下留情!有话好好说!”
见状,孔宣当机立断将五色神光一收,又将多宝推了过去。
师尊顺势就接住了他家毛绒绒的多宝鼠!
配合完美,十分默契!
元始:“……”
他淡淡地扫了一眼旁边急急忙忙地查看自家徒弟情况的通天,目光又不咸不淡地落在了孔宣身上。
孔宣面不改色地望着面前这位圣人,又很是冷静地朝他行了个礼:“贫道孔宣,拜见元始天尊,通天圣人。”
元始轻呵了一声,淡淡地重复了一遍他的名字:“孔宣。”
天尊掀起眼帘,冷冽如冰雪般的目光便直直地落到了孔宣身上。
“你方才挟持贫道师侄,意欲何为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