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次送孩子上学，陆简安难免有些激动。


    他挤在校门口的人群中间往里看。


    校园内外涌动的人流在他眼里好似定格了一般，只有亦安在动。


    亦安上了台阶，亦安小小的身影被教学楼的大柱子挡住，亦安进了教学楼。


    “我上班快来不及了，”闵邱在他身后说了一声，陆简安闻声回头，有些抱歉道，“那您先忙。”


    闵邱看了眼表：“我送你去公交站吧，在公交站坐六路公交，坐九站，到枫奚镇下。”


    陆简安不太想回去。


    以前他做梦都想知道孩子流落到哪里了，生活环境怎么样，现在好不容易能看到了，他想看看梦里从没梦到过的地方。


    “不用，您忙吧，我想先在这儿转转。哦对了，先加个微信吧，我一会儿给您转车费。”


    车费转过去之后，那边一直没接。


    陆简安知道他在开车，倒也不急。随手点开闵邱的微信头像。


    他的微信头像是穿着西装的正装照，脸上没什么表情，看着挺严肃的。


    有点像古板的证件照。


    在大部分设计师眼里，这种传统刻板的东西是缺乏美感和时尚感的，陆简安也不喜欢。


    可这张过于刻板的“证件照”却不一样。


    虽然西装不够合身，拍摄角度不好，构图不够漂亮，但那张脸却足够“权威”。


    他之前接触过那么多超模、明星，却从来没有谁的骨相能这样完美。


    不需要任何衣物、饰品的衬托，不需要化妆打扮，属于硬帅那一款。


    “帅哥，煎饼果子好了。”


    陆简安抬头，从卖煎饼果子的阿姨手里接过加肠加蛋加肉松加鸡柳的“顶配”煎饼果子，站在校门口的树荫下吃。


    人一长大，心境也就不一样了，小时候做梦都想吃的“顶配”，现在吃着一点都不香了。


    还是小时候姐姐给他买的只加蛋的让人怀念。


    手机震动了下，陆简安以为是闵邱收了红包，打开一看，竟然不是。


    【闵邱:？】


    陆简安没懂他为什么扣问号，直到闵邱给他发了张截图。


    截图中间用红色的线条圈着--我拍了拍“闵邱”的戒尺说我该学习了。


    不愧是闵先生，发个截图都这么严谨。


    还有这拍一拍后面设置的字……


    【闵邱:有事？】


    陆简安看着“学习”和“戒尺”两个词，像是有肌肉记忆似的，立马站直了身子。


    【陆简安:打扰了，想提醒您一下，没点收款。】


    一定是他刚才拿煎饼果子时误触了，好在成功圆回来了。


    那边没回复，估计是又开始忙了。


    可闵邱一直没收。


    直到傍晚闵邱来接孩子，陆简安才凑上去问他:“闵先生，您的钱还没收。”


    闵邱冷冷看着他，低声道:“陆先生，我这不是黑车，我也不是黑车司机。”


    他早上送完陆简安，顺路去接了下同事，也是他朋友，秦鸣秦教授。


    陆简安给他转账时，秦鸣一眼就看到了，八卦问他陆简安是谁？


    他没多说，只把陆简安顺路搭车的事简单说了一下，秦鸣当场惊呼了一声。


    “不是吧，闵教授，六七公里的路程你收人二百，你这不是妥妥的诈骗么？”


    闵邱：“没想要他钱，怕他不好意思，给他递个台阶。”


    “那你这台阶绝对镶金边了。”


    “闵先生，”闵邱回过神，陆简安眼神十分诚恳地望向他，“我不是那个意思，我只是想对您表达一下感谢。”


    闵邱：“这个距离，按出租车计价的话，应该是二十出头，给我二十吧。”


    他把二百退回去，陆简安重新给他发了八十。


    闵邱不明所以地看着陆简安，陆简安：“一会儿回去，可能还得麻烦您，另外的钱是预约明天的，可以么？”


    闵邱点了下头，收了钱，算是应了。


    “还得一会儿，车里等吧，外面热。”


    上了车，闵邱放了一首调子舒缓的音乐，转头问陆简安:“怎么过来的？”


    “没走，在这儿转了转，办了点事。”


    闵邱眼底透出一丝惊讶:“等了一天？”


    陆简安淡然应了一声“嗯”。


    说完，陆简安想起了什么似的，忽略闵邱眼底的惊讶，自顾自问：“一会放学，老师会送他们出来么？”


    “嗯，你要找老师？”


    陆简安坦诚道：“我想给老师送点礼，我们那边从孩子上学开始，都会给老师送礼。”


    虽然他不擅长与人交际，但他擅长有样学样。


    别人怎么做，他就怎么学。


    闵邱皱了皱眉头:“送什么？”


    陆简安把手里攥着的纸袋打开，露出一沓粉红色的钞票。


    “我下午刚取的。”


    车厢里只剩下音乐声，闵邱没回他话。


    他把手搭在方向盘上，手背上原本就很明显的青筋随着敲方向盘的动作微微凸起，平添了几分力量美。


    那一下一下的敲击声像是敲在陆简安心坎上，他后知后觉反应过来，他好像说错话了。


    像闵邱这样用个头像都循规蹈矩、甚至有些古板的人来说，给老师送礼这种行为在他看来或许就跟走后门一样令人不齿。


    “您是不是觉得……我这种行为太可耻了？”


    “没。”


    学生家长给老师送礼这种事并不少见，可不是每个老师都喜欢收礼，就比如他和秦鸣。


    但他多少也有些能理解陆简安这种行为。


    找了那么多年的孩子终于找到了，想要把这些年的亏欠一并补偿，想给孩子铺好路，想弥补孩子。


    想要一股脑把所有最好的东西摆在孩子面前。


    心是好的，但有些急于求成了。


    陆简安见他不说话，轻声征求他的意见：“您昨天刚见过孩子老师，您觉得，可以给她送礼么？”


    “既然你问我，我想提醒你一下，”闵邱往装钱的袋子那看了一眼，“陆先生，这个金额，远超送礼的范畴，更像是行贿了。”


    闵邱说的没错，陆简安承认：“是我欠考虑了。”


    “还有一个情况。”


    “您说。”


    “这个老师是新换的，之前那个老师就是因为收礼被开除了。”


    陆简安听懂了。前车之鉴摆在这儿，新老师应该不会收了。


    他攥着衣角，低头抿唇：“是我……”


    “是我没提前跟你说明白。”


    道歉的话被打断，陆简安稍稍放松了些，生硬的转移话题：“您一会儿有空么，想请您吃个饭。”


    *


    一顿饭下来，陆简安几乎没怎么动筷子，一直在“伺候”亦安。


    给他夹菜，给他排骨去骨，给他剥螃蟹。


    最后一个螃蟹陆简安剥给了闵邱：“你们先吃，我去洗个手。”


    洗完手顺便去前台结账，前台小哥看了他一眼：“三百二，给你抹个零。”


    陆简安付款动作稍顿，转头重新看墙上的菜单。


    “你是不是算错了？”


    虽然闵邱拦着他没让他点太多，但他都是挑贵的菜点的，加起来怎么也应该有小一千了。


    “没算错，”小陈眯着眼睛笑了笑，“老板说了，给你按亲情价算。”


    “亲情价？”陆简安更懵了，“你是不是搞错了，我不认识你们老板。”


    “不是么，”小陈这回真有些疑惑了，怕弄错，他朝着包间里面喊了一声，“邱……”


    陆简安瞪大眼睛，往他刚出来的包间瞥了一眼：“你说的老板是……闵先生？”


    “对啊，”小陈摸了摸头，一头雾水问，“所以没弄错吧，我记得你跟老板一块儿进来的，还有亦安。”


    “诶？”小陈好奇地往柜台上一倚，凑近陆简安，脸上一副吃瓜的表情，“你跟邱哥什么亲戚啊？”


    陆简安没满足他的好奇心，反问道：“你们这儿亲情价打几折？”


    这会儿店里不算太忙，小陈玩笑道：“打骨折。”


    陆简安：“……”


    “不打折的话应该付多少？”


    小陈重新看了眼显示屏上的账单：“一千零八十九。”


    “滴”的一声，陆简安扫完码，把钱付了。


    回去简单吃了几口，临走的时候，闵邱到前台拿了两份儿吃的，嘱咐小陈照顾会儿孩子。


    陆简安听着小陈的声音，恍惚间想起来昨天下午送充电器的人。


    应该就是这个小陈。


    难怪闵邱带他来这儿，原来是这儿的老板。


    他的本意，是想给他省钱吧。


    可白天闵邱说的上班要迟到了，难道指的是这儿么？


    如果是这儿的话，按照闵先生乐于助人的性格，应该会把他捎回来，而不是要送他去车站吧。


    “帮我拿一下。”


    走在他前面的闵邱突然停下，转身把手里的吃的递给他。


    陆简安看着他把车从车位里开出来，往那边走了几步，顺着开着的车窗把东西放在副驾驶上。


    “上来吧，我去给人送吃的，正好顺路。”


    到了地方，闵邱让他在车上等着，陆简安把两袋吃的给他，闵邱却只拿了一个袋子：“那个是给你的。”


    陆简安看着他的背影，忍不住笑了。


    他这是看打折没打成才点的吧。


    这世界上，竟然还有闵邱这样的人。


    闵邱真的如他所见，还是只是表面上如此呢？


    虽然这段时间的接触让陆简安更偏向于前者。


    但这么多年的经历和理智告诉他，绝不能轻信任何人。


    到了宾馆，陆简安跟闵邱道谢，下车，进宾馆。


    赵阳远远看见他，喊他道：“哎，你快递到了，这呢。”


    “谢啦。”


    陆简安一手拎着行李箱，一手拿着吃的和钱袋上楼。


    楼梯过道太窄，陆简安走得很小心，可没两走步，他就听到了除了他以外的另一道沉沉的脚步声。


    破旧的木楼梯被踩得嘎吱作响，陆简安下意识侧身，想给人让路，那人却在他身边停住，肥腻的脸上挂着猥/琐的笑容。


    “是你啊，帅哥，我帮你拿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