孩子们玩尽兴了，准备回家，临走时还不忘嘱咐亦安，不要忘了明天一起去爬山。


    亦安跟到门口去送朋友，闵邱正往下揭脸上的贴纸，因为没有镜子，他揭贴纸的速度有些慢，还得摸索着找到贴纸边缘。


    “我帮你吧。”陆简安走过去。


    闵邱坐在那，配合的微微仰头，陆简安觉得这个角度还是有些别扭，于是用食指勾着他下巴往上抬了抬。


    一阵微风吹过，闵邱闻到了陆简安身上淡淡的栀子花香。


    他动作很小心，像是怕弄疼了他，哄孩子似的，小心翼翼的，撕得比他自己动手时动作还慢。


    脖子上很痒，是陆简安前面那几缕被风吹乱的头发在作乱。


    不知是被如水的夜色晃了神，还是被晚风吹皱了心，闵邱惊讶的发觉，他那颗向来如止水一般的心，竟被几缕头发拨乱了。


    心里不由得一慌，他下意识往后退了一下。


    陆简安见状，立马停了手，面色抱歉地问他：“是我手重了，弄疼你了么？”


    “没，还剩多少？”


    “两个，”陆简安又往前凑了凑，“很快就好了。”


    陆简安大概能明白闵邱的感受，就像他去理发店理发的时候也很不喜欢理发师碰他脖子一样。


    他尽可能加快速度，把最后两个贴纸揭下来。


    *


    陆简安受邀跟孩子们一起爬山。


    虽然陆简安会打架，但他的体力委实算不上好。


    这些年他最常做的，就是坐在办公室电脑前画图，或是坐办公室帮忙处理一些公司的事物。


    唯一一项勉强算得上耗费体力的事，就是在城市的挨个角落张贴寻人启事，跟林警官一起找孩子。


    好在他年轻，即便长时间不运动也看不出什么，但一爬山，他这体力短板的问题很快就暴露出来了。


    但累归累，陆简安再怎么也不能喊出来。


    跟他们一起来的，是跟亦安最好的那个名叫“潼潼”的小朋友，还有潼潼的家长。


    孩子都没喊累，他总不能在孩子面前喊累，别让人父母觉得他矫情。


    好在他们并不是要往山顶爬，到半山腰就停下了。


    半山腰整体地势还算平坦，还有一处平整的空地，四周有树林掩映着，凉爽又舒适，很适合露营。


    陆简安喘了口气，转头见潼潼父母在那边搭帐篷，小夫妻俩有说有笑的，跟那边孤零零自己搭帐篷的闵邱形成了强烈的对比。


    他忙过去帮忙，却被闵邱赶到一边：“你陪孩子吧。”


    下午他们在外面打了一下午扑克牌，简单吃完晚饭，天还大亮着，闵邱问他要不要去山顶看看。


    陆简安自然不会拒绝闵邱的邀请，上午爬山的那股累劲儿早已经过去了，这会儿爬到山顶应该没什么问题。


    亦安不想动，闵邱就没带他，半山腰地势还算平坦，再加上还有两个关系好的邻居看着，自然也没什么不放心的。


    可陆简安到底是有些高估了自己的体力，离山顶还有一二百米的时候，他已经气喘吁吁的有些走不动路了。


    人一累，精神也跟着疲惫，一个不注意，脚下就踩到一个小石子，整个人滑了下，被身后人扶了一下。


    后背撞在闵邱结实的胸肌上，闵邱在后面问他：“歇会儿？”


    “不用，坚持会儿就上去了。”


    陆简安想走，却被闵邱拉住了胳膊：“歇会儿吧，我也累了。”


    两人歇了一小会儿，爬到了山顶。


    眼前的世界忽然变得有些梦幻，整个世界都被漫天金色的云霞染上了暖黄色，整个世界在此刻静下来，陷入这自然的浪漫里。


    陆简安跟闵邱并肩坐在山顶，陆简安看着那漫天的霞光，感叹道：“上次看这样漂亮的晚霞，还是姐姐上初中的时候。”


    闵邱没搭话。


    霞光照在陆简安脸上，揉进他氤氲的泪花里。


    闵邱：“难过就哭出来吧。”


    “不是难过，”陆简安否认，“只是霞光流进眼睛里，太晃眼了。”


    被揉碎的霞光混着眼泪缀在眼角，将落不落，像是一颗晶莹剔透的、外壳缀着金光的水晶悬在那。


    让闵邱无端联想到了传说中美人鱼的眼泪。


    他心底像是跟那泪珠连着似的，一颗心悬着，似乎随时要跟那泪珠一起碎掉。


    他不知道，那滴眼泪到底有多苦，不知道陆简安以前的生活究竟是怎样的。


    但他在漫天霞光下，看到了陆简安乐观外表下那易碎的灵魂。


    他觉得面前的人好似有些虚幻，仿佛伸手轻轻一触碰，人就会消失掉。


    让人莫名想把他抱进怀里抓住。


    闵邱有些后悔了。


    他不该带陆简安来这儿的。


    是他自以为是了，他以为陆简安看到晚霞会高兴的。


    陆简安很快平复下来，似乎是怕他担心，他面上勉强挤出一抹笑来，装出了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


    可闵邱知道，他心里还是很难过。


    但他不敢多问，更没有立场多问。


    陆简安坐累了，就着地上的青草躺了下来，天上的霞光已经不再是金色，变成了淡淡的樱粉色。


    “谢谢你，教授，这里很美。”


    陆简安这句话是真心的，他的确已经好久好久，没停下来好好看看周围的世界了。


    闵邱一手撑在身后，侧身转头看着他。


    陆简安难得会在别人面前露出这样懒散又放松的样子，不知道为什么，虽然他心里一遍又一遍告诫自己不能相信任何人，可他心里却总是偏向闵邱。


    就像跟小混混打架，用电脑砸人这种事情，放在以前他是绝不会做的。


    “教授，我想送你个礼物。”


    “别，”知道他心情不好，闵邱故意用那种很轻松的语气逗他，“你的礼物都够得上行贿的级别了。”


    “不是钱。”陆简安轻笑着解释，“等过两天我给您送过去吧。”


    闵邱停顿了片刻，在心底轻叹了口气，微微点头。


    认识这么久了，陆简安就这点儿心思，不如应了他。


    如果这样能让他少一分心事，那他这个礼物收的就有意义。


    天色渐晚，两人起身下山。


    闵邱打开了提前准备的手电筒，在前面带路，下山路不好走，两人走了很久，到了帐篷那时亦安已经在隔壁帐篷里睡着了。


    陆简安跟潼潼妈打了声招呼：“我把他抱过来吧。”


    潼潼妈笑道：“让他在这儿睡吧，抱过去估计要醒了，我们也要睡了，你俩也早点休息。”


    陆简安回身，闵邱在帐篷前等他：“进去睡吧。”


    陆简安：“你不进去？”


    “我带了两个帐篷，我再搭一个。”


    他从开始就没想过要委屈陆简安跟他挤一起，陆简安连正常跟人接触都不喜欢，更何况是跟别人睡一起。


    人是他喊来的，他不能说什么都替人考虑到，至少不能让人尴尬。


    陆简安：“太麻烦了，不介意的话，凑合一晚上吧。”


    睡帐篷自然比不得睡家里，虽然是双人大帐篷，但空间不大，在无声的黑夜里，身边人的呼吸声和一举一动会被这种密闭空间无限放大。


    “睡不着？”


    陆简安“嗯”了一声。


    闵邱看了眼手机，晚上九点多，是有些早。


    大概是这里的环境“与世隔绝”，又或许是傍晚的云霞太美，陆简安这会儿彻底放松下来，以往那些不好意思问的话，这会儿也能问出口了。


    “教授，你也不收家长送的礼吧？”


    以陆简安对闵邱的了解，闵邱肯定是比较看不上这种行为的。


    那边果然轻声“嗯”了一声，陆简安笑了：“那您当初看我想贿赂亦安老师的行为，心里是不是挺反感的。”


    “没有。我那会儿只是觉得，你确实不太擅长人际交往。”


    怕陆简安误会，闵邱补充道：“不过这样也没什么不好，大多天性纯良、不谙世事的人，都不太擅长这个。”


    陆简安轻笑，天性纯良，不谙世事这样的词，委实不适合他。


    教授还是把他想的太好了。


    我没教授想的那么好。


    陆简安本来想这样回一句的，但他到底还是存了点私心。


    他早晚都是要离开的，既然这样，就给教授留个好印象吧。


    “教授，你能给我讲讲，刚捡到亦安时的事情么，他刚来的时候是不是很害怕，有没有天天哭，身上……有没有受伤，这些年，有没有生过病。”


    陆简安听得很认真，临睡前，他又跟闵邱道了谢。


    闵邱这一晚没太睡好。


    陆简安好不容易情绪恢复了些，才刚睡着，他怕一翻身把人给吵醒了。


    等到十一点多，刚有了点困意，陆简安又做噩梦了。


    “别碰我姐，别碰她，求求你，别……”


    声音里满是恐惧和愤恨，闵邱看不清他的表情，但好像有什么东西在月光下闪了一下，像是眼角晶莹的泪珠。


    两次了，他每次跟陆简安睡在同一个地方，都会听到陆简安做噩梦。


    闵邱心底莫名生出几分心疼来。


    一个人究竟经历过什么，才会每晚都被噩梦折磨。


    “陆简安，醒醒。”


    梦里继母正用鞋底抽他，疼痛感让他忍不住蜷缩起身子，痉挛起来，可下一秒，他听到有人在唤他。


    第一次，陆简安从噩梦里醒了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