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简安从衣服上挪开视线：“你好，陆简安。”
“听说陆总的公司出了点问题，正在招设计师，不知道我有没有这个荣幸，可以去您的公司面试。”
“可以。”
凌华的设计水平在陆简安看来是算得上中上等的，而且这人消息这么灵通，想来也是有些人脉，这种人可以用。
视线略过刚刚对他冷嘲热讽的工作人员，陆简安喊来了旁边认认真真给客人试鞋却被顾客骂了一通的女孩儿：“这件衣服麻烦帮我包一下，然后麻烦再给我推荐两条合适的领带。”
凌华在一旁笑着，看了眼气的咬牙切齿的工作人员，又看了眼满面红光的小姑娘，心想外界的传闻真是一点也不能信。
陆简安一个顶级设计师的眼光，挑领带这种事哪里用得到别人帮忙，他这样做，无非就是在帮那小姑娘解围，想送她点提成罢了。
这样好的人，哪里像传闻里那样冷漠无情，明明是个心软的人。
临走时，陆简安看着凌华问：“这商场里有专门买袖箍的地方么？”
“有。”
陆简安去凌华推荐的地方，又配了几个袖箍，心满意足坐电梯到了地下停车场，放好东西，关上车门，看眼时间，已经傍晚了。
他竟逛了好几个小时，竟然没觉得累。
这个时间段，闵教授应该已经下班把亦安接回家了，晚饭差不多也吃完了吧。
他拿出手机给闵邱发了个消息，前面却突然传来一声倒车的急刹声。
陆简安抬头，已经来不及了，他眼看着一辆车正急速往他这边滑。
没等他反应过来，胳膊上传来一阵剧痛，他被一道巨大的力道拉开，险些摔倒。
凌华站在他身边问他：“你没事吧。”
陆简安摇了摇头，但腿稍微有点疼，刚刚被凌华拉开的时候蹭了一下，小腿滑了道口子，出血了。
陆简安回过头，有些后怕的想，刚刚要不是凌华拉住了他，恐怕这条腿就废了。
出租车司机跑过来，满脸惊慌地看着他：“对不起对不起，我刚刚倒车走神了，你怎么样，我送你去医院吧。”
司机车上不知道是不是没开空调，出了一身的汗，陆简安看他也不容易，也不是故意的，便没跟他计较。
“没事。”
司机再三道歉，陆简安回头对凌华道谢，转身上了车，凌华敲了敲他的车窗：“你的腿开车能行么，我送你去医院吧。”
“不用，多谢了。”
手机响了一声。
【闵教授：人呢？】
【陆简安：在，刚有点事。】
【闵教授：那你忙，注意安全。】
陆简安心叹，被人关心的感觉真好。
他系上安全带，见旁边出租车上带着黑色鸭舌帽和口罩的客人下了车，司机匆匆忙忙把车开走了。
陆简安也启动车子往医院去了。
拍了个片子，说是第二天才能出结果，陆简安不得不把机票改签了，延后了一天。
护士用轮椅推着他，不让他出院，在他住院好好待着等检查结果，陆简安只好在医院住了一晚。
好在第二天的检查结果没什么问题，只是走路有点疼，医生建议他再在医院住两天，好好养养，陆简安婉拒了。
比起冷冰冰的医院，他更想回他的小出租屋里躺着。
至少那里有关心他的闵教授，有他的宝贝外甥，还有会陪他喝酒聊天的罗霄。
陆简安第一次感受到了什么叫归心似箭。
晚上十一点多，陆简安睡得迷迷糊糊的，忽然听到手机响了。
他气呼呼骂了一句“谁大半夜的有病给人打电话”，紧接着就看来电显示上面的“闵教授”三个大字。
心里那点儿火气瞬间没了，连说话的语气都软了下来。
“教授。”
“陆简安，你还好么？”
“啊？”
陆简安怀疑自己睡懵了，不然他为什么听不懂教授的话呢。
“你能接电话，是已经落地了没出站么，还是延迟了停在哪里没登机？”
陆简安一瞬间清醒过来，他嗖的一下子坐起身来，有些不敢置信的问：“你在哪？”
“机场，你到了么？”
机场。
他原本选的那班飞机落地时间是九点二十，现在已经是半夜十一点多了，闵邱竟然，还在机场等他。
“临时有事，我改签了，对不起，教授，我该早点跟您说的，我没想到……”
没想到闵邱竟然会去机场接他。
小镇离机场很远，开车过去几乎也要两个小时，要在九点半赶到，至少七点半就得从家走。
也就是说闵邱下班之后做饭吃饭，一刻也没休息就直接去机场等他了，到了机场又足足等了他将近两个小时。
陆简安咬了咬唇，心里满是愧疚。
现在往回赶，他至少要接近凌晨一点半才能到家，夜间路还不好走，他明天还要上班。
他无形之中，把教授折腾惨了。
陆简安自责之际，那边传来闵邱的声音，像是松了一口气：“没事就好，改签改到什么时候了？”
连半分埋怨都没有，反而还在关心他明天的行程。
陆简安心里更难受了：“一个时间。明天别来接我了教授，我打车回去。”
“嗯，好，那我先挂了。”
“教授。”
陆简安喊了一声，“别挂电话，通着行么，通到你安全到家。”
晚间开车本来就容易累，闵邱又折腾了这么久，陆简安怕他开车没精神，不安全。
“好。”
陆简安听到那边的关门声，接着“咔哒”一声，像是在系安全带的卡扣，车子启动的声音。
那边太静了，陆简安还是不放心：“教授，要不要放个歌听？”
那边迟疑片刻，反问他：“你不睡觉了？”
“我不困。”
陆简安这会儿当真是一点困意没有了，他拖起枕头放在后面靠着，按开了床头的小夜灯。
腿上的伤口又开始一阵一阵有些疼。
“你不用陪我，不放心你就把手机开着睡。”
“我真睡不着了。”
那边很安静，陆简安甚至能听到闵邱的呼吸声，片刻之后，呼吸声被说话声打断，闵邱问他：“想听什么歌？”
“激情一点的。”
不能太柔和，容易把人听困了。
那边一连切换了几首，几乎全是儿歌，陆简安嘴角微微扬起，心想连车里的歌都是为亦安准备的。
教授真的会让人有一种安全感。
“可能没有你爱听的。”
音乐被关掉，陆简安听到闵邱问他：“那边的事处理好了么，如果没处理好的话，你可以多待一段时间的，不用担心孩子。”
“教授不想我回去？”
“没有。”
那边没有任何犹豫的回答。
陆简安笑着逗他：“那就是希望我回去？”
那边停顿了好久，才一本正经的回答：“看你自己的事忙没忙完。”
陆简安忍不住笑了笑，但没笑出声。
片刻之后，他故意轻叹了一声，那边有些担心的问他“怎么了”。
陆简安说：“没听到想听的答案。”
那边不说话了。
不知道为什么，陆简安这两天脑海里总是会莫名浮现出闵邱的画面。
就像现在，他明明看不到闵邱的表情，却能在脑海里一分不差的还原出他面上的表情，好像人就在他眼前似的。
这种感觉挺奇妙的。
闵邱握着方向盘的指尖微微紧了紧，呼吸也跟着放缓，心里有一种很奇怪的说不上来的感觉，很别扭。
“教授，我跟你说话会让你分神么？”
陆简安转移了话题，那边说没有，陆简安刚想找个话题接着聊下去，就听那边说：“不会，我也不困，你不用一直想着法儿陪我聊天。”
“也不全是这样。这边的事处理完了，很顺利，想找个人唠叨两句。”
闵邱：“嗯。”
“等我一下，我先喝点水。”
陆简安说完，掀开夏凉被下床，忘了腿上的伤，左腿刚一着地，整个身体的力量都压在左腿上，伤口像是裂开了似的钻心的疼。
“嘶”。陆简安疼得没忍住“嘶”了一声。
“怎么了？”
“没事。”
陆简安缓了一会儿，慢慢走到冰箱里拿了瓶水，喝了两口，重新一瘸一拐回床上坐下。
“背刺我的朋友，已经被扫地出门了。”
闵邱那边好似轻声叹了一口气，须臾之后，才问他：“还难过吧。”
“不难过了，教授说得对，这种人走就走了，没什么值得留恋的，况且，我现在占股百分之八十，我有绝对的控股权，这个结果挺好的。”
这样的结果，也勉强算得上是因祸得福吧。
闵邱没回答。
他能感觉到，陆简安嘴上说不在意了，心里还是难过的。
他不禁好奇，到底是什么样的人才能被陆简安这样不轻易交朋友的人放在心里当了那么多年的朋友，又是什么样的朋友，能让陆简安难过到为他哭。
那边停顿了很久，闵邱听到陆简安跟他道歉：“对不起啊，教授，夜路很难走吧。”
“你开车送江怀那晚不也走的夜路么？”闵邱反问他，“为什么你自己做好事的时候从不觉得辛苦，别人跟你做一样的事你就总觉得抱歉？”
陆简安：“我……”
陆简安没说出什么，但闵邱心里已经有了答案。
只有从来没有接受过别人善意的人，才会因为一点点小的善意感恩戴德。
他不过是空跑了一趟而已，陆简安却自责到现在。
在他眼里再寻常不过的一个接朋友的举动，在陆简安看来却可能是一份儿还不起的恩情。
那一瞬间，他好像明白陆简安为什么是这样的性格了。
为什么不会跟人接触，为什么说话那么直白，为什么那样多疑。
大概是因为，从小到大，对他好的人寥寥无几吧。
所以哪怕是一点点的善意都能让他记很久，一点点好都会蒙蔽他的双眼，所以他才会傻傻看不出背刺他的朋友有问题。
可到底是什么样的家庭，才会把孩子养成这样？
他小时候的日子，一定很辛苦吧。
闵邱突然很想回到以前，去见一见小时候的陆简安，想抱一抱他，给他一点温暖。
过了很久，陆简安才憋出个十分没有说服力的理由：“我送江怀的路很近，但机场离家很远。”
闵邱没再跟他纠结这个话题，他看了眼时间，已经快十二点了。
“你该睡觉了，很晚了，我挂电话了。”
“别挂，到家再挂。”
“到家还得一会儿。”
“我倒是没事，教授你明天能起来么？”
“能。”
只回了一个字。
陆简安以为闵邱累了，不想再跟他说话了，于是慢慢躺下来，听着那边的呼吸声，最后唠叨了一句：“教授，到家记得告诉我。”
“嗯。”
陆简安退出语音界面，打开微信，这才发现，在他睡着的时候，闵邱给他发了三条微信。
短短三句话，都是关心他有没有落地，安不安全。
每句话之间大概隔着二十几分钟，一直到最后一条也没等到回复，才给他打了电话。
“陆简安，”电话那边忽然传来说话声，“如果不开心，就早点回来吧，亦安很想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