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北没有问路杨关于他父亲的事。


    晚上睡觉的时候，路杨还主动提了一句：“你没有什么要问我的吗？”


    向北反问道：“你想说吗？”


    路杨沉默了一会儿。他倒不是不想说，而是他不知道要怎么说，也不知道要从哪里开始说。


    向北便笑了笑：“既然你不想说，那我就不问，等你想说的时候再说。”


    路杨看着他，再次在心底叹了口气，说：“向北，你不要这么好。”


    向北说：“我好吗？我期末考试都没给你抄。”


    “……”路杨一整个大无语，内心所有忐忑不安柔软感动瞬间荡然无存。这家伙是懂得破坏气氛的。


    向北还故意问他：“数学到底能不能及格？”


    路杨的回答是直接拉过被子翻过身，装模作样打了个哈欠：“好困，睡了。”


    向北忍不住哈哈笑了两声，关上灯也躺了下去。


    过了会儿就感觉身后那人窸窸窣窣转过来，一点点贴到他的背上，伸出胳膊搂上了他的腰。


    因为天气太冷，向北并没有觉得路杨这样搂着他睡觉有什么不妥。上次路杨跟他一起睡的时候，也是这样搂着他的。


    只是这一次搂上来的手和脚没那么冰，甚至路杨喷洒在自己后脖子上的呼吸还有些热，让他觉得异常温暖和舒适，也就没想过要踹开他。


    两个人一起睡，确实比自己一个人睡要暖和得多。


    他哪里知道路杨需要鼓起多大的勇气，给自己做多少的心理建设，才能抱着壮士断腕的决心转过身来，佯装自然地将他搂进怀里？


    路杨的手搭上向北劲瘦的腰身那一刻，心跳快得差点儿就从嗓子眼里蹦出来了。他打定主意在向北让他松开或者不让他抱这么紧的时候，继续可怜巴巴说一句“我冷”。然后向北就会心软，就会妥协，就会让他这么抱着，一起沉入梦乡。


    可惜他这一波卖惨并没能成功，因为向北根本就没有说话，也没有任何动作，很快就在他的怀抱里睡着了。


    路杨听着向北逐渐平缓均匀的呼吸，实在不知道自己是该哭还是该笑。


    理论上来讲，向北能如此自然地在他怀里睡觉，他应该高兴才对，但向北对他如此信任，毫不设防，是不是也表示他对自己完全没有那种乱七八糟的意思？在向北眼里，自己就是纯粹的兄弟，哥们儿，跟欧阳和傅杰没有任何区别。


    路杨越想越心塞，一颗狂乱跳动的心被自己拧成了麻花，又酸又涩，又无可奈何。他在这种无法宣泄难以启齿的酸涩和无奈中，也渐渐合上了眼皮，然后做了一晚上五彩斑斓晦涩难言的梦。第二天早上醒来的时候，他觉得自己整个脑壳都在疼。


    向北已经不在床上，路杨抓起床边的手机看了一眼，才八点多。


    现在放假了，不需要去学校上课，向北起这么早做什么？


    路杨心里犯嘀咕，但脑袋昏昏沉沉不愿起，放下手机翻了个身，裹紧被子打算继续睡。刚要迷迷糊糊睡过去，房间的门就被人一把推开。


    寒风裹着那人熟悉的气息直朝自己扑过来，混沌的脑子尚来不及反应，一双冰凉刺骨的手就贴上了他的后脖子。


    路杨一声惨叫——


    真的就是惨叫，太他妈冰了啊！！！


    路杨忍不住打了个寒颤，条件反射地抓住那双作怪的手，一个用力就把那人摁倒了。


    向北躺在床上哈哈大笑，路杨压在他身上，看着他笑得灿若朝阳的脸，那股子想揍人的起床气顿时烟消云散。


    “你一大早的干嘛去了？手怎么这么冰？”


    向北笑嘻嘻地说：“我堆雪人去了。”


    “雪人？”路杨不是很相信，“就昨天晚上那雪，还真能积得起来？”


    “你起来看看不就知道了？”向北边说边伸手掀开他，动作利落地跳下了地。“我专门给你堆的，快点。”


    路杨一听这话，哪里还顾得上睡懒觉，直接就精神百倍地从床上爬了起来。


    向北一大早专门起床为他堆的雪人耶！他但凡慢一秒起来都是对雪人的不尊重。


    三分钟后，他看着院子里花坛上，那个巴掌大的小雪人，凌乱地问：“这，就是你一大早爬起来，专门为我堆的雪人？”


    “对啊，感不感动？”向北满眼都带着笑。


    “我不敢动！”路杨抓狂，“我一动它就塌了！”


    “它不好看吗？”


    “……”路杨看着那个丑陋的，身子已经塌了一半，连用来做鼻子的小树枝都已经掉到了地上的小雪人，实在是很难违心地说出一句“好看”。


    但向北居然还在说：“你看它像不像你？”


    “我有这么丑吗？”路杨简直要疯了。


    向北眼睛危险地一眯：“你嫌弃我做的雪人丑。”


    “……”路杨百口莫辩，“我不是这个意思……”


    “今天早饭你别吃了。”向北说完转身就走。


    路杨傻眼了，他说什么了！这人怎么这么不讲道理！


    不仅不讲道理，还特别幼稚。


    昨天晚上的雪确实不大，只有厨房外头种的蔬菜叶子和花坛树枝上，积了薄薄的一层。向北应该是早上起来看到有雪，就小心翼翼地收集了起来，做了这个小小的雪人。


    虽然因为积雪太少，做得实在不怎么样，但向北说这是专门为他堆的，不管是不是说着玩，他都愿意相信这是真的。


    路杨蹲下身捡起那根掉到地上的小树枝，给小雪人重新装上鼻子，然后又稍微做了一下修复，才掏出手机，把小雪人装进了相册里。


    这样，向北送给他的小雪人就永远不会融化了。


    向北在客厅里回过头，正好看到路杨拿着手机对准雪人拍照的样子。


    他嘿嘿一乐，也拿出手机，把路杨和那个雪人都框进了镜头里。


    拍完之后才嘲笑道：“不是嫌丑吗？要不要看看你的眼神有多喜欢？”


    路杨回过头，看着站在门口的向北，默默地在心里反驳道：“我不是喜欢它，我是喜欢你。”


    但这句话，他无论如何也不敢让向北知道。


    早餐当然还是吃上了，代价是路杨洗碗。


    向北妈妈很早就出去了，奶奶在屋子里看电视。早餐是妈妈出门之前做好的，灶台上笼屉里蒸着烧麦和饺子，电饭锅里温着小米粥。


    吃饭的时候路杨问奶奶吃了吗？


    向北说吃过了，妈妈每天出门前都会帮奶奶打完针，再等她吃完饭再走。


    路杨便嘴问了一句奶奶是什么病。


    向北说：“糖尿病，好些年了，每顿饭前都要打胰岛素。心脏也不太好，去年刚做了搭桥手术。”


    路杨张了张嘴，却不知道自己该说点什么。难怪向北不选择离家远的学校，难怪向北总说自己穷，难怪向北要趁假期在步行街摆摊……路杨想到自己平常大手大脚花出去的那些钱，觉得自己真不是个东西。


    向北倒没想那么多，毕竟家里的情况他早就已经习惯了，也并不觉得奶奶的病是什么了不得的大事。


    他夹起一个蒸饺放进面前的醋碟里，看了路杨一眼：“盯着我干嘛？吃啊，待会儿凉了。”


    路杨赶紧也给自己夹了一个烧麦，又问道：“那奶奶现在身体怎么样？”


    “挺好的啊。”向北咬了一口饺子，“血糖一直控制得很好，手术后恢复得也不错。就是年纪大了，天冷，不太爱出来走动。”


    “那吃完饭我们去陪奶奶看会儿电视。”


    “奶奶还不愿意让人陪呢，她喜欢自个儿待着。”


    “那我们今天要干什么？”


    “你陪我去菜场买菜吧。”


    “啊？你要做饭啊？”


    “不然呢？你做？”


    “……”路杨摸了摸鼻子，做饭这种事，他是真的做不了一点儿。但他也万万没想到，向北还有做饭这个技能。


    事实上向北小学的时候就会做饭了，那个时候做得很简单，无非是煮一点鸡蛋面条或者包好的饺子什么的，反正煮到飘起来就能吃。


    妈妈太忙，奶奶身体又不好，他从小就学会了如何照顾家人照顾自己。随着年岁渐长，也学会了不少菜。虽然平常上学做得少，但只要一放假，他都会帮着做饭。这么多年下来，厨艺已经相当不错了。


    路杨跟着向北去菜场，看着他熟稔地跟摊主打招呼，熟练地挑菜选菜，嘴上跟抹了蜜似的，那叫一个甜，叔叔阿姨哥哥姐姐叫个没停，砍价砍得那叫一个行云流水炉火纯青，最后还得让人开开心心送点小葱香菜大蒜头什么的，看得路杨目瞪口呆佩服得五体投地。


    “厉害啊。”回去的路上，路杨真心夸赞道。“你这嘴皮子是怎么练得这么利索的？也教教我。”


    向北瞅他一眼：“教你干什么？大少爷又不需要砍价。”


    路杨差点儿被噎死：“怎么不需要了？你教会了我，下次我就可以帮你砍价了啊。”


    向北一脸莫名：“我为什么要你帮我砍价？”


    路杨：“我就想帮帮你不行吗？”


    “行啊。”向北说着把手里的菜递过去，“先帮我拎着，手冷。”


    路杨二话不说就把装菜的袋子拎到了自己手上。


    向北把双手揣进兜里，嘿嘿一笑：“这就算是帮我了。砍价什么的，就不用了。”


    “为什么？”路杨问道。


    “因为你是路杨啊。”向北看着他，“你只需要做你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