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唐简的手还攥在陆子航的手腕上, 力道不轻不重，却让后者动弹不得。


    车间顶灯的光斜切在他侧脸，将他眉骨下的阴影压得更深, 整个人像一柄绷紧的弓。


    陆子航往回扯了两次自己胳膊都没能扯回来，不知是急还是恼, 脸顿时涨得有些红。他扭头瞪了今天不知为何一点都没眼力见还愣在一旁的西瓜头一眼，后者这才回过神来似的，上前一手抓一个手腕，和事佬道：“算了算了唐简，给我个面子, 老陆你应该也知道, 要面子么, 也就爱打个嘴仗而已, 真动手不至于不至于，别真动气别真动气，那边老师还在呢。”


    车间里的人还没走干净, 余兵确实也在不远处的指导台上指着电脑正跟过去答疑的学生说着什么。


    然而西瓜头说完，唐简根本就没搭理他，一双眼只是警惕又冷淡地盯着陆子航。


    “……”西瓜头又看向陆子航, 故意凶道：“老陆，你也松手松手！”


    陆子航：“……”


    你他妈眼是瞎吗！他哪有手可以松！


    此时唐简握在他手腕上的力道几乎让他开始庆幸那天在活动馆自己及时克制住脾气没有真跟他干起来, 虽然不想承认，但唐简看着真像是练过的, 他绝对打不过他。


    这时候，夏篱从唐简身后伸出来一只手轻轻扯了扯他袖口，然后露着一双大眼睛看对面的陆子航说，“陆学长, 我知道那天我的行为让你觉得丢脸没了面子，但你扪心自问，事情是不是因你而起的？是你先歧视女生在先，我才用事实打你脸的，对吧？你心里不舒服我当然也理解，因为你那样说我们女生时，我也是很难受的啊。更何况你后来还对我说了那么过分的话。


    “金工实习这堂课以后每隔一周我们都要见一次，难道每次上课你都打算像今天这样吗？余老师说的你也不是没有听到，我们能站在这里都是因为我们心里有一个航空梦，要是因为其他的一些小事影响了学业是不是挺得不偿失的？”


    她说完这些，甚至直接从唐简的身后走了出来。


    后者察觉到，一侧身子还想再挡上前，但被夏篱拍了下胳膊示意制止住了。


    夏篱冲着陆子航伸出手，诚恳道：“对于那天在活动馆里的事情我向你道歉，你也不要生气了，希望我们以后可以和平相处，嗯……就算不能和平相处至少也可以井水不犯河水好吧？当然，也希望你以后能正确正常的看待两性关系，不要对我们女生有那么大的恶意和偏见，好吗？”


    夏篱的一番话别说震惊了西瓜头，就连当事人陆子航也因为她突如其来的示好，眼神里的吃惊都没藏住：“…………”


    他顿时觉得自己变得好渺小。


    当然，好像也更生气了。


    但他想了半天也没想明白他这生气是气的夏篱还是气的自己。


    明明她跟自己道歉自己不应该很高兴很得意的吗？


    好半天过去，陆子航咬了咬牙，用力又往回抽了下胳膊，这次因为唐简松了力道他抽的倒是很顺利——一旁的西瓜头赶忙上前拽住了陆子航的一只手臂——作势生怕他真动手似的。


    陆子航揉了揉手腕，目光从对面两人之间掠了好几个来回，无视夏篱仍高举着的手，重重的从鼻腔里哼了一声，拂袖而去。


    孙翡：“…………”


    天呢，这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啊？！


    夏篱一直看着陆子航和西瓜头两人的身影从门口屏挡消失看不见，她伸出去的手都没拿回来——直到手腕被唐简轻拍了一下按下去。


    “还没演完？”他说，两手插到裤袋里。


    “演？”孙翡没明白，一脸疑惑地眨眨眼看向超绝变脸地对着已经看不到人的门口做了个鬼脸的夏篱，不无震惊道：“宝贝，你刚刚是在演戏？”


    不是真道歉？


    夏篱拍拍手——虽然刚陆子航并没握她的手，她却还是像被什么脏东西碰了似的用力抹了抹，两手叉腰回看着孙翡道，“是不是真道歉吧，我话是真说出去了。但以陆子航的脾气，我知道他接是肯定不会接受的。可以后再遇见我要是继续找我麻烦那就是坐实了他小肚鸡肠是个斗筲之人，不找我麻烦吧，他自己又如鲠在喉如芒在背。”


    反正怎么着都好受不了就对了。


    孙翡：“…………”人才啊人才。


    她这会儿简直都想立正给她敬个礼了。


    好牛的逻辑。


    可刚想到这里，孙翡又忍不住快速瞥了一眼立在夏篱身边的唐简——要不是唐简的那句话，她是绝对看不出来、也没想到，满脸诚恳话也说的那么真诚的人竟然是在演戏。


    她记得论坛里有回帖说他们是从小一块长大的青梅竹马，所以这就是青梅竹马之间的默契吗？！


    只是让孙翡意外的是，眼前这对默契十足的青梅竹马刚还一副团结御侮一致对外的架势，此时却又陡然像是两个从不认识的陌生人似的。


    只见夏篱弯腰捡起滑板连看都不看唐简一眼的用另一只手牵住她手腕径直就往门口走去。


    孙翡：“…………”


    她一脸莫名其妙地瞪大眼睛边跟着夏篱往外走边忍不住回头看了眼仍一动不动立在远处面无表情看着二人离开的唐简。


    什么情况？


    周六，天阴有雨。


    一早夏篱照旧很早就起来了，她今天没滑滑板，撑着伞自己就近去食堂吃了早饭后直接去了校门口的图书馆。


    随着这两天天气转凉，学校里所有的树木也都开始掉叶子，整条林荫道上随处可见落叶。


    有些落在水洼里，映着非常漂亮的倒影。


    到图书馆夏篱先到楼上自习室占了位子，然后到楼下把这周借的书还了，再按照外公给她发过来的适合这个阶段她学习的专业书名一一把书借好才又回到楼上开始安心预习下周的课程。


    十点半，夏篱定好闹钟的手机屏幕亮起来，她关了闹钟又继续把那章最后的一点内容看完，才收拾好桌面，拿上自己的东西把借的书存到一楼储物柜里从图书馆走出去。


    前两天还被秋老虎追着跑的天气，最近开始“一场秋雨一场寒”。


    从图书馆里出来，雨虽然已经停了，但空气冷的依然让穿着外套的夏篱狠狠哆嗦了一下。


    她掏出来手机想导航一下昨天程愈给自己发过来的那个餐馆位置，刚把静音的手机调开铃声，就见屏幕上“唐杀千刀”的名字闪烁起来。


    夏篱耐心听了会儿歌，才接通了电话。


    电话接通她也没开口说话，那边刚开始也安安静静的，过了好一会儿，唐简才像是叹了口气似的硬邦邦地道：“中午要不要一起吃饭。”


    话虽然是问的，说的却是陈述句。


    她斜眸睨了眼手里的手机，撇了撇嘴，“不要。”


    唐简：“……”


    他又说：“市中心有一家比王记还好吃的店，我请客。”


    夏篱边下台阶边道：“不去。”


    唐简：“……………………”


    他再说：“怎么，中午你不打算吃饭了？”


    夏篱：“当然要吃。”


    “……”唐简深吸口气，“那你——”


    “下次请赶早吧这位学长，”夏篱说，“今天我已经跟人约好了。”


    “……跟谁？”


    “It’s none of your business.”


    “…………”


    “bye-bye.”


    “………………”


    夏篱说完就直接把电话挂了。


    程愈跟她约好的那家店也在市中心，校门口有直达的公交车，过去大概需要半个小时。原本他是说今天要去寝室楼底下接她一起过去的——连方茴她们都说应该这样——一是因为担心她初来乍到不认识路，二是这至少也是男女生第一次“约会”的基本礼仪吧。


    夏篱却不这么想。


    她当然也不是矫情，但她清楚这跟“约会”无关，尤其是“男女”之间的“约会”。


    所以即使她知道这是他身为一个男生所应该具备的绅士风度，但略微思忖过后还是拒绝了，只是让他发了地址给她，两人直接约到饭馆见面。


    那是开在市中心购物广场……附近一条小吃街里的一家广式茶点铺。


    还不错的临街位置，很好找。


    上下以木质楼梯连接的两层，二楼位置要比一楼宽敞些。


    夏篱上到二楼，很快就在一个靠窗的位子看到正起身向她招手示意的程愈。


    程愈在看到夏篱在对面坐下才跟着重新坐回到椅子上，笑着对她说，“今天很漂亮。”


    “谢谢，你今天看起来也很帅。”她礼貌回了句。


    程愈对她笑了笑。


    “刚你在微信里说快到了，所以我先点了些这家店里口碑还不错的，”他把菜单递给她，“你再看看还有什么想加的。”


    夏篱接过菜单却没打开，而是直接放到一旁桌角。


    “你点的这些看起来都不错，其他的以后有机会再来尝吧。”


    跟程愈一起吃饭和夏篱想象当中的情形基本没差。


    他整个人给她的感觉都很有礼貌，话不多且得体，并不会很有窥视欲地问很多关于她的私事问题，甚至会记得给她夹东西时用一旁的公筷。


    所有的动作带着恰到好处的分寸感，既不过分殷勤，又显露出细致有心。


    反正，跟唐简哪哪都很不一样。


    唐简那个讨厌的家伙只要和她在一个饭桌上，除非有家里长辈在，他会装模作样的安安分分，但凡那吃饭的桌上只有他们两个人，她只能筷光叉影虎口夺食了。


    “发言稿的思路有雏形了吗？”东西吃得差不多时，程愈喝了口清茶开口，打断了夏篱好像有些跑偏了的思绪。


    她愣了一秒自己怎么会在这时候想起来那个讨厌鬼之后才回神似的看对面的人“嗯”了声，“昨天晚上我已经写好了一份演讲稿大纲，主题也定下来了。”


    “方便透露吗？”他笑着问。


    “当然。”夏篱咽下嘴里的东西，“是‘传统与突破’。”


    程愈似是欣赏地挑挑眉，笑道，“很有意义的主题。”


    “嗯。”夏篱倒是一点也不谦虚，“名字我也取好了。”


    “什么？”


    “边界之外。”夏篱说。


    程愈闻言因为困惑摩挲着杯沿的手指顿了顿，“介意简单解释一下吗？”


    夏篱想了想，说，“那我以我专业的形式来跟你解释一下吧。”


    程愈点点头，给了她一个愿闻其详的诚挚眼神。


    短暂的思考后，夏篱尽量把话说得通俗易懂些——至少是像程愈这个“外行”可以听懂的程度，她说，“就像我们航空领域的每一次进步，本质上其实都是在挑战物理和认知的边界。每一次的突破也都不仅仅是技术极限，还有敢于对‘不可能’的定义。


    “航空是这样，航天是这样，你们化学的每一次未知实验也是这样，甚至是每一个专业每一道领域，对于未知的探索都是如此。


    “而我们新生是一个整体亦是一个群星散落的苍穹。


    “当我们在‘边界里’时，我们是‘大学生’，但我们的存在却不是为了成为被定义的‘大学生’，而是成为边界之外的那些‘散落星子’。”


    夏篱哐哐说完这一大段话，才发现对面的程愈一言不发一动不动地盯着自己看了好半天。


    她有些莫名其妙地抬手冲着他打了个响指，“怎么了，怎么这么看着我，还是我没有说明白？”


    “嗯？”


    直到听见夏篱最后这句充满疑惑的话，程愈才慢半拍的回神低头眨了眨眼，少顷似是也对自己方才的出神有些意外似的笑着摇摇头。再抬头时，他眼里已恢复到平常那副温和清润的神色，看着夏篱由衷道：“我已经可以想象得到你的这场发言会如何成功了。”


    “哦？”夏篱大眼睛biu一下亮了亮，秀挺的眉毛也一齐扬起来有些搞怪地看着他，“怎么说？”


    她虽然从小就在一个夸夸世界里长大，但夸奖本身就是多多益善的东西。


    程愈笑，“因为能打动人的从来不是纸上的文字，而是能读懂它的人眼里的光。”


    “啥玩意？”吕良友揉着满头的泡沫从浴室里跑出来，勉强睁开一只眼看刚回来齐司乐，“你刚说什么？你说咱妹搁谁在一块呢？！”


    齐司乐看他龇牙咧嘴的样子，于心不忍地给他递了条毛巾，“程愈啊，就那个校篮球队的队长。”


    他也纳闷自己什么体质，跟女朋友约会就总能看到夏篱。不过这次因为距离有些远，他并没上前跟她打招呼。


    吕良友拿毛巾胡乱往脸上抹了两下，瞅一眼“中午打了一个电话后就饭也不吃阴着一张脸目不转睛盯着手机悠悠颠晃着椅子腿”的唐简，再看齐司乐，满脸疑惑：“不儿，他俩啥情况？咋认识的啊？”


    齐司乐也看了眼唐简，说，“我也不知道啊……估计篮球赛的时候吧，我听说原先裁判是定的程愈来着。”


    吕良友：“……”啧啧啧。


    学生会会长，校篮球队队长，好像还是蝉联了两届学校论坛里无聊板块的内什么校草投票冠军啥的……这对手貌似有点儿东西啊。


    但不怕啊，简哥，不怕。毕竟去年和今年那冠军也都是咱来着。


    “简哥，要不咱——”吕良友刚想说什么，就见被唐简快颠散架的椅子哐当一声响。


    唐简刚还阴转多云的脸也一下急转暴雨似的把桌上手机揣进兜里，然后走过来二话不说直接揪着他后脖领就把他往门外扯，“走，喝咖啡去。”


    吕良友：“…………”


    行行行喝喝喝！但能不能等他把头上泡沫洗完了的？？？——


    作者有话说：夏篱：根正苗红就是我，我为当代大学生花生！（握拳）


    吕良友：谁又能为我花生？（挥手绢）


    明天见各位。


    假期愉快哟。


    =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