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夜幕彻底降临, 深蓝色的天幕上缀满了繁星,与远处海面上的粼粼波光交相辉映。精心准备的烟花秀在沙滩上空璀璨绽放,巨大的花朵、流泻的瀑布、闪烁的星辰图案点亮了夜空。
乔玵像只撒欢的小鹿, 在柔软的草坪上又蹦又跳,烟火的光芒在她仰起的小脸上明灭闪烁, 映照着这世间最纯粹的快乐。大人们或并肩而立,或坐在舒适的露营椅上,脸上带着轻松愉悦的笑容,享受着此时的惬意。
外婆年轻时是专业摄影师,就算退休后也从没放下过这件事, 远到南非动物大规模迁徙, 难到这世界战火纷飞的各个角落, 都曾在她的相机里留下深刻而清晰的记忆, 而现在,她只想把这种平静和触手可及的幸福尽可能多的珍藏起来。
空气中弥漫着硝烟散去后淡淡的硫磺味,混合着海风的咸鲜、烤肉的香味以及清新的花草香。
吃完蛋糕唱完生日歌, 唐简不知何时摸了吉他过来,他随意地坐在一张高脚凳上,背对着喧闹的烟花, 面朝温暖的人群和摇曳的篝火,指尖随意拨动了几下琴弦, 清亮的音色便流淌出来,并非刻意的演奏, 更像是给这热闹的背景增添一份随意的注脚。
他偶尔跟着音响里流淌出的慵懒爵士乐哼唱几句低沉磁性的旋律,那份自然流露出的松弛感,反而将这场私密聚会迎向了又一阵的高潮。
雷砚这时候也适时地从旁边一个巨大的保温箱里挑拣出几瓶酒液颜色各异的基酒和几罐调酒用的饮料果汁。随后动作麻利地将一张空置的长桌清理出来,变戏法似的从桌下拿出一个专业的调酒工具包。
夏篱都不知道从高三毕业后就成天忙得不见人影的老哥何时去学了这个酷炫技能, 在他收拾桌子的时候就忍不住凑了过来近距离看着,而向来喜欢凑热闹的乔玵自然不遑多让,踮脚趴在桌子上瞪大眼睛也瞧着。
雷砚的动作行云流水,带着一种沉稳的优雅。
琥珀色的威士忌、清亮的伏特加、金黄的朗姆酒、深红的金巴利和翠绿的薄荷利口酒依次落入雪克壶中。再加入新鲜切块的芒果、捣碎的薄荷叶、鲜榨的青柠汁,最后放入晶莹剔透的冰块,吧勺搅拌时冰块的撞击声清脆悦耳,盖上壶盖,修长有力的手指握住雪克壶,手臂快速而有节奏地上下摇晃,冰块撞击壶壁发出清脆悦耳的“哗啦”声,仿佛一曲即兴的击打乐。
切割水果、挤压汁液、点燃喷枪燎烧果皮,每一个步骤都精准而富有观赏性。当最后一杯调好递出,长桌四周已是一片赞叹和举杯相庆的景象。
五光十色的鸡尾酒在篝火的映照下,如同将甘棠的夜色与海风都凝缩在了杯中,每一口都带着独特的风味和调酒人的心意。
气氛在美酒的催化下愈发热烈。
乔桥灌了一口自己的“海盐焦糖古典”,满足地砸砸嘴。少顷他瞥眼瞅了会斜对面今天好像格外沉默的二侄子,灵光一闪开口道,“阿简,刚弹了半天也没弹首完整的,散之前来首全的怎么样?嗯……就你们迎新晚会上唱的那首吧。”他又看了眼夏篱,说,“那天阿篱发咱们群里的视频说是朋友帮拍的,整段就听底下你们那些小男女孩们的尖叫声了……今天让你小叔我近距离品鉴品鉴呗。”
唐简:“……”
夏篱:“……”
篝火的暖光跳跃着,映照着唐简轮廓分明的侧脸。
所有人的目光,包括那些原本沉醉于烟花余韵和低声谈笑的长辈们,都饶有兴致地转向了唐简的方向,尤其是坐在夏篱身侧,正小口啜饮着极低酒精的“破晓”的夏引之,眼神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温和的探究。
而这边夏篱的心跳在乔桥话音落下的瞬间,猛地漏跳了一拍。迎新晚会那晚的记忆如同被按下了回放键,清晰地在她脑海里涌现——后台他递给自己照片时调笑却认真的眼神、舞台追光灯下他弹唱时近乎陌生的沉静气场、她自己那莫名其妙的心悸局促……哦,对,还有他表演结束,那女孩跟他表白时她那更是好像揉了千八百个奇怪心思的反应,此刻在家庭聚会的篝火旁,在长辈们含笑的注视下,就如同被解除了封印似的翻腾而上,让她一阵的不知所措和尴尬。
其实那天在后台,夏篱只顾得惊讶于以他的脾气竟会高调在晚会上表演节目,还有那令她有些陌生的气场,具体他唱得什么,她还真没太记清楚。后来她转孙翡发给她的视频到家群里时,她也没太好意思……或是没敢点开再听一听。
照往常,此时她应该是要跟着小叔一块起哄的,甚至还要用她那有点五音不全的音调强势跟着唐简抢着唱几句,然而眼下她却下意识地垂下眼睫,盯着杯中粉蓝色液体里沉浮的薄荷叶认真瞧着,默默感叹这杯鸡尾酒可真鸡尾酒啊。
而唐简闻言第一反应却是抬起头,视线飞快地扫了一眼对面的夏篱——这一眼,将她细微的闪躲和瞬间绷紧的肩线尽收眼底。
空气莫名凝滞了一瞬。
篝火噼啪作响,远处海浪轻拍沙滩的声音似乎都被放大了。
小叔的提议像是一把钥匙,猛地捅开了唐简极力维持的平静表象。那份在舞台上孤注一掷的勇气,此刻在家庭温暖的篝火旁,在夏篱明显回避的态度前,反而退缩了。他害怕看到夏篱更深的尴尬,甚至……讨厌。
他不想让这份尚未厘清、可能只是自己一厢情愿的感情,变成她的负担。
——唐简几乎立刻就在心里否决了小叔的这个提议。
“小叔,”唐简的声音响起,带着一丝刻意的轻松和不易察觉的沙哑,他抬眼看向乔桥,嘴角扯出一个不算太自然的弧度。放下手里的酒杯提起身旁吉他时手指随意地在琴弦上播弄出几个不成调的滑音,“唱歌得讲究天时地利人和,今天的主角是干妈,生日歌我们唱过了,但今天除了是干妈的生日还是干妈干爸结婚三十周年的纪念日。”他顿顿,看着夏引之和雷镜笑了笑,说,“那我就唱一首……”
唐简话说一半,笑着没再继续。修长的手指轻轻搭上琴弦,一串舒缓而温暖的旋律变缓缓流淌而出——竟是那首经典老歌《最浪漫的事》。
第一个音节一出来,众人便不约而同的都笑了,心道这首歌还真是够应景的。
而夏篱悄悄松了口气的同时,一种难以言喻的、混着安心和更深的困惑的情绪,却悄然地在她心底弥漫开。
他拒绝了。
选择了这首轻松的老歌。
可……为什么呢?
是因为小叔的提议让他也觉得尴尬?还是……他也在回避着什么?
……夏篱发现自己竟然有点在意他拒绝的原因。
她对自己都无语了。
“背靠着背坐在地毯上,听听音乐聊聊愿望……”
唐简的嗓音低沉而温柔,唱的很慢,每一个字都咬得很清晰,带着由衷的祝福和笑意。篝火的光芒跳跃在他专注的眉眼间,手腕上那根色泽如新的红绳随着他拨弦的动作若隐若现。
“你希望我越来越温柔,我希望你放我在心上,”
歌声飘荡在星光、海风和篝火交织的夜晚,带着一种抚慰人心的力量。
夏引之的眼眶微微有些湿润,她将头轻轻靠在雷镜的肩膀上,雷镜侧头,在她发顶落下一个轻吻,两人在歌声中交换了一个心照不宣的眼神。
“我能想到最浪漫的事,就是和你一起慢慢变老……”
当唱到这句时,唐简的目光不由自主地、飞速且佯装自然地扫过众人后瞥向夏篱的方向。眼神里没有了之前的咄咄逼人或刻意闪避,只剩下一种沉静而专注的温柔,如同篝火映照下的海面,深邃而包容。
夏篱正低头用小叉子戳着盘子里一块切好的芒果,试图以此掩饰自己的不自在。然而即使她并没有抬头看,甚至都不确定唐简是不是有朝她这里看过来,却总觉得有一种带着实质的温度的目光,让她无法忽略。她不敢抬头,只能假装全神贯注地研究那块无辜的芒果,仿佛那是世界上最重要的事情。
直到歌曲快结尾,夏篱才终于没忍住,抬起头,目光投向弹唱的唐简。
他垂着眼,浓密的睫毛在跳跃的火光下投下一小片阴影,嘴角带着一丝她熟悉的、放松时才会有的浅浅弧度。修长的手指在琴弦上灵巧地拨动,音符温暖而宁静,与迎新晚会舞台上那个光芒四射、带着侵略性陌生的他截然不同。
此刻的他,更像是那个从小陪在她身边,熟悉到骨子里却又……似乎有了哪里不一样的唐简。
“一路上收藏点点滴滴的欢笑,留到以后坐着摇椅慢慢聊……”
歌声在温柔的尾音中结束,夹杂着长辈们的一句句夸赞,篝火旁响起了热烈而真挚的掌声,乔桥更是吹了个响亮的口号。
篝火渐渐燃尽,只余下暗红的炭火在夜风中明明灭灭,散发着温暖的余热。
夜色更深,海风吹来一丝凉意。
长辈们三三两两结伴,带着微醺的惬意,踏着星光和柔和的草坪灯,说笑着朝各自的住处走去,而已经睡熟的乔玵裹着暖暖的毯子也被爸爸抱走了。
雷镜在看到蹦跶着朝他们过来的夏篱时,轻轻捏了捏自己妻子的手。无需言语,几十年的默契让夏引之瞬间了然丈夫的意思,她默不作声回握了一下雷镜的手。
“阿篱,陪妈咪去海边散散步吧。”夏引之没等夏篱说话,先开了口。
夏篱稍稍有些意外的顿了顿,她知道妈咪酒量奇差——虽然老哥特意给她调制的酒精很低的调酒,但看此时老妈仍旧有些泛红的脸,她还以为她会着急回去休息呢。
“不愿意呀?”夏引之见她没马上回话,故意问了句。
夏篱忙上前挽住她手臂撒着娇晃了晃,“怎么会,”她看一眼老爸,说,“我只是以为你们会想早点回去休息。”
“你长大了,妈咪当然要更珍惜这些能跟你独处的时间,”雷镜笑着揉了揉女儿头发,又低头在妻子脸侧亲了亲,“我在这边等你。”
夏引之微笑着点了点头。
母女俩挽着手臂,沿着被月光镀上一层银边的柔软沙滩,缓缓向海浪轻吻的岸边走去。脚下是细沙温柔的触感,耳边是潮汐规律的呼吸,清亮湿润的海风拂面,带着咸腥又令人心安的气息。皎洁的月光洒在海面上,铺就一条波光粼粼的银路,一直延伸到视线尽头,与深沉的夜空相连接。
远离了篝火和人群的喧嚣,夏篱的心也慢慢沉静下来。她深吸了一口带着海味的空气,感觉一个月来积压在心底的纷乱思绪似乎也被着广阔的海天熨平了些许。
“今天……妈咪真的很开心。”夏引之率先开口,声音在海风中显得格外轻柔。
想起下午自己妈咪在“包厢”里的反应,夏篱心还是揪着的,她用力咬了咬下唇,坦诚开口,“我一直担心会弄巧成拙……还怕你会生气。”
“你是妈咪很爱的人,所以永远不要有这样的担心。”夏引之紧了紧挽着女儿的手,笑容在月光下显得宁静而通透,“更何况你是妈咪的女儿,当妈妈的又怎么会不了解自己的女儿呢。”
夏篱听得鼻子蓦地一酸,忍不住转身用力抱住夏引之,“妈咪,我有没有说过很爱你,很爱你们。”
夏引之笑着搓了搓她后背,“当然说过,而且说过很多次。”
“我还记得你刚两岁的时候啊,别的小孩可能话都还说不利索呢,你就跟个小话唠一样,天天跟在我们后面说‘妈咪妈咪宝宝爱你呀你爱宝宝吗’‘爸爸爸爸你今天忘记跟宝宝说我爱你了噢’‘干妈干妈你以后一定要比爱简哥哥更爱我噢’……”
夏篱听到最后一句脸直接皱成了麻花,起身一脸难以置信且嫌弃地看着夏引之道,“妈咪你肯定是骗我的,我怎么可能叫唐简哥哥啊……”
她浑身发麻地抖了抖,简直难以想象。
但夏引之虽然笑着表情却很是认真的样子,眨眨眼说,“回去到外婆那里找一找说不定能找到录像呢。”
夏篱:“……”
她闻言第一反应是,往远处仅留下的那几个人那瞅了眼,说,“妈咪,这事你可千万不要跟唐简说。”
“为什么?”夏引之含笑问道。
为什么?
夏篱闻言怔了怔,看着自己母亲眨了两下眼睛,眼里闪过迷茫。
她也不知道为什么。
只是她第一反应就是这样而已。
夏引之见此并没着急继续说什么,只是拉着夏篱的手走了几步,和她一起坐到一片干燥的沙滩上。
母女俩沉默了好一会儿,夏引之才低低唤了声“阿篱”,说,“你是不是跟阿简吵架了呀?”
“……”夏篱微微一顿,心想自己果然瞒不过他们任何事。不过下午刚回来半天的爸妈都看出来了她和唐简之间的不对劲,那外公外婆他们肯定也看出来了吧。果然该来的总会来。
夏篱犹豫着。
但不能否认的是,那些困扰了她许久的纠结,在这样静谧安详的夜晚,面对着最亲近的母亲,让她似乎有了倾诉的出口。
“也不算……吵架吧。”夏篱斟酌着字句,毕竟他们确实也并没有吵架,“就是,感觉有点怪怪的。”
夏引之耐心地问,“嗯?怎么个怪法呢?”
夏篱组织着语言,“就是……你们也知道的嘛,以前我跟唐简在一起打打闹闹,抢吃的,互相拆台,都是很自然而然的,但最近……好像突然就不会相处了。有时候他说话会突然阴阳怪气,让我听得很生气。然后,刚刚吃饭时我们也聊过,在学校我认识了很多新朋友,大家其实都挺好的,我也很喜欢她们……只是有一点,让我觉得很不舒服。”
夏引之握住她的手,轻声问,“什么事?”
“因为我和唐简从小一起长大,很多人就都觉得我们好像就应该是一对。航模社的事情之后,论坛上,认识不认识的,爱凑热闹的,甚至是我室友她们,都觉得唐简喜欢我,或者我们应该在一起。”
“所以你觉得很生气?”夏引之猜测着问。
生气吗?
好像也不至于。
毕竟她一直都很清楚两人之间并不可能,她有自己想要的,而他也不喜欢她。
少顷,夏篱转身面对母亲,月光下的大眼睛里充满了真实的困惑,“妈咪,你和老爸也是青梅竹马,而且感情一直都这么好。你和干妈还有爸爸和干爸又都是很好的好朋友。按理说,你们应该是最有理由、也最‘希望’看到我和唐简像你们一样的人吧?可是从小到大,你们从来都没有提过这一点,甚至从来都没有暗示过或开过那种‘娃娃亲’之类的玩笑……为什么?”
这是此时她心底深处最想知道的答案。
外界的那些话总让她有种烦躁和无力的感觉,以至于偶尔她会忍不住地想要疏离唐简,但与此同时,又觉得自己有点难受。但家人——尤其是同样拥有深厚青梅竹马情谊的父母长辈的沉默态度,反而让她有些好奇。
夏引之看着女儿充满疑惑的眼睛,笑了。那笑容在月光显得格外睿智和豁达。
甚至带着稍许“恍然”的通透。
“阿篱,”夏引之的声音如同此刻的海风,温柔而清晰,“我和你爸爸,干妈和干爸,我们的感情基础确实都源于青梅竹马的深厚情谊。所以我们深知这种从小一起长大、彼此融入在各自生命的感情有多么珍贵和独特。这也是我们从小一直教导你们兄妹和阿简,无论在家里如何打闹,始终要记得在外你们的心一定是要在一起的。”
“但是宝贝,”她话锋一转,用指腹蹭了蹭自家姑娘的脸蛋,笑得更加温柔,“正因为我们经历过,我们才比任何人都更明白一点:人生,是你们自己的,而不是我们替你们安排好的剧本。”
“青梅竹马的情谊,是命运赐予的缘分,但它并不必然指向爱情。它可以是深厚的友情,是像家人一样的亲情,也可以是互相扶持的知己之情。”
“而爱情,它是生命中最奇妙也最个人化的体验。它应该在合适的时间,由合适的人,带着最纯粹的心动和选择,自然而然地发生。而不是因为‘别人觉得合适’,或者‘看起来应该在一起’,甚至是因为‘长辈们的期望’。”
“我和爸爸能走到一起,是因为在漫长的成长过程中,在经历了分离、痛苦、各自成长之后,我们‘自己’发现并确认了彼此就是那个想要共度一生的人。这份选择,是发自我们内心最深处的声音,不是任何人的期待,更不是因为从小认识太久而必须在一起的逻辑。”
“同样,你干妈和干爸也是。不过严格来说,他们并不太算是‘青梅竹马’——虽然他们中学就通过我跟爸爸互相认识,却鲜有交集。他们最终能走到一起,也是他们两个人在各自的人生轨迹上碰撞出的火花,是他们自己灵魂的相互吸引和选择。我们作为朋友、家人,只会为他们的幸福感到由衷的高兴,而不会因为你干妈是我的好朋友,你干爸是你爸爸的好兄弟,所以他们在一起才最合适这种荒谬的理由去撮合或期待。”
“再回到你和阿简。”夏引之摸了摸女儿的头发,柔声道,“在我们眼里,你们首先是独立的个体,是夏篱和唐简。其次,才是从小一起长大的、情同兄妹的伙伴。我们看着你们打闹、互相扶持、一起成长,这份情谊本身就已经弥足珍贵。至于这份情谊未来会走向何方……”
夏引之顿了顿,语气变得无比郑重:“那是‘你们’两个人需要去探索、去感受、去自主选择的问题。它可能升华成爱情,像我和爸爸这样;也可能沉淀为一生的挚友,像我和干妈一样;甚至……可能因为成长路径的不同而渐行渐远。”
她仿佛没有注意到夏篱在听到最后这句话时陡然微微睁大的眼睛,继续道:“这些都是人生自然的轨迹,没有哪一种比另外一种更‘正确’或更‘应该’。”
第32章
母亲的话, 如同月光下温柔的海浪,一遍遍冲刷着夏篱心底的礁石。
那句“渐行渐远”像一根细小的刺,轻轻扎了她一下, 带来一阵短暂却清晰的痛感。
夏篱坐在微凉的沙滩上,任由海风拂过发梢, 心头的迷雾仿佛被这风一点点吹散。
这么多年,无论任何事,她和唐简都习惯争个高低——当然,夏篱自己也不否认,更多时候, 是她想跟他争个高低。因为在“家”以外的那个“世界”, 让她明白即使是像她这样既努力又有天赋的女孩, 依然在面对男生时, 会被人“低看一眼”。
这件事,跟唐简没有任何关系。
但从另一方面来说,从小到大, 她却一直把面对这种不公平的“气愤”和“反击”发泄在他身上。
这次“吵架”也是。
她下意识地只把唐简跟自己阴阳怪气闹别扭的原因归结为他的“嫉妒”。
嫉妒自己比他先找到“喜欢的人”,就像她会嫉妒他每次先一步得到的第一名一样。
外界的起哄、学校论坛的臆测、甚至室友的调侃,像一层层无形的压力, 让她感到烦躁和生气,也让原本纯粹的相处蒙上一层异样的色彩。她本能地抗拒这种“被安排”的感觉, 更害怕一旦这种关系被定义,这份熟稔自在的亲密会就此消失, 变得小心翼翼。
“我们毕竟从小一块长大……一直就像一家人一样……”
“可将来如果你真的和程愈——即使不是他而是其他任何一个人在一起了……”
“……可我和你跟你和砚哥始终是不一样的……”
“……假设对方接受不了我们的关系,让你疏远我你又该怎么办?”
……
虽然昨天在火车上唐简说那番话时从头到尾都很诚恳,但夏篱本能还是存着几分怀疑的,可现在, 在母亲这番温柔的点拨下,夏篱就连那一点的怀疑都打消了。
唐简的反应,究其根本,是因为太在乎他们之间的这份情谊,夏篱此时仿佛更能切实地理解了那些话——害怕这份情谊因为外界的介入或自身的成长而变质、疏远。
自小到大虽然他们总是吵吵闹闹,但他们就如这世界上很多家庭里的兄弟姐妹一样,即使是在家里打得再昏天黑地,在外他们总还是会同仇敌忾的。所以对于原本亲近如他们而言,这份情谊像空气一样自然存在,以至于当它可能面临改变时,身处其中的人才会像骤然缺氧般恐慌失措。
唐简只是比她先想明白这一点而已。
思及此,夏篱顿了顿——理不清自己心中为此突如其来的一丝丝可定义为“开心”的东西是为了什么。
不过,夏篱很快就不纠结那个了,因为不得不承认,在想明白和接受这一切之后,一股豁然开朗的暖流仿佛涌遍了自己全身。压在心头多日的巨石仿若被母亲温柔的话语和眼前浩瀚包容的海浪悄然移开。
她和唐简这份情谊本身就像母亲说的那样,它可以是任何形态,但唯独不该被预设成某种固定的模式,更不该因为害怕改变而扭曲了相处的本真。
她长长地、深深地吸了一口带着海盐气息的空气,感觉肺部都被一种前所未有的轻松感填满。
母女俩在月光下的沙滩上又依偎着坐了一会儿,听着海浪温柔的絮语,分享着一些只属于母女间的贴心话。当她们起身拍掉身上的细沙,手挽手朝着远处篝火余烬旁的几人走过去。彼时唐简正和雷砚笑着说着什么,侧脸在微弱的光线下显得有些模糊,似乎察觉到她们的靠近,目光下意识地看过来。
这一刻,夏篱的心中不再有纠结和想要闪躲的念头,只有一片澄澈的平静。
她迎着他的视线,在老哥疑惑地挑眉时,对着唐简优雅地翻了个白眼。
原谅你啦——她在以此回复他昨天在火车上的那声道歉。
雷砚对此不明所以,但唐简却仿佛明白过来什么似的,嘴边笑容不由自主地又深了些。
清晨,薄雾尚未完全散尽,庄园跑马场弥漫着青草与泥土的清新气息。夏篱穿着一身利落的骑装,手里拿着几根新鲜的胡萝卜,脚步轻快地走向马厩。
追梦——那匹小时候她从唐简手里抢来的漂亮黑马,早已在栏边探出头,发出亲昵的响鼻。夏篱笑着伸出手,“追梦”温热的鼻息喷在她的掌心里,带着湿漉漉的暖意。
她轻抚着它光滑的颈侧,将手里的胡萝卜递到它嘴边,“追梦”迫不及待地咀嚼着,发出满足的声音。
脚步声自身后传来,不用回头,夏篱也知道是谁。
唐简同样一身骑装,手里也拿着几颗苹果。他没说话,只是走到旁边的马厩前,拍了拍看到他过来亦兴奋地直响鼻的那匹高大栗色公马的脖子。
他喂了“追风”两颗苹果,动作自然而熟稔。
阳光透过马厩的顶棚缝隙射下来,夏篱看着唐简,蓦地想起小时候两人为抢“追梦”而斗气的场景,嘴角不自觉弯了弯。
“比一把?”夏篱忽然扬声,微微抬起的下巴,带着一股熟悉的挑衅。
唐简这才扭头看她挑了挑眉,“老规矩,输了的人刷马。”
“一言为定。”
两人牵马出来。
夏篱利落地翻身上马,动作脚尖,“追梦”仿佛感受到主人的兴奋,前蹄轻刨地面。
唐简也跨上“追风”,双腿一夹马肚,两匹马如同离弦之箭,并肩冲入开阔的跑马场。
风声在耳边呼啸,晨光将他们的身影拉得很长。没有剑拔弩张,只有一中纯粹的、自由驰骋的快意和少年人之间不言而喻的默契与陪伴。
终点线上,“追梦”以微弱的优势领先不到半个马身。
夏篱勒住缰绳,回头冲唐简笑得灿烂,唐简认命地耸了耸肩。
阳光下,眼底的笑意却清晰可见。
午后,夏篱带着小跟屁虫乔玵刚从马厩里喂完马回来,就见那辆每隔一段时间送来一批新的航空期刊和外文资料的车从她们面前驶过。
夏篱等不及跟妹妹说太多,飞奔回自己房间超速度的洗了澡连头发都没来得及吹太干,就顶着一头炸毛滑到了外公那间充满墨香与旧书气息的书房。
“外公!外公!我!我来帮你整理!”她刚迈进院子,就迫不及待地冲着屋里的人大声喊道。
直到人冲进书房里,她才注意到外公并没在,而不知何时比她早一步到了的唐简,正盘腿坐在地板上拆着那些书籍外裹得严实的外包装。
唐简仰头看着戛然而止的夏篱,目光先是在她着急忙慌的脸上扫了圈,最后定格在她虽然已经不再滴水却因为风吹而变得格外“酷炫”的发型上。
没忍住,他“扑哧”一声,拿手里拆信刀的刀背蹭了蹭下巴,看着夏篱忍俊不禁道:“行。今天看在‘金毛狮王’的面子上,不跟你抢,你来帮外公整理。”
夏篱:“……”
她这才像是想起什么,掏出来手机打开前置摄像头……然后被镜头里的“狮王”发型瞬间蚌住了。
“……”夏篱嘴硬地瞪他一眼,“这叫艺术感懂不懂?”
她试图用手压了压乱翘的头发,效果甚微。她索性不再管,走到那堆小山似的资料旁蹲下,爱不释手地拿起一本厚重的精装书。封面上是复杂的涡扇发动机剖面图,标题烫金英文在午后的光线里熠熠生辉。
高大的书架需要梯子,夏篱驾轻就熟地爬上去,唐简则在下面稳稳地扶着梯脚,仰头看着她小心翼翼地将自己递过去的厚重书籍按编号归位。空气中漂浮着细微的尘埃,在光柱里缓缓舞动。
偶尔,夏篱抽出一本封面比她此时发型更炫酷的期刊打开,忍不住坐在梯子上翻两页看着,唐简并无不耐,只是偶尔会出个声,让她能记得自己此刻身在何处,免得一个投入忘了今夕何夕,从上面摔下来。
阳光透过高大的落地窗,在红木地板上投下斑驳的光影,也暖融融地包裹着他们,整个书房里,只有书页翻动的沙沙声和窗外偶尔传来的阵阵鸟鸣。
外公宋欧阳戴着老花镜坐在宽大的书桌后正翻译着一本还剩了三分之一的厚重的原文书,偶尔透过镜片上方抬眸看一眼他们,目光温和而欣慰。
三天的时间,像一部温暖治愈的蒙太奇电影。没有太过惊天动地的事件,只有流淌在日常点滴中的熟稔和轻松。
返校的航班划过湛蓝的天际。夏篱靠窗坐着,看着舷窗外棉花糖一样的云海,心情如同这高空般明朗开阔。每次从甘棠离开,总让她有种浑身上下充满电的感觉。
身旁的唐简在闭目养神,但夏篱知道他没睡着,呼吸很轻,长睫偶尔也会轻轻颤动。机舱内的引擎声是恒定的白噪音,隔绝了外界的喧嚣,也放大了他们之间咫尺的空降感。
飞机进去平流层,平稳飞行。夏篱转过头,目光落在唐简线条凌厉的侧脸上。阳光透过舷窗,照亮他额角那道据说自己还不会走路时……啃下的、极淡的齿痕。她清了清嗓子,低声开了口。
“唐简?”
“嗯?”他立刻睁开眼,转头看她。
夏篱对上他目光,不知为何卡壳了一瞬,慢半拍地才想起自己想要跟他说什么,“学校附近的那座云雾山你爬过了吗?”
“你想去?”他问。
夏篱点点头,“方茴说山上有个很有名的露营地,说明后天带我们宿舍的一块去。”
“……”因为此前夏篱没跟他提过这个,突然听到唐简瞬间皱起了眉,“就你们几个女生?”
“……现在不是在问你吗?”
唐简:“…………”
夏篱看唐简并为因此而松懈的眉毛,抿了抿唇,“其实她们提起这个的时候就让我问过你和你室友,可那时候我不是不太愿意和你说话么,就没说。”
唐简:“…………”
夏篱看他仍紧皱的眉,自然知道他在想什么,接着道,“方茴说她跟她爸妈去过那很多次了,很熟悉,而且我也从网上查过相关信息,露营地很正规也很安全的。”
唐简看着夏篱张了张嘴,但最后还是没再说什么,只是询问她具体出发时间和人员,还有她已经准备好的和还没来得及准备的东西。
夏篱一一说了。
飞机降落在北城机场。
两人取了被长辈们塞满了整整两箱子的吃的,随着人流向外走去。
夏篱慢慢晃悠着站在滑板上跟在推着两个行李箱的唐简身边,场景和一个多月前报道那天重叠在一起,时间仿佛重新回到了那天,却又比那天多了点什么。
回到学校,已是华灯初上。
林荫道上弥漫着秋日特有的草木清香和一丝凉意。
夏篱踩着滑板跟唐简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晃到宿舍楼下,刚起势打算收板,就听到老远有人撕心裂肺地喊自己名字。
“学妹!学妹!夏篱学妹!夏篱学妹!”
“……”
夏篱以一个略有些滑稽的姿势顺着声音看过去,就见一个……“传统理科男”像一阵风一样朝自己远远跑过来。
因为跑得太急,夏篱后仰着头看着扶着膝盖在自己面前满头大汗大喘着气的男生,就觉得自己也有点儿呼吸困难了。
她连忙把手里那瓶还没开封过的果汁打开递给他,“你你你先喝口东西顺一顺顺一顺,有什么事待会儿说,不着急哈!”
她真是怕他呼吸不过来人直接背过去。
“传统理科男”有些不好意思地看了她眼——虽然很不好意思,但还是接过她手里的果汁咕嘟咕嘟喝了大半瓶下去,然后他擦擦嘴,道歉说,“不好意思啊学妹,因为唐简不给我你的联系方式,我只能过来找你,看你就要进宿舍楼了所以才这么大声地叫你。”
夏篱左右看了眼确实因为他的“大声”而给自己招过来的视线,讪笑着提了提嘴角,“呵呵,没事。”
不过——
她瞥了眼身旁的唐简,再看面前穿着格子衬衫的眼镜男,问,“你刚说唐简不给你我的联系方式?所以你是……?”
“航模社社长,机械学院研二的周予。”周予笑笑,然后冲夏篱伸过去手——结果还没等夏篱抬手,他的手就突然被从身侧冒出来的一只手给握住了。
只见唐简紧紧握着周予的手,面带微笑地看着他手里只剩了三分之一的果汁,和善地问了句:
“芒果汁好喝吗?周社长。”
第33章
夏篱看着周予被唐简捏得几近发白的指节, 啪地在唐简手背上打了一巴掌,看着他“啧”了声,“人手都要被你捏断了。”
她心道这人怎么小气成这样, 不就喝了瓶你买的饮料吗?
唐简:“……”
唐简松了手,摸了摸被夏篱拍过的手背。
周予长得老实, 穿得老实,行为举止也很老实。只见唐简松开手后,他揉了揉有些发红的手腕抬手推推黑框眼镜,憨直地冲着夏篱一笑,“没事没事, 芒果汁确实还挺好喝的。”
“……”
夏篱有些被逗笑了, 她看着面前怎么看都看不出来是一社之长的男生, 笑问, “周社长找我有事吗?”
“嗯嗯嗯,”周予小鸡啄米似的狂点了几下头,说, “开学后我就跟着我们教授去京市出差参加研讨会了,今天中午刚回来。”
“……哦。”夏篱眨眨眼:“那很辛苦了。”
“不辛苦不辛苦,”周予摇摇头, 看着夏篱始终笑眯眯地,“我今天来找你主要是想和你谈谈前些日子你跟陆子航发生的那些……呃, 那些不愉快的事……你看你有时间吗现在?”
“不好意思,不是很有。”夏篱抬起空空如也的手腕看了眼, 抱歉道,“我待会已经和室友约好一起吃晚饭了。”
唐简在一旁看着没出声。
“……”周予有些尴尬地挠了挠脖子,少顷他从兜里拿出来早就准备好的名片两只手递给夏篱,说, “这是我的联系方式,电话微信Q.Q都有,你联系哪个找我都可以。方便的话我们再约时间详谈可以吗?”
夏篱先低眉看了眼面前的名片,才抬手从周予手里接过来,然后她看着收回手又不自觉挠了挠脖子的周予,冷不丁地开口问:“你是不是芒果过敏?”
周予微微愣了愣,随即点点头道:“有点。不严重。”
“……”夏篱看了眼那瓶仍被他拿在手里剩了三分之一的芒果汁,有些不可思议,“你知道自己过敏还喝?”
周予还没来得及开口,一旁的唐简却是从鼻腔里轻哼了声:“心机boy。”
“我发誓!”听到唐简的话,周予忙举起三根手指头,看着夏篱一本正经道,“我发誓我绝对没有想用这个方法骗学妹心软的意思,刚才确实是太着急太口渴了。你递给我的时候我以为是橙汁呢,结果喝了两口才发现味道不对……不过喝都喝了,反正我过敏反应也不严重,又何必抹了学妹的心意呢,你说对吧!”
他边说边不由自主地挠着脖子和胳膊。
夏篱:“……”
“抱歉学长,我不是那种很有良心的人。”她声音变得有些冷,但还是接过了周予手里的名片,说,“所以以后不用这样……费心思。”
“好好,下不为例下不为例。”周予看夏篱如此爽快,心里反倒放心了,他并没再嘴犟地说什么,只是从身后双肩包里掏出来一本装订成册的文件,上面虽然细心地包着一层透明书皮,但纸张边角仍带了些长期翻阅的毛边。他随手翻了两页道,“今晚你有时间可以先看看这个。这是明年SAE国际大学生航空设计大赛高级组的新章程,我打算组队参赛。还有这是我们今年前半年SAE基础组第五名的相关证书文件和唐简去年帮我们做的飞控系统设计图的复印件……虽然他坚持不肯署名。”
唐简:“……”
他都没来得及阻止,周予话就已经秃噜出去了。所以他很快迎来了夏篱充满谴责……疑惑的一个眼神:“你不是说你什么社团都没加吗?”
唐简双手插袋的姿势像棵懒洋洋的梧桐树,他看周予,“我加了吗?”
“没有没有,”周予镜框后的那双眼这会骨碌碌地,忙道,“学弟没加社团,这是我锲而不舍蹲了他两个月他看我太可怜给我免费画的。”
周予憨直的脸上充满感激的微笑,“这套系统让我们在自主起降环节拿了满分。”
夏篱一言不发地看着周予,直到对方脸上的笑因为不明所以而快龟裂时,她终于若有所思地开口,语气充满真诚:“你蹲他蹲了两个月?咱们学校研究生生活没想到还挺轻松的,这么闲。”
唐简一副看好戏的模样看着一脸呆滞住的周予,摇摇头“啧”了声。
“…………”周予安静了片刻,最后抬手推了推镜框,看着夏篱强行把话题转了回来,“……总之,明年SAE高级组命题是矢量推进系统与仿生飞控的结合,这种级别的比赛我们要想拿名次就需要真正的机械天才——比如能徒手拆解矢量发动机的学妹你。”他镜片后看着夏篱的目光灼灼又隐隐激动,"学妹那天拆解F-35的视频我反复看过很多遍。你用的是自创的三轴联动拆解法对不对?我在MIT交换时见过类似手法,但那需要配合特制工具——"
而她甚至只用了桌上工具匣里现有的那些就完成了整件拆解——这能力他敢说在这学校里都很难找到第二个——所以他没一点理由放着这么个大神不来请。
周予话音还没落,唐简却突然伸手抽走文件扫了两眼:"去年冠军团队的平均年龄是26岁,成员甚至包括两个博士。你让大一新生担纲主力?"
“……”周予再推推滑落的眼镜,淡定道:"不破不立。"
唐简笑了声,把文件拍回给周予,“不是想找个新人背锅?”
周予:“当然不是!”
周予:“……”
因为答得太快反而显得他有些心虚了。
少顷,周予看着从他去年接手航模社后就一直致力想拉入社的学弟,有些气闷地说,“你自己不想入社就算了,怎么还一直拆我的台?”
“所以你确实没想利用她肃清航模社?”唐简问。
“……”也不知道是因为过敏还是因为被拆穿心思的尴尬,周予耳根子红了大片。他飞快地瞥一眼夏篱,抱着怀里的文件看唐简,没好气地反驳,“那你明知道陆子航什么脾气,还故意让学妹去撞南墙,你又怎么说?”
唐简低眉睨了眼闻言也歪着脑袋瞅着自己的夏篱,说:“因为不管我让不让她去她都一定会去,我跟着总比她一个人去好点吧?好歹她被陆子航那玩意撕碎了我还能当场给拼回个全乎人给家里人交差。”
周予:“…………”
无言以对。
夏篱:“…………”
谢谢你啊,你可真贴心。
夏篱看被某人怼的仿佛毫无还击之力的周予,终究是不忍心再看着他挠来挠去——看得她都要浑身发痒了。她摊开手,对他道:“给我吧。”
周予眼睛一亮,忙把怀里的文件递给她,“那学妹——”
“我只答应你会好好考虑下再说。”
“好好好,考虑考虑,只要学妹可以考虑一切都好说、好说!”
周予一步三回头的离开了。
宿舍楼前这会儿路过的人不多,短暂的安静里,只剩下夏篱和唐简,以及脚边那两个塞满了长辈关爱的行李箱。晚风拂过,带着秋夜的凉意,吹动夏篱额前的几缕碎发。
夏篱掂量了一下手里的文件包,分量不轻。她没看唐简,只是低头重新翻开那本厚厚的册子。翻开第一页,是清晰的打印标题:SAE International Aero Sesign Competition-Advanced Class Rules&Requirements.
夏篱的目光飞速扫过那些密密麻麻的英文条款,专业术语像密集的蜂群涌入脑海:垂直起降、矢量推进系统、仿生飞控、有效载荷、飞行评分……她呼吸不自觉地放轻了,指尖划过那些冰冷而精确的描述。
少顷她开口,声音带着几分了然,“所以你其实是因为这个才一直拒绝他的?”
听唐简方才的话和周予的反应,航模社最大的难点恐怕不是技术本身的问题。
也是。
虽然夏篱此前并没过多了解过北城大学航模社,但以北城大学三航学院在国内乃至国际上的知名度本身,最近几年在这种国际大赛上的成绩确实有些差强人意。
唐简闻言转过身子和夏篱面对着面,高大的身影挡住了部分路灯的光线,在她身上投下一片阴影。
“也不全是。”他语气淡淡的,带着一种置身事外的疏离感,“周予这人,有理想有抱负,做起事来有始有终也很认真,但你刚刚肯定也看出来了,偶尔在一些小事上爱耍点心眼……但总体来说这些无可厚非。去年他当上社长后想改革航模社,把兴趣社团往专业竞赛团队转型,只是有时候人太轴,或者说……有点天真。”
一句话总结,就是“不得民心”。
“那他怎么当上的社长?”夏篱奇怪。
“因为他本科时比赛成绩不错,只是后来团队各奔东西散了之后航模社再组建上来就不太行了,”唐简说,“而且,‘枪打出头鸟’。你看,北城大学航模社其实这两年最好的成绩就是今年前半年SAE基础组的第五名了,但你稍微从相关网站上查一查也知道,百分之九十五的讨论量依旧是骂的嘲讽的。”
唐简顿顿,目光落在夏篱手里的文件上,眼神变得有些复杂:“他找你,确实是看中了你的能力。你拆解模型的手法是外公手把手教的,精准、高效,这些瞒不过内行人的眼睛。我知道他看到肯定会来找你。”
夏篱终于抬起头,看向唐简。路灯的光线在他深邃的眼窝处投下阴影,让人看不清他眼底真正的情绪。
“那你刚才拆他的台,是觉得我不行,还是只是觉得周予在坑我?”
他怎么可能会觉得她不行。
唐简微不可察的轻轻叹口气,似乎也知道自己的担忧其实改变不了注定的结果,“周予的团队现在就是个靶子,陆子航那帮人盯着呢。你这时候加进去,以你的性格和能力,注定会成为焦点,也会成为靶心。比赛准备周期长,冲突只会更多。”
唐简的声音低沉平稳,像是在陈述一个再正常不过的客观事实,甚至没有刻意煽情,只是清晰地传达了他的立场而已。
如此平常的话……甚至只是在宿舍楼下这个人来人往再普通不过的环境里,夏篱心却因此重重跳了一下。
毫无征兆又莫名其妙。
然而还没等她厘清眼下这情绪从何而来,就见面前唐简平生第一次,认真又直白地看着她说了句:
“我只是担心你。”
第34章
“篱篱!”
楼梯上的一声叫喊打断了夏篱和唐简之间的短暂安静。
夏篱回头, 看方茴和辛恬小跑着从楼梯口小跑着出来。方茴上前笑着搂住她肩膀给唐简打了声招呼,“学长好!”
辛恬跟着点点头。
“篱篱,这个是你的行李箱吗?”方茴指着唐简手握着的果绿色行李箱拉杆, 示意道,“我来吧, 学长。”
唐简看了眼夏篱,把手里的箱子往前轻推了把。
“我走了。”他说,然后抬手在没给回应的夏篱眼跟前打了个响指,“夏篱。”
夏篱这才回神似的抬起头看他,点点头“嗯”了声, “拜拜。”
唐简又看了她一眼, 这才推着自己那个黑色行李箱转身走了。
等唐简走远了, 方茴拐了拐夏篱的胳膊, 说,“怎么感觉你俩之间不太对劲。”
“什么不对劲?”夏篱伸手想拿箱子,被方茴闪了过去。
方茴和辛恬俩人一起提着箱子, 边上楼边说,“我记得前段时间苗苗好像就跟我说过,她觉得你俩似乎吵架了, 见面都没咋说话。”
夏篱闻言想了想,估计乐苗说的是金工课那天中午在便利店两人碰到唐简和他室友那次。
“没吵架, 我跟他能有什么吵的。”她说,“我还跟他说了明后两天去露营的事, 他答应了,说回去跟他室友商量着准备东西。”
“消息滞后了吧,”方茴跟辛恬对视一笑,说, “苗苗已经在微信上问过那个吕学长了,他说他们国庆都没啥安排,宿舍里都去,那天在火锅店门口碰见的那个学长还说要带着他女朋友一块呢。”
人多热闹,夏篱倒是对此没什么意见,就是……
“苗苗跟吕学长已经这么熟了吗?”夏篱惊讶。
“谁说不是,”方茴说,“我感觉他俩私下还偷偷约饭了,虽然苗苗没说,但逃不过我的眼睛。”
夏篱:“……”
“说不定苗苗会成为咱们宿舍里第一个脱单的呐!”方茴用腿兜了下箱子重重喘了一口气。
夏篱抬着行李箱轱辘闻言却皱了皱眉。
回到宿舍,乐苗和粱清波两人没在,夏篱把手里的文件夹和小鱼板放下,先把行李箱打开拿长辈们给她准备的好吃的分了几份出来,室友的和孙翡的。
这时辛恬拿起夏篱放在桌子上的文件夹翻开看了眼,里面具体内容虽然她看不懂,但看到了几个关键信息。
没忍住好奇地看夏篱问,“篱篱,你这是要参加这个SAE的比赛吗?我看上面有写北城航模社,你还是要加航模社吗?”
夏篱抬头看了她一眼,分神回道,“这是刚刚在楼下航模社的社长给我的资料,虽然还没确定要加,但机率很大。因为在SAE这种国际赛事上拿奖对我以后进实验室和选导师都有很大帮助,我当初想入社其实也是为了这个。”
“那……”辛恬犹疑道,“那个人呢?”
“陆子航?”
辛恬点头,“对,就是活动馆那天那个学长,他应该也还在吧?我听说你们之前一起上课他还找你麻烦来着。”
夏篱起身,把手里装好的一份袋子递给辛恬,笑着拍拍她胳膊,“放心吧。这些问题我都会考虑到的。”
辛恬表情看着欲言又止,但最终还是没再说什么。
方茴因为复读过一年,比夏篱她们都大了一岁,也是几人当中唯一考了驾照的。昨天夏篱还没回学校的时候,她就回家开车顺便把家里的露营装备都带了过来。
因为露营装备和地方都是夏篱她们提前预定好的,所以男生那边就商量了吃的喝的都他们准备。
隔天晌午,一行十个人在校门口集合。
夏篱几人看着他们把六个沉甸甸的旅行收纳大盒子放进两辆出租车的后备箱里,在知道都是吃的后,没法不震惊。
这也太多了。
“学妹,你们女孩自己开车行么,司机师傅说还有段山路要走呢!”吕良友拍了拍手走过来,看着几人道,“要不我给你们开?”
“谢谢学长,不用了。”方茴冲他笑笑,“路我比你熟多了,暑假我也开车去过,放心吧。”
吕良友点点头,“那……开车小心。”
他转身往回走了两步,又转头过来道,“你们五个人坐一辆车会不会挤啊,要不来个人坐我们车呗?”
夏篱几人还没来得及说话,就见乐苗自告奋勇道,“我最胖,那我去吧!”
“……”
“……”
上了车,方茴等夏篱她们系好安全带后熟练地打灯将车子汇入车流里,从后视镜看了眼跟着的那辆出租车摇了摇头,“苗苗跟吕良友肯定有点猫腻。”
辛恬和孙翡听见,忍不住在后排连连点头附和。
夏篱坐在副驾驶,闻言也本能地往车后看了眼。忍了忍,没忍住,从包里掏出来手机,点开微信,给唐简发了条消息。
夏篱:不带朋友滤镜,你舍友吕良友人怎么样?
几乎在夏篱消息刚发出去的下一秒,对话框上就显示出了“对方正在输入中”的字样,所以她还以为很快就能看到唐简的回复,然而五分钟过去,方茴她们都换了个话题聊了,对话框里却仍然安安静静地。
夏篱:?
这次又是瞬间显示的“对方正在输入中”,但两分钟过去,她仍然没看到任何回复。
夏篱:“……”
夏篱简直无语,有些生气地又打字过去:明明就看到了我发的消息,为什么不回复?!唐!建!军!
顺便赠送一个超级无敌大白眼的表情包。
这次对话框上再次显示出“对方正在输入中”,几秒钟后——
唐杀千刀:今天见面一句话没跟我说,上来就问我别的男人怎么样,我为什么要回
夏篱:“…………”
她盯着那句话,也许几秒钟,也许几分钟……直到耳朵和颊边都被烧的开始发烫,夏篱才终于回过神来似的,猛地把手里的手机翻扣到大腿上。
旁边开车的方茴被她这一下吓了一跳,手里的方向盘抖了一下,但很快凭借她刚满一岁的超“高”驾龄给稳住了,忍不住埋怨地瞥她一眼“啧”了声,“篱篱你想干嘛!吓我一跳!别忘了现在你们的命可都在我的掌控当中的!”
原本也在后排刷着手机的两人也忙抓住前面的椅背,“怎么了怎么了?”
“……”夏篱抱歉道,“对不起,刚刷到一个恶搞图片被吓到了。”
“什么恶搞图片我看看,”孙翡凑上来说,“我最爱看恐怖片了,迄今为止还没哪个能吓到我呢!”
辛恬捂着眼睛,“啊啊”两声,“别别别别别,别让我看到,我最怕那些东西了!”
夏篱自然不可能让孙翡看,只好反手把她凑上来的脑袋按回去,“开车呢,坐好!”
紧接着她强行转移话题,说,“好可惜,大波不能跟我们一块来。”
辛恬估计也怕孙翡会继续缠着夏篱要看恶搞图片的事,闻言忙接话,“就是。也不知道她那个社团有什么问题,非得把活动设在假期里,不参加就要退社,也太没人性了。”
……
云雾山跟学校直线距离差不多有四十多公里,露营地设在半山腰上的空地上。
差不多开了快两个小时后,夏篱她们这辆SUV刚开进营地停车场,就见两辆出租车前后跟她们擦肩而过。
唐简宿舍四人和两个女孩正站在六个大箱子旁边说话,看见她们过来吕良友和乐苗同时对着她们车招了招手。
等车子停稳,几个男生围过来把后备箱里的装备一个个拿出来,齐司乐先展开了两个露营车和女朋友一人拖着一个过去先把吃的装到车里。
一行人浩浩荡荡地拖着露营车拿着一堆东西往预定的地方过去的时候,都不约而同地发出惊叹,轻易被眼前豁然开朗的壮丽景色给征服了。连夏篱也忘了唐简那条静静躺在手机里没被回复的微信消息。
今天的天气和眼前的景色一样令人惊叹。
万里晴空如洗,湛蓝的没有一丝杂质。远处层峦叠嶂,山色如黛,在阳光下呈现出深深浅浅的绿。脚下是翻腾的云海,洁白如絮,浩瀚无垠,仿佛让人置身仙境。山风呼啸而过,带来一阵沁人心脾的凉爽。
他们的位置在一片背风、相对平坦的松林边缘。到了目的地,大家立刻分工合作,开始扎营。
因为女生人多,她们准备了一大一小两个帐篷,四个男生负责搭建两个大的,夏篱和方茴则搭那个小的。其他人则一块整理带来的吃食,准备简易午餐。
夏篱和唐简因为也常常和家人一块露营,所以对这方面也挺熟练的。
两人动作麻利,力道精准,打地钉、撑骨架、拉风绳一气呵成,仿佛受过专门训练似的。搭好的帐篷紧绷稳固,在呼啸的山风中纹丝不动。
直看得只能在一旁帮忙的几人一愣一愣的。
尤其方茴。
因为两人搭的帐篷小,完事后夏篱又示意她一块去旁边搭天幕。
方茴原本以为自己就挺独立能干了,却没想自己这小舍友还真是深藏不露。反而衬得她只能跟个小跟班似的帮她递个东西扶着固定什么的……直到看到小舍友踮起脚尖去够一个较高的固定点时,她终于微微一笑,心想这下终于轮到她露一手了吧!
结果谁知道她刚想开口调侃两句时,就见一人影大步从自己身旁走过去,从自己小舍友手里拿过绳扣,三下五除二地将其牢牢固定在了更高更稳固的位置上。
第35章
帐篷骨架在风里发出轻微的铮鸣, 夏篱踮着脚尖,指尖堪堪勾住天幕顶端的绳扣。山风卷起她额前碎发,露出光洁的额头, 上面沁着一层薄汗。显然她还是高估了自己的身量,高度明显差着一截, 金属环扣在她指腹下打滑,怎么也使不上力扣进D形环里。
方茴比她高了半头高,在旁边故意笑看着她没动,等她先开口求救。
夏篱余光瞄着对方“嘶”了声,咬了咬牙没吭声, 拗上了。
“这里要拉紧, 不然风一大就掀了。”
低沉的嗓音毫无预兆地贴着她耳后响起, 呼吸近的仿佛拂动了她的发丝。夏篱心头猛地一跳, 下意识偏头——唐简不知何时已站在她身后半步的距离,高大的身影笼下来,带着山间松木和阳光晒过的清爽气息, 几乎将她圈在身前和天幕杆之间。
……她甚至能看清他T恤领口下随着呼吸微微起伏的锁骨线条。
“发什么愣?”唐简低头和她四目相对,说,“说了这个待会我们来, 也不知道你逞什么强……对自己身高心里也没点数。”
不知道是不是顾及两三步远的方茴,想给夏篱在她面前留点面子, 最后一句话他声音很低,低得只有两人能听到。
夏篱空白了一瞬的脑子因为他这最后一句话瞬间回了神, 然而没等她做出反应,唐简温热的手掌已经不由分说地覆了上来,完全包裹住她正和绳扣较劲的手指。
夏篱只觉指尖一麻,像被细小的电流猝然击中似的, 灼人的温度瞬间从相贴的皮肤蔓延开,烫得她本能地想立刻抽回手。可唐简的手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道,稳稳地托着她的手背,另一只手则绕过她身侧,精准地捏住绳扣下方松弛的织带用力向下一扯——
“咔哒”一声轻响,绳扣终于驯服地滑入D形环里,绷紧的天幕发出“砰”的一声闷响,瞬间被山风撑得饱满平展。
然而任务完成,唐简却没立刻松开。
夏篱甚至能感觉得到他指腹上薄茧摩擦过自己手背皮肤上的细微纹路,清晰得令人心慌。她不由得屏住呼吸,身体微微僵硬着,后背几乎能感知到他胸膛隔着几层厚厚的布料传来的热意。
时间仿佛被山风凝固了一瞬。
下一秒,夏篱猛地将手从他掌下抽出,动作幅度有些大,指尖不经意滑过唐简手腕内侧,那里皮肤温热而柔软,她像被烫到一样飞快缩回手,把指尖蜷缩进掌心里。
唐简似乎顿了顿,目光在她骤然空落的手臂上停留了一瞬,随即若无其事地收回手,插进裤袋。他往后退开一步,那股令人窒息的、带着体温的压迫感也随之消失了。
夏篱站在原地,山风呼啦啦地吹过耳畔,却吹不散脸颊上莫名升腾起来的热意。她掩饰般地冲他扬了扬拳头,威胁着瞪他,“再拿身高说事我就揍你了啊!”
唐简瞄了眼脸跟前她紧攥着的手,嘴角似乎勾了勾,抬手在她手背上轻弹了下,随即转身走向另一边还在跟地钉斗争的吕良友,“老吕,干活能不能带着点眼睛干,钉都打歪了。往右偏三十度再砸。”
第一次,明知旁边方茴带着无声的、调侃的目光瞅着自己,夏篱却无法像之前那样坦坦荡荡地给她顶回去,只好佯装忙碌,弯腰去整理散落在地上的防风绳。
那边,齐司乐的女朋友田纱纱正笑着把一盒盒密封好的食材从露营车里拿出来,摆放在铺开的野餐垫上。头一次见面的唐简的最后一个室友陈默和齐司乐正合力把便携折叠桌椅支开,辛恬和孙翡忙着拆一次性餐具的包装……营地里一下子充满着忙碌又轻松的人声。
等一切尘埃落定,暮色四合,山谷里的风捎来一阵更深的凉意。
两顶大帐篷和一顶小帐篷呈半圆形围拢着中间的空地,折叠桌椅拼在一起,上面摆满了琳琅满目的食材和饮料。便携式燃气炉上鸳鸯锅里红油和番茄汤底咕嘟咕嘟翻滚着,浓郁的香气霸道地驱散了山间的清冷。旁边的烧烤架上,炭火烧得正旺,五花肉、鸡翅、玉米、蘑菇在烤架上滋滋作响,油花滴落炭火,爆起诱人的香气和细小的火星。
“开动开动!饿死我了!”齐司乐率先夹起一筷子肥牛卷放进翻滚的红油里。
气氛瞬间热烈起来。
大家围坐在一起,说笑声、碗筷碰撞声、食物下锅的刺啦声交织在一起,驱散了众人忙碌了一下午的疲惫。
山风掠过松林,发出低沉的呜咽,却丝毫吹不散这一隅的温暖和喧闹。
夏篱坐在靠边的位置,面前的小碟子里堆了些孙翡给她夹的青菜和虾滑。她小口吃着,目光却总是不自觉地飘向斜对面的唐简。方茴正跟同样身为北城本地人的陈默一起和大家商量着明天凌晨登顶看日出的几条路线,唐简神情专注,偶尔点头回上一两句,侧脸在摇曳的营地灯光和篝火的映照下,线条显得格外清晰硬朗。
——今天见面一句话没跟我说,上来就问我别的男人怎么样,我为什么要回。
车上唐简发过来的这句话仍静静地躺在他们的对话框里。
她没有回复,他也没再发什么过来。
夏篱觉得自己再迟钝似乎也没办法察觉不出来他那句话好像是在……吃醋。
可是……吃醋?
吃……她对另一个男生的关心的醋?
为什么呢?
难道这也是像他那天在火车上对自己道歉时说的那番原因吗?
怕她因为和吕良友之间的关系而疏远他?
……可怎么可能呢。
对程愈的担忧她尚能理解——毕竟是因为她跟他说过他是她的“理想男朋友”,未来或许会有因为两人在一起而疏远他的可能,因此他的担忧无可厚非。
可……吕良友?
暂且不说她和吕良友平日并无交集,甚至认识都还是因为他才认识的,两人话都没说过几句,自己只不过是问了一句他人怎么样而已……他这反应又是为何呢?
难道——
不,不可能。
夏篱瞬间就否定了心底那陡然冒出来的假设。
当然不可能是因为……喜欢她。
他曾经那么斩钉截铁的说过喜欢的人绝不是自己这样的。
虽然至今她并不清楚他喜欢的女孩具体是什么样子的,但唯一能确定的就是他绝对不会喜欢一个像她这样仿佛时刻都想跟他对着干的女孩子。
所以,他那句话究竟是何意思呢。
……
“篱篱,尝尝这个香菇,烤得刚刚好!”辛恬这时隔着孙翡递过来一串烤香菇,打断了夏篱的视线,也引得唐简的目光朝她看过来。
夏篱余光瞄到,莫名有些做贼心虚。她赶紧接过辛恬递过来的东西,掩饰般地低头咬了一口——可直到香菇咬到嘴里嚼了两下,似肉非肉的口感和直冲天灵盖的奇怪气味才后知后觉的充斥着她整个口腔。
一股难以忍受的呕吐感自胃里翻涌而上,但一想到此时自己正在何处,她硬是把那股几近难以忍受的反胃给生生压了下去。她试着把嘴里的东西咽下去,却完全没办法做到——正当她皱着脸着急忙慌地想找个什么把嘴里的东西吐出来时,一个空纸杯已经出现在了她嘴边。
“吐。”
夏篱来不及再想什么,忙把嘴里的香菇吐到杯子里。紧接着,即便她端着凑到嘴边的水杯连漱了好几次口,可嘴里的香菇味道却依然充盈着她的整个口腔——那难以形容的味道简直可怕的让她的大脑都宕机起来。
唐简伸直了拿着纸杯的左手尽量让它离夏篱远远的,右手把她面前那瓶还未开封的橙汁拧开直接凑到她唇边。
“喝。”
夏篱像个提线木偶咕嘟咕嘟喝了大半瓶下去,才终于觉得自己活过来了。
她说不出话,只能对着不明所以担忧凑过来询问怎么回事的众人摇了摇手示意自己没事。
“怎么了?没烤熟吗?”辛恬看她煞白的脸色和通红的眼,有些奇怪地又咬了口手里的香菇串嚼着……好像熟了呀?
“她不能吃香菇。”唐简把手里的纸杯扔到后面的垃圾桶里,言简意赅地解释了句。
众人这才恍然大悟。
“反应这么大?”齐司乐叹为观止。
他还是第一次见有人因为不吃哪种东西脸色能白成这样的。
“调味品没这么大反应,当主食吃到嘴里才会。”唐简说,视线仍瞧着夏篱有些发白的脸色。
他清楚记得她七岁那年也是因为第一次吃了烧烤的完整的香菇吐的昏天黑地,后来吊了三天水才彻底好起来。也是因为那次,家里才知道她有这问题。
闻味道,炒菜做调味都没事,可单吃了就会出问题。
奇怪,但无解。
“怎么样?”唐简单膝半蹲在夏篱身边,看着她的目光里有着毫不掩饰的担心。
夏篱看着他,莫名有些局促,她扶了把他胳膊想把他拽起来,视线扫过众人忙道,“我没事啊,没事了,我没事。”
“真没事吧?”方茴问,有些担心地说,“用不用去医院看看啊?”
“没事没事,真没事。”夏篱摇头,又尴尬又抱歉,“抱歉抱歉,大家快继续吃吧,别因为我闹了好心情。”
看她脸色似乎真好点了,大伙终于散开。
吕良友坐回座位上大喘了一口气,随口秃噜一句,“学妹你说你,明知道自己不能吃香菇怎么还吃,也太不把自己当回事了!”
……好问题。
夏篱无言以对。
“对不起呀篱篱,”辛恬隔着孙翡看着她可怜兮兮地撇撇嘴,“我不知道你不能吃香菇。”
这话说得夏篱更是不好意思了,“这跟你有什么关系啊,是我自己不小心,太高估我自己了,还以为现在没事了呢!”
说完她强行把话题引到明天看日出的路线上,直到众人为此再次热烈地讨论起来,夏篱才终于松了一口气。可刚放松地往后靠到椅背上,这才发现旁边唐简仍旧半跪在她旁边一动没动呢。
“你干嘛,”夏篱偏过身子背对着众人看他,低声道,“我真没事了,你快回你位子上吃啊。”
唐简没应话,依旧目不转睛地看着她。篝火的光在他眼底跳动,映得那双眸子格外清亮。
“刚在想什么,别人给你东西看也不看是什么就往嘴里放?”他盯着她问。
一句话,让夏篱差点被自己的口水呛到。她视线本能地偏向一旁,却无意看到他轻搭在桌角的手。
冲锋衣袖口露出的那一小截手腕,以及手腕上那根即使在这隅背光处也清晰可见的那抹暗红的、细细的编织绳。
夏篱的目光不由自主地定在了那根红绳上。
她自己的左手腕内侧,在冲锋衣袖口的遮掩下,也系着同样的一根。
这是几年前,长辈们一起去寺庙里祈福时求来的,说给他们保平安。她、唐简、哥哥一人一根。
以前只觉得它们是长辈的爱甚至是一个习惯性的“装饰”。
可此刻,在篝火明灭的光影里,看着唐简手腕上那抹清晰的红色,再感受着自己腕间红绳熟悉的细微摩擦感,夏篱的心跳却毫无预兆地漏跳了一拍。
“阿篱?”唐简用只有两人能听见的声音低声叫她。
夏篱猛地回神,在唐简的手就要碰上她放在大腿上的右手时,伸手拿起桌上那半瓶橙汁喝了口。
“我在想昨天周予说的航模社的事,一时想入迷了。”她说。
第36章
篝火在营地中央噼啪作响, 跳跃的桔红色火焰将围坐的人影拉长又缩短,投在身后的帐篷上,如同摇曳的皮影。烤肉的油脂滴落在炭火上滋啦滋啦, 扬起混合着松木燃烧的独特气味,在清凉的山间空气中弥漫。
晚餐在持续升温的喧闹中接近尾声。山里的夜寒意更浓, 篝火成了最受欢迎的中心。大家围着跳跃的火焰,或坐或倚,分享着带来的零食,玩起了简单的桌游,笑声在空旷的山谷里传出很远。
没一会儿, 方茴作为“东道主”要带着几个好奇的人在营地“探险”, 乐苗本想拉着夏篱一起, 但后者破天荒的拒绝了, 乐苗还想再劝,可孙翡看了眼夏篱脚边的东西,仿佛知道她在烦恼什么似的, 连拉带哄的把乐苗拽走了。
喧闹的人群顿时安静下来。
营地里顿时就留了不远处正窝在一条毯子底下说小话的小情侣和篝火旁的夏篱唐简二人。
夏篱裹紧了冲锋衣,坐在篝火旁,看着跃动的火焰出神。
周予给的那份厚厚文件袋就放在她脚边的背包上。
SAE大赛、矢量推进、仿生飞控……这些充满挑战的词汇混着陆子航那张不友善的脸在脑海中盘旋, 最后,无意识地定格在此时正坐在他对面, 被火苗映得泛着暖光的唐简脸上。
唐简正用一根长树枝拨弄着火堆,木柴燃烧发出噼啪的脆响, 火星随着他的拨动升腾而起,又迅速消失在深沉的夜幕里。暖红的火光在他脸上跳跃,勾勒出深邃的轮廓,也柔和了他平日略显冷硬的线条。
“还在想航模社的事?”唐简的声音打破了沉静, 没有抬头,依旧专注的看着火堆,仿佛只是随口一问。
夏篱微微一怔,随即也把视线定在面前的火堆上,点点头“嗯”了声。
唐简停下拨火的动作,抬眼看她,火光在他脸上明明灭灭。片刻后,他起身坐在了她旁边。
夏篱无意识地动了动身子。
两人并排坐着,一时无话,只有无垠的星空和寂静的山林作伴。气氛有些微妙,只是奇怪的是,夏篱并未觉得尴尬,反而有种沉淀下来的安宁。
过了一会儿,唐简低沉的声音打破了沉默,“所以你是怎么想的?”
他没有看她,目光落在远处沉在夜色中的山峦轮廓上。
“……周予给我的资料我都看了,”夏篱瞥了眼脚边的文件夹,说,“SAE高级组的命题确实很有挑战性,也很有吸引力。矢量推进和仿生飞控的结合是个前沿方向……”她顿了顿,坦诚道,“我确实很心动。但是——”
“……但是就像我说的,陆子航和他的拥趸还在,社团内部矛盾也不小。”唐简接过她的话,说,“周予这人有点理想主义,又爱耍点滑头,可能镇不住场子,也可能会利用你来当枪使,肃清异己。”
唐简语气平静却一针见血,几乎完全复刻了此时夏篱心中的所有顾虑。
她忍不住转头看了他一眼。
唐简克制再克制,才忍住了想要扭头看向夏篱的冲动。
过了好一会儿,夏篱才转回头,手撑着侧脸继续看火堆里忽闪忽闪的亮点轻轻应了声,“还有,如果真要参加比赛,投入的时间精力会非常大,我怕影响专业课。”
“专业课对你来说不是问题。”唐简的语气带着对她能力的绝对信任。他重新拿起树枝,轻轻拨了一下火堆,让几块烧透的木炭塌陷下去,露出底下更炽热的火焰核心,“关键在于值不值得冒这个风险,以及,如何把风险降到最低,把主动权握在自己手里。”
夏篱撑着脸又偏头看唐简,而唐简这次也终于转过头,看向她。
“SAE高级组的平台,对你以后进顶尖实验室、争取导师资源,分量不轻。”篝火的火苗在他眼中映出两点跳动的火光,深邃而认真,“如果你真的想参加,想拿这个比赛作为跳板,那就不是周予‘邀请’你,而是你‘选择’他,和他合作。既然是合作,就要谈条件。”
“谈条件?”她下意识地重复。
“嗯。”唐简停顿了一下,眼底似乎添了几分锐利,“谈条件。”
“那……你有什么想法吗?”夏篱试探着问。
“想听么?”唐简回。
“……”夏篱但觉不妙。
唐简:“……叫声哥哥听。”
夏篱:“……”她就知道。
夏篱顿觉方才自己那七里八拐的旖旎心思果然都是她没事找事想太多,他就是闹着她玩的。
她一时都不知自己是气还是恼,手比大脑先动作,等她意识到时,拳头已经冲着唐简敲过去了……然而这次,唐简却没像以往一样偏过身子躲过去或是就站在原地受了她这一拳,而是直接张开大手,接住了她的拳头,然后……握住了。
唐简有双很漂亮的手,骨节细长却一点不显女气,带着一股男生特有的力量感。夏篱虽然一直都知道这一点,可自有记事以来,她却也是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感受到圈在她手背手腕内侧皮肤上他指腹带的那层薄薄的茧。
指尖嵌进掌心里的本能动作却让手背上的人瞬间收紧了手指,那贴着皮肤的轻微的颤抖让夏篱愣住了,看着唐简一时忘了动作。然而也没等夏篱再有何反应,下一秒,手背上的力道一散,她的手被唐简轻轻甩了回来。
“说不过就动手,你说,这么多年你是不是一直在单方面‘殴打’我。”唐简“啧”了声。
夏篱悄悄吐出一口气。
她佯装冷地把手缩进袖子里,攥紧,抱在胸前,看着面前跳跃的火焰抿了抿唇,“……谁让你总占我便宜。你才比我大多点?”
“怎么,十个月就不是大了?就是一天那该大也是大。”唐简把手里的木棍直接扔进火堆里,睨她哼了声,说,“等着吧,总有一天我会让你心甘情愿叫我声‘哥’的。”
夏篱整个人放松下来,闻言却对此嗤之以鼻,“嘁,做你的春秋大梦。”
唐简看着她皱着鼻尖的侧脸,眼里带着笑,却什么都没说。
过了会儿,他拿起夏篱脚边的文件夹,把露营椅往她身边拖近了点,指尖掸了下文件夹封皮,朝她歪了歪身子,“我说,你听不听。”
“你说啊。”她撑着脸,斜眸睨他一眼。
夏篱原本以为唐简仍是故意拿她逗趣解闷的,瞅了他一眼后她就继续看着小火堆了,却不曾想下一瞬,旁边还真的传来他认真低沉的嗓音。
他不知从哪摸出来一支笔,翻开手里的文件夹,在最后夹着的两页草稿纸的空白处圈了个“第一”。
——独立决策权和技术主导权。
唐简用笔尖点点这句话,看着夏篱,眼里神色再认真不过,说,“在核心设计,尤其是你负责的机械结构、拆解优化和矢量推进系统整合部分,你必须拥有绝对的话语权。周予可以提需求,但不能瞎指挥。所有关键节点的技术方案,必须你签字认可才能执行。这是保证项目技术不走偏、不被外行干扰的底线。”
“……”夏篱难掩意外地瞧着旁边人。
唐简拿笔杆轻敲了下她发顶,“听着没?”
“听听听,听着呢!”夏篱忙道,不忘主动把身子又往他那边凑近了点。
唐简这才满意地又写了个“第二”。
——独立小组和经费资源自主权。
“你必须拥有完全独立的项目组,人员最好由你挑选或审核,周予可以挂名指导,但核心成员必须是你信得过、技术过硬的人。你要确保陆子航们插不进手也干扰不到你们的研发进度和内部决策。周予既然求贤若渴,就得拿出诚意。项目所需的经费、设备借用或实验室使用权限,要由你的小组独立申请和支配,流程透明,不受社内其他人的掣肘……别到时候连个关键零件都要看别人脸色。”
这个夏篱其实也考虑过,毕竟巧妇难为无米之炊……这一点还是至关重要的。
她凑过来看着纸张上他边说边勾出的几笔笔锋凌厉的重点字句,殷勤地点点头,“还有呢?”
捏着文件夹的左手手背被夏篱的发尾轻轻荡过去一下,有点痒,唐简得使了好大的定力才能忍住不让自己手松开文件夹再抬起来去把她脸颊边的头发勾到耳后去——以前没察觉出来自己心意时,虽然偶有冲动,但那劲过了也就过了,可自从明白过来自己对她不知何时早超出的“发小”心思后,他就越来越难以抑制自己。
那些只有情人间能做的、可以做的小动作,每每看到近在咫尺的她,他就有些难以忍受心中翻腾的悸动。
夏篱等半天没瞧见面前纸张上该出现的“第三”,疑惑地歪头仰着脸看向唐简,清澈的眸子在火光的映照下带着纯粹的求知欲,“还有呢?”
“还有?”唐简看着她近在咫尺的漂亮大眼睛,有些心猿意马。
夏篱讶异道,“只有这两点吗?”
“……”唐简终于回过神,有些无奈地偏头看向一旁深深叹了一口气。
少顷,他扭回来头刚想开口继续,就见会错意的夏篱皱着一张小脸不服气地瞪着他,用指尖在空中用力点了点那条“第二”,压低声音小声抗议,“我没那么蠢的好吗,这点我也想到过呢!”
俗话说“三个臭皮匠胜于诸葛亮”,她是这么想着才想看看他都能出些什么好主意呢好吗。
唐简也不知道自己现在怎么就这么稀罕看她这仿佛总有股不服输的劲——哪怕这“劲”一直都是冲着自己的——不对。
唐简不知突然想到什么,看着她,目光深了几分。
她当然是要冲着自己,而且是只能冲着自己——不然这么多年他一直费尽心思的一股脑儿往前冲是为了什么呢?
唐简醍醐灌顶的同时又觉得自己才是蠢透了。
原来那些别扭、较劲,那些他到现在都理不清的“情从何起”,根子原来扎得这么深,这么久。
看着面前夏篱那张在篝火映照下显得格外生动明媚、满脸不服气瞪着自己的小脸,唐简一颗心却像被细细的羽毛搔刮着,酥麻的痒意从心脏深处蔓延开,迅速流向四肢百骸,最后汇聚在他那只几乎不受控制抬起的左手上。
他看着她的脸,看着她微微错愕的眼睛,微微顿住的手最终还是没忍住,遵从了心底最深处、最汹涌的渴望,扬手轻轻把她落在身侧的长发撩到了身后。
第37章
这一隅角落是寂静的。
篝火的暖意舔舐着皮肤, 木柴噼啪的碎响在寂静的山夜里格外清晰。唐简手指温热,带着山风也吹不散的暖意,轻柔地拂过夏篱的耳廓, 将那缕被风吹得不安分的发丝别向她的耳后。
指尖的触碰短暂得如同幻觉,却在她耳后那片敏感的皮肤上点燃了一串细密的火星, 沿着神经一路噼啪炸响,直冲大脑。夏篱像是被这细微的电流击中,身体猛地僵住,呼吸在那一瞬间完全停了下来。她甚至能感觉到自己颈后的绒毛因为突如其来的刺激而微微竖立。
此时唐简靠得很近,近得夏篱能看清他瞳孔里跳跃的橙红火焰, 以及那火焰深处映出的、自己那张写满惊愕和茫然的脸。他脸上表情有些复杂, 专注里糅杂着一丝她从未见过的、几乎可以称之为柔软的东西, 但更多的是一种探究般的凝视, 仿佛也在她猝不及防的反应里寻找着某种答案。
空气仿佛被这无声的对视抽空,篝火燃烧的热浪混杂着他身上干净清爽的皂荚气息,形成一种令人窒息的包围圈。
真是奇怪, 夏篱想。
两人相识如此之久,这当然不可能是他们第一次肢体接触,可眼下这感觉给她实在太陌生了, 完全超出了“发小帮忙”的范畴。
时间被拉得粘稠而漫长。篝火的噼啪声、远处同伴隐约的说笑声都模糊退去,只剩下两人之间无声涌动的暗流, 和他眼中那团几乎要将她吞噬的火焰。
就在夏篱快要承受不住那目光的重量,几乎要仓皇后退时, 唐简却先一步垂下了眼睫。
他喉结上下滚动了一下,握着文件夹的手指不易察觉地收紧,指节泛白。再抬眼时,那眼底翻涌的灼热竟奇迹般地被他强行压了下去, 只余下一片熟悉的、带着点戏谑的懒散。仿佛刚才那令人窒息的凝视,只是篝火摇曳光影造成的错觉。
“当然不可能只有那两条。”唐简开口,声音比刚才低沉沙哑了些,却刻意染上了惯常的调侃。说着话,在底下空白处又圈了个“第三”。
——署名权和成果归属。
“白纸黑字签协议。你的名字必须在所有核心设计文档、参赛报告和最终奖项证书上,排在前三的显著位置。并且,你个人在项目中独立完成的创新点,比如你那个三轴联动拆解法在本次设计中的应用改良,必须明确标注为你的个人贡献,必要时可以申请相关的小专利或技术报告。不能让你辛辛苦苦搞出来的东西,到最后变成社团的‘集体智慧’或者被某些人摘桃子。”
唐简的声音不高,但在这一隅天地里字字清晰,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和为她周全考虑的缜密。每一条都几乎直指要害,切中夏篱潜在的担忧和应得的权益。
抛开方才那个扰乱她片刻心神的小插曲,夏篱听得都要愣住了。
她想过要争取一些条件,但远没有唐简想得这么深入,这么具体、这么有策略性。
他不仅想到了技术主导、资源保障,甚至连成果归属和知识产权保护都考虑到了。可以说他完全站在她的立场上,为她筑起了一道坚固不可摧的防火墙。
“这……会不会太强硬了点?周予能答应吗?”夏篱难免迟疑。
唐简提出的条件,几乎是把周予当成了需要被约束的“合伙人”,而非高高在上的社长。
“他比你急。”唐简说,带着点冷峭的意味,“航模社再拿不出像样的成绩,明年学校拨的经费和场地都要缩减,尤其今年的赞助费已经很难拉到大的了。你手里的技术属于稀缺资源,算是他翻盘的唯一希望。他如果不答应这些基本保障,那根本没什么值得合作的。虽然比起校队要麻烦很多,但你也大可以自己组队试试不是么?”
夏篱的心因为唐简这一番话再次剧烈地跳动起来,一股暖流混合着难以言喻的踏实感瞬间涌遍全身。唇边情不自禁地扬起一抹笑,眼睛亮亮地看他点了点头,“也是。我知道了。”
夜风穿过松林,带来一阵更深的寒意,吹得篝火摇曳不定。
唐简低头迎着夏篱的视线,看着她侧颊在火光下染着的一层薄红,他喉结又无声地滚动了一下,握着笔的手指紧了紧,最终只是将笔轻轻搁在文件夹上。
“……先说这么多吧,回去我整理个文档发你邮箱里。”他站起身,动作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僵硬,高大的身影在她面前投下一片阴影,他把手里的东西放到她膝上,“把文件收好。”
说完,他没等夏篱回应,转身大步走向身后男生那顶大帐篷,背影很快消失在帐篷门帘后。
营地另一头,齐司乐和田纱纱那对小情侣仿佛置身于另一个世界,旁若无人地依偎着喁喁私语,近乎忘我。
篝火旁只剩下夏篱一个人,山风拂过,凉意吹散了她颊边滚烫的热度,却吹不散心底那片翻涌的迷雾。她抬手,指尖轻轻碰了碰刚才被唐简碰过的耳尖,那里仿佛还残留着一丝奇异的麻痒。
没多久,方茴他们陆续归来,营地里重新热闹起来。
夏篱裹紧了冲锋衣,将自己更深地缩进椅子里。
唐简没再靠近她。
他坐在稍远些的露营椅上,手里拿着一瓶水,指腹无意识地摩挲着瓶身上的水珠。跳跃的火光映在他脸上,一半明亮,一半沉入阴影,勾勒出利落的下颌线。他偶尔会抬眼,目光越过喧闹的人群,落在她身上,沉沉的,带着一种无声的、难以言喻的专注。
那目光像带着实质的温度,每当夏篱察觉,便像被烫到一般飞快地移开视线。
夜色深浓,山风穿过松林,发出连绵不绝的低沉呜咽,像沉睡巨兽的呼吸一样。几颗格外明亮的星星钉在墨蓝色天幕上,冷冷俯瞰着营地中央那堆渐次微弱下去的篝火余烬。
夏篱和孙翡两人住在小帐篷里,后者早入了梦,夏篱却毫无睡意。
她侧身躺着,冲锋衣的帽子拉起来罩住了大半张脸,只留一双眼睛在黑暗里睁着,毫无焦距地望着帐篷顶的透气纱网。外面偶尔传来一两声夜鸟的短促啼叫,里面掺着吕良友和齐司乐两个守夜人压低的说话声。
脑海里不受控制地反复回放着篝火旁的那个瞬间——唐简的手指穿过她的头发,指腹蹭过耳后皮肤时带来的细微颤栗。那种感觉如此清晰,又如此陌生,带着一种不容忽视的侵略性。
夏篱将自己整个脑袋都缩进睡袋里,打开手机盯着对话框里仍旧静静躺着的那句话半晌,有些烦躁的翻了个身,睡袋摩擦发出窸窣的声响,引得旁边的孙翡在睡梦中含糊嘟囔了一句。
夏篱不敢再深想下去。她只能用力闭上眼睛,把脸更深地埋进帽子里,试图用黑暗和衣料隔绝掉所有混乱的思绪和脸颊上那挥之不去的、不合时宜的热度。
不知过去多久,帐篷外传来刻意放轻的脚步声和唐简压低让另外两人去睡觉的声音……原来已经两点了,夏篱想。
不知什么时候睡着的。
只知道自己做了一个混乱的梦。
梦里,她在一条没有尽头的山路上奔跑,唐简的身影就在前方不远处,却怎么也追不上。他回过头,眼神像篝火夜里的那样深邃专注,朝她伸出手,可当她的指尖快要触碰到他时,脚下却猛地一空——
夏篱惊喘一声,猛然睁开眼。
帐篷顶透进微弱的、青灰色的天光。
看日出的时间到了。
虽然困意犹存,但想到高山日出的壮丽,大家还是迅速爬了起来。山间的凌晨气温很低,呼出的气都凝成了白雾。等营地照看的人过来,众人裹紧衣服,带上头灯,跟着东道主方茴朝着附近一处视野极佳的观景平台进发。
天边已经泛起鱼肚白,深蓝色的天幕上星辰渐隐,山林在朦胧的晨光中苏醒,空气清冽得醉人。
唐简很自然地走在队伍靠后的位置,夏篱和孙翡走在他前头,辛恬原本一开始是和方茴还有陈默一起走在最前面的,后来体力跟不上先是落在了第二梯队的小情侣旁边,随后大概是觉得自己太亮又落了几步跟在第三梯队里的齐司乐和乐苗身边,同样没走多久后就慢悠悠地回头跟满脸揶揄,显然从头到尾瞅着她的孙翡对视上了。
辛恬对其撇撇嘴,一边用力喘气一边跟在两人身边小声八卦,“苗苗和吕学长肯定有点猫腻。”
说起八卦,辛恬难得也话多了些,跟孙翡一唱一和,低声跟夏篱说着昨晚一行人在营地里探险时,两人非同小可的肢体接触。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
夏篱听着,总有种身后要被烫穿的错觉,她想让两人闭嘴吧,又不好意思直接开口说。只能指着东方提醒,“哇,快看,颜色开始变了。”
只见天际线处,一抹瑰丽的橙红晕染开来,如同打翻的调色盘,瞬息万变。
夏篱的这句话,不仅吸引了辛恬和孙翡的注意,连原本跟在他们身后的几个同样去看日出的陌生人都不由得加快了脚步,想在日出前赶到最佳位置。
“大家小心点啊,这段路滑!踩稳了再上!”陈默回头提醒,声音在寂静的山谷里回荡。
众人闻言一一应声。
又走了一段,夏篱发现辛恬脚步明显开始变得虚浮。
“恬恬,你要不休息会儿吧。”夏篱在她身后轻声提醒,伸手想去扶她的胳膊。
而就在这时,辛恬脚下踩到一块松动的、湿滑的石头,身体猛地一歪,发出一声短促的惊呼:“啊!”
“小心!”夏篱神经一紧,想也没想,几乎是本能地一个箭步跨上两级台阶,双手猛地向前一抓,紧紧攥住辛恬背包的肩带,然后用尽全身力气向后一拽!
辛恬被她拽得向后踉跄两步,险险稳住了身形,脸都吓白了,心脏狂跳。
然而夏篱自己却因为那瞬间爆发的、向上的拽力和脚下同样湿滑的石阶,身体失去了平衡。右脚在湿漉漉的石头上猛地一崴,一阵钻心的剧痛从脚踝处炸开,她闷哼一声,整个人不受控制地向侧面倒去。
“篱篱!”辛恬和孙翡的惊呼同时响起。
预想中撞上冰冷石阶的疼痛并没有到来。一只有力的大手在电光火石间猛地箍住了她的腰,另一只手则稳稳地托住了她的手臂,一股强大的力量瞬间止住了她下坠的势头。
夏篱整个人被这股力量带得撞进一个宽阔温热的胸膛里,清冽熟悉的皂荚气息混合着山间的寒气,瞬间将她包围。
是唐简。
“怎么样?伤到哪了?”唐简的声音很紧绷,带着罕见的急促。
他箍在她腰间的手并没有松开,反而收得更紧,支撑着她几乎无法着力的身体,迅速低头查看她的脚。
夏篱疼得倒抽一口冷气,额上瞬间冒出了一层冷汗,右脚踝处火烧火燎的痛,根本不敢沾地。
“右脚……脚踝。”她咬着牙,声音带着痛楚的颤抖。
唐简心头一震——右脚。
她小时候摔断过的右脚。
唐简动作迅速地单膝跪地,让她坐到撑起的右腿上。头灯的光束聚焦在她穿着登山鞋的右脚踝上。他一手托起她的小腿,一手隔着鞋子,动作极轻却又异常精准地按压了几个位置。
“这里疼?”他的指尖按在外踝下方。
“嘶……疼疼疼疼!”夏篱揪着他衣领,吸着气点头。
“这里呢?”指尖移到内侧韧带位置。
“……还、还好。”
“试着轻轻动一下脚趾。”
夏篱依言,努力动了动脚趾,又是一阵牵扯的痛。
唐简眉头紧锁,脸色在头灯冷白的光线下显得冷硬而凝重。
他迅速判断道:“外侧韧带可能拉伤了,骨头应该没事。但不能再走了。”
“啊?那怎么办?离观日台还有一段呢……”方茴有些着急,但紧接着又说,“但伤要紧伤要紧,咱们还是先下去看看,营地里有诊所!”
凑过来的几人闻言一同附和。
辛恬又是愧疚又是担心,眼泪都快出来了,“对不起啊篱篱,都怪我……”
“哎你别哭啊,”夏篱拍拍辛恬胳膊,最怕看见别人哭了,她努力挤出来一个笑,“只是扭伤了又不是断了,你不要哭啊!真没……唐简?”
察觉到自己鞋带被解开,她低头看他。
唐简没理会众人的纷乱,小心脱下来她的鞋和袜子,从双肩包里掏出来急救包,给她喷了喷雾后用8字包扎法将她脚踝做了简单处理。然后他将她扶起来示意乐苗扶好她,解开自己冲锋衣的拉链,利落地将外套脱了下来。
“你们继续上山去看,拍照片发给她。”他把冲锋衣塞到旁边的孙翡手里,背对着夏篱,在她面前蹲下。宽阔的背脊,在朦胧的微熹中像一座沉默可靠的山峦,“阿篱上来,我背你下去。”
夏篱愣了一下。
“阿……”孙翡立刻反应过来,把手里的冲锋衣裹在夏篱身上,催促,“快快宝儿,别耽误了,让唐简学长背你下去,安全!”
夏篱被孙翡扶着,忍着脚踝的刺痛,小心翼翼地伏上唐简的背。
成年之后,这还是唐简第一次背她。
他的肩膀比看起来更加宽厚和结实,带着温热的体温。
唐简的手臂穿过夏篱的腿弯,动作轻柔却有力,甚至不忘用掌心轻轻兜住她的右脚,以免因为颠簸而产生二次伤害。
“抱紧。”他低声说了一句,随即稳稳地站起身。
夏篱的身体瞬间腾空,她下意识地伸出双臂,环住了他的脖子,脸颊几乎贴在他颈侧短短的头发上。
属于唐简的、干净而强烈的气息瞬间充盈了她的感官——
作者有话说:[抱抱]
第38章
唐简的背脊宽阔而稳定, 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感,稳稳地托着夏篱的全部重量。
他起身的动作没有丝毫迟滞,仿佛背起的不是一个成年女孩, 而是一捧轻若无物的羽毛。
然而夏篱伏在他背上,隔着不算厚的T恤面料, 却能清晰地感受到他肩背肌肉瞬间的绷紧和贲张,像一张拉满的弓弦一样,蓄满了沉甸甸的力量。
他的手臂穿过她的腿弯,有力而稳固地将夏篱向上拖起,让她趴伏得更贴合。那只托着她受伤右脚脚踝的手掌, 更是异常小心, 指尖微蜷, 只是虚虚地拢住, 不敢施加一丝一毫多余的压力,却又形成了一道绝对安全的屏障,隔绝了任何可能再次伤及它的可能。
唐简刚准备走, 就被方茴叫住了。
“要不……我们一块回去吧?”她犹豫着说。
余下几人闻言也跟了几句。
距离观景平台还有三分之一的路程,任谁这时候放弃都会觉得挺可惜,更何况大家又都是强忍着困意大早起来坚持到这里的。
可现在意外来临, 一行人继续还是返回仿佛都不太能说得过去。虽然唐简说了句让他们继续往上走,但其余人还是难免迟疑。最后还是吕良友看懂了唐简隐隐带着焦急和不耐扫过来的一眼, 举着拳头一锤定音,“好了好了, 学妹的伤势要紧,学妹毕竟女孩,咱们就留一个女生陪着他们一块下去,其余照旧。”
唐简脸色这才稍微好一点, 要不是担心背上这个向来不爱麻烦别人的人觉得内疚自责,他早走了。
“那我去吧!”孙翡说。
“那我……”辛恬同时开口,闻言看了孙翡一眼。
孙翡利落的从兜里掏出来一个塑料袋把夏篱脱掉的那只鞋装进唐简的双肩包里背到自己背上,说,“还是我去吧,下山比上山难,你都走这么远了。方茴肯定不行,她还要领路呢,苗苗……”她飞速扫了眼她旁边的的吕良友,“苗苗拍照技术最好,上去多拍点视频照片,回头我跟篱篱一起看!好!就这么定了!”
孙翡的话刚说完,唐简已经迈开长腿,沿着来路向下走了,背上的夏篱还不忘笑着跟大伙挥挥手,看得孙翡都想说她句真是没心没肺……自己明明也是大早起冲着日出来的,结果却因为别人错过了。
唐简的步伐很稳,每一步都踩得很扎实,尽量减轻颠簸。但下山的路本就陡峭崎岖,夏篱的身体不可避免地随着他的动作微微起伏晃动。
每一次晃动,都让她与他后背的接触更加紧密。隔着衣服,体温在相互传递。夏篱仿佛能清晰地感受到他脊柱的线条,肩胛骨的起伏,甚至是他呼吸时胸腔的扩张与收缩……这过分的亲密感让她浑身不自在,像有微小的电流在皮肤下窜动。她想拉开一点距离,刚微微后仰,脚下就因为失去支撑点而传来一阵钻心的痛。
“嘶……”她在背后龇牙咧嘴。
“别乱动!”唐简立刻察觉,手臂用力将她些微下滑的身体更紧的箍住,往上颠了颠,稍稍侧头拧眉道,“你想摔下去把脚真废了?”
孙翡跟在旁边,手里抱着自己的小背包,眼神在两人之间微妙地转了一圈,识趣地没说话,只是紧紧跟着,帮忙照亮脚下的路。
因为刚才唐简那一“颠”,这会儿夏篱脸颊几乎是贴在他颈侧刺短的头发上。她听出来唐简语气里压抑的脾气,悄悄瞥了一眼孙翡,有些心虚地闷声道,“你刚才就很想骂我了吧!”
因为对着那么多人才表现地那么好脾气。
这声音几乎就响在唐简耳后,热息猛地扑上来,唐简长腿顿了顿,差点儿没站稳。
他嘴张了张,似乎是想说什么,但最终还是放弃了。
夏篱虽然没听见他开口,但从他肩膀提起又放下的细微动作里还是察觉到了。她忍不住小声开口给自己辩解,“我要不抓住她她就要摔下去了,我扭伤脚总比她摔下去要好一点吧?”
好一点?
事是这么比的呢?
唐简听得直咬牙。
但他稍稍偏了偏脑袋,依旧忍着没说话。
夏篱等了半天没等到回话,悄悄撇了撇嘴,“好吧,假如刚刚你在恬恬背后,要是你的话你会怎么办?难道你会眼睁睁地看着她摔下去吗?”
唐简:“…………”
“你肯定不会啊,”夏篱悄无声息地拍着马屁,斩钉截铁道,“你肯定也会舍己为人的伸出援助之手,因为你和我一样,都有一颗大、爱、的、心!”
虽然夏篱说话声音很小,但耐不住此时路上太过安静,孙翡还是把夏篱从头到尾的话听得清清楚楚。
她不知道唐简听见这些是什么反应——毕竟以她这个角度看着他的四分之一后脑勺的位置,想知道他脸上的表情着实是有点难……但她真的要被夏篱语气里的殷勤和讨好给逗笑了。
“你怎么不说话啊?”夏篱有些无奈地皱着鼻子鼓了鼓嘴。
唐简忍了忍,没忍住,偏头对着另一边长长吐出一口气,说,“……你别对着我耳朵说话。”
“噗——”孙翡一个没忍住,直接笑出了声,随即对着齐齐转头看向自己的两人捂住了嘴,“抱歉抱歉,你们继续继续。”
夏篱双颊瞬间绯红。
因为唐简双臂箍得太近,她直不起上半身,闻言只能努力往上梗着脖子,说,“我又不是故意的。但那我说了这么多,你倒是给个回应啊?”
“……”唐简微不可察地叹气,“我不给干爸干妈他们说。”
一句话,让旁边默默看热闹的孙翡无声瞪圆了眼……感情这孩子嘴甜如蜜的目的是为了这。
而听见唐简的承诺,夏篱才终于是松了一口气,笑着放松下来“嘿嘿”了两声,“嘿嘿”完发现自己不自觉又靠在了他耳后,脸颊烫了烫,又努力梗起脖子重新“嘿嘿”了两声。
孙翡在一旁看得简直要被她可爱死了。
她好奇地走快了两步,悄默声侧头去看唐简的脸,半明半暗的光线下,果然一点不意外地瞧见了他微微上翘的嘴角。
真是好家伙。
山林的轮廓在晨曦中清晰起来。
夏篱感觉到唐简的脚步微微一顿,随即调整了一下姿势,又将她向上托了托。
“快日出了。”他略带沙哑的声音打破了短暂的沉默。
夏篱循着他的视线从他肩头望过去。远处连绵的山脊线上,一轮金红色的光晕正奋力挣脱地平线的束缚,将天边的云霞点燃,泼洒下万丈光芒。
隔着几树丛林那景象仍壮丽得令人窒息,而这壮观的日出,本该是此行的重头戏的,此刻却显得有些遥远。
夏篱在那微微的晃动里,情不自禁道,“以后有机会我们再来一次吧。”
唐简心头一动,喉结上下滚了滚,闻言刚要应声,就听背上的人声音满是兴奋地说,“小翡,你说呢?”
唐简:“…………”
孙翡:“……”不敢说。
沉默是金。
营地诊所不大,但干净整洁,弥漫着消毒水和草药混合的味道。值班的是个头发花白、精神矍铄的老医生。
唐简小心翼翼地将夏篱放在诊疗床上,跟他挺拔高挑的外形不同,他动作轻柔得简直像对待易碎的瓷器。
“怎么弄的?”老医生戴上眼镜,凑近查看。
“上山踩滑了,扭的。”孙翡在一旁连忙回答。
老医生把一次性冰袋拿了,又把唐简简单处理的绷带拆了,在夏篱脚踝红肿发亮的地方轻轻按压了几下。夏篱顿时倒抽一口冷气,疼得眼泪差点儿飙出来,手指死死抠住身下的床板。
“紧急处理的不错,外侧副韧带拉伤,不算太严重,骨头没事。”老医生下了判断,又低头从镜框上看夏篱,“你这脚小时候伤过吧?”
“五岁的时候摔断过,做过手术。”回话的是唐简。
孙翡诧异地看了眼夏篱。
老医生点点头,边起身去准备药水和绷带,边玩笑道,“小姑娘以后可得小心点呀,也不能可着一个脚霍霍呐。”
夏篱:“……”
“这次虽然不严重,但也得好好养一阵子,千万不能受力。”
听到“骨头没事”,唐简紧绷的下颌线似乎才微微放松了毫厘。老医生拿着冰袋、药水和绷带回来,示意夏篱把脚放舒服些。当冰冷的药水涂抹上肿胀灼热的皮肤,夏篱忍不住又是一阵抽气,身体下意识地想要蜷缩躲闪。
就在此时,一只温热的大手突然按住了她的肩膀。力道不重,却带着一种不容抗拒的沉稳。
“疼就抓我手。”他低声说着,同时将自己右手伸到她面前。
那只手骨节分明,手指修长有力,指腹和虎口处果然带着一层凑近就会看到的薄薄的茧。
一股热流从被他手掌按住的地方蔓延开,迅速席卷全身。肩膀上的温度、眼前摊开的手掌和他方才那句即使语调轻淡却难掩关心的话都让夏篱心跳失控了一瞬。
事实上那老医生压根就没给夏篱任何犹豫的时间,在他动手开始用力缠绕绷带时,那比刚刚在山上更强烈的压迫痛感袭来的一刹,她几乎是本能地,一把抓住了唐简伸过来的手。手指收紧,指甲无意识地嵌进他掌心紧绷的皮肤里。
唐简的身体几不可察地微微一震,仿佛被她指尖的冰凉和突如其来的力道刺了一下。但他并没有抽回手,反而立刻收拢手指,将她的手完全包裹在自己温热干燥的掌心里,稳稳地承接了她所有的疼痛。
孙翡站在一边,眼睛微微睁大,目光在夏篱和唐简之间来回扫视,眼睛里写满了惊叹号,无法言语,只能默默捂住双颊看着这一切。老医生倒是见怪不怪,手脚麻利地完成了包扎,最后用弹性绷带固定好。
“好了,24小时内间断冷敷,之后可以热敷。这只脚千万不能用力,三天后如果消肿了可以尝试轻微活动,完全恢复至少要两周,我给你开点外敷和内服的药。”老医生一边嘱咐一边开了单子。
唐简以一个别扭的姿势拿左手去接老医生递过来的单子时,夏篱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还紧紧攥着他的右手,旋即忙不迭松开……往回抽了下,才把手抽回来。
她没好意思抬头看唐简,佯装低头看自己被包成粽子的脚,只听他又问了老医生几句话,紧接着给她丢下一句“在这等我”就去旁边药房拿药了。
“小姑娘,你男朋友人看着不错啊。”老医生摘下眼镜,笑眯眯地看着夏篱点了点头。
“……”夏篱瞅一眼始终在旁边当隐形人似的孙翡,看着老医生尴尬解释,“他不是我男朋友,我俩只是发小。”
“发小?”老医生诧异了一瞬,随即满不在乎地抬手一扬,“嘿!早晚的事!”
“……”
老医生瞧着夏篱欲言又止的神色笑了笑,说,“不信等哪天他背上背了别的小姑娘你看看。”——
作者有话说:[抱抱][墨镜]
第39章
唐简从隔壁药房拿完药又付了款回来就发现夏篱脸色明显变得不太好看了。
他心里咯噔一下, 赶忙两大步过去弯腰去看她眼睛,“怎么了,疼得很厉害吗?”说完也顾不上等她回话, 又抬头拧眉看那还笑吟吟的老医生,“能开止疼片吗?”
老医生悠哉地靠在椅背里对他一摆手, “不是那回事。”
唐简眉间紧得简直能夹死一头牛,又去看旁边的孙翡,“她怎么了?”
“呃……嗯……这个……那个……”孙翡抱着包结结巴巴地练着语气词。
真愁人。这让她咋说。
“谢谢医生。”这时候夏篱开了口,但她没敢扭头去看那老医生,只是扶着床边单腿站起身说, “我们走吧。”
孙翡应了声就要过去扶她, 但人刚动, 就被唐简制止住了。
看他把手里的药放进双肩包里背好, 把外套重新披到夏篱身上,然后弯腰自然而然地一手穿过她膝弯,一手扶住她的背, 想要抱她起来……
“我、我自己能走!”夏篱吓了一跳,脸颊瞬间烧起来。
方才那老医生的话简直就像个当头棒一样朝她砸下来,这会儿她整个人晕头转向, 连一点思考的余力都没有。
只是慌。
非常慌。
特别慌。
刚才被他背下山的感觉还萦绕不去,此时再被他这样抱出去……她简直不敢想。
她也不知道自己现在为什么会如此矫情, 可她实在是太乱了。
“你能走?”唐简动作顿住,偏头看着她, 眼睛里是赤.裸裸的怀疑。
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蠢话的夏篱:“……”
孙翡在旁默默打圆场:“宝儿,咱还是最好不要吧。”
夏篱:“……”
唐简不再废话,手臂用力,轻松地将她打横抱起。他动作非常轻柔, 夏篱的脚毫无察觉。但被他抱起的一刹,身体骤然悬空,她还是本能地搂住了他的脖子。
这个姿势比背着更亲密无间,她整个人都被他圈在怀里,距离近得有种仿佛能清晰地听到他沉稳有力的心跳的错觉,以至于她的心也跟着狂跳起来,血液直往上涌。
“慢走啊。”老医生笑眯眯跟他们道别。
夏篱头也没朝人那看,直接挥了挥手。
唐简抱着夏篱跟老人家点点头,大步流星地走出诊所。
出了诊所,山间凌晨的寒意袭来,夏篱下意识缩了缩脖子。唐简似乎感觉到了,抱着她的手臂又收紧了些,将她更严密地护在胸前。
发现唐简没往他们帐篷的方向走,孙翡小跑着跟到旁边问,“咱们不回帐篷啊?”
“回学校。”唐简说。
按计划他们是要下午再回去的,可夏篱这样玩肯定是玩不了什么了,再说让她跟方茴的车回去空间又挤,她脚伤肯定受不了。他刚才拿药时问过人,说这边停车场有专门的出租车停车位,他想正好可以带她回去好好休息。
“我们还有东西在帐篷里。”夏篱没话找话。
“你室友不帮忙收吗?”唐简低头睨了她一眼,“就算你室友不帮,辛恬总会帮吧。你为了帮她把自己脚整成这样,我想她应该不介意帮你收收睡袋。”
“……”夏篱有些不服气,“别以为我听不出来你含沙射影在骂我。”
“哦,我骂你什么了。”
“你骂我蠢。”帮人把自己‘帮’成这样。
唐简从鼻腔里哼了声,“看来也不蠢。”
“……”夏篱气闷地不说话了。
一直跟在旁边的孙翡听着两人一来一回听得汗流浃背……明明刚刚还一副“春天要来了”的样子,怎么一眨眼就吵起来了啊?她审时度势,悄悄落后两步。
到了停车场,最外侧的司机远远看着他们三个过来就殷勤地下车打开了后座,唐简小心地把夏篱放进去坐好,关好车门,从车后绕到车右侧。
孙翡正站在副驾和后座两个车门间犹豫,但被绕过来的唐简看了眼后就果断打开副驾驶的门坐了上去。
“师傅,北城大学!”
车子启动,驶离了被群山环抱的营地,往山下开去。
司机不是个多话的,估计也对夏篱这样的见怪不怪,跟孙翡闲聊了几句后就没再说话了,只是偶尔从后视镜瞅一眼那对看着好像比他还不好说话的小年轻。
孙翡放倒了点椅背开始补眠后,车内更是一片安静,只有引擎微微的嗡鸣。
夏篱靠在座椅上,受伤的脚原本搁在唐简放在座椅前的双肩包上的,可没过多久,她就见唐简拿她刚还给他的冲锋衣外套叠了两下放到并拢的膝盖上,紧接着小心托起她右脚搁在了外套上……外套里。
她下意识动了动腿想缩回来脚,但这时唐简偏头看了她一眼,她就梗着脖子没动了。
夏篱看着他小心翼翼地把自己只绑了绷带的脚夹在他的外套里,然后拿冰袋隔着衣服轻轻放在她脚踝上。
冰袋的凉意透过绷带传来,缓解着疼痛,但夏篱的心绪却无法平静。
因为姿势原因,她只能看着唐简那侧的窗。
看着窗外飞速倒退的模糊山影和已然大亮的天色,她试图平复混乱的心跳和耳边渐起的热度,可视线却总无法自主地看向咫尺外,低垂着眼仔细给自己冰敷的唐简侧影。
车窗外初升的阳光将他低垂的侧脸勾勒出清晰的光影,刺短的墨发镀着一层柔软的金边。鼻梁挺直,薄唇微抿,喉结在晨光中显得尤为突出。
虽然有时候唐简确实很气人,但——
他也确实长得挺好看的,她想。
……
……
“不信等哪天他背上背了别的小姑娘你看看。”
方才那老医生的话猝不及防地响在夏篱耳畔,胸口顿时像被堵了十斤棉花似的让她喘不过来气。
“……”
夏篱直觉自己好像不太对劲。
尤其随后她又想起在甘棠时母亲给自己说的那番话,就更觉得胸口闷堵异常。
不论有意无意,虽然她从未切实地深想过,但她知道其实那是早晚的事而已。
只不过唐简比较倒霉,直到现在都还没遇到自己喜欢的人罢了。
可如果有一天他真的遇到了喜欢的人呢?
那两人渐行渐远应该就是铁板钉钉的事。
……所以在她跟他说程愈时,他原来是这种感受吗?
夏篱看着唐简晨曦中专注的侧影,忽然就悲从中来。
甚至有点越想越难过。
唐简仿佛察觉到了什么,偏头往夏篱这边扫了一眼,随后愣了愣,手上的动作顿住,有一点慌。他伸长手臂指尖兜着她脸颊用大拇指腹抹了抹她脸上的泪,“疼得很厉害吗?还是我太用力了?”
他都多久没见她哭到流眼泪了,这一下着实是把唐简吓坏了。
直到唐简伸手过来给她擦眼泪,夏篱才察觉到自己哭了出来。
她抬手用手背胡乱抹了抹脸,指着自己的坏脚哽咽了一下,说,“没想到还挺疼的。”
唐简有些后悔刚刚没让那老医生给开点止疼片。
“再忍一忍,待会找个药店买盒止疼片。”
夏篱看着眼前唐简难得堪称温柔的模样,眼泪掉得更凶了。
她接过唐简从背包里翻出来的纸巾边擦着脸上的泪边吸了吸鼻子感叹:“……真疼啊。”
“……”
唐简用指尖蹭掉她流到下巴颏儿上的一滴泪,眼底没忍住透着点心疼,嘴上却依旧,“……叫你以后再逞强试试呢。”
夏篱擤了擤鼻涕,把纸丢到唐简从出租车椅背里掏出来的一次性垃圾袋里,说,“那是本能!本能好吗?才不是逞强。”
唐简看着她,“叫你以后再‘本能’下试试呢。”
“…………”可真讨厌啊你唐建军。
虽然耳朵早竖得老高,但孙翡始终识趣地坐在副驾驶上闭目养神,一声没吭。
城市的轮廓在车窗外飞速掠过,晨曦被高楼的玻璃幕墙切割成无数碎片。喧嚣的人声车流取代了山间的寂静,让夏篱有种恍如隔世的不真实感。
脚踝处阵阵闷痛传来,提醒着她行动受限的现实。她盯着窗外飞逝的街景,忽然想起一件被疼痛和混乱暂时遗忘的重要事情。
“呀!”她下意识坐直身子,又不自觉因为被扯到的神经“嘶”了声。
唐简立刻转过头,以为自己又弄疼她了。
“我忘了明天——”她苦着脸开口,可话说一半却仿佛想起什么似的,看着唐简就硬生生把后半句给咽了回去。
唐简眼里闪过一丝疑惑,“明天怎么?”
“……”夏篱也不知为何,突然就有点不愿意在他面前提起程愈。
然而识趣了一路的孙翡这时候却突然像被打通了任督二脉,原本刷着手机当隐形人的脑袋在听到夏篱的话后恍然地回头看她“呀”了声,“对哦!明天你答应了程愈学长要去做裁判的!……可你脚这样,站都站不了,怎么当裁判啊篱篱?”
夏篱:“…………”
唐简帮夏篱扶着冰袋的手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眼神瞬间沉了几分,没说话。
“我知道……”,她看了眼唐简,然后看着孙翡有些苦恼的扯了扯头发,“可我已经答应了人,临时反悔不好。”
况且明天比赛还挺重要的,假期间临时再找人顶她位置肯定不容易。当然,最重要的是她讨厌自己出尔反尔,无论原因是什么。
孙翡也是惆怅地皱着脸,一时半会似乎也没想到能有什么帮到她的办法。
车厢内陷入短暂的沉默。
唐简的目光落在夏篱紧蹙的眉头上,又扫过腿上她缠着厚厚绷带的脚踝,薄唇紧抿,似乎在权衡什么。几秒钟后,他抬眼看向司机:“师傅,麻烦建设大街路口右转。”
市一医院这条路上挺多相关医疗东西的店,唐简让出租车停在其中门头最大的一家医疗器械店门口。
孙翡恍然地点点头,“是得买副拐杖。”
唐简让司机等在原地,推开车门下车,绕到夏篱这边,不由分说地抱起她,径直走进店里。
“您好,需要什么先生?”导购员很热情地迎上来。
“电动轮椅。”唐简的目光快速扫过展示区,“轻便灵活,续航至少够半天用的。”
跟在两人身后进来的孙翡闻言嘴直接张成了个O型——这是什么小说照进现实的霸总情节。
夏篱也被唐简的话震惊到了,在他小心放她到沙发上时,揪着他领口没松手,“没必要吧?”
唐简指尖点了点她手背示意她松开,说,“轮椅方便。不然你想想你拄着拐上场是什么样呢?”
“……”夏篱飞速地幻想了下,很快被那滑稽的场景劝退了。她松开手,但还有点犹豫,“那不然……租个好了。”
唐简弹了下她脑门儿,闻言哂笑,“租的你最好是能坐得下去。”
“…………”
虽然眼前两个人看起来都很年轻,但看着就是那种家境不错的。导购员闻言很快推荐了一款银灰色、造型流畅、操控面板简洁的折叠型电动轮椅。
“这是我们这个月刚上市的新款,纯碳纤维材质,电磁刹车。轻便、操控简单,有手动模式也有电动模式,充满电续航能达到22-25公里,足够日常使用。而且一键折叠后放后备厢很方便的。”
唐简走上前,俯身仔细检查轮椅。
测试操纵杆的灵敏度,检查刹车,掂量重量,查看电池参数……动作专业得根本不像是第一次接触。看得导购员都要冒汗了。
检查完,他才小心地把夏篱抱到轮椅上,“试试操控感。”
“拇指这里的小按钮是喇叭,刹车在这里,松开操纵杆会自动缓刹,用力按下去是急刹。试试。”
旁边导购员小姐姐一脸被抢了饭碗的尴尬笑脸。
不得不说夏篱对待机械这方面确实是天赋异禀,一分钟不到的时间,她就完全掌控了这台轮椅。最后甚至琢磨出几分乐趣似的,双眼亮晶晶地看着唐简给他原地表演了个前后左右缓刹急刹。
“我厉害吗?”
唐简难得扬着唇角笑出来,“嗯,厉害。”
“就这款吧。”他对导购说。
“好嘞!”
小姐姐开心坏了,没想到一大早不仅开门红出了个超级大单,买家还如此爽快,难掩激动地示意同事拿台新的出来给夏篱试驾。等试完没问题,她领着唐简去收款台那付款,笑吟吟地对唐简道,“帅哥,你对你女朋友可真好!”
导购说话的声音虽然并不算大,店里也空旷的很,但因为没人所以还是很安静的。夏篱滑着轮椅在玩的时候措手不及地听到这句话,下意识地就停了下来。
她背对着两人,听见唐简顿了片刻,淡淡地和对方解释了句:
“我不是她男朋友,我只是她发小。”——
作者有话说:[抱抱]
第40章
唐简声音不高, 语气平静无波,甚至听不出刻意撇清的意味,就是一句简单的陈述而已。然而就是这种习以为常的平淡, 却让夏篱握着轮椅操纵杆的手指细微地蜷缩了一下。
明明这句话也是她无数次对外强调的,甚至就在一个多小时前, 她还对诊所里的老医生说过。可此刻从唐简嘴里说出来,却像是一根细小的针,猝不及防地扎了她一下,带来一阵短暂却清晰的酸涩。
孙翡站在夏篱轮椅旁,显然也听到了两人的对话, 看了眼夏篱又扭头去看两人, 导购员热情洋溢的笑容尴尬地僵在脸上。“啊……不好意思, 不好意思!我看你们……”
她忙不迭地道歉, 后面的话被含糊地咽了回去。
“没事。”唐简的声音依旧没什么波澜,扫码付款的动作干脆利落,仿佛刚才只是纠正了一个再微小不过的误会。
沉默是金。
沉默是金。
孙翡摸了摸鼻尖。
……怎么都觉得自己这一早晨因为这俩心脏简直跟过山车似的。
唐简回来的时候还拿着副精致的拐杖。
他让导购员调好尺寸, 递给孙翡让她帮忙先拿着,打算抱夏篱回车上时,却被她以适应轮椅为由拒绝了, 甚至上车时也没要他帮忙,扶着车门和座椅自己上了车。
唐简似乎对此并未在意, 回学校的路上照常小心翼翼地给她脚踝冰敷着。
只是到了宿舍楼下他就不太方便送她上去了。跟宿管阿姨沟通后,他帮夏篱把轮椅折叠起来暂存在一楼, 看着她自己拄着拐上楼。
“我待会送早餐过来。”他在她背后说。
夏篱顿了下,回头看他笑了笑,“不用了,我不是很饿。我饿了自己点外卖, 小翡帮我取就行了。可以吗,小翡?”
“啊?哦,当然,当然可以啊。”孙翡瞅了眼唐简,点头。
唐简看着夏篱,似乎还想说什么,但这时他兜里手机却响了起来。来电显示的名字让他有些意外,唐简下意识抬头看夏篱,却看她跟自己挥了挥手,示意他接电话就二话不说转身继续上楼了。
等唐简挂断电话,看到一条来自银行的未读短信。
他点开,是条转账到账提醒。
——夏篱给他转的轮椅钱。
唐简:“………………”
他一口气堵在喉咙口,噎得他嗓子疼。
好在夏篱平时经常锻炼,身体素质不错,孙翡在后跟着她竟然一口气上了七楼。只是让她意外的是,假期常常不睡到中午绝不起床的梁清波这时候竟然没在寝室里。
夏篱坐到椅子上,拿起来手机看了眼。
没有收到唐简的任何消息。
虽然她是一口气上楼来的,但现在毕竟是个半残的人,平时上七楼只用一分来钟的时间,她今天差不多用了快十分钟才上来。这么长时间过去,他应该不可能没看到自己给他的转账消息才对。
她想过他会询问好奇甚至是生气地骂自己这个转账是在抽什么疯,却唯独没想到他会“沉默”。
……
夏篱用一天的时间把电动轮椅变成了自己的“钢铁坐骑”,隔天中午孙翡来找她一起去吃饭时感觉她已经跟它完全融为一体了,简直把轮椅耍得跟滑板一样6。
“学霸就是学霸。”她绕着她转了圈,“话说你们这栋楼宿管阿姨还挺好的诶,充好电不仅帮忙给抬出来,还帮你收拐。”
夏篱闻言笑她,“还记恨阿姨收了你的吹风机呢?那也不能怪人家啊,谁让你非买那么大功率的用,幸好只是你们一个寝室跳闸,不然真出什么事可不是闹着玩的。”
孙翡撇撇嘴,揪了揪她的马尾辫,“你应该懂咱们这头发多星人的痛!功率小的吹风机每次我都得吹半小时……”
说完她迫不及待地站到轮椅后面的踏板上,兴奋道,“昨天唐简学长在我都没好意思,快快快,让我感受一下金钱的力量!”
……毕竟这可是相当于她四年大学学费和生活费的可能只需要用两周的代步车啊!
“……”夏篱听见唐简时身形顿了顿,但很快回头笑着瞧了她一眼,把轮椅转了个方向,“那你抓好了啊。”
说着,推了把操纵杆就往食堂方向驶去,引得身后孙翡惊叫连连,也引得周遭人连连侧目。
篮球赛是三点钟准时开始。
吃过午饭,两人提前将近一个半小时到篮球场。
还没到门口,就听见里头人声鼎沸的。等二人进到馆里,发现里头更是比想象当中的还要热闹。
下周一就是CUBAL分区预选赛的报名截止日,所以今天的校内选拔赛格外重要。
校篮球队此前已经筛选过两轮,今天这场目的是确定出最终代表北城大学出征的12个校队队员。
金属轮子碾过光滑的地板,发出轻微的声响,与馆内篮球撞击地板的“砰砰”声、球鞋摩擦地板的吱嘎声、还有球员们短促有力的呼喝声交织在一起,形成一股扑面而来的热浪。
夏篱刚滑进球场边缘的阴影里,还没完全暴露在灯光下,场边热身的球员里就有人眼尖地发现了她。
“卧槽?轮椅?!”一个穿着白色训练背心、染着黄头发的男生猛地停下运球,嘴巴张得能塞个鸡蛋,用胳膊肘使劲捅了捅旁边的队友。
馆里正在热身的声音仿佛滞涩了一瞬,视线像被磁铁吸引似的,瞬间从四面八方汇聚到穿着裁判服的夏篱这,几十双眼睛里写满了震惊。
程愈正站在场中,低头和一个高个子队员交代着什么,听到动静抬起头。当他的目光捕捉到轮椅上的夏篱时,那份沉稳也裂开了一丝缝隙,明显的愕然凝固在他脸上。
他快步朝她走过来,眉头微蹙,视线第一时间落在夏篱裹着绷带的右脚踝上,“你这是……怎么回事?”
夏篱笑了笑,“昨天爬山不小心扭到了。”
“其实你要是……”程愈说。
夏篱操控着轮椅灵活地避开地上滚过来的一个篮球,笑着打断他,“放心吧,我来就说明我搞得定的。”
程愈看着她在轮椅上依旧挺直的脊背和那双亮晶晶的、毫无退缩的眼睛,眼底掠过一丝复杂的情绪。有讶异,有佩服,或许还有一丝他自己都没能察觉的陌生东西。
少顷他嘴角牵起一个温和的弧度,摇了摇头,“真是够拼的你……行,你人来了也好。不过今天选拔赛最后阶段,分组对抗强度不小,你多留意。有任何问题及时沟通。”
夏篱点点头,“你忙你的,我去开会。”
她说着转动轮椅,眼角余光却瞥见对面半场刚从更衣室里出来一个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高大身影。
唐简?
夏篱猛地刹住轮椅,诧异地定睛望去。
深红色的背心勾勒出宽肩窄腰的流畅线条,露出的手臂肌肉紧实有力,脸上表情淡漠,带着几分蓄势待发的锐气。
真的是他。
夏篱意外,不止意外于昨天他把自己送回宿舍后就销声匿迹的身影,更意外于他此时身上明显是队服的球衣。
程愈之前跟她提起过,虽然在他邀她做校队特邀裁判那天唐简说也要加队,但那就是个“空头支票”,过后就不认了,即使是校队教练出马,他也是以专业太忙而拒绝。
可今天他却是为什么在这?
隔着大半个场地的距离,唐简却像是感应到夏篱的注视似的,毫无预兆地扭头,目光穿过攒动的人影,精准地捕捉到她的位置。
视线在空中猝然相撞。
夏篱以为他至少会过来跟她打声招呼,但没有。
虽然距离有些远夏篱并不能看得太清楚,但直觉他看到仍站在她旁边的程愈后目光停了两秒就移开了,然后顺势接过对面给他推过去的球,屈膝、起跳、拨腕——篮球划过一道漂亮的弧线,空心入网。
一旁的程愈顺着夏篱的目光也看到了唐简,似乎是看出来她眼里的诧异,语气带着几分无奈和庆幸的解释道,“说来也巧。原本今天对抗两队里的一个主力前锋昨天早晨训练时跟你一样意外扭伤了,伤势不轻,预选赛肯定是赶不上了。但名单今天下午却必须最终确定下来,时间太紧,已经淘汰下去的综合条件也没太出色的……所以教练就让我试着跟唐简再联系了一下,我也没想到他会直接答应过来。”
“虽然只临时磨合了不到一天的时间,但唐简融入的很快,个人能力完全没问题。”程愈声音里难掩欣赏。
没跟夏篱说的是,这次队友受伤虽是意外,却也给了他们再次争取唐简入队的机会。以他的能力,远不止是“补位”那么简单,他完全有实力成为球队的核心。
原来如此。
夏篱目光里闪过一丝了然。
他确实是这样的人。
虽然表面总一副懒散、怕麻烦的样子,但真遇到别人需要帮忙的关键时刻,他却又从不含糊。
就像帮“可怜”的周予画参加比赛的飞控系统设计图,就像今天他站在这里帮忙打比赛……
“有什么问题吗?”程愈问。
夏篱回神,仰头看他笑了笑,“没事。那……我去开会了。”她指了指记录台旁已经站在一块的另外两位裁判。
“好,辛苦了。”程愈点头。
他目送她操控轮椅滑向裁判组集合店,眼神在她包裹着厚厚绷带的脚踝上停留了一瞬,才转身继续投入到赛前准备篱。
今天的主裁是一位经验丰富的体育系老师,姓王,另外一位副裁判是校学生会体育部的资深干事。
常规会议内容并没说太多,只是着重强调了几个容易引发争议的判罚点。夏篱情况特殊,被分配主要负责底线和一侧边线的观察,重点盯防禁区附近的卡位、掩护犯规以及出界球。
“今天球员求胜心切,对抗强度肯定很大。我们判罚尺度既要鼓励对抗也要严格把控危险动作。”王老师特意强调,又看夏篱道,“视野受限的地方,相信你的两位搭档,及时沟通。”
夏篱认真地点头,“明白。”
会议结束,各就各位。
临近比赛开始,场馆内的气氛更加热烈,观众席也陆续坐了很多人。
今天最终参加选拔的球员一共18人,分成A、B两队打全场,上下半场各20分钟。夏篱也是在刚才开会看到名单时才知道唐简和程愈恰好被分在了对战的两支队伍里,分数红队和蓝队。
红队由队长程愈带领,而蓝队队长则是名身材壮硕的男生领衔。
夏篱坐在主记分台后,位置正对着唐简所在半场的进攻方向。
三点整,随着王老师一声清脆的哨响,选拔赛正式开始。
双方都深知这次选拔的重要性,比赛一开始就充满了火药味,每一个球权都拼抢得异常凶狠。
程愈所在的蓝队配合默契,战术素养高,很快通过连续的挡拆配合和精准的外线投射占据了上风。程愈作为组织核心,指挥稳定,突破犀利,传球神出鬼没,很快拿下了全队第一波进攻高潮的多数得分,引得观众席阵阵喝彩。
而红队这边,队长严振东冲击力十足,但更多时候显得莽撞,因而唐简无疑成了最大的亮点。他高大的身形在锋线上优势明显,但更令人惊讶的是他的速度和灵活性。仿佛一头蓄势待发的猎豹,在攻防两端都展现出极强的存在感。
他脚步灵活,预判精准,如同一道黑色的屏障,不断干扰着A组的传球路线,协防补位极为及时,程愈几次试图强攻都被他成功干扰。
蓝队一次快攻反击,程愈持球高速推进,眼看就要形成单刀赴会轻松上篮——红队回防不及,只有唐简一人凭借惊人的速度从中场一路回追。就在程愈准备起跳挑篮的瞬间,唐简如同鬼魅般从侧后方高高跃起,长臂舒展,以一个极其干净利落却充满视觉冲击的钉板大帽,将程愈志在必得的上篮狠狠地扇在了篮板上!篮球反弹后被被紧跟而来的红队队员及时抢到!
整个动作快如闪电,时机把握妙到毫巅。
“哇——!!!”
全场爆发出震耳欲聋的惊呼和掌声。
这启动速度和爆发力太过骇人!连夏篱的心跳仿佛都在那一刻停止,随即才又剧烈地跳动起来。
防守的太漂亮了!
对比上次那场新生和教官的对抗赛,今天这场短短几分钟的开场已经高下立判。
夏篱这时候的感觉很奇妙。
她第一次如此纯粹地作为一个旁观者,在这样激烈的竞技场上观察唐简。看着他的专注、拼搏、胜负欲,都如此真实而陌生地展露在她面前。
她看到他为了一个地板球奋不顾身地飞扑,看到他抢下关键篮板后怒吼着鼓舞队友,也看到他错失空位投篮后懊恼地甩手,更看到他看向程愈时眼中那毫不掩饰的、强烈的竞争欲。
夏篱甚至觉得自己仿佛能感受到他每一次剧烈呼吸时胸膛的剧烈起伏,能听到他心脏在胸腔里有力的搏动声。
……
而面对唐简的强势防守和红队逐渐起势的反扑,程愈不甘示弱,在比分被红队追至仅差2分的关键时刻,蓝队进攻短暂停滞。
程愈在弧顶持球,面对唐简几近压迫性的贴身防守,他没有强行突破,而是冷静地观察队友跑位。突然,他一个逼真的投篮假动作晃起唐简的重心,同时敏锐地捕捉到内线队友,利用对方防守失位瞬间切入篮下!
程愈手腕一抖,篮球如同精确制导的导弹,在唐简落地封堵之前,以一个极其隐蔽、带着强烈旋转的击地传球,穿越两名防守队员之间的狭小缝隙,准确地送到了切入篮下的队友手中!队友接球轻松放篮得分!
这记堪称完美的传球,不仅打破了僵局,稳住了军心,更将程愈的大局观、阅读比赛能力和传球技巧展现的淋漓尽致。
“好球!”
“漂亮!”
“艹!牛逼!”
蓝队士气大振。
这一球处理的得确实老道极了。
上半场结束的哨声响起,红蓝比分:35:48
下半场开始,比赛直接进入白热化。
唐简的个人能力毋庸置疑,他凭借超强的身体素质和敏锐的篮下嗅觉,频频冲击篮筐得手,或造成犯规罚球。防守端更是无处不在,抢断、篮板保护都展现出顶尖的水准。
然而这一切却无法掩盖团队的短板。
相差13分的分值,让红队明显受挫。严振东急于追分,强打内线却频频受阻,失误增多。而其他队员要么能力有限,要么传球失误,战术执行也磕磕绊绊。唐简几次精妙的跑位和空切,球却无法及时送到他手里,让他脸色越来越沉。
又一次红队进攻再次无功而返后,唐简在回防途中,猛地停下脚步,冲着队友低吼了一声:“看人!传出来!”
他声音不大,却带着不容置疑的严厉和压抑的焦躁。被他吼的队员愣了一下,脸上虽有些挂不住,但因为知道确实是自己问题而默不作声,一脸悔恨莫及。
反观蓝队,在程愈的调度下,打得行云流水,多点开花。
然而尽管唐简拼劲全力,甚至打出了几次漂亮的个人进攻连得数分,一度将分差缩小到5分以内,但最终还是因为整体配合的生疏和关键时刻队友的几次致命失误,惜败于配合更为默契的程愈带领的蓝队。
终场哨响,蓝队队员欢呼拥抱。
而即使今天败方成员也并非不是没有机会加入最终备战队,但巨大的失落仍然瞬间席卷了红队上下。
唐简站在场中,用力喘息,抬头看了一眼记分牌,然后沉默地弯下腰,双手撑着膝盖,汗水顺着脸颊不断滴落在地板上,形成一小片印记。那背影挺拔依旧,却透着一副难以言喻的孤寂和落寞。
夏篱坐在轮椅上,远远望着那个汗流浃背、沉默低头的背影,心口像是被塞进了一把湿漉漉的棉花,沉甸甸的,又闷又涩。
她知道他尽力了。
他打出了令人惊叹的表现,可篮球终究是五个人的游戏。
少顷,夏篱看他直起身子跟队友握拳拥抱,走到场边拿起水瓶仰头灌了几口,目光不经意地扫过裁判席,和她来不及移开的视线在空中短暂交汇。
夏篱能明显察觉到他在看到她时喝水的动作微微停顿了一下,但他视线并未像她预想的那样移开,而是继续看着她,一口一口地把剩下的半瓶水喝完了。
就在这时,一个身影分开喧闹的人群,目标明确地朝着记录台旁边的夏篱走来。她径直走到她的轮椅前停下,无意间隔绝了她的视线,微微弯下腰,声音清新悦耳,带着一种天然的亲和力:“你好,夏篱同学。”
30-40
同类推荐:
绿茶女配能有什么坏心思呢、
[综英美]七分之一的韦恩小姐、
阳间恋爱指北[综英美]、
幼驯染好像黑化了怎么办、
死对头为我生崽了[娱乐圈]、
[综英美]韦恩,但隐姓埋名、
家养辅助投喂指南[电竞]、
[足球]执教从瑞超开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