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众人的齐心协力下, 乔阿盈和石多磊的婚房布置进展神速,不过几日功夫,便已大致完成。
妖院的生意依旧沉寂,沈染星手头事务不多, 便打算挑个空闲时间, 亲自去瞧瞧, 看看是否还有需要添置或调整的地方。
预定出发的这日清晨,天光尚未大亮,沈染星还沉在睡梦边缘, 便被身边一阵动静扰醒了。
自上次事成之后, 白尘烬安分了一段时日。
只是, 两人之间那无形的界限,被彻底打破了。从前入睡,总是泾渭分明,各占床榻一侧,互不干扰。如今却总是贴在一处, 仿佛她身上有什么吸引他的磁石。
主要是他的位置发生了变化。
沈染星好几次从睡梦中醒来, 都发现自己被挤在了冰冷的墙壁和他温热的胸膛之间, 嗯……像个夹心馅饼。
如果不是如今秋意渐浓, 天气凉爽,她觉得自己非得被他身上那源源不断的热度闷出一身汗不可。
这一次,与前几日一样,她依旧被他圈在怀里,后背紧贴着他坚实的胸膛, 面朝里侧,几乎要嵌进墙壁。
然而,情况似乎又与往日不同。
身后的人……不太安分。
他像是在隐忍着什么, 身体微微绷紧,隔着薄薄的寝衣,沈染星能清晰地感觉到他肌肉的僵硬。
沈染星悠悠醒来时,猛然发现,他居然抵住了她!
她顿时头皮发麻,给了他一手肘,恨不得一脚把他踹下去。
白尘烬却一声不响,只是从背后抱紧她,鼻梁死死抵在她的颈侧。
他衣裳尚且整洁,甚至面色冷静,若不是感觉到罅隙那处之物轻轻跳了一下,沈染星几乎要以为是自己睡迷糊了的错觉。
沈染星挣了挣,刚抬起手,白尘烬的动作比她更快。
他交叠着握住她的小臂,往下一压,将她的手臂一并压在了她小腹上,然后沿着幽秘一探再探,一深再深。
直到她快要力竭,才松开她。
马车轱辘碾过青石板路,发出规律的声响。
因为这个疯子,沈染星端坐在车厢内时,依旧觉得有些不自在,无论生理上的,还是当下氛围的。
而这不适感的源头,正是坐在她身边的白尘烬。
清晨时候,他显然似乎并未尽兴。
如今就这么沉默地坐在她身侧,玄衣墨发,面覆素帛,姿态放松,但那无形中散发出的压迫感却充斥了整个车厢。
这并非沈染星的错觉,从出发开始,他时不时投来目光,如有实质,沉甸甸地落在她身上。
那眼神简直像是一头巡视着自己领地的猛兽,在确认最珍贵的宝物是否安然无恙。
沈染星与他视线对上,突然想起最初相遇时,他的逃避,冰冷,与疏离,甚至几度流露出想要将她这个麻烦彻底抹杀的戾气。
而如今,他却会因她可能遭遇的危险而震怒,会因旁人的靠近而心生不悦,更会像此刻这般,带着一种近乎偏执的专注凝视着她。
他身上这种天翻地覆的变化,让沈染星其实有种成就感。
就像……她驯服了一头原本属于旷野,桀骜不驯的凶兽。
这种念头让她有种微妙的悸动,仿佛在无声地宣告,他已经属于她了。
而这种属于,也奇异地淡化了她内心深处那份无根浮萍般的漂泊感。
或许,她也属于这里了。
马车缓缓停下。
沈染星踏进那处三进院落的大门,一下子便被入目的喜庆慑住。
放眼望去,处处张灯结彩,鲜艳的红绸如同流动的霞光,从廊檐垂下,在微风中轻轻摇曳。
廊柱、窗棂上都贴满了硕大精致的“囍”字,金粉勾勒的边缘在阳光下闪闪发光。院子里,寓意着“早生贵子”的红枣、花生、桂圆、莲子被巧妙地摆成各种吉祥图案,点缀在青石小径旁。
连那几株有些年岁的大树,也被细心地系上了红绸,平添了几分热闹与生机。
沈染星从未见过如此喜庆的场面,或许对常人而言只道是寻常之事,于她而言,却遥不可及。
常年待在冰冷褪色的医院,她是喜欢浓烈的颜色,向往红火的热闹的。
她站在院中,眼中不禁流露出惊艳之色。
整个院落被打扫得一尘不染,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檀香和喜庆的气息,还有不少人在忙忙碌碌做着收尾工作。
“染星。”
一道声音忽而从前方传来。
唤回了她神思。
白尘烬站在洒满金色阳光的庭院里,身后红色灯笼绸缎随风飘扬,他迎着光,光落在他眼眸里,显得是那样柔和。
沈染星朝他走去:“我们四处逛逛吧。”
她想,坚持给乔阿盈与石多磊举办这一场婚礼,果然是明智之举。
其实,她在乔阿盈、石多磊,甚至纪明月面前,所表现出的那种胸有成竹,仿佛一切尽在掌握的信心,更多时候是她强行扮演的定海神针。
内心深处,她同样会慌。
即便她知道,按照原书的轨迹,萧霁雪最终会取得成功,铲除国师势力;即便她知道,因为自己的出现,吸引了国师一部分的火力和注意力,客观上为萧霁雪那边创造了更好的局面和发展势头……
按道理,听到任何关于萧霁雪势力壮大,名声愈显的消息,她都该感到高兴才对。
可事实上,每当听闻那位素未谋面的萧霁雪又取得了何种进展,她的心底总会不受控制地泛起不安。
这种不安源于何处,连她自己都尚未明了。
这感觉如同薄雾,抓不住,驱不散,偏偏悄然弥漫在心间。
如今被这满院子的喜庆一冲,倒是散了个七七八八。
“你很喜欢这里,”白尘烬冷不丁地开口,“那为何要送给别人?”
沈染星正仰头看着廊檐下新挂的一排喜字灯笼,闻言转过头:“当时买下它,就是想着将来送给阿盈和多磊做新婚贺礼的,既然是特意为他们准备的,那理所当然是属于他们的呀。”
她眉眼弯弯,似乎觉得这是个再简单不过的道理。
白尘烬从喉咙里低低地“嗯”了一声,算是回应。
然而,就在这声应答落下的瞬间,一股尖锐的戾气如同毒藤般猛地从他心底窜起。
一个念头冰冷而血腥,不受控制地浮现。
既然那些人占据了她的一部分心思和时间,那么,只要把他们全都杀了,那些被占据的她……
是否就能彻底地、完整地属于他了?
这个念头如此猛烈,如此诱人,以至于他激动得浑身肌肉紧绷了起来。
沈染星有所察觉,侧头看向他,见他神色莫测,她愣了一下。
几乎是立刻就猜到他那套非黑即白,极端独占的逻辑又开始作祟,不知道又因为什么莫名其妙的原因变得凶狠起来。
她心下无奈,却又有些习惯了他这种突如其来的情绪风暴。
没有惊慌,也没有质问,她只是极其自然地伸出手,挽住了他紧绷的手臂,温热柔软的掌心轻轻贴在他微凉的衣料上,试图安抚他。
这时,两个正扛着新采购来的红烛的雇员从旁边经过,见到他们,连忙停下脚步,恭敬又带着喜气地打招呼:“东家,白少爷。”
沈染星扬起一个灿烂笑,点头回应。
而白尘烬却只是紧紧盯着她。
沈染星也不管他莫名的脾气,手上稍稍用力,拉着他便继续往院子深处走去。
一路上,身侧这人沉默得可怕,连周身的气压一直低得离谱。
沈染星被他这无声的抗议弄得有些心慌,只能没话找话:“其实我也不是单纯喜欢这个院子本身,只是喜欢这里热闹的感觉。你看,到处都是红的,多喜庆,多有生气。”
白尘烬依旧一言不发。
沈染星也不管他是否回应,自顾自地欣赏着院内的布置,继续说道:“比起那些冷冰冰的,压抑的地方,这里多好,多有人间烟火气。等阿盈和多磊在这里办过婚礼,拜了天地高堂,他们就是正式在一起了,是名正言顺的夫妻了。”
正说着,他们路过一处月亮门。
几个雇员正架着梯子,小心翼翼地将一大卷崭新的红绸往高大的门楣上悬挂。
白尘烬微微低头,看她。
沈染星仰起脸,阳光透过红绸,映得她的脸上红扑扑的,眼中闪烁着光彩。
她当真喜爱。
白尘烬终于开口,语气平淡:“这不过只是一个仪式,对实际的情感,不会有任何影响。”
沈染星闻言,立刻转过头,不赞同地看向他:“怎么会一样呢?办过婚礼后,自然与从前只是互相有好感,私下往来是不一样。”
“如何不一样?”
“这是拜过天地,被亲友见证,被世俗承认过的关系,从此以后,他们就是彼此最亲密的人,祸福与共,休戚相关。”
白尘烬轻蹙起眉头,似乎不太理解。
他家中排行第三,上面的兄长家姐,即便与各自的伴侣举办了盛大隆重的婚礼,婚后依旧貌合神离,同床异梦,那场仪式似乎对他们的关系并未产生任何积极的助益。
甚至,在仪式之后,反而因为各种利益纠葛或本性暴露,渐行渐远。
这仪式,在他看来,只是在情感里参杂了利益,更像是一种无用的装饰,甚至是束缚。
沈染星见逛得差不多了,这里的布置没什么问题,也不管白尘烬没继续回答,牵着他的手,回到了马车上。
刚坐下,白尘烬突然继续方才的话题。
与他声音一同响起的,是马车辚辚使向前的声音。
沈染星没听清,整理裙摆的动作一顿,抬头问他:“什么?”
“我不会与你成婚。”
这句话如同如一瓢冷水浇落心头。
沈染星差点脱口而出:可你又为什么愿意向萧霁雪求婚。
原书男主墨临渊是一头大妖,书中萧霁雪以为与墨临渊人妖殊途,心神暗殇时,白尘烬温柔地对她说,他可以娶她。
仔细想想,萧霁雪与他,甚至不如她与他亲近。
沈染星思绪一顿,各方关系果真如她所想那般吗?
若是直接问出来,她和白尘烬的关系……是否会到此为止了?
过了好半晌,沈染星才压下心中情绪,找回自己声音:“嗯。”
第62章 帮我护着他们,好吗……
那日白尘烬的那句话, 如同一个巴掌,无声,却极重,狠狠地将沈染星扇醒了。
她之前那些关于“他属于她”的沾沾自喜, 细细想来, 是多么可笑而危险。
有时她不禁想到, 原书中对他寥寥几笔的记载,他去过的每一个地方,停留一段时间后, 最终生灵涂炭。
或许, 正是因为她的存在, 因为骗来的那份他对她的在意,这座小小的共生苑才能至今安然无恙,甚至得到了他的保护。
但问题也随之而来,如果有一天,他遇见了萧霁雪, 发现她最初所谓的无忧山, 所谓的喜欢亲近, 满口的仁爱共生……全都是模仿萧霁雪, 而编织的谎言……
他会如何?
她和萧霁雪终究是不一样的。
想到之前,她居然还担心他会不会被萧霁雪吸引而离开……现在想想,她该担心的,从来就不是他会不会离开,而是当他发现被欺骗、被愚弄后, 会不会盛怒之下,将这里的一切,连同她在内, 都彻底消灭。
这个认知让沈染星颇为头疼。
于是,她做了一个大胆的尝试。
她开始以处理妖院事务、筹备阿盈婚礼等理由,有意无意地冷落白尘烬。
其实也算不上真正的冷落,她依旧会与他同桌吃饭,会回应他的问话,只是不再像以往那样主动靠近,刻意撩拨,而是刻意保持着一种礼貌的距离,相敬如宾的距离。
她想看看,若是他们关系不再后,他会是什么反应。
不试还好,这一试,她反而更加忐忑了。
这几日,她清晰地感觉到,白尘烬周身的气息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冰冷,压抑。
他不再刻意收敛那身煞气,有时更是杀气难掩。
先前,当他气息偶尔变得温和时,还会有些胆大的小妖敢凑到在树下闭目养神的他身边。
可自从两人关系降温后,他气息变得可怖,那些小妖如今远远看到他的身影,便会吓得瑟瑟发抖,瞬间逃得无影无踪。
不仅仅是妖,连院里的雇员们,包括石多磊在内,见到他时都变得战战兢兢,大气不敢出,能绕道走绝不打照面……
就连忙于筹备明日大婚的乔阿盈,也忍不住抽空找到沈染星。
乔阿盈语气担忧:“东家,您和白大哥……是不是闹什么不愉快了?他这几日瞧着实在有些吓人。”
沈染星笑着否认:“没有的事,只是最近有些忙。”
“最近生意惨淡,我大婚之事也准备妥当了,你在忙什么?”
沈染星:……也不用这样揭老底吧。
乔阿盈拉起她的手,担忧问道:“东家,你没事吧?”
“我能有什么事?”
乔阿盈轻轻抱住她:“你心情似乎不太好。”
沈染星一愣,眨了眨眼,可又听她道:“其实我知道我很讨人喜欢,你不舍得我,不过你总不能不让我嫁吧……”
沈染星听着她自恋地絮絮叨叨,心道:我是在关心这一众人等的小命好不好……
不过,话说回来,也的确有些舍不得,即便明知乔阿盈大婚后,往后日子相差不大,还是舍不得。
终于应付好了乔阿盈,沈染星一出院子,便看见了雪拂。
雪拂白衣胜雪,身姿颀长,姿态随意地靠在树下,见她出来了,直起身,朝她走来。
“东家。”
沈染星停住脚步,看着他:“你气色好多了。”
雪拂桃花眼一弯,沈染星就知道他又要开始胡说八道。
果然,他语气吊儿郎当的:“有东家的牵挂……”
沈染星不让他继续说下去:“你什么时候可以改改这欠揍的样子。”
“既然东家下令,我这就改。”
听到这句话更气了,像是一拳打到棉花上,无力又无奈。
不过出乎意料的,雪拂居然真的正了正神色,那层纨绔模样褪去后,眼神多了几分凌厉。
“东家,我不知你和白兄发生怎么了,不过你好歹让他收敛下气息,不然这一大院子的妖子妖孙怎么活?”
见沈染星一脸疑惑,雪拂慢悠悠解释:“你也知道,我们妖族强者为尊,那么一大尊佛立在那里,冒着森森寒气,我们吃不好,睡不香,许多妖都瘦一圈了。”
这一层面沈染星倒是没想过……
不过她或许也该适可而止了。
白尘烬的状态似乎愈发差了,再这样下去,她怕直接把人激怒,先一步失控,将这里屠戮殆尽。
沈染星应下雪拂的话,心不在焉回到书房,刚推开门,脚步便是一顿。
白尘烬就在里面。
他不似前期相识时那般戾气横生,只是散发出阴森恐怖的气息,静静地站在窗边,背对着门口。
午后的阳光透过窗棂,在他衣袍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沈染星轻轻关上门,发出细微的声响时,他缓缓转过了身。
他的脸上没有什么表情,甚至称得上平静。
他就那样静静地看着她,没有说话,偏偏让沈染星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压力。
沈染星顶着他的视线,逆流而上,一步步走到他身边,伸出手,轻轻牵起了他垂在身侧的手。
入手是一片刺骨的冰凉,仿佛他刚从冰窖中走出,连血液都失去了温度。
沈染星不由得有些惊讶,抬头看他:“你手怎么这么冷?”
被她温热的掌心包裹,他修长手指蜷缩了一下,那冰凉触感,如同蛰伏的危险毒蛇,说出来的话却显出几分委屈。
“你知道的。”
受压迫的是她,怎么他还委屈上了。
沈染星眨了眨眼睫,压下心头那点荒谬感,捏了捏他冰冷的手掌:“我又没有不理你。”
白尘烬默然不言。
她的确没有不理他。
可就是感觉……不一样了。
她的反应总是淡淡的,距离感隔在他们之间,她似乎在预谋着什么,或许就是离开,在不动声色地拉开两人的距离。
感受过沸腾再度冰凉,比一贯的疏离,更让心底空响。
若是她激烈地抗拒,他反倒知道该如何应对,可以直接将人锁起来,禁锢在身边,用最直接的方式宣告所有权。
她那般不冷不热,不近不远,让他如同陷入了一团无处着力的浓雾,空有一身力量,却找不到破解之法。
沈染星见他沉默,将他的手抬起,轻轻贴在自己温热的颊边。
寒意刺骨,激得她脸颊肌肉轻轻一颤:“你收一下你身上的戾气,怪吓人的。”
话音刚落下,便感觉下颌一重。
白尘烬抬手掐住了她的下颌,沈染星的呼吸下意识地放缓,抬起眼,与他雾蒙蒙的灰蓝眼眸对视。
她又在怕他了。
白尘烬掐着她下颌的手指微微一松,随即彻底放开了她。
他没有后退,反而像是耗尽了力气般,有些疲惫地垂下头,将下颚抵在她颈侧温热的脖颈上。
“好。”他哑声答应,声音闷在她的颈窝里。
他说话时,喉咙微微震颤,那震动透过相贴的皮肤过来,在她颈侧激起一片细微战栗。
沈染星忍不住抬起手,按在他的喉结处,想要将他推远一些。
可这是几日来,她第一次主动触碰他,又怎会随她离开。
白尘烬侧过头,冰凉的薄唇精准地捕捉到她敏感的耳垂,不轻不重地含吻了一下。
急促而温良的呼吸扑洒在沈染星耳廓的肌肤上,激起一阵更猛烈的战栗,瞬间窜遍她的四肢百骸,她便使不出力气了。
白尘烬是知道的。
他知道她这几日的疏离是故意的,是在试探他,想看看当两人之间那层暧昧不明的关系冷却后,他会如何对待这座妖院,对待这里的每一个生灵。
而他,也明明白白地将答案摊开在她面前,若是她胆敢离开,或是让那层关系彻底断裂,那么这里的一切,这些她所在意的人与妖,都会随着她的离开而一同湮灭。
他只是这段时日收敛了性子。
他本来就不是什么好人,行事只凭本心,肆无忌惮。
比如他现在的手,依旧是冰凉的,在肆意游走、探索。
不知是因为那冰寒的触感,还是因为占有与侵略性,她抖得厉害。
她的衣裳早已揉弄得凌乱不堪,松松垮垮地挂在身上,锁骨精致,泛着淡淡潮红。
他听到她发颤的声音:“轻点。”
动作有片刻的凝滞,仿佛花了点时间才理解这两个字的含义,随即,力道收敛了几分。
当他理性再度回归时,那样的紧致与温暖,霸占了他所有感觉。
白尘烬的眸色骤然变深,精壮的胸膛跟着绷紧,呼吸也变得灼热而滚烫。
即便他此刻有意克制,那源自灵魂深处的,对她近乎贪婪的渴望,也使得他的动作算不上多么温柔。
更像是一头在荒漠中饥渴交加了太久太久的野兽,终于扑到了期盼已久的甘泉与食物,又怎能慢条斯理,细嚼慢咽。
那是不可能办到的事情。
他跪立她身后,用手压着她的腰,沈染星看不到他的脸。
混乱间,只能看到他白尘烬旁边的手臂素帛松散,露出勃然暴起的青筋,几乎失控。
他穿得太过严实,素帛未解,中衣也没有脱下,即便这时候了,她似乎也没见过他全貌。
才冒出这个念头,又被迫失神了一瞬。
床榻光线昏暗。
白尘烬靠在软枕上,姿态慵懒,衣襟略显凌乱,但大体还算完整。
沈染星身上裹着一条柔软的薄被,娇小的身子陷在他宽阔的怀抱里,被他修长有力的手臂松松地环着。
她的身形与他相比,差距极为明显,仿佛他只需稍稍用力,便能将她完全笼罩覆盖,不留一丝缝隙。
静谧中,只有彼此呼吸声交织。
沈染星微微侧过头,抬起手,反手向后,指尖轻轻抚上他棱角分明的脸颊。
“白尘烬,你能不能答应我一件事?”
环在她腰间的手臂收紧了一些,他似乎感知到了什么,没有立刻回应。
沈染星也不催促,只是耐心地等待着,指尖依旧有一下没一下地轻抚着他的下颌线。
良久,他终于开口,声音有些冷,有些哑:“何事。”
“无论将来发生什么,你都不要伤害这院子里的人和妖,帮我护着他们,好吗?”
第63章 还有解释的必要吗
沈染星所指的未来发生的事, 自然是担心原书剧情不可逆转,担心那位注定与白尘烬命运交织的萧霁雪出现,担心他会回归那既定的主线。
与此相对的,萧霁雪出现前, 白尘烬充满杀戮与毁灭的。
很不幸的, 她可能是萧霁雪出现前的炮灰。
她想要规避的, 是他双手染上他们的血,也是国师势力可能随之而来的疯狂报复。
然而,她这番话听在白尘烬耳中, 却完全变了味道。
她这未雨绸缪的托付, 这将他排除在她的世界之外的安排, 让他刚刚被她温热起来的心脏,瞬间又沉入了冰窖。
前些日子,他好不容易才说服自己,她不会轻易离开。
可她的言行,却不可避免地, 愈发像记忆中师父所深爱的那个女人, 最终离开了的那个女人。
这惊人的相似性, 让他感受到了背叛。
为了避免重蹈师父的覆辙, 他或许不该让她得逞,或许该做出与师父当年截然相反的选择。
他还未开口,沈染星便察觉到他周身好不容易回升的温度,正在急速下降。
她坐直了身子,将滑落的薄被裹紧了些, “你考虑好了吗?”
白尘烬的视线落在她脸上,但脸色比之前更冷漠了。
“你有什么致命的把柄在他们手上,”他声音冷淡, “要如此忠心于他们?”
这话问得没头没尾,莫名其妙,她一个东家,关心自己员工的安危,希望庇护自己一手建立起来的地方,这不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吗,哪里谈得上“忠心”二字。
若真要说把柄,她最大的把柄就是这这一窝窝的妖,一个个的人,此刻不正捏在他这尊煞神的手里吗?
好一个贼喊捉贼。
她选择性将他这混账话抛在脑后,决定强行拉回自己的话题:“我知道,他们对你来说或许……不那么重要,甚至可能……有点碍事。
但是对我来说,他们很重要。你明白吗?这大半年来,我没日没夜地操心、奔波,才一点点将这里建立起来,这里是完完全全属于我的,是我的地方,是我的心血,对我而言非常重要……”
“可是,”白尘烬冷冷地打断她,“对我而言,还是不重要。”
怎么会有人!那么简单!就精准地踩到别人的雷点啊!
沈染星只觉得一股火气直冲头顶,睡也睡了,哄也哄了,软硬兼施,他居然还是这样一副油盐不进、冷漠到底的模样!
她深吸一口气,拼命在心里告诫自己:冷静,沈染星,他吃软不吃硬,不吃硬……
但哪怕这么警告自己,她开口的第一句话还是:“那你答不答应!”
话一出口她就后悔了,连忙揉了揉额角,平和了一下语气:“这些日子,其实你们也有相处的,阿盈,多磊,还有院里那些小妖们……难道你对他们,就真的没有产生一点点感情吗,就忍心……”
白尘烬似是不愿她继续说下去,径直下床就走。
“先别走!”
眼看他要走,沈染星心头一阵焦急。
谁能叫醒装睡的人,谁又能唤回故意装聋的人,看出他打定主意不理睬她的请求,形势比人强,她不得不放软姿态,大声喊住他:“你可以不费心保护他们,但是……你能不能答应我,至少不要亲手伤害他们,可以吗?”
既然无法要求他主动庇护,那么退而求其次,只求他冷眼旁观,不要成为加害者,总可以了吧。
至于国师那边的威胁……只能走一步看一步,或许等萧霁雪出现后,可以尝试寻求她的庇护。
“白尘烬!”
沈染星很少用这样重的语气叫他名字,白尘烬脚步果然一顿。
他侧头,看向她。
沈染星撑着自己还有些酸软无力的腿,扶着一旁的床沿,有些踉跄地站了起来,与他对视。
恰在此时,一阵深秋的寒风寻隙破窗而入,穿过她与他之间,带来阵阵寒意,冷意侵入他灰蓝的眼瞳,更让他添了几分寒气。
为了留住他,也为了达成那最低限度的目的,她咬了咬牙,再次抬高声音:“若是以后你想离开的话,我不会有任何异议,更不会阻止你……”
窗外夕阳透过窗格洒入,落在他脸上,形成一道亮眼的白斑,很亮,几乎要刺伤她的眼睛。
说出这句话,意味着她连最后一点试图挽留他,阻止他离开的底气,都亲手放弃了。
她补充道:“所以万一真有那一天,我们好聚好散,可好?”
白尘烬看着她,就那么直勾勾的看着她,眼神深不见底,也丝毫没有其他的动作。
就在沈染星以为他不会再回应,心一点点沉下去的时候,她看到他微微启唇,声音粗粝沙哑。
“好……”
“沈染星,你成功了。”
白尘烬冷着张脸离开了。
沈染星其实有些疑惑,白尘烬说她成功了,她成功什么了?成功逼他做出了承诺?
可他也没给承诺啊。
沈染星还想找他问清楚,还未找到他人,却收到了一封信。
萧霁雪的信。
信封上的字迹熟悉,清隽中带着一丝飒爽的。
捏着那薄薄的信封,沈染星的心情复杂难言。
曾几何时,收到这位素未谋面却心向往之的萧大小姐的来信,是她枯燥生活中难得的亮色。
她是真心喜欢,甚至崇拜着萧霁雪的,喜欢她坚定,和善与智慧,可一旦意识到这样完美的人,未来极有可能成为自己竞争者,那份喜欢便化作了武器,随时可以将她击得粉碎。
她没看那封信,直接将信收了起来。
可心头那点不甘与探究,如同猫爪般反复挠抓,挣扎了好半晌,她还是没能忍住,重新将信翻出。
信中的内容与她预想的相差无几。
萧霁雪在信中表达了收到回信的欣喜,并因此更加坚定了登门拜访,当面交流的决心。
沈染星平静地看完了每一个字,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看完后,她将信塞回书架最底层,动作做到一半又顿住,转而拉开一个带锁的抽屉,将信放入最里面,然后“咔哒”一声落了锁。
做完这一切,她才惊觉自己的指尖在微微发抖。
她是没有给萧霁雪回过信的。
那么,到底是谁,给萧霁雪回了信?
记忆猛地被拉扯回之前,上一封萧霁雪的来信……是被白尘烬拿走了。
翌日,是乔阿盈与石多磊大婚的日子。
院子里张灯结彩,红绸遍布。
两人皆无长辈在侧,沈染星这个年轻的东家便责无旁贷地充当了高堂的角色。
一场繁复而庄重的传统仪式下来,她既要稳住场面,又要应对各方宾客,精神高度紧张,待到礼成,已是累极。
热热闹闹地闹完洞房,宾客们逐渐散去。
方才还人声鼎沸的院落渐渐安静下来,只剩下一些勤快的雇员在默默收拾着满地的瓜果皮壳和狼藉的杯盘。
石灯在暮色中散发出昏黄温暖的光,高悬的红绸在晚风中轻轻飘动,热闹过后的冷寂感悄然而至。
沈染星独自坐在廊下的石凳上,看着眼前忙碌而宁静的景象。
这时,纪明月和雪拂相伴走过。
雪拂依旧一袭白衣,凑在纪明月身边,甜甜腻腻的:“娘子好生厉害,只这一场婚宴酒席,便不动声色地谈下了三桩新单子,真是旺夫……啊不,旺院。”
纪明月瞥了他一眼:“少给我贫嘴。”
“这哪里是贫嘴,分明是发自肺腑的钦佩……”雪拂嬉皮笑脸,目光一转,看到了独坐的沈染星,随口问道,“东家,我方才还看到白兄在你身边的,怎么不见人了?”
纪明月闻言,立刻接口:“你那么喜欢你的白兄,自己去找他便好了。”
说着,她便自然地伸出手,拉过沈染星的手:“染星,忙了一天也累了,走吧,厢房已经准备好了,我们去休息。”
沈染星正觉疲惫,刚要点头答应,斜刺里伸出一只骨节分明,先一步握住了她的手腕。
她抬头,看到了白尘烬侧脸。
他不知何时出现的,就站在她身侧,难得穿上了一身宽袍,腰带勒出一截劲腰。
廊下灯笼的光线昏暗,显得他那张俊美无俦的脸愈发冷峻逼人,眉眼冷淡,看着纪明月。
沈染星心头一跳,轻轻挣脱了纪明月的手,转而反手握住了白尘烬微凉的手指:“你怎么还在这里,我以为你早就去房里休息了。”
一旁,雪拂眼疾手快,不动声色地牵过纪明月僵在半空的手,将她往自己身边带了带。
白尘烬的目光这才从纪明月身上收回,落在沈染星脸上,淡淡道:“我是来寻你的。”
沈染星一听,心中微动。
她刚好也想问问,昨晚他所谓的成功,到底是什么意思。
此刻他主动找来,倒是省了她一番功夫。
夜色如墨,星河低垂。
屋顶上,瓦片还残留着白日阳光的一丝余温,但晚秋的夜风已然寒意刺骨。
两人并排坐在屋脊上,远处是零星未熄的灯火。白尘烬侧脸线条在星辉下显得柔和了些许,他沉默了片刻,终于开口:“我想和你解释……”
他的话起了个头,却没能继续下去,目光落在她手臂上,一顿。
他脸色沉了下来,眼中阴郁,沈染星再次觉得他莫名其妙,她什么话都没说,他怎么又不高兴了……
一阵更强的冷风恰在此时吹而过,白日的衣裳于此时略显单薄,激得她打了个寒颤,忍不住又搓了搓手臂。
她这上屋顶看星星这个提议真是个馊主意!
本以为会很浪漫,结果只剩下了浪……
就在她内心疯狂吐槽之际,一股带着体温的暖意自身后笼罩下来。
白尘烬脱下外袍,披在了她身上,还仔细地将衣襟往她身前拢了拢,裹得严严实实。
沈染星更加迷惑了,抬头看他。
难道他刚才阴郁的眼神,就只是因为看到她觉得冷?可……只是冷一下,也不至于吧。
“其实也不是很冷。”她嘴上是这么说,身体却非常诚实地将外袍裹紧。
白尘烬没有拆穿她的口是心非,只是低低地“嗯”了一声。
他自然不仅仅是因为她感到寒冷而阴郁。
若是往常,她觉得冷了,定会自然而然地靠过来,缩进他怀里汲取温暖。
可刚刚,她宁愿自己抱着手臂搓揉,忍受寒意,也要与他保持着那一拳之隔的距离。这种变化细微,很难发现,可他就是一瞬便发现了,甚至觉得无法忍受。
见他似乎平静下来,沈染星将话题拉回正轨:“你要解释什么?”
“我想和你解释,我不想和你成婚的原因。”
沈染星闻言一怔,吃惊地转头,看向他被星月照亮的侧脸。
心是不可控的。
喜欢或是不喜欢,想或是不想,难道不是最直接的反应吗?
还有单独拉出来,如此郑重其事地解释的必要吗?
第64章 一日不见,便出事了……
“我幼年时, 在师父身边长大。”
夜风中,白尘烬的声音平静而遥远。
沈染星愣愣地看着他。
这她是知道的。
原书中对他晦暗不明的身世,有过一笔带过的描述,因他的力量难控, 易犯杀戒, 他自幼便被母亲送往师父身边教养。
后来师父去世, 他便独自一人在世间闯荡,所过之处,腥风血雨, 累累罪行罄竹难书, 简直如同行走的人间阎王, 令诸地方不敢收容。
直到他遇见了萧霁雪,才仿佛找到了锚点,改邪归正,最后那一场大仗结束后,选择了归隐。
“为了压制我体内不受控制的力量, 师父带着我四处游历, 寻找解决之法。”白尘烬道, “效果起初不错, 直到出现了一个女子。”
听到这里,沈染星敏锐地嗅到了不同寻常的气息,耳朵不自觉地竖了起来,连裹紧外袍的动作都停滞了。
接下来,白尘烬的叙述, 让她越听越是心惊。
原来他口中的那个女子,不是萧霁雪,而是另一个人, 是刻意接近他们师徒的。
这本身还不算稀奇,可她的言行举止越来越古怪,引起了师徒二人的怀疑。
最终,她坦白了,说她并非此世之人,来自一个外面的世界,并且,她在书中知晓了关于这个世界的许多事情,包括他们师徒的未来。
她知道白尘烬师父埋藏心底,从未对人言说的情愫,知道他曾默默爱慕白尘烬的母亲……她还知道许多隐秘的、不该被外人知晓的过往。
甚至……她预言白尘烬未来会屠戮无数生灵,双手沾满血腥。
听到这里,沈染星忍不住插嘴问道:“她认识萧霁雪吗?”
听着有些不对劲,那个女人看的,似乎是她所看那本书的前传,是更早的,关于父辈恩怨与权力争夺的版本。
如果她认识萧霁雪,便会知道白尘烬最终会站在正义的一方,起码不像国师那般,不仅不在意妖命,也视人命如草芥。
想到这里,沈染星有些感叹。白尘烬好好一个男二,居然要靠书中的那毫无人性的大反派衬托……
也是独一份。
白尘烬没有看她,只是轻轻摇了摇头:“她说……她想教育我,引导我,避免我误入歧途。”
语气里听不出什么情绪。
但从他如今的境况来看,她显然是失败了,或者说,带来了更糟糕的后果。
她利用先知先觉的信息,一步步靠近并掌控了白尘烬的师父。
利用情感作为武器,半是诱惑半是强迫,使得那师父为她做出了许多违背本心的事情,杀妖取丹,夺人性命……
甚至她的最终目标,是年幼的白尘烬。
她声称自己失败了,断言白尘烬血液里便带了原罪,根本不可能教好。
师父自然不愿放弃自己的徒弟,有师父的庇护,那女人的计划无法得逞,双方关系降至冰点。
于是那女人离开了。
“某日,她又回来了。”白尘烬冷冷地嘲讽,“并且火速与师父成婚。”
大婚之日,宾客盈门,一派喜庆祥和。
然而,这不过是个幌子,她利用这场婚礼降低师徒二人的戒心,引来了敌人,意图趁乱将白尘烬彻底诛杀。
沈染星听得目瞪口呆。
难怪……她最初接近白尘烬时,他戒备心如此之重,她解释起来是那么的困难……
他妈的……原来是前人把路给走窄了啊!
“所以你说不想和我成婚,是因为担心我会像那个女人一样,在大婚之日趁乱杀你?”沈染星问他。
白尘烬转过头,目光沉沉地落在她脸上,然后,点了点头。
沈染星:……
空气仿佛在这一刻凝固了。
两人在星空下的屋顶上,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冷风不识趣,卷起玄色外袍的一角,白尘烬伸出手,默不作声,再次将那被风吹开的衣角仔细拢好。
沈染星任由他动作,然后开口:“你知道我是谁吗?”
白尘烬身体微微一顿,抬头看她。
沈染星触到他的目光,一时间竟心慌起来了。
似乎他们之间的关系,只能建立在那粉饰的太平之上,一旦这层窗户纸被捅破,露出底下血淋淋的猜忌与不堪的过往,就再也回不去了。
多大仇多大怨呐。
白尘烬觉得她能杀他,沈染星回忆起自己刚穿来那日的场景,自己浑身是血,而白尘烬中了剧毒,在池塘里沉浮……
这具身体的原主或许真的曾与他生死相搏,原身当时便被拧断了脊椎,也差点杀了白尘烬了……
沈染星看着白尘烬,嘴角动了动,解释的话却说不出口。
怎么说怎么像勾引他师父的那个女人所狡辩的话……
妈的……这哪里是把路走窄了。
这是直接用钢筋混凝土,把所有的路都给封死了!
认真想想,连前些日子她刻意撩拨他,亲近他,也像是复刻那个女人的行径。
甚至连利用亲近关系,让他帮忙做事,也和那个女人利用他师父如出一辙。
沈染星只觉得脑壳一阵阵发胀,太阳穴突突直跳。
那个女人到底是什么冤孽啊!
一阵沉默过后,白尘烬还是回答了她的问题:“知道。”
所以他是一直知道她的身份的……
沈染星内心挣扎起来,继续解释自己失忆?那更像那个女人后期的说辞。
不解释?又仿佛是默认了自己与那个女人怀着同样的祸心。
纠结了半晌,一个更深的疑问冒了出来,她问道:“既然你认为我对你不轨,居心叵测,那为什么你还要留在我身边?”
为什么不干脆离开,或者像解决其他威胁一样,彻底清除她?
“因为你成功了。”白尘烬勾了勾唇角,分辨不真笑,还是苦笑。
沈染星意识到了什么,又听见他说道:“我答应你……”
她的心怦怦地跳,怦怦地跳……
他说:“……帮你护着那个院子。”
不知为何,她一时间竟有些心疼起他来。
他分明还是不相信她的。
在他的认知里,她是一个随时可能对他拔刀相向、居心叵测的危险存在。可他依旧选择留在她身边,甚至在她一次次的试探和利用中,将自己的底线一退再退,保护她,为她扫清障碍,如今更是承诺庇护她所在意的一切。
这一刻,沈染星觉得,无论如何,她必须说出自己最真实的想法,哪怕这听起来依旧像谎言。
“白尘烬,”她看着他,“你听我说。其实我真的,从来没有想过要害你。无论以前这具身体做过什么,那都和我无关了。我和你说实话,最初我确实想过利用你,利用你的力量在这里站稳脚跟,但是……”
白尘烬静静地听着,目光缓缓垂了下去。
这话与记忆中那个女人对他师父说过的,何其相似。
即便明知其真实性存疑,听到这样的话,心底某个角落还是会变得柔软。他大概有些明白,为什么当年师父分明那般痛苦挣扎,却最终还是一次次答应了那个女人的要求。
就在他心绪翻腾之际,脸上突然传来一股不小的力道。
“啪”地一下,沈染星双手捧住了他的脸,力道不小,将他的脸颊挤压得变形。
白尘烬一时没反应过来,竟也任由她去了。
沈染星逼近他,一双杏眸在星光下亮得惊人:“我和她,不一样,知道了吗?”
白尘烬看着她近在咫尺的脸庞,眼神笃定,神色认真。
他眨了几下眼睛,随后点了点头-
萧霁雪没来拜访,她那边突发意外,只来了一封信说明缘由。
妖院伤员逐渐康复,修缮工作已完成,受萧霁雪势力的影响,委托不仅恢复了先前的水平,甚至开始疯狂增长。
几个月事件里,沈染星又琢磨着开了几家分院。
日常似乎恢复了往昔的节奏,可又似乎有些不同。
沈染星琢磨了一些时日,终于发现了那不同之处的来源——萧霁雪。
萧大小姐其名声与事迹,如同春日里无孔不入的柳絮,悄无声息地渗透进了共生苑的每个角落。
无论是负责洒扫的普通雇员,还是那些小妖,茶余饭后,总能听到他们兴致勃勃地谈论着这位朱雀司的天才。
更微妙的是,这种谈论中,总是不自觉地夹杂着与沈染星的比较。
这日午后,阳光正好。
沈染星穿过连接前后院的回廊,准备去库房清点新到的妖。经过一处假山时,两个雇员背对着她,一边擦拭栏杆,一边闲聊。
“……要我说,还是萧大家那边规矩严明,赏罚分明,哪像咱们这儿……”
另一个声音附和:“就是!东家人是和气,可也太……抠搜了点,听说萧大家,手下人完成差事,赏钱丰厚得很。”
“何止是抠门,简直是……不思进取,守着这么个摊子,看看萧大家,这才多久,名声都快盖过咱们了,后来者居上啊。”
“管理也太松散了……”
“是啊,比起萧大家治下的井井有条,咱们这儿确实有些……”
沈染星的脚步在假山后顿住,脸上没什么表情,轻轻咳嗽了一声。
那两个正聊得投入的雇员猛地噤声,慌乱地转过身,看到是她,结结巴巴地行礼:“东、东家!”
“活干完了?”沈染星道。
“还没……”
“那还不快去?”她抬了抬下巴,示意他们继续。
两人如蒙大赦,赶紧抓起抹布,卖力地擦拭起来,再不敢多言一句。
沈染星抿了抿唇,迈步离开。
刚检查完新妖,乔阿盈便脚步匆匆地寻了过来:“东家,不好了!”
……
沈染星扶额,又是这开场白!
“前厅来了几个人,看打扮和气度,像是官家的人,指名要见您,要谈一下白大哥的事,感觉……来者不善。”
沈染星心头一凛,白尘烬昨晚彻夜未归,今日也不见人,便有官家的人找上门来了……
一定是出事了。
她不敢耽搁,连忙整理了一下衣襟,快步走向前厅。
第65章 一贯如此,抛弃他,背叛……
一进到厅里, 沈染星便察觉到气氛不对。
这些人那气势,像是上门来问罪的。
她压下心中的惊疑,面上维持着镇定,侧身身后跟着的乔阿盈吩咐道:“阿盈, 你先去忙吧。”
“是, 东家。”乔阿盈应声退下。
沈染星边招呼着边走上前, 趁着这个间隙,迅速打量了他们一番。
来着一共三人,他们的衣着并非本地衙役的制式, 料子更为考究, 剪裁合体, 腰间佩刀的样式也更为精良,不怒自威。
一看,便知他们来自更高层面的权力机构,绝非这个偏镇所能驱使。
沈染星道:“请问几位官爷,上门寻我们可是有什么事?”
茶香袅袅中, 为首那名中年男子面容严肃, 目光锐利, 并未碰那茶杯。
他一开口, 便传来一股无形的压迫感:“沈东家,白尘烬如今在何处?”
沈染星心尖一颤,果然是为了他而来,而且来者极度不善。
她稳住呼吸,没有直面回答, 只是问道:“你们找他有事吗?”
“你可知他犯了何事?”
犯事?
想起白尘烬彻夜未归,沈染星的心脏猛地一缩,心慌席卷而来。
他该不会是出了什么事吧, 国师的势力找上他了?还是暗中一直追杀他的组织找上门来了?
想到这里,沈染星恍然觉得国师的势力与那个暗杀组织……似乎有些界限不清。
她强迫自己冷静,不能自乱阵脚。
抬起眼,脸上适当地露出几分恰到好处的困惑与担忧:“不知道啊,官爷,他犯了什么事情,会不会有什么误会?”
那中年男子闻言,嘴角勾起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带着几分嘲讽:“白尘烬的名声,在这方圆百里,甚至更远的地方,你难道从未听说过?”
沈染星自然是听过的,那些关于他煞神、阎王的恐怖传闻。
但她此刻决定继续扮演一个被蒙在鼓里的角色,摇了摇头:“官爷明鉴,我平日里只顾着打理这妖院的大小事务,确实没有听闻过什么特别的名声。”
中年男子冷哼一声:“让这样一个来历不明,声名狼藉的人留在你的妖院里,你也不先打听清楚他的底细?未免太过糊涂。”
沈染星深吸一口气,按照早已想好的说辞应对:“官爷,他的来历,我是知道的,我和他其实都曾是伏妖居的幸存者。”
这是事实,伏妖居死的死,伤的伤,也就剩下命大的寥寥十几人,他们可以去查。
使劲查。
可中年男子静静看着她,没有质疑。
沈染星接着道:“自从伏妖居遭难覆灭后,我和他一同来到此处,开了这间共生苑,他也一直在此帮忙,说起来,也算是共过患难的。”
“伏妖居之前呢?”中年男子没有被她带偏,紧追不舍,“在那之前,他是什么人?来自何处?师承何人?”
沈染星垂下眼帘,避开他过于锐利的视线,声音放低:“再之前……我就真的不知道了,当时伏妖居大乱,能活下来已经不容易,谁还那么八婆,有心思去刨根问底,探究旁人的过往?”
没错,八婆说得就是……
那中年男子皱眉,似乎听出来了,可她看起来不似故意的。
这点小事无法计较,他吃下这个哑巴亏,身体向后靠了靠,冷冷道:“沈东家,我实话告诉你,白尘烬此人,历来罪行累累,杀人越货,手段残忍,所过之处,往往鸡犬不留!
虽说眼下大多还只是缺乏真凭实据的传言,但其凶名早已远播,几乎无人敢收留他。如今你不清不楚,糊里糊涂就将这样一个人留在身边,如今他犯下大事,你作为收留者,作为这妖院之主,自然也要负起连带责任!”
沈染星惊讶地看向眼前这位中年男子,他相貌端正,剑眉星目,不怒自威,身后两名随从带刀而立。
或许他们是皇城来的人,甚至可能和国师有关。
与她说这一番话,旨在在离间自己和白尘烬?
她强忍着内心的惊涛骇浪:“连带责任?官爷,这到底是怎么回事,究竟是出了什么事?”
那中年男子沉声问道:“你可知天瑶庄?”
沈染星心头猛地一跳,一种极其不祥的预感如同乌云般笼罩下来,她点了点头:“知道,我……与天瑶庄的少东家,李瑶光,曾有过一些往来。”
“他紧紧盯着沈染星,一字一句:“天瑶庄位于城西三十里外的一处别庄,三日前深夜,被人屠戮殆尽,庄内上下二百余口,无一生还。而天瑶庄的少东家,李瑶光,”中年男子顿了顿,语气森然,“也殒命当场,死状……极其惨烈。”
“什么?!”沈染星失声惊呼,差点从椅子上站了起来,脸上血色瞬间褪尽。
李瑶光……死了?
天瑶庄一处别庄被屠?
二百余口?!
这个消息太过震撼,她脑海中瞬间一片空白,几乎无法思考。
那个不久前还在她面前气焰嚣张、试图强买她妖院的李瑶光,竟然就这么……死了?还是以如此惨烈的方式?
而官差此刻找上门来,提及白尘烬的过往罪行,其指向……不言而喻。
这恰恰与书中白尘烬为萧霁雪屠戮一庄人的剧情……对上了。
有种剧情渐渐拉回正轨的无力感与荒诞感,可又有种处处不对的诡异感。
林深如墨,参天古木的树冠交织,将绝大部分阳光隔绝在外,只在厚厚的落叶层上投下零星斑驳的光斑。
空气中弥漫着泥土腐殖质的潮湿气息和若有若无的血腥味,气氛压抑得令人窒息。
白尘烬立于林间一小片空地的中央,衣衫多处破损,被暗红近黑的血液浸透,紧贴在他精悍的身躯上,更添几分肃杀。
他手中握着一柄长剑,剑身寒光流转,血珠正顺着剑锋缓缓滴落,在他脚边积起一小滩暗红。
灰蓝色眼眸冰冷、锐利,扫视着周围将他层层包围的黑衣人。
这些人眼神麻木,气息阴冷,显然都是经过严格训练的死士。
人群缓缓向两侧分开,让出一条通道。
一名老者身着华丽锦袍,面容儒雅,眼神精明,缓步从人群外走进来。
云阔脸上挂着慈祥长者的笑容,目光落在白尘烬身上,故人重逢般熟稔:“许久不见了,白公子。”
他的视线扫过白尘烬浑身的血污,笑容更深了些,“想不到,你竟能从那般严密的看守中逃出来,真是……令人刮目相看。”
白尘烬没有回应,只是周身肌肉紧绷,握剑的手腕动了动。
云阔对他的敌意视若无睹,气定神闲,甚至还好整以暇地整理了一下自己一尘不染的华丽袖口。
这才慢悠悠地开口:“你家那只鹰妖,速度确实不错,忠心也可嘉,它帮我带了封信去京城。算算时辰,京城那边派来的人,此刻应该已经到了你那共生苑,或许……正在和那位心地善良,最是怜惜弱小的沈东家,好好谈着呢。”
话音未落,白尘烬眼中寒光爆射,身形猛地前冲,手中长剑化作一道凄冷的寒芒,直刺云阔心口。
他身形刚动,侧面便有两道黑影如同鬼魅般闪现,两柄短刃交叉格挡。
“铮”的一声脆响,火星四溅,硬生生拦下了他的一击。
强大的反震力让白尘烬后退半步,持剑的手臂微微发麻。
云阔甚至连眼皮都没眨一下,循循善诱:“还在苦苦压制的力量吗?何必如此辛苦,这力量本就属于你,是你血脉的一部分。
只要你愿意释放它,挣脱这具凡俗躯壳的束缚,眼前这点围堵,于你而言,不过是土鸡瓦狗,弹指可破。到那时,你想回去找你的沈东家,谁能拦你?”
白尘烬闻言,非但没有被激怒失控,反而缓缓收回了剑势。
云阔有些意外。
看着白尘烬不再试图攻击,只是静静地站在那里,染血的面容上看不出什么表情,灰蓝色的眼眸平静无波,看着自己仿佛在看着一个跳梁小丑。
云阔脸上的笑容僵硬了一瞬,眼底闪过一丝恼怒。
白尘烬变了。
在困兽环境下,从前的他更容易被激怒,更接近野兽的状态,此刻的他,明显变得更加沉稳,更加难以捉摸。
先前他们费尽心机在他身上种下的秘药,能潜移默化放大他负面情绪和血脉躁动,效果似乎在逐渐减弱、失效。
那药性极其隐秘,本意是让他更容易陷入狂怒,失控暴走。
可自从那个沈染星出现后,他的情绪竟奇异地趋于平稳了。
这对他们的计划而言,绝非好事!
若是让冯维翰那边察觉到白尘烬情绪可控,不再是个随时会爆炸的火药桶,进而上报京城……
让白尘烬在这个关键时刻回到京城,以他那双眼睛,国师的真实身份和谋划极有可能暴露。
如今国师权势尚未完全稳固,又被那个萧霁雪步步紧逼,处境已然不妙。
白尘烬,必须尽快处理掉,作为国师的亲信的他,只能亲自出马。
强压下心中的焦躁,云阔重整旗鼓,换上了攻心之策。
他看着白尘烬:“听说……那位沈东家心地最是善良纯善,连一只受伤的小妖都不忍弃之。若是让她知道你那些血腥不堪的过往,知道你手上早已沾满了无数无辜者的鲜血,你猜……她会如何作想?还会允许你待在她身边吗?”
白尘烬终于有了反应,抬起低垂的眼睫:“你以为她不知道?”
云阔被这话噎了一下。
静静看着白尘烬半晌,才发现他并非说谎。
那个女人……居然知道白尘烬的底细?
知道他那如同修罗般的过去,还愿意留他在身边?这怎么可能?
不过,云阔很快又笑了起来:“就算她不在意这些陈年旧事,可若是……天瑶庄上下二百余口的性命,这笔血债,硬生生扣在你头上呢?那庄子里,她认识的人可不少吧?
再者,当她意识到,未来你依旧会失控,会杀更多的人,而她,根本无力控制你,无法阻止你,待在你身边,就意味着永无宁日,所识之人随时陷入危险,永远被腥风血雨环绕……”
云阔刻意放缓了语速:“你说,她会不会和之前那些畏惧你,抛弃你的人一样,最终无法忍受而选择离开你?”
白尘烬周身的气息一重,胸膛微微起伏,那强行压制的暴戾气息似乎有了一丝不稳的迹象。
云阔满意地看着他这细微的变化,知道自己的话起了作用。
宫中势力看着,他们不能明着杀了白尘烬,却可以使计让他深陷桩桩惨案,众叛亲离。
如今他再冷静又如何,直接把人杀了,再扣到他头上也是一样的效果。
冯维翰那一干人饶是再护着他,也知道他曾经失控的模样,不会深究,也不会发现其中关窍。
只要白尘烬永远这般见不得人,拿不出手,便不可能被准许回京。
“啊?”沈染星猛地瞪大了眼睛,声音都拔高了几分,“官爷,你是说,白尘烬他竟然是这种人?这太危险了……”
她一边说着,一边用手捂住了嘴,仿佛听到了什么极其骇人听闻的事情,恨不得立刻与那个名字划清界限。
那中年男子原本紧绷的神经和准备好的连番威胁说辞,瞬间卡在了喉咙里。
他预想中对方或会强硬维护,或会狡辩抵赖,甚至可能情绪激动……却万万没料到,竟是这般毫不迟疑的撇清关系,甚至流露出急于摆脱的恐惧。
这反应未免太过顺利。
根据云阔大人传来的消息,此女乃是计划中的一大隐患,不仅多次破坏他们的行动,自身似乎也有些古怪,竟能让各方势力明里暗里对她多有回护。
他一直以为,能让这么多人心甘情愿庇护的,该是何等厉害或者有魅力的角色。
想不到,亲眼所见,竟只是一个听闻危险便吓得脸色发白,急于自保的普通女子。
甚至可以说是贪生怕死,毫无担当。
想到此处,中年男子眼中不禁流露出一丝鄙夷,居高临下:“正是如此,若他侥幸脱身,返回此处,希望沈东家你能深明大义,配合官府,设法稳住他,并设下陷阱,助我等将其擒拿归案,以免他继续为祸世间。”
沈染星闻言,沉重点头:“官爷放心!一定配合!”
纪明月才脚步匆匆地从外面赶来,便听到了沈染星的这一句话。
她面色一贯冷冷的,如今也不由得有些诧异。
她静静地站在门外,没有立刻进来。
饶是她自认为心冷如铁,对白尘烬没什么情感,也不由得有些唏嘘。
数不清多少次了,他身边的人抛弃他,背叛他,出卖他,如今,纵使是沈染星……也不会是一个例外吗?
第66章 他很危险,你小心一些……
厅内的谈话声渐息, 脚步声朝着门口而来。
纪明月向后一退,悄无声息,如一道轻烟,隐入了廊柱后的转角处。
她屏住呼吸, 看着沈染星客客气气地送出那三名官差, 一路寒暄。
这一场面在纪明月看来, 格外刺眼。
她远远地跟着,一直目送沈染星将那三人送出大门,看着大门缓缓合上, 隔绝了外界的视线, 才站在沈染星身后。
沈染星才转过身, 猛地发现纪明月,吓了一大跳。
她捂着砰砰乱跳的心口,脸上浮现一个嗔怪的表情,快步走了过来:“明月,你怎么在这里?不是说后天才回来吗?”
纪明月看着她走近, 脸上还是那副万年不变的冰封表情, 没有回答她的问题。
的确, 原计划是后日才返回。
但她收到了紧急传讯, 得知今日会有国师直接派自京城的人前来。她担心沈染星应付不来,会吃亏,甚至可能暴露什么,这才匆匆提前赶回。
如今看来……何止是应付得来?
简直是游刃有余,甚至……表现得过于配合了。
这反而让纪明月心中升起一股郁结之感, 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闷得发慌。
“你怎么了?”沈染星走近了,才察觉到纪明月脸色有些异样的苍白, 不像平日只是单纯的冰冷,反而透着一股虚弱感,“你脸色有些差,是不是路上累着了?”
纪明月缓缓摇了摇头,避开了关于自己提前返回的原因,声音清冷:“你方才送出去的那些……是什么人?”
她需要亲耳确认。
沈染星不疑有他,伸手拉过纪明月微凉的手,凑近了些,压低声音道:“是京城来的人,说是白尘烬又犯下大案子了,屠了天瑶庄一个别院,死了好多人。他们来找我,是想让我帮忙,等白尘烬回来的时候,设下陷阱抓住他!”
“你答应了?”
“答应了。”
纪明月的心陡然一沉,抿紧了唇,一时间竟不知该说什么。
国师座下的弟子,大多被培养成独来独往的利刃,彼此之间并无多少情谊,她对这位名义上的师妹其实了解甚少。
最初接到指令时,她以为这又是一次司空见惯的美人计,让这位容貌出色的师妹接近白尘烬,待其放下戒心,再给予致命一击,将其拖入万劫不复的深渊。
可随着时间推移,与沈染星的朝夕相处,她发现自己错了,而且错得离谱。
这位师妹的言行举止,处处透着古怪。
她似乎……太投入了。
不仅没有按照计划一步步引导白尘烬失控或走向毁灭,反而屡次三番在关键时刻维护他,甚至她的某些行为,已经开始反过来威胁到国师一方的布局和势力。
有一段时间,纪明月甚至严重怀疑她已经叛变。
可……生死状还牢牢握在国师手中。若她真的背叛,哪还有命活到现在?
于是,纪明月考试怀疑她的身份。
眼前这个人,或许根本就不是她那个被派来执行任务的师妹,只是一个容貌相似,但内在喜好、厌恶、行为习惯全然不同的……另一个人。
她记得,那个真正的师妹,内心饱受杀戮的煎熬,时常会去寺庙吃斋念佛,试图寻求心灵的慰藉与救赎。
可眼前的沈染星,分明对僧佛之事流露出明显的排斥,甚至恐惧。
在纪明月终于接受眼前之人不是那位师妹时,却又见她毫不犹豫答应设陷抓捕白尘烬的行动。
今日所见猛地将纪明月拉回了现实,仿佛看到了计划最终收网的一幕。
这熟悉的任务完成方式,让她感到一阵刺骨的冰寒。
眼前似乎又不受控制地浮现出那个纠缠她多年的梦魇画面。
混乱之中,雪拂因关心则乱,不顾一切地朝她冲来,却正正踩入了她早已布下的致命陷阱。他倒在枯萎的树下,双目紧闭,而她,则握着那柄冰冷的匕首,毫不犹豫地,精准地,刺入了他的心脏……
沈染星此刻所为,与记忆产生了某种诡异的重叠。
纪明月瞬间呼吸困难,脸色愈发苍白。
“你怎么了?”沈染星终于察觉到她的不适并非作假,是真的状态极差。
牵过手她的手,也是触手一片冰凉。
纪明月抬起眼:“谁都可以……”
纪明月看着她,可又像是透过她,在看谁。
她眼尾晶莹闪烁,某一瞬间,沈染星几乎以为她哭了,可定睛一看,那不过是树叶透下了一点日光。
纪明月声音很轻:“……可为什么偏偏是你?”
沈染星听着一头雾水:“谁?”
纪明月静静看着她。
谁都可以背叛白尘烬,利用他,伤害他,可为什么偏偏是你?是他难得放下戒备、允许靠近的人?是他似乎……真正在意的人?
这种被最亲近、最信任之人从背后捅刀的感觉,她……亲手施加过。她知道那有多痛,多绝望。
一股强烈的冲动涌上心头,她想阻止沈染星,想告诉她不要这么做。
可是……她有什么资格?
她自己就是潜伏的细作,就是那个一直在欺骗、在利用的人。
她手上沾着的血,并不比任何人少。她又有什么立场,去阻止另一个人执行与她相似的任务?
她慢慢挣脱了沈染星握着她的手,深吸了几口气,脸上重新恢复了惯有的冰冷。
“你,”她说,“他很危险,你小心一些。”
沈染星点头:“好。”
官府的人动作极快,翌日一早,共生苑外便来了数十名便服官差。
他们并未大张旗鼓进来,而是以协助布防,清查隐患为由,开始在妖院外围以及内部的几个关键节点忙碌起来,刻画符文,埋设阵基。
空气中弥漫开一种无形的紧张感。
院里的雇员和小妖们虽然不敢明着阻拦,但都远远观望着,窃窃私语,脸上写满了不安与惶惑。
那隐隐流转的力量波动和符文中透出的肃杀之气,让感知敏锐的妖族尤其不适,整个共生苑都笼罩在一片山雨欲来的压抑之中。
与此形成鲜明对比的,是书房内的沈染星。
她端坐在书案后,仿佛对外面的纷扰充耳不闻,正凝神提笔,在铺开的信笺上缓缓书写。
墨迹才刚落下“萧霁”二字,书房门便被人猛地从外面推开。
“哐当”一声巨响,沈染星手腕一抖,笔尖在纸上划出一道难看的墨痕,整张信笺就这么废了。
她无奈地放下笔,看向闯进来的乔阿盈。
“阿盈,以后进门能不能不要这么冒冒失失的?如果在其他规矩森严的大户人家手下做事,就凭你这毛躁劲儿,早被管事打发到闲散岗位去了。”
乔阿盈下意识道:“我又不会去他们那处做事。”
说完,她才猛地想起自己急匆匆跑来的目的,几步走到书案前,急切地问道:“东家,外面那些官差到底在做什么呀?我看他们神神秘秘的,还在画一些看不懂的图案,院里懂行的妖偷偷告诉我,那好像不是什么安好的阵法……”
沈染星神色平静,重新铺开一张信纸,语气淡然:“官府办事,自然有他们的道理。他们既然说是为了清查隐患、加强防护,我们配合就行。无论他们需要做什么,你们尽力配合好就行,不要多问,也不要阻拦。”
“可是东家,”乔阿盈急了,“听说他们布的阵感觉好凶……”
“阿盈。”沈染星打断她,抬起眼,“别可是了,照我说的做,去安抚好院里的人,让他们不要惊慌,更不要试图干扰官差行事,一切……我自有分寸。”
说完,她便垂下眼眸,蘸了蘸墨,准备在新的信纸上继续动笔。
然而,她发现乔阿盈并没有离开,站在原地,一双大眼睛望着她,欲言又止。
“还有事?”沈染星问道。
乔阿盈抿了抿唇,声音低了下去:“东家,是不是发生什么事了?”
以前的东家,虽然有时会显得有些抠门计较,但对待院里的人和妖,总是护短的,绝不会像现在这样,对外人如此配合,甚至显得有些……冷漠。
沈染星握着笔的手指收紧了一瞬,正要开口,书房门外再次响起了脚步声,一名雇员的声音传来:
“东家,外面的官爷说,布阵遇到些关窍,想请您过去一趟,说是有事需要您相助。”
其实也并非多么复杂困难的事。
他们说,白尘烬实力深不可测,尤其失控暴走之时,力量更是骇人,寻常阵法根本困他不住,而若布下威力过强的大阵,又极易被他提前察觉。
所以,需要一个人,一个能让他放下戒备,主动踏入阵法中心的人。
而那个人……就是她。
当然,那些官差再三强调会保证她的安全,会在阵法外围布下重重防护,更有高手隐匿在侧,一旦他入彀,立刻启动阵法,绝不会让她受到丝毫伤害。
他们担心沈染星不配合,还答应给与一笔补偿。
领头的这种事经历不少,劝说的话信手拈来。
当沈染星略一犹豫,他便想着劝导一番,可话还未说出,便听见沈染星道:“只补偿这么点钱吗?”
于是补偿翻了倍。
才谈定金额,又听她说:“口说无凭,要先给定金。谁知道你们事后认不认账?”
领头的便派人送来了银两。
沈染星收到银两后,还不满足。
领头之人额角青筋跳了跳,强忍着怒气,听她的要求。
沈染星道:“你们打斗损坏的东西,可是要照价赔偿的。”
在沈染星挤牙膏似的一而再,再而三地提要求后,领头的咬着后槽牙,都答应了下来。
说实话,见他们财大气粗点模样,沈染星还想敲一笔。
可见那人眼冒肝火的模样,她识趣地放过了他。
与官差敲定所有细节,送走那被她气得一肚子火气的人后,沈染星回到自己房间时,已是月上中天,万籁俱寂。
屋内一片漆黑。
她摸索着走到桌边,刚点燃一盏烛火,冷不丁听见身后传来水滴落地的声音。
沈染星心头猛地一跳,豁然转身。
房间最深的阴影角落里,几乎与黑暗融为一体,静静地立着一个高大的身影。
唯有那双眼睛,在浓稠的黑暗中亮得惊人,如同蛰伏的野兽,正死死地,一瞬不瞬地盯着她。
沈染星倒吸一口凉气,下意识脱口而出:“你不是明天才能回来吗?”
那些官差明明信誓旦旦地告诉她,已派人设法绊住了白尘烬的脚步,预计最快也要明日午时才能脱身返回。
可他怎么会突然出现在这里。
……是他吗?
来人没有回答她的问题,只是冷冷地轻笑一声。
他抬起手,扔过来一样东西,落在沈染星脚边。
那是她昨日收拾好包袱。
“你要去哪里?”他哑声问道。
沈染星的视线从地上的包袱移到来人身上,心脏狂跳,张了张嘴:“我……”
然而,她刚吐出一个字,眼前便是一花。
一道素白色的帛带闪过,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精准地勒住了她的嘴,让她后续所有的话语,都化作了一声模糊的呜咽。
即便当下受制于人,沈染星却松了口气。
这素帛气息凛冽,带着雪松的气息——是他。
这口气还未松完。
白尘烬自阴影中踱步而出,暴露在烛光之下。
看清他这副模样的瞬间,沈染星又猛地倒吸了一口冷气,双眸也瞠大了。
他居然……把素帛给解了。
第67章 她竟是一个狼狈的粽子……
白尘烬的长发只是用一根简单的发带随意挽起, 并未束紧,几缕湿漉漉的发丝,黏在他修长的脖颈和线条分明的侧脸上,末端还挂着未干的水珠, 正一滴、一滴地落下, 在地板上晕开小小的深色痕迹。
他似乎刚经历过一场匆忙的沐浴, 连头发都未来得及绞干,便带着一身水汽与寒意寻到了这里。
比那未干的发丝,更引人注目的, 是他裸露在外的肌肤上浮现出的奇异图案。
那图案自微敞的领口处延伸出来, 是一种诡异的灰蓝色, 似跳动的幽焰,又似弥漫的浓雾,缠绕盘桓,自右侧脖颈蜿蜒而上,绕过耳后, 又从鬓角处攀爬而出, 如同某种古老的, 简练而虚幻的龙形图腾, 若隐若现地烙印在他苍白的皮肤上,原始而神秘。
在昏暗摇曳的烛光下,沈染星几乎能肉眼看到他周身溢出的凛冽戾气。
这股骇人的气息,与他身上那非人的图案相互呼应、交织,形成了一种极具冲击力的视觉与感官效果, 充斥着令人毛骨悚然的诡异与压迫感。
猝不及防地看到他这副模样,全然陌生的,似人非人, 沈染星的大脑一片空白。
与此同时,她对原书女主萧霁雪的审美……产生了巨大的怀疑和强烈的不信任!
原书中明明写着,萧霁雪第一次见到白尘烬显露这般形态时,不仅没有畏惧,反而轻轻触碰了他的皮肤,喃喃低语着“好美”……
这怎么能称之为美。
这分明就是阴森诡谲,令人望而生畏!
沈染星知道自己喜欢白尘烬,深信“情人眼里出西施”的道理,并且自认为自己对白尘烬的包容度和滤镜已经足够厚重。
可即便有着这般厚实的滤镜加持,此刻她也无法违心地否认,那股源自生命本能,对未知与非人存在的恐惧感,已经如同浓雾般,将其中的美感彻底笼罩,吞噬了。
白尘烬不疾不徐地朝着沈染星靠近。
他的步伐很稳,踏在寂静的地板上,几乎没有声音,却每一步都像是踩在沈染星心跳上。
她听见自己胸腔里愈发激烈的心跳声。
一股惧意,伴随着他身上的水汽与冰冷戾气的压迫感,悄然滋生。
沈染星忽然想起,之前自己还曾暗暗羡慕,甚至有些嫉妒萧霁雪,因为对方有机会看到他素帛之下隐藏的肌肤与秘密。
而她和他,即便关系一近再近,也没能寻到机会目睹一番。
可如今真的看到了,心底涌起的却不是惊艳与满足,而是难以抑制的忐忑。
以及……一丝对自己这不争气反应的恼怒。
果然,萧霁雪非同寻常的包容度与心理承受能力,还是她这种普通人所无法比拟的。
想到这里,沈染星感到一阵心塞。
她抬手,想要扯开勒住嘴巴的素帛。
然而,她的手刚刚抬起,便感到手腕处一紧,那灵性十足的素帛如同拥有自己的意识般,猛地收紧,将她的双手强行拉拢,牢牢束缚在了身后。
紧接着,不等她反应过来,那素帛如同活物般,开始在她身上急速缠绕起来。
从纤细的脚踝开始,一圈紧过一圈,不断向上蔓延,小腿、膝盖、大腿腰肢……
沈染星惊愕,眨了几下眼睛,看着眉眼冷笑的白尘烬,完全不明所以。
这又是在演哪一出?
怎么突然间……就把她绑成一个动弹不得的粽子了?!
沈染星最终也没能问出口,白尘烬这般大费周章地把她绑起来究竟意欲何为。
白尘烬走到她跟前,面无表情地弯腰,一手捞起地上的包袱,另一只手托住她的膝弯,就这么将她竖着抱了起来,转身,足尖一点,跃出了窗外。
夜风在耳边呼啸,景物在脚下飞速倒退。
沈染星被紧紧禁锢在他怀里,动弹不得,只能眼睁睁看着共生苑的灯火在视野中迅速缩小、远去。
白尘烬在连绵的屋顶上如履平地,身形矫捷,不过片刻功夫,便落在了一处静谧雅致的院落之中。
双脚刚触及冰凉的石板地面,沈染星一抬眼,便看到了——
“冯老板?”她呜呜发出大致的声音。
冯维翰本来独自站在清冷的庭院中,听到动静,抬头看去。
见白尘烬抱着沈染星从围墙外跃入,身上的素帛早已解下,那素帛把沈染星捆得结结实实,还勒进嘴里……
见到这个场面,冯维翰脸上那惯常的沉稳瞬间碎裂,露出一副活像是大白天见了鬼般的惊愕表情,嘴巴微张,半天没能合上。
白尘烬淡漠地瞥了他一眼。
冯维翰立刻像是被针扎了一下,猛地回过神,迅速收敛了所有外露的情绪。
他恭敬地低下头,弯腰指向院落一侧的厢房:“少爷,房间已经按您的吩咐准备好了。”
白尘烬点了一下头,抱着沈染星,迈步便朝着那间厢房走去。
冯维翰留在原地,目光复杂,看着白尘烬挺拔却透着孤绝戾气的背影。
不期然间,他与被竖抱着的沈染星对上了视线。
对上了视线后,沈染星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一般,疯狂地朝他眨着眼睛,试图沟通,被勒住的嘴里发出模糊的“唔唔”声。
冯维翰嘴角微微抽搐了一下,慢慢移开目光,装作什么都没看见。
回想起下午时分,白尘烬如同血狱修罗般,突然闯入他这里的场景,冯维翰至今仍心有余悸。
那时白尘烬满身血污,煞气冲天,冯维翰几乎以为他是来清理门户、杀人灭口的。
然而,出乎他意料的是,白尘烬开口,竟是要求他协助压制体内那几乎要失控暴走的力量。
关于白尘烬体内那诡异而强大的力量,冯维翰了解得不少。
在他年幼时,当自身无法控制那股力量时,确实备有专门的药物和阵法来强行压制。
但很快他们便发现,依靠外力压制后,下一次力量反扑时会变得更加凶猛难驯。权衡之下,最终决定只由白尘烬自行压制。
可惜,他自身显然难以完全驾驭,一次失控甚至险些伤及其母亲。
盛怒与恐惧之下,他父亲便动了将他永久囚禁的念头。
甚至决定,若最终无法控制,暴走而亡,或许也是他的宿命。
后来,一位云游的道人听闻此事,据说还是白尘烬母亲的故交,主动提出愿意带他离开,一边云游一边寻找解决之道,并承诺会助他压制力量。
那三年间,据传效果颇佳,白尘烬似乎渐渐找到了与体内力量共存的方式。
然而,一切的平衡都在那云游道士的大婚之日被彻底打破。
不知何故,白尘烬再度失控,血洗了婚宴。
那道士拼尽全力才勉强将他制住,自身却也元气大伤,从此一蹶不振,终日借酒浇愁,最终不明不白地自尽身亡。
自那以后,白尘烬便又成了孤身一人。
他母亲心有不忍,想将他接回上京照料,却被他父亲以担心惨剧重演为由严词拒绝,这无异于将他变相流放于这边境之地。
更雪上加霜的是,国师麾下的追杀从未停止,这其中是否有他父亲的默许,甚至推动,谁也说不清。
冯维翰是受白尘烬母亲密令,暗中保护他的人。
白尘烬自幼便难以分辨身边之人是敌是友,连冯维翰对他接触的人,也常常难以断定其立场与目的。
冯维翰在心中暗叹一口气。
许多人身份模糊,难以判断,可沈染星却是板上钉钉的国师座下弟子,是派来接近他的细作。
这一点,他早已查实并告知过白尘烬。
然而,白尘烬却像是充耳不闻,非但不加防备,反而屡次维护,如今更是直接将人掳了回来……
这简直是……引狼入室。
冯维翰感到一阵深深的无力与惆怅。
若是这沈染星最终得手,害了白尘烬的性命,那他自己的人头,恐怕也难保了。
正当他思绪纷乱之际,那间厢房内突然传来“哐当”一声重物落地的闷响。
冯维翰心头一紧,下意识就想冲进去查看情况。
但脚步刚动,他便硬生生顿住了。
里面被绑着的是沈染星,而白尘烬此刻明显占据着绝对的上风,应当不会有危险,自己贸然闯入,恐怕反而会触怒于他。
他脚尖一转,最终还是选择了朝院外走去。
罢了,罢了,眼下还有更重要的事情需要他焦头烂额地去处理。
从前,白尘烬对自己身上背负了多少罪名浑不在意,也从不辩解。
可这一次,对于天瑶庄别庄被屠一事,他却明确否认了。
也是稀奇,他突然便开始在意起了自己的名声。
既然他说不是他做的,那冯维翰就必须倾尽全力去查个水落石出。
白尘烬转身,迈着沉缓的步子,走回到美人榻前,蹲下身,伸手托起了沈染星的腿。
他的手掌宽大,不轻不重捏着。
沈染星躺在柔软的榻上,将自己的腿从他手中抽回来。
她的腿并没有受伤,方才那一下不过是情急之下的举动。
就在不久前,白尘烬将她放在这软榻上后,竟一言不发,转身就要离开。
可他身上的素帛还牢牢束缚着她,沈染星心中警铃大作,直觉他此刻出门绝无好事,偏偏口不能言,焦急之下,也顾不得许多,抬脚就将榻边一只半人高的青瓷花瓶给踹翻了。
瓷瓶落地,发出清脆的碎裂声,碎片四溅,并未伤及被绑着的她。
手中一空,白尘烬心底又猛地涨起一股戾气。
他已经无法自欺欺人了,沈染星会帮那些人捕他,杀他,离开他。
不说无所谓,他把那些人全清理干净,在把她关起来便好。
白尘烬缓缓站起身,垂着眼帘,居高临下地凝视着她。
阴影压迫在沈染星头顶。
两人的目光在空中相遇、纠缠,就在这一刹那,他的眼神尖锐,冰冷,像是会拧断她的脖颈。
他变得有些陌生。
沈染星恍惚间觉得,自己似乎正在重新认识他。
而此刻,她不得不承认,她是害怕的。
因为她不自觉屏住了呼吸,还缩了缩脖子。
盯着她这副瑟缩的模样,白尘烬突然非常想听她说话,骂他可以,诅咒他也可以,他只想听听她的声音。
他微微俯下身,伸手,扯下了勒在沈染星嘴里的素帛。
沈染星反而有些反应不及。
她想过他盛怒之下可能会做的许多事情,却唯独没想过,他会突然松开口中的素帛。
“包袱呢?”沈染星问道,那里面可是她大部分钱财!
白尘烬只是静静地看着她。
都这种时候了,她最先关心的,竟然还是那些身外之物?
沈染星见他没反应,更加焦急:“那是我们逃走时用的盘缠,你快收好,别弄丢了!”
“我们?”
“不然呢?”
白尘烬周身气息凝滞了一瞬。
沈染星一顿。
从他的反应看来,似乎拒绝了她的提议。
尽管知道他不久前才经历了一场惨烈的围杀,但他如今的气息也太骇人了,透着一股随时可能彻底失控、毁灭一切的不可控感。
她放软了声音:“你可以先放开我吗,绑得我有些疼了。”
“疼么?”白尘烬轻笑一声,似乎看穿了她的谎言。
沈染星:“……”
的确是不疼。这素帛不知是何材质,束缚得虽紧,却奇异地并未带来痛感。但被他以这种方式捆绑着,面对着他此刻陌生而危险的状态,她感到一种极度的不安与缺乏安全感。
她沉默了一下,选择坦白:“我承认,是不疼。但是你这么绑着我,我真的很不舒服,浑身都动弹不得。而且……你现在这个样子,让我有些害怕。”
白尘烬默然不言,只是呼吸有些不稳。
看吧,说实话又不爱听了。
她斟酌了片刻,继续说道:“这两天你去哪里了?我听说他们派了不少人去追杀你,我担心死了。刚才看到你没事,我本来放下心来,可看到你无缘无故把我绑起来,又一副要去杀人的样子,你变成这样,我又有些害怕。”
她觉得,这简直可以算是肺腑之言了。
白尘烬直起身,笼罩在她头顶的压迫性阴影终于撤离了些许。
沈染星心中微松,以为他终于要冷静下来,愿意沟通了。
然而,她听到的,却是他一句冰冷的陈述:“这才是我。”
沈染星一噎,随即道:“是你也好,不是你也好,能不能先松开我再说话。”
白尘烬没有再说话。
沈染星在这沉默的对视中,目光不由自主地再次落在他脸上、颈侧那些灰蓝色的诡异图腾上。
那图案越看越觉得陌生,越看越觉得与他平日素帛遮掩下的模样判若两人。
她突然有些委屈。
她原先以为,他们之间是特别的,是有着奇妙缘分的,所以当她终于有机会看到他隐藏的全貌时,也该如同书中描写的那般,带着一种惊心动魄的、唯美的震撼。
哪里想得到,现实里,她竟是一个狼狈的粽子!
别说唯美,她甚至还有些害怕他气息。
沈染星抿紧了嘴唇,移开了视线,不想再看。
下一刻,一只微凉的手猛地插入了她的发丝间,一把扣住了她的后脑勺,迫使她再次转过头,直面他的脸。
或许是因为他刚沐浴不久,身上传来一股淡淡干净的皂角香气,毫不留情地侵袭着她。
连气息……都变得不一样了。
沈染星只觉得心脏胀胀的,胀得难受,胀得发疼,疼得她眼眶一热,视线瞬间就模糊了。
第68章 他想要更多
白尘烬脑袋不断传来刺痛, 见到她的眼泪,刺痛更甚,几乎要撕裂他的理智。
他垂在身侧的手部肌肉抽动,青筋暴起, 似乎下一秒钟, 那压抑到极致的力量就会彻底爆发, 将周遭一切撕碎。
恐怖而尖锐的情绪在他胸口积淤、膨胀,那是强行用药物和古老阵法将濒临失控的力量压制下去后,带来的疯狂反噬。
他眼前出现了过往景象, 遍地残肢内脏, 新旧尸体交叠, 温热的血液涌出,浸透了他的鞋底,满室都是令人作呕的腥臭气息。
杀意,如同毒藤般缠绕着他的心脏。
按照他过往最直接的方式,他本该将那些胆敢威胁、围剿他的人, 全部杀干净, 一个不留。
没了威胁, 那在他血脉中躁动咆哮的力量才能得到片刻的平息, 那焚心的焦躁才能得以压制。
可这一次,他没有。
他没有将那些埋伏的杀手赶尽杀绝。
因为若真那么做了,清理战场,摆脱追兵,他至少要明日才能赶回共生苑。他知道, 他等不到明日,他必须立刻回来。
于是今日午时便不管不顾,突破围剿, 回到了共生苑。
可他看到了什么。
看到了她纵容朝廷官差布阵绞杀他,看到了她平静地如常地处理事务,看到她收拾好的准备离开的行李,看到她……答应别人以自己为诱饵引他入局。
她满口谎言,即便此时此刻,还想怕骗他。
他必须杀人,把对她有威胁的人,把与她相关的人都杀了,把她永远锁在一个只有他知道的地方……
这些黑暗的念头在他脑中疯狂叫嚣,似乎只有这样,才能缓解那几乎要将他逼疯的焦躁与不安。
就在这时,在那一片血色的幻象与杀意的嘶鸣中,一道突兀的抽噎声穿透进来。
只一瞬,白尘烬奇异的压下了那一股暴戾。
与他内心的躁动相比,他面上则显得冷静地多,只是皱着眉,一言不发地看着沈染星。
沈染星泪眼朦胧,与他对视。
按照往常,白尘烬现在该收敛起浑身的戾气,好声好气俯下身来,帮她擦眼泪。
现在跟块木头一样。
这般一想,沈染星哭的更凶了。
她许久没哭得这样伤心,抽噎着,在委屈和害怕的双重夹击中,差点背过气去。
白尘烬直挺挺站在那里,听了一会儿,浑身的戾气终是散去了一些,似乎终于被她的哭声打败了。
“别哭了……”他的声音沙哑,语气有些温和又生硬。
她抽泣道:“你快点松开我。”
一言不发,不给个解释就把人绑起来,哪有人这样的。
白尘烬松了素帛:“好。”
“你不要这么凶巴巴的。”
白尘烬沉默片刻:“我尽量。”
沈染星活动手脚,认真看了下他肌肤上的图案,其实单看图案,繁复中甚至带着一种古老的神秘之美,并不可怕。
与他那身失控的、毁灭性的气息结合在一起,才显得如此骇人。
她忽然想起萧霁雪总能见到他温和一面的。是了,他定是在萧霁雪面前极力收敛了这一切,展现出的才是更容易被接受的、更温和的模样。
所以萧霁雪更容易接受,也说得过去。
沈染星随手拿起虚虚拢在身上的素帛,抹了抹眼泪:“现在外面很多人在追杀你,我们逃吧,我把大部分的钱都带出来,就在那个包袱里。”
见他没有立刻回应,她退了一步:“先离开这里,找个地方隐居一段时间,避避风头,过个一年半载,等事情平息了再回来也行。”
白尘烬强忍着颅腔内一阵烈过一阵的刺痛,走到角落,将那个被自己扔在一旁的包袱拾起,缓步走回沈染星面前。
他并未立刻打开,将它放在两人之间的矮几上。
“你确定,”他抬眸,眼底冰寒一片,“是想和我一起离开?”
说话时,他修长的手指开始解开包袱的结。
沈染星的视线不由自主地被他手上的图案吸引,那纹路并非静止,仿佛活物般在他皮肤下微微流动,带着一种诡异而强大的生命力,更显得他的手骨节分明与苍劲。
她看得入神,目光近乎赤.裸地流连其上,那专注甚至让白尘烬产生了一种想要将手收回的冲动。
但他忍住了,打开包裹:“里面没有我的东西。”
血洗流芳阁那次,李老板找上门,她决定离开,那般匆忙,也不忘收拾他行李的。
闻言,沈染星才艰难把目光从他手上移开,带着鼻音疑惑道:“怎么没有?”
白尘烬虽在某些他在意的事情上霸道专横,可平日里,在她身边,他几乎称得上是一个沉默的跟随者,从未像此刻这般较真过。
他今日这是怎么了?
“哪样是我的?”白尘烬语气平静,随手抓起包袱里面的东西。
里面的物件简单,几瓶常用的伤药,两套衣裳,然后……便是厚厚一叠,几乎占据了全部空间的银票。
沈染星指着其中一件藏蓝色的衣袍:“那个就是你的衣服。”
见白尘烬不信,她补充道:“那是我刚到方圆镇就给你买的,只是后来发生了一些事,没送出去,后面我给忘了,前几日收拾包袱的时候看到,所以干脆收了这一件,不信,你可以试试大小,是合你身的。”
白尘烬没有作声,伸手抬起她的脸庞,径直压上她的唇。
太突然了,沈染星一惊,便又被他撬开了唇齿,探入了舌尖。
随着彼此气息交混,白尘烬脑中磨人的刺痛竟然就这样淡去了。
她的清甜气息取代了血腥残酷的回忆,驱散了翻涌沸腾的杀戮冲动。
眼前那幻视中满室的血污与残肢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她近在咫尺的眼睛。
那双惊愕,微红,还蒙着一层水光的眸子,依旧是那么明媚,那么鲜活,如同炙热又明媚的阳光,将他从无边黑暗的泥沼中,悍然拽回。
沈染星惊愕过后,眸子微微颤动,随即,纤细的脊背稍稍挺直,开始轻轻回应他。
她这一点微弱的回应,如同投入干涸荒原的一点星火,瞬间点燃了白尘烬压抑已久的所有情绪。
另一只手臂牢牢箍住了她腰身,把她朝自己一摁,吻得更深了。
他托住她下颌的手,甚至隐隐有些颤抖。
他是渴望沈染星的解释的,可又害怕的她的解释,万一她自暴自弃,说她靠近他就是为了完成任务,就是为了杀他,从前对他的一切都是假的,都是骗他的。
他……该如何是好?
是彻底毁了她,还是毁了自己?
他不敢想下去。
好在,她没骗他。
即便他根本没有去求证那衣服是否真的合身,他便已经迫不及待地相信了。
像一个在无边沙漠中跋涉的旅人,走了许久,许久,濒临渴死,终于看到了一片绿洲,明知可能是虚幻,迫不及待地认定那就是真的甘泉。
他厌恶世间一切威胁,体内那躁动不安的血脉力量更是会将任何潜在的威胁彻底抹除,而沈染星无疑是他最大的威胁。
换作任何一个人,早已在他手下死了千百回。
这本是他不可逾越的底线。
可为何,独独是她,能一次又一次地在他身边活下去,甚至一次次触碰,乃至践踏他的底线。
白尘烬的胸膛剧烈地起伏了几下,呼吸粗重,脑海中,闪过了一双眼睛。
那是……
在他身中奇毒,又被人打入冰冷池塘,呛了无数污水,在生死边缘挣扎浮沉后,于一片混沌与黑暗中,奋力睁开眼时,看到的第一双眼睛。
那双眼睛里,盛满了担忧,欣喜,是那样的纯粹,清澈得如同山涧最干净的泉水,不掺一丝杂质。
他当时看得几乎入了神,看了许久,直到恐惧一点点爬上那双明媚的眸子,他才恍然惊醒,松开了钳制住她的手。
后来,他便时常想起那双眼睛。
他想,多好。
她的情绪因他而剧烈变化,那颗鲜活的心脏因他而急速跳动,真实,生动,有趣极了。
他一度沉溺于用自己的方式,去反复重现她眼底的恐惧,看着那恐惧因他而起,因他而浓,这让他有一种病态的掌控感和满足感。
可不知从何时起,他发现那远远不够。
她的情绪如此丰富多彩,有担忧,有欣喜,有愤怒,有羞涩……而他,似乎只执着于索取和放大其中一种。
他想要更多……
如同当下一般,他想要更多。
那截原本安静垂落的素帛,仿佛拥有自己的生命般,悄然无声地再次游动起来,向着白尘烬的手腕缠绕而去。
然而,才不过绕了两圈,便倏然停顿下来。
白尘烬松开了沈染星的唇,垂眼看去。
沈染星的手轻轻攥住了素帛的另一端,阻止了它的动作。
他顿了一下:“你不喜欢我这副模样。”
“不是,”沈染星立刻摇头,仰头看着他,“只是害怕你刚刚的气息,但看还是想看的。”
“没什么好看的。” 白尘烬语气冷淡,抬了抬手,试图把素帛从她手中抽离。
沈染星却紧了紧手指,更坚定地攥住了素帛,拒绝了他的意图。
白尘烬轻轻皱了皱眉。
随着他周身那骇人的戾气逐渐收敛,那些遍布肌肤的暗色图腾,似乎也真的随之产生了微妙的变化。颜色不再那么深沉刺目,线条边缘柔和了些许,少了几分阴森,多了几分古老而神秘的美感。
她趁着他这一瞬的迟疑,跪坐起来,单手按住他的肩膀,将他向后推,让他靠在了柔软的枕垫上。
果然,距离拉近,光线更清晰地映照在他身上,她确认了那并非错觉。
那些图案真的在变化,比起之前的狰狞可怖,此刻更显得瑰丽而奇异。
她跨坐在他的膝盖上,伸出纤细的指尖,轻轻点触在他脸颊上,如同描绘星图,沿着那些变幻的纹路,缓缓向下,下颌,喉结,继续沿着脖颈向下……
沈染星的眼睛几乎要亮了起来。
在她的指尖触碰下,他肌肤上的图案竟然对她产生了回应,些纹路微微发亮,泛起一层极其微弱月华般清冷的光晕,如同漫天的星辰。
在她眼也不眨的的注视下,白尘烬脸上的神情没什么明显变化,可他手却猛地攥紧了,那截素帛在他掌心被揉成一团,手背上的青筋根根凸起。
而身体也几乎是立刻不受控制地起了反应,紧绷而灼热。
沈染星凑近了些,细细观察着那流动的微光,喃喃低语:“怎么变得这样好看了……”
话音落下,白尘烬闭上眼,头向后仰去,脖颈拉出一道弧线,锁骨因此而变得愈发明显凸出。
沈染星亲了一下他锁骨上的图腾。
下一刻,她的手腕被捉住。
不知何时,白尘烬已经睁开了眼睛,另一只手钳制住她的下颌,迫使她与他对视:“想看?”
沈染星点头:“真的想看。”
他喉结滚动:“那便看吧。”
沈染星起初天真地以为,他真的只是让她看,或许是一场关于他血脉秘密的,心平气和的探讨。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这确实是一场探讨,只是这探讨的方式,与她所想象的,彻彻底底地……不一样了——
作者有话说:宝们,努力过了,双更有些困难,我抓耳挠腮,奋笔疾书,键盘敲得噼噼啪啪,一看字数,三千七。
第69章 囚禁在了这座精致而华丽……
晚秋的天气干燥且肃杀, 可室内却愈发闷热,让人昏昏沉沉。
不知是因为墙角那盆里的炭噼啪燃烧得正旺,还是身前这人的身体太过滚烫。
总之,她的额角、鬓边乃至鼻尖都渗出了细密的汗珠, 晃动间, 热汗似乎将要流淌进眼睛里。沈染星闭了闭眼, 但旋即,一只手按住了她额头,迫使她微微仰头, 不容拒绝地命令道:
“睁眼。”
一旦白尘烬接触了济世堂的人或事, 他身上总会不自觉地带上几分属于上位者的威严, 仿佛某种刻入骨髓的习惯被唤醒。
沈染星没立即睁眼,他的力道重了一下。
她喉间溢出一声闷哼,睁开了眼。
两人面对面,靠得极近,近到她可以看到他深沉眼眸里, 眉眼迷蒙的自己, 那图腾在如此近的距离下, 颜色似乎也变得愈发暗沉浓郁, 线条更加清晰狰狞,比方才似乎还要触目惊心一些。
或许是害怕,也或许是太过兴奋,她的心脏跳得飞快。
似乎察觉到了她的紧绷,他放缓了动作, 俯身,细细碎碎地吻她,温软若即若离, 像一场迷蒙暧昧的春雨。
她才放松了一些。
突然,他手一捞,肩膀抵着她的小腿,一压,随后,一阵翻江倒海。
这个视角,沈染星能看到他的肩颈月匈膛,她雪白的肌肤与暗得强烈的图案形成鲜明的对比,又诡异的和谐。
沈染星半阖着眼睫,几乎没了力气,但身体越来越热,像是置身在蒸笼之中,盆里的炭火发红,愈发火热,几乎在反复炙烤着她,蒸腾着她。她觉得自己都快熟透了,更是快要淌出蜜来。此时,窗外秋风大作,一阵狂风悍然袭来,猛烈撞击窗户,窗棂在风中咯咯摇撼,带得整扇窗都震颤不休。
风平静过后,闷热潮湿的空气中弥漫着不洁的气息。
沈染星委实要喘不过气来了,转身就要去开窗。
白尘烬捉回她的手,探过身子,推开了窗。
秋风萧瑟而干冷,寻隙灌入,一下子把闷热驱散了不少。
冷静了一些,沈染星才发现,白尘烬裹握着她的那只手掌,又粘又湿,耳根立即烧了起来,手一缩,便滑溜溜地从他掌心抽出来了,可见这水迹之明显。
这下,她脸也要烧起来,耳尖涨得通红。
伸手便擦到白尘烬身上。
白尘烬倒是任由她擦,只是轻飘飘道:“这是你的,我的在你里面。”
闻言,沈染星猛地抬头,不可置信看着他。
这是可以说的吗?!
这对吗?!
她立即把手收回来,却被他扣住了。
这方面的脸皮,沈染星一直自认为她是比白尘烬要厚上几分的。可如今,他仿佛撕去了那层伪装,露出了内里更为直白,甚至堪称恶劣的本性,她才发现,似乎完全不是那么回事。
白尘烬一动不动盯着她,把手上的湿痕,往心口抹,抹在他胸膛最中心,那最浓郁、最核心的,似雾非雾,似火非火的图腾上。
沈染星呼吸一窒,心脏发狂地跳动起来。
随着他的动作,湿痕所过之处,那原本只是暗沉浮现的图腾,竟像是被注入了生命一般,亮起了淡淡的幽蓝色光华,如同夜空中被点亮的星轨,诡谲而魅惑。
沈染星几乎心脏骤停。
没有明说,没有任何言语交流,但就在这一瞬间,沈染星就是莫名其妙地理解到了更深层次的含义——他喜欢。
既然他喜欢,其实她心底深处,也感到一丝难以启齿的悸动与乐意。
只是行为太过直白,实在太过强烈,让她几乎无法直面。
在她欲看又躲的注视下,白尘烬眼眸又渐渐幽深起来。
他们已经折腾了几次,沈染星实在是没了力气,她踹了白尘烬一脚,让他去传水。
他却顺势抓住了她脚踝,又想拉往自己。
沈染星立刻用另一只脚抵在他身上,阻止他的靠近。足底传来的触感坚硬而灼热,他胸腹的肌肉轮廓紧实而均匀,一触便是猛地一绷紧。
双方静静对峙。
沈染星抬起眼,警告地瞪着他,许是看出她是真的累,他终是放了手。
自那之后,沈染星便再也没能踏出这个院落半步。
起初,她以为那只是白尘烬力量失控后的暂时偏执,待他冷静下来便会恢复如常。
抓着机会,便耐心地、一遍遍地向他解释,她那时配合官差,并非真心要害他,只是想先放松他们的警惕,好找机会逃走。
让院里的人与那些人合作,是想着,即便他们最终要逃,至少面上不曾撕破脸,他们或许不会太过为难院里剩下的那些小妖和仆役。
然而,白尘烬只是沉默地听着,不仅没有因此放松看管,反而变本加厉。
她所有与外界的联系被彻底切断,送来衣食的仆从低眉顺眼,如同哑巴,无论沈染星如何旁敲侧击,都问不出一句有用的消息。
她被囚禁在了这座精致而华丽的牢笼里。
几天过去,与世隔绝的焦灼感如同藤蔓般,缠绕住她的心脏,越收越紧。
她愈发担心共生苑的处境,原本在离开前,她已打好腹稿,想修书一封给萧霁雪。她深知萧霁雪同样在与国师暴戾的驯妖方法抗争,亟需资源和据点。将共生苑赠予她,既能保全院里的小妖,也能增强萧霁雪的力量,是当下最好的选择。
可那封信,被各种意外打断,终究是没能寄出。
如今她被软禁,国师势力那边又虎视眈眈……沈染星实在担心,她趁着一次仆从送饭的机会,找到一个看起来好说话的,软磨硬泡打探消息。
那仆从被她缠得无法,才透露了消息。
共生苑目前虽未出什么血光之灾的大事,但形势颇为紧张。外界都看出了共生苑的不对劲,或许是因她这个东家莫名失踪,又或许是被什么势力暗中盯上了,总之风雨欲来。
听到这个消息,沈染星心中的焦虑达到了顶点。
终于,在某天清晨,确认白尘烬如同往日般离开别院后,她抓住机会,匆匆写好一封给萧霁雪的信,并以重金贿赂了一个小厮,将信送了出去。
那信刚离开不到一刻钟,院门处便传来了熟悉的的脚步声。
白尘烬去而复返。
他捏着那封信,眉眼间带着淡淡的笑意,缓步走进来。
他温柔地把信塞回她手里,还细心叮嘱:“你的信,可要收好。”
往后,沈染星试图争辩,试图说服,放软姿态,甚至在某些夜晚,哄到了床榻上,哄得他答应她一件又一件事,可一旦提出要离开,便会立即拒绝。
有时商谈失败,两人较起了劲,两人便发了狠,狂风骤雨地做,可每次都是以她失败告终……
每每想到此处,她都要恼到捶床。
又过了几日,因担忧,沈染星的意见越来越大,态度愈发强硬,甚至不惜与他争吵,坚持一定要给萧霁雪寄信。
白尘烬终于失去了最后的耐心,亮出了他的杀手锏。
那时,他搂着她,眉眼温柔,声音轻柔:“你可以试试。你寄出一封信,我便拆了共生苑一处房梁。你联系一次萧霁雪,我便杀一窝你精心养护的小妖。你若执意要离开这座院子,我不介意让整个共生苑,包括里面所有的活物,为你陪葬。”
居然敢威胁,气得沈染星蹦起来,岔开双指,就往他眼睛戳。
他一时没注意,竟也被她戳到了,捂着眼睛低下头去,再次抬眼时,还双眼泛红了。
沈染星自知理亏,也就不再折腾。
可这厮偏偏得寸进尺,连“萧霁雪”这三个字,也不让她说了。
她答应了,当然,前提条件是他要每日亲自告诉她,共生苑的情况。
达成了协议,日子一天天过去,一切又变得平静。
白尘烬却愈发忙碌起来,常常清晨便不见踪影,直至深夜才带着一身清冷的露气或淡淡的血腥味归来。
沈染星记得刚开始接触到时候,对白尘烬素帛下的肌肤很好奇,第一次见到他素帛之下那些诡异图腾时,心头涌起的是惊惧与骇然。
然而现在,她已经对它们无比熟悉。
蜿蜒的走向,繁复的衔接,甚至某些特定区域比其他地方更敏感……她都了然于心。
更让她感到一种奇异亲密的是,当只有他们两人独处时,他常常不再以素帛遮掩身躯,任由那些诡异图腾暴露在空气与她的目光下。
他似乎很享受她看到他这副非人模样的时刻。
这是独独展露给她看的,他最为真实的一面,而她,也欣然接受了。
这是一种被特殊对待的确认,仿佛她终于触及了他层层戒备之下,那一点点的真实。
经过这段时间有意无意的探讨与观察,沈染星大致摸清了一些规律,当白尘烬戾气翻涌,杀意沸腾时,那些图腾会呈现出一种幽蓝阴森的光泽;而当他情动时,色泽则会变得愈发深沉浓重。
近来,她见得最多的,便是那深沉的一面。甚至连续几日,那图腾都维持在那般暗沉的色调上,不见丝毫缓和。
她随口提一句,这图腾的颜色似乎总是很深。
他说她可以让图腾亮起来。
他也是在两人来到院子的那一夜,才偶然发现的,她的触碰,尤其是……沾染在她的痕迹,可以让那暗沉的图腾泛起微光,变得瑰丽而柔和。
这发现让沈染星羞耻不堪,自然是要抗议的。
可每当她试图开口拒绝或推开他,他便俯身,将她所有未出口的抗议尽数吞没,然后变本加厉,毫不留情,捣出更多的.水迹。
时光荏苒,大半个月过去,庭院里的枯枝上已覆了一层薄薄的白霜,深秋的最后一丝余温,终究是被冬日的第一场雪彻底带走。
那场初雪落下的夜晚,白尘烬归来时,周身戾气翻涌,比窗外呼啸的寒风更刺骨。
沈染星甚至能闻到那股若有若无的血腥味,以及一种混乱暴虐的气息。他几乎要失去理智,身躯上那些图腾不再是暗沉,而是呈现出一种近乎灼烧的不祥幽蓝光芒,连她靠近时,都感到了本能的战栗。
那一晚,她几乎束手无策。
他的力量处在彻底失控的边缘。
沈染星只能压下心中的恐惧,用尽所有耐心,放柔了声音,一遍遍呼唤他的名字,小心翼翼地靠近,如同安抚一头濒临疯狂的困兽。不知过了多久,直到窗外天色微熹,他才在她轻柔的抚触和低语中,渐渐平息下来,脱力般倒在她身边,但那紧蹙的眉峰依旧未曾舒展。
自那一日后,白尘烬的忙碌达到了顶峰。
他几乎不再有时间陪伴她,甚至连一同用膳都成了奢望。常常是在她已然熟睡的深夜,才会带着一身冰冷的寒意归来,不由分说地把她从睡梦中闹醒,然后像寻求热源的动物般,带着一身未散的煞气,以及沐浴过后的湿气,窝进她温热的被窝里,和她说话,闹得她不堪忍受,或是紧紧箍着她入睡。
好几次,迷迷糊糊间,沈染星差点一脚把他踹下床去。
她不知道他究竟在外面做什么,每次问起,他都只是用沉默或者一个更深的吻来回避。
后来,他更是变本加厉,一连数日不见踪影。
空荡荡的院落,日复一日的寂静,沈染星心中的不安与日俱增。就在她几乎要被这无声的囚禁和未知的担忧逼疯时,院门被推开。
白尘烬回来了,而他身后,跟着一个沈染星意想不到的人——
乔阿盈。
第70章 他在吃醋
乔阿盈显然怕极了前面的男人, 缩着脖子,脚步僵硬,四肢摆动得极其不协调。
然而,饶是怂地像一只鹌鹑, 在她抬眼, 看到站在房门口的沈染星瞬间, 那双圆溜溜也立即亮了起来,盛满了惊喜。
“东家!”她欢呼出声。
沈染星也惊喜地上前迎去。
乔阿盈来了,她终于可以知道, 外面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共生苑究竟如何, 而白尘烬这些时日早出晚归、身上戾气愈发深重的异常,又究竟是因为什么。
但是,事实与她所设想的有些出入。
二人进入屋内,围着暖炉叙旧片刻。
乔阿盈带来的消息,表面听来的确如同白尘烬之前轻描淡写告知她的一般。
共生苑一切安好, 并未受到大规模冲击, 她多日不现身, 小妖们虽有些惶惑, 但日常运转尚且维持。
可这些浮于表面的信息,如同隔靴搔痒,根本推断不出白尘烬的异常原因,更无法解释他为何要将自己软禁于此。
沈染星一时间竟不知该如何切入正题。
不过她可以确定,事情绝对没那样简单, 因为乔阿盈的恐惧远超以往。
从前她虽说也惧怕白尘烬,但偶尔还能壮着胆子,一口一个“白大哥”地叫。
可现在, 即便白尘烬只是站在院中,屋内的乔阿盈也紧绷着身体,眼神时不时瞟向门外,仿佛惊弓之鸟。
找不到更好的切入点,沈染星只得问一个笼统问题:“阿盈,你告诉我,是不是有什么事瞒着我?”
乔阿盈身体猛地一顿,嘴唇嗫嚅了几下,眼中闪过剧烈的挣扎,可又硬生生把已到喉咙口的话又吞了下去。
她的视线再次悄悄投向门外。
院中,枯树银装素裹,寂寥无声。
白尘烬独自站在树下,微微低着头,目光落在雪地上,不知在想些什么。
乔阿盈看着他的背影,脑海中想起恐怖景象。
共生苑因官差设阵、沈染星失踪而陷入混乱,他们一开始都以为是官府掳走了人,急得如同热锅上的蚂蚁。
就在那时,白尘烬回来了,带着一身浓重得化不开的血腥气。
他什么也没解释,当着所有惊慌失措的小妖和仆役的面,以近乎残忍的手段,将留守在附近监视的几个官差尽数诛杀,手段利落狠绝,没有一丝犹豫。
待他杀完人,目光扫过他们时,乔阿盈血液冻结,呼吸停滞,她几乎以为下一个被撕碎的就是自己。
可他并没有,他只是淡淡扫过他们,冷冷告知,沈染星无事,由他照看,让他们管好妖院。
从那以后,白尘烬在她心中,便从那个虽然冷漠但至少可以沟通的白大哥,彻底变成了一个双手沾满鲜血的恐怖存在。
正想着,站在雪地中的白尘烬突然抬眸,捕捉到了乔阿盈偷偷打量的视线。
那眼神,冰冷、锐利,不带丝毫温度,仿佛瞬间将乔阿盈扔进了漫天风雪的核心,冻得她全身血液都僵住了。
一股寒意从脚底猛地窜上脊梁,让她背后的汗毛根根倒竖。
她毫不怀疑,如果沈染星从她这里窥探到任何不该知道的蛛丝马迹,门外那个人会毫不犹豫地立刻杀了她灭口。
来之前,他曾经警告过她,不可以透露萧霁雪的消息。
可把萧霁雪的存在抹去,最近发生的事情,便像是少了一块,变得有些怪异,毕竟这段时间里,萧霁雪的存在感太强了。
方方面面。
沈染星自然注意到了乔阿盈的异样,她抬起手,朝着门外白尘烬的方向,轻轻招了招手。
白尘烬收回视线,朝屋里走来。
恐怖的压迫感消失。
乔阿盈这发现自己的背后都出了一层细汗,连表情都僵了。
沈染星看着走近的白尘烬,心中无奈。
既然他如此忌惮,如此不愿意让她知道,那么她此刻强行追问,只怕会适得其反,甚至可能连累乔阿盈。
待白尘烬在她身旁站定,她极其自然地伸出手,牵过他骨节分明却冰凉的手。
或许是在外头站久了,他的手冷得像冰。
沈染星什么也没问,只是合起自己温软的双手,将他的大手包裹在掌心,轻轻揉搓着,给他一些暖意。
然后,她转向乔阿盈,问道:“阿盈,你还想来看望我吗?”
即便心脏还在砰砰狂跳,几乎要撞出胸腔,乔阿盈还是硬着头皮,飞快点头:“自然是想的!这些日子没看见你,我……”
接下来的是抱怨和倾诉,偏偏始作俑者就在面前,她不敢再说下去。
沈染星见状,轻笑了一下:“那好,隔两日你便来看我吧,陪我说说话,也省得我在这里闷得发慌。”
乔阿盈额头爬满冷汗,也飞快地应了下来:“好,我一定来。”
白尘烬由着沈染星捂着他的手,自始至终没有开口说话,只是目光沉静地看着她。
沈染星抬起眼帘,迎上他的目光,又看了看惶恐的乔阿盈,轻声道:“别担心。”
这三个字,轻飘飘的,既是说给乔阿盈听,也是说给白尘烬听。
既然他这样忌惮她知道他正在做的事情,那么她便先按下好奇心,不去触碰他的逆鳞就是。
反正,来日方长,她总能找到机会。
自那日起,乔阿盈起初几乎是恨不得天天都往别院跑,每次来都像只欢快的小麻雀,叽叽喳喳说个不停。
她给沈染星带来了许多市井里新奇的玩意儿,也带来了院里小妖们的记挂,会绘声绘色地讲述雪拂和纪明月之间,那点说不清道不明的别扭与默契,分享着妖院里重新燃起的生机。
即便沈染星这个东家没有回去,笼罩在共生苑上空那低沉压抑的气氛,似乎也随着乔阿盈的频繁往来而散去了大半。
小妖们恢复了往日的活跃,雪拂甚至因为不满白尘烬只允许乔阿盈一人前来探望,险些与他动起手来。
而纪明月则是展现出了非凡的打理才能,将各个分院管理得井井有条,甚至雄心勃勃地规划着要将共生苑开到京城去,只等沈染星最终定夺……
沈染星被软禁之前,分明已是山雨欲来风满楼,危机四伏。
如今外界却呈现出一片诡异的欣欣向荣。
她联系白尘烬前段时日早出晚归,身上戾气翻涌的异常,不难推断出,那场风雨,是被谁以何等强硬甚至血腥的手段,硬生生打散的。
可既然危机已经解除,尘埃已然落定……
他为何还是不肯放她出去呢?
沈染星曾不止一次问过这个问题,白尘烬的回答总是那句模糊的:“待事情都处理好了,便放你出去。”
什么样的事情才算彻底处理好?
这个疑问,沈染星始终没有得到答案。
更糟糕的是,乔阿盈病了,一连几日都没能来看她。
因着乔阿盈的缺席,白尘烬似乎凭空多出了许多时间陪在沈染星身边。
得了空闲,他那仿佛永不枯竭的体力便愈发茂盛起来,变着法子地纠缠她。有时沈染星被闹得狠了,甚至暗暗盼着他能像之前那样忙碌起来……
她快吃不消了……
这病得太过巧合,沈染星一度阴暗地猜测,是不是白尘烬故意弄病了乔阿盈,好给两人腾出独处的时间……
不过后来,她发现,并不是。
乔阿盈身体不适的真正原因,是石多磊。
她怀孕了。
这天,沈染星得知这个消息,几乎高兴地要蹦起来。
然而,她还没能蹦起来,就被身后伸来的手臂捞住了小腹,摁进了一个坚实温热的怀里。
沈染星回头,正撞进一双深邃的眼睛,灰蓝色的瞳仁里,翻涌着令人触目惊心的欲望。
明明两人这些时日已经足够腻歪,他却还是像索取不够似的,仿佛一头永远无法被真正餍足的凶兽。
最后,她当然是被他顺势压了下去。
白尘烬似乎格外痴迷于她在这种时刻的模样,眼眸变得迷离失神,氤氲着水汽,仿佛盛满了破碎的星光,依赖于他,全然满足他暴烈的凌虐欲和征服心。
当沈染星的双眸恢复清明时,窗外的天色已接近黄昏,橘红色的暖光透过窗纸,在室内投下柔和的光晕。
她沐浴完毕,浑身带着湿润的水汽和皂角的清香,只着一件单薄的寝衣,坐在暖榻上。
白尘烬站在她身后,手中拿着干燥的软布,耐心地帮她绞着长发。
室内一片静谧,只有发丝摩擦的细微声响和炭火偶尔的噼啪。
沈染星轻声开口,打破了沉默:“这几日你得了空闲,外面的事情处理得都差不多了?”
她感觉到身后之人手上的动作顿了一下,才继续那轻柔的绞弄。
白尘烬瞥了她一眼,语气平淡无波:“是。”
想不到真的接近尾声了!
沈染星愣住:“那我可以出去了?”
“可以。”他语气不冷不热,“不过……”
沈染星等了片刻,也没听见后文,那悬在半空的心不上不下,重复他的话:“不过?”
白尘烬沉默了片刻,放下了手中几乎已干的发丝,那如瀑的墨发披散在她身后,衬得她脖颈愈发纤细白皙。
他没有立刻回答,而是转身,缓步走到房间一角的案桌前,修长的手指在堆积的杂物中略一翻找,随即,抽出了一封信。
那信封样式普通,但沈染星一眼就认出来了。
正是她当初未能寄出的,打算赠与萧霁雪共生苑的那封信!
霎时间,沈染星全都明白了。
原来“可以出去”是有条件的。
而这个条件,果然还是与萧霁雪有关。
在这一段被变相囚禁却又奇异和谐的时日里,他们之间唯一的争执,便是围绕着这封信。
其实当时她是担心共生苑在她失踪后群龙无首,会被国师势力吞并或摧毁,才想将它托付给志同道合,且有实力抗衡的萧霁雪。
如今危机已然平息,妖院运转良好,这个理由自然也就不复存在了。
她本可以立即解释清楚,但转念之间,起了想要试探他反应的念头,眨了眨眼睛:“噢,出去之后,还可以顺便把这封信给萧霁雪送去了,也好了却一桩心事。”
白尘烬拿着信的手一下子攥紧了。
手背上那些平日隐现的图腾,似乎都因这瞬间的紧绷而清晰了几分。
沈染星心中有了底,不再逗他。
她走过去,伸手,轻轻从他紧握的掌心将那封信抽了出来,对半撕开:“你也知道我当时想要送出这封信的原因,如今没了理由,这东西也不必再留着了。”
说着,她散着墨发,转身朝着房间中央燃着的炭盆走去。
白尘烬看着她,强调道:“不留信,你也不许去找她。”
闻言,沈染星手腕一抖,差点把撕碎的信扔到了炭盆外边。
见鬼了!
白尘烬的这一句话,她居然听出了一股酸酸的醋味。
若不是知道他是原书的男二,差点以为他在吃她和萧霁雪的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