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微凉的呼吸缠绕交织。
和他对视上的一刹,祝凌云瞬间弹起来。
她也不敢随便乱动他,坐在一旁小心问道:“你现在感觉怎么样?”
盛自横张唇,只觉得浑身疼痛,他尝试起身,撑着地面仰头靠在石头上。
他闷哼一声,看向祝凌云:“感觉还好,你方才是在救我吧?多谢。”
祝凌云自认担不起他的谢,毕竟是她把人家给扯下来的,他没死就是对她最大的感谢了。
她垂眸,目光恰好落到他的胸口。
偏偏盛自横也在看她,见她眼神顿住,不由得跟着她的目光低头看去。
展露无遗。
祝凌云别过头,他迅速拢好衣襟,两人都显得很忙,同时道:“抱歉。”
空气沉寂下来,更显清幽。
冷风刮过湿衣服,祝凌云打了个寒颤,方才救人时太过紧张,现在回过神来才觉得浑身如坠冰窟。
山谷底似乎没有受到某种力量的压制,盛自横张开手心,尝试调动灵力。
很快,祝凌云便感觉到暖意,抬眼,盛自横手心开出一朵火花,在夜风中轻轻摇晃。
火光跃动,将两人的脸照得明亮。
黑暗里,它是除了月亮外唯一的光源,祝凌云忍不住凑近这团温热。
“来,”盛自横伸手,把火花递给她,眼中倒映出闪烁光点,“你捧着它,就没那么冷了。”
祝凌云犹豫一下,还是没接。
他看出她的心思,轻声道:“我是修士,再怎么样都有修为顶着,你现在还只是凡体,会被冻死的。”
听到“会被冻死”四个字,祝凌云反倒往后坐了坐,颇有理由道:“我本来就想死的。”
她要是不想死,就不会来跳崖了。
盛自横哑然,很快,他弯起唇角,又把火焰递得离她近了几分:“那你能告诉我,为什么要寻短见吗?”
“我……”祝凌云声音低下去。
似乎除了想洗刷万年老二名头这一个原因,她还真没有值得留恋的事情。
父母离婚后,没人想带着她。
幸好有外婆愿意抚养她,老人家心细,总会发现她脸上手上新添的伤,然后边给她抹药边叮嘱:“乖乖啊,咱别打架了好吗?”
她常念着的就是:“要好好读书,出了社会才有本事。”
祝凌云低头不说话,但她记住了。
文理分科后,她开始努力学习,熬到两三点之后白天靠咖啡续命是常态,这样的结果就是,她没有朋友了。
上学期期末,她明明马上就能拿到奖状给外婆看了。
可是外婆却没能看到。
于是,她把拿到全校第一作为自己的精神支柱,支撑着自己走出那段痛苦的日子,说不定她拿到第一了,外婆就会来梦里看她。
见她久久未曾说话,盛自横坐近,握住她的手腕,把火焰放到了她的手心。
温热顷刻之间从掌心传遍全身,祝凌云慢慢抬头,却只能看见盛自横模糊的轮廓。
“你……哭了?”盛自横无措道,伸手翻找手帕,但他全身无一处干爽,手帕自然也是湿的。
祝凌云摇摇头,微笑道:“我忽然不想死了。”
摔死很疼,冻死很冷。
而她现在捧着火,安安静静坐在这里,感觉居然还不错。
地面再次震颤起来,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凶猛,仿佛地下有什么东西在苏醒。
“吼——”
野兽的低鸣又来了。
不知哪里冒出一个金色气泡,直冲祝凌云而来,迅速将她吞噬包裹起来,慢慢悬空,带着她沿河飘去。
“小师妹!”盛自横起身,忍痛捂着胸口追去。
气泡停在布满繁复阵纹的巨石前,“啵”地一声爆开,祝凌云落地同时,巨石蓦地开启,灰尘抖落一地,露出深藏万载的洞天。
盛自横很快站定在她旁边,胸口起伏。
“进去。”浑厚低沉的声音响起,祝凌云的双腿被操控,一步一步朝洞内走去。
“我的身体不听使唤了,”祝凌云扣住墙壁,回头对盛自横道,“恐怕有危险,你先别过来。”
盛自横还是跟着她走了进去。
山洞里伸手不见五指,全靠矿石照明,青色光线照出斑驳的岩壁,其上有被血迹污染的阵法。
不知绕了多少个拐弯,一个巨大的洞府赫然出现在眼前。
“咚”,身后传来闷响,祝凌云回头,盛自横已经晕在了地上。
“师兄!”她想也没想,竟直接这样叫了出来。
可身体怎么也不听她的话,祝凌云用尽全身力气也只能勉强站在原地,无法转身。
“进来。”那个声音又出现了。
祝凌云死死抓紧墙上矿石:“是你干的?你是谁?”
“再走两步,你就知道了。”
祝凌云思忖片刻,松开手,朝洞口走去。
上百条布满符箓的粗大锁链从洞顶垂下,缠绕在通体黑亮的角龙身上,随它的呼吸发出声响。
祝凌云抬头:“你对他做了什么?”
角龙头部微动,纯白龙须跟着晃荡:“先把我头顶的符箓撕下来。”
话音刚落,祝凌云又被金色泡泡圈起来,慢慢上升,到了它眉间的高度。
看见这个眼熟的金色气泡,祝凌云恍然:“是你不让我死?为什么?”
角龙移开通亮的瞳仁,不答。
看来要先帮它撕掉符箓,它才肯回答问题了。
“凝神静心,聚思绪于丹田,汇灵力于指尖。”角龙指导,为她注入法力。
祝凌云照做,立马感受到有汩汩巨大的力量汇集到双手。
巨大符箓被撕下来的一瞬间,整个洞府都震荡起来爆破出金色光芒,旋即不断涌入角龙体内。
“哗哗——”铁链断了三分之一。
灵力源源不断地汇聚,角龙准备冲破封印,朝祝凌云一甩巨尾:“站远点。”
祝凌云立刻被扫出两丈远。
洞府内霎时金光四射,铁链断裂,山摇地动。
角龙长啸一声。
听松崖密林里,各式各样的飞禽走兽都窜出来,长翅膀的在深谷上空盘旋争鸣,只有腿的就站在悬崖边昂头喧叫。
一龙啸,万兽朝。
洞口破碎,龙尾卷起祝凌云和盛自横,将他们二人带到了外面河边。
祝凌云抓住盛自横的胳膊,才没让他又掉进河里。
“告诉我,你对盛自横做了什么?”
角龙俯下身,金色竖瞳正对她:“你居然先关心他?放心,他只是睡着了,因为吾接下来要说的,只有你能听。”
祝凌云狐疑地盯着它,眼里满是戒备。
“记住,你来到这里,是因为天道,你必须留在空明界,完成属于你的使命。”
它观察着祝凌云的神色。
总是需要一个理由的,幻光天的那群伪君子,也该发挥价值,替吾背这个名头。
你们该感到荣幸,有了为她赎罪的机会。
说完,它将尾一甩,身影消失在无穷暮夜。
祝凌云手里突然出现一片光洁黑亮的鳞片,和一本书。
幽远天空中传来角龙的声音:“吾族有恩必报,你擦拭三下这块鳞片,吾便会来见你。至于这本书,对你修行很有助益。”
她仔细思考着角龙说的话。
是天道把她带到这里来的?
据她所知,天道不会随便干涉下界的命数,既如此,又怎么会要她这个异世之人来扰乱原本秩序?
角龙的话不能全信。
或许,它还有别的阴谋?
很快,盛自横醒了过来,看向四周:“我这是……?”
祝凌云回神,随便编了个理由:“刚才山石滚落下来,你为了救我被砸到了。”
她说得真诚,还不忘补一句:“你不记得?”
盛自横摇头。
不记得就对了,根本就没这回事。
陡然,上方崖边盘旋的鸟兽接到号令似的成群一拥而下,五彩斑斓的鸟羽卷着风声朝两人俯冲而来。
“不!我辛苦养大的灵兽!”
悬崖边守候的御兽师们发出的尖锐爆鸣。
各色大鸟卷起祝凌云,扑腾着翅膀就要升空。
肯定是角龙干的,又只救她一个,全然不管盛自横死活。
祝凌云眼疾手快,朝盛自横伸手:“师兄,抓住我。”
盛自横点地跃起,紧紧握住她的手,借力一翻,轻松坐到了鸟背上。
御兽师们的第二颗眼泪还没掉下来,就看见穿着破破烂烂亲传宗服的少女少男坐在飞舞鸟群中,被簇拥着稳稳落地。
正是今日在大殿上晕倒的亲传,和那个晦气的怪物。
祝凌云调整心情,表情僵硬地对众人打了个招呼:“大家,半夜好啊。”
听到两个亲传坠崖的消息,南神火急火燎赶来,只来得及穿了一边外衣的袖子,见到他们俩没事,总算松了口气。
渐渐地,祝凌云发现周围人看他们的目光有点不对劲。
准确来说,是看盛自横的目光不对劲。
盛自横注意到,下意识去整理自己的抹额,这才发现额前什么也没有。
他拨乱刘海,试图遮挡。
“这两个人怎么在一起,那个新来的估计还不知道他的身份吧?”
“肯定啊,要是知道了,怎么可能离他那么近。”
这么大声地说坏话,是真怕别人听不见。
盛自横明显听进去了,默默站得离祝凌云远了几分。
祝凌云才不管别人怎么说,她只从自己的眼里了解人。
她不信这个仅仅因喜欢随心宗,便不顾自己安危去救她这个刚入宗弟子的人能坏到哪去。
他刚刚远离了她多少,她就站近多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