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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21章

    就在浮舟歪过头与五条悟交谈的时间里,几十米外的人形高速向她靠近。

    一阵带有熏香的风吹来,蕴藉高雅的气息包裹浮舟的鼻子。她下意识地轻嗅转头,肩膀就贴近了不知何时静等在此的手。

    手掌温暖结实,但对于浮舟恍惚中早已习惯的感觉来比太小了,拢不住她的身体。

    “你还把咒术师带过来,是希望我杀了他?”宿傩环着浮舟,等她靠近怀中时,转而拎起了她的后衣领。

    “咳咳。”浮舟剧烈咳嗽。

    五条悟反唇相讥:“死了一千年还在这大放厥词,笑掉大牙了。”

    宿傩语带怒意:“闭嘴,杂鱼,没人让你说话。”

    浮舟还没从一瞬的窒息里回神,就在她弯下腰平缓呼吸的时候,宿傩隔着她已向五条悟出挥出几道密不透风的斩击。

    咒力从四面八方向五条悟靠拢,追击,他结印发动术式挡住了。

    浮舟抬起头的时候,一道迟迟的咒力划到了她的刘海。并未加深,皮肤没被割破。

    她抹了把脑袋,只觉得有什么东西挠她,额头微微发痒。

    “唔……”浮舟对言语交锋之中隐晦的纷争分毫未觉,开口的时候只对宿傩说道:“你弄疼我了。”

    声音细细的,和她先前温和隐忍的样子又不同,带着指责和暗示。

    “这个嘛,你昨天也没说要带人来。”宿傩对五条悟的抵抗成功不做评价。

    他揪紧浮舟下巴上的软肉,使她抬头:“看你们聊得挺开心的,你和别的男人倒是走得很近。”

    宿傩还赞赏道:“不错,浮舟,我怎么不知道你这么爱说话?”

    浮舟对上宿傩暗红色的眼睛,冷肃的眼神让她以为他要把她吃掉。

    “我不过说两句话而已,你别借题发挥。”浮舟冷淡地避开了他凶恶的视线。

    侵略性太强了,即便在浮舟偏开脑袋后,那对眼睛还在她脑袋里挥之不去,甚至……想要烙在她的侧脸上。

    浮舟有感觉,宿傩还在锁定她。让她又面颊火热,又觉得害怕。

    她没感觉错。

    宿傩的眼眸里正酝酿风暴,他的口吻也喻示一场清算:“你以为那家伙在旁边就能保护你,所以敢这样顶撞我?”

    浮舟意识到了宿傩在变得危险,但她更觉得荒谬。也管不得还有别人在场了,浮舟当即要理论一番。

    “你说什么东西?”她哂笑,脸上那抹红晕也在目光流转间消褪。

    浮舟带点嫌弃地皱眉:“你不是说我不是别人,要保护我吗?现在觉得我应该跑到咒术师那边了?”

    简直莫名其妙!

    刹那间,宿傩的怒意也尽数消亡。

    他原本威吓残暴的气息收敛,浮现在他脸上的,竟然是他自己都未能压制的一丝笑意。

    浮舟眉间的皱纹像小溪流淌,她的表情分明认真至极:“你昨天可不是这么告诉我的。”

    就是这种带着微妙指责抱怨意味的话语,流至宿傩耳畔,漂进脑袋,再像瀑布一样,直直坠到心泉。

    “……”

    浮舟的那部分软和的情绪融进他的情绪里,甚至,有一部分宿傩无法控制的躁动也让位于她的轻巧怨怼。

    暴戾的恶意就这样被窃取了大半。

    宿傩现在一点也不觉得自己要让浮舟加倍的痛苦,或者多恐吓她让她流泪了。他觉得她……

    浮舟再多说些,宿傩也情愿听。

    于是宿傩开口的时候也有意收敛,但他未曾注意自己已经下意识放缓了语调。宿傩说:“我不是那个意思。”

    “哦,那你说说,你是什么意思?”浮舟浮舟,从来不懂见好就收。

    她居然还歪过头来,敢于直直盯着他的眼睛。

    “你们两个人。”不合时宜的声音打断了两人,五条悟倒吸气的声音让人以为他牙酸:“加起来都一千岁了,大庭广众之下又能看对眼。太离谱了。”

    浮舟被这样一说,立刻就从莫名其妙的恼怒状态中解脱出来,还向后退了一步,离两个人都更远些。

    她表情颇为不自在。

    宿傩的应对则老练许多。他说:“滚开。”然后周身涌出咒力,落点就在五条悟的位置上。

    与先前囚笼状的围杀不同,这次的则像飘带,每一下都落在更远的地方。宿傩的意图不在于杀死五条悟,而在于驱逐。

    马路破裂的动静惊扰了浮舟,她被一块溅起的碎石子吓到,轻呼一声后就闭上眼睛。

    “你做什么?”她质问。

    而且她想让宿傩停下。趁浮舟说完后半句的确切要求之前,动乱就停止了。

    宿傩还抢先掸开她沾到的一点点尘灰,然后说:“你真娇气。”

    他停下术式。五条悟至今没有出手,多半不是为了对付他而来。

    所以宿傩朝已经推远的身影说:“你快滚吧。”

    “我还得谢谢你?别倚老卖老得意忘形。”那边的五条悟也认真起来:“我应该要和你声明一下,你占用了我学生的身体。”

    宿傩看得出来五条悟仍旧不打算动手,不管原因为何,他也不欲细究。宿傩拉着浮舟的手,想带她离开。

    “为什么是惠,你要窃取他的术式为己所用,还是想叫我手下留情?”

    浮舟被牵着手往前拉,可她听见远远传来的五条悟的声音,忍不住回头。

    只见那道黑色的身影蓦然站立。

    浮舟看不见五条悟的脸,但她觉得他被困在那里了。

    实际上,宿傩的术式不包括令人迟滞。

    那太……不干脆不利落了,不是宿傩。

    所以,什么让五条悟逗留?

    “你在看什么?”宿傩提醒浮舟:“我没把他怎么样,但你要是再盯着他,我不确定五条悟会不会追上来。”

    浮舟赶忙摇头,说:“好了好了,我跟你走。”

    *

    宿傩不把自己定义成一个爱吃醋的人。

    不过他的伴侣似乎不这么想。

    “你真爱生气。”浮舟一个夏天都没放过宿傩。那个时候,平安时代,他以为还会有很多很多这样的夏天。

    宿傩回以亲吻,把浮舟亲得脸颊通红,瘫软在他怀里大口喘气。

    “看,你又生气!”她呼吸短促,上气不接下气。

    “不是生气,是喜欢你。”

    “对我这样都不叫生气?”浮舟捂着发胀的嘴唇,“你说说那怎样才算?”

    “上次……”

    “哪一次?”

    宿傩沉默,浮舟催促,她这会又脑袋拱过来,顶他胸膛。

    他顺势接下自投罗网的身躯,握住她柔软的手,嘴唇贴紧手背细嫩的皮肤,摩挲,低语:“你说要等价交换一个里梅。”

    浮舟听了立刻哈哈哈笑起来,半点没有当回事的样子。

    “那次我也没对你做什么。”宿傩说道:“所有的宽容都用在你身上了。”

    没想到她却笑得更大声。

    他也真是脾气够好的,没堵住浮舟的嘴,或者惩罚她。

    “我还给你写过和歌。”宿傩甚至想要论证,想说服自己倔强的爱人。

    浮舟就说:“那我也给你写过。”

    “你说「而今一万重」?”

    “哈!这下你是真生气了吧!”浮舟一副「被我发现了」的张扬面貌,几乎要从他的怀里跳起来。

    宿傩不得不分出两只手缠着她的腰,不让浮舟那么做。

    她起身不成,也干脆放弃,只是嘴巴还叽哩哇啦说个不停:“这么久远的事情谁想你还记得?再说那次是不是被你得逞了,你就说是不是吧?”

    “什么得逞,我看是你得逞了。第二天你离去的时候该得意了。”

    “不是被你彻底吃干抹净了么!”

    宿傩不认:“什么吃什么抹,我不记得了。”

    浮舟气得,平复的洁白的皮肤又涨红。宿傩又摩挲她的背部顺气,又亲吻她的头发。

    他问:“你那时候到底记不记得我?”

    浮舟更生气了:“你砍我脑袋,问我记不记得你?当然,我全记得。从头到尾。”

    她脸色凝重,想到往事,这下真的不开心了。浮舟一把推开宿傩,又从他腿上起来,自顾自地摸到桌旁喝水。

    宿傩顺着浮舟给出的话语,再往前回忆,似乎真有那么一件事……他只好把心里的记挂暂且放下。没好再问浮舟。

    她那次一连两三天不和他说话,睡觉的时候也使劲找机会远离他。

    宿傩问浮舟,她也不说怪话,只推说“太热了”。

    结果……拖拖延延,竟然到了千年后还没再问出来。

    现在浮舟有了一双漂亮眼睛,目光流转,牵着他的手也成了摆设。

    一路上她左看看右看看,不跟他说话。

    宿傩清晰地意识到,只要她想松手,随时可以。浮舟没那么需要她。

    她到底在想什么呢?

    宿傩却羞于问她了。

    他猜不会得到回答。

    *

    浮舟与宿傩走在空旷的街上,她起初小心翼翼,生怕宿傩真的因为她和五条悟说两句话而动怒。

    这人狠起来连里梅的醋都吃。

    虽然虽然,她也有故意拱火的嫌疑——但浮舟其实压根对别的男的一点兴趣也没有。

    不过她的顾虑很快放下,因为宿傩虽然不扭头看她,脚步却慢。他不拖泥带水,行动快速,剑及履及,要说有什么顾虑…宿傩的手向后拉着她的手腕。

    浮舟就知道了,宿傩为了她特意放慢脚步呢!

    她暗道这并不值得高兴,那家伙脾气变幻莫测,根本不足信,然而脚步还是轻快不少。

    这时候浮舟就只好自说自话地想:她才不是为了这种不值一提的态度动摇,只不过是因为宿傩所传达出来的信号……

    一点危险的意味也没有。

    宿傩身边较高专更安全。

    浮舟心定,耐着性子在后面细细观察宿傩,又瞧出些许端倪。

    宿傩头发打理得整齐,衣着严肃,甚至可称古板,然而一丝不苟地套在身上,别有一番谨慎典雅的气质。

    熏衣的香料必然名贵,显然费了时间打理。

    再就是……

    宿傩眼下那对像刀锋划开的锐利眼睛,向后瞥了不亚三次——

    作者有话说:小五看见忽然冒出来的粉红泡泡:大为震惊,魅魔原来在这里!

    然后小五发现浮舟的话还真是只能听一半:「我没本事只有他影响我的份」,结果宿傩一看见浮舟就跟被个绳子栓了一样,这是在……?

    第122章

    浮舟先前的沮丧已经一扫而空,她越来越说不清楚自己对宿傩的感觉如何,但宿傩这样悄悄看她的时候,她也觉得高兴。

    也许是因为被人关注所得到的虚荣心,浮舟开始分神,分析自己到底为何雀跃,没想出来答案,等来了宿傩更用力地抓握。

    宿傩问道:“怎么心不在焉,不是你自己哭着闹着要过来的么?”

    浮舟抬头,茫然对上宿傩已完全回过来的头,他神情不悦,很不客气。

    她止住了思考,发现宿傩又和旁人没什么两样了——

    那种感觉就像舞会中的微醺,时间过了,酒劲过了,就会发现舞池中的男伴不过尔尔。

    浮舟思忖,宿傩没什么,只不过她刚才正遭遇了一次【散场】。

    她浅笑回应:“那件事情,你考虑的怎么样了?”

    “什么事?”

    浮舟回握宿傩的手心:“你能放过伏黑惠吗?我做你容器。”

    宿傩的脸色顷刻阴沉,手上的力道也骤然加重,浮舟下意识想甩开,却被厚重地绞紧,像一条蟒蛇纠缠。

    “你脑子有什么问题?”他严厉地斥责,甚至透露了些暴躁。“咒术师对你说了什么,你对他们这么关心?!”

    浮舟被攥得痛了,她喊宿傩松手,可他甚至彻底扭转身体,另一只手捧着她的肩,几乎要把她整个从地面抬起。

    虽然不是完全忍受不了的力道,但宿傩转眼间就这样也怪叫人费解的。

    浮舟又说:“什么也没有,听见了吗?什么也没有!再说你过来不久能看明白了吗?反正你现在这个样子,我说什么你也不会相信我!”

    宿傩这才松开浮舟,他动作居然还有迟疑!

    浮舟赶紧扭动手腕,再耸耸肩膀,确定自己没事,才警惕地看向他。

    “你早说你要动手,我就不说话了。”她的语气没有先前那样和善了,不过依旧敦厚轻柔。

    “五条悟为什么会来这里?”宿傩又圈住浮舟的手,只是不太用力了。

    “我怎么知道他?”浮舟试着绕开他,无奈宿傩打定主意不放手,她只好继续说:“我没有伏黑同学的手机号,所以借了钉崎的电话,用太久通话记录被发现了。今天他就来了。”

    “你不知道拒绝?”

    “怎么拒绝,像我拒绝你抓我一样拒绝吗?”浮舟盯着她还有红印的腕部,阳光下青绿色的血管凸显,还有另一只手也在上面。宿傩的。

    宿傩什么话也没说,也不松手。

    他的脚步向前走,拉着后面的浮舟。两个人不再有眼神交汇,还是沉默。

    但氛围已经和方才不同。

    等两人出了警戒线,四处稀稀落落有了人,还有结对的年轻人看见他们从里面出来,招手询问:“里面有危险吗?我也想进去找点刺激。”

    浮舟抿着嘴巴,宿傩用眼神威吓,粗暴说:“滚。”

    再往前走,有了车流,疾驰的噪音

    填补了两人间的隔阂,加上人来人往,不自在感被进一步消除。

    “咒术师对你怎么样?”宿傩用平常的语气问她:“有没有觉得不舒服的地方?”

    “没有。他们人还行。”浮舟语气慢悠悠,明显心不在此地。

    “……现在说说吧,你的目的,原因。”

    她轻哼一声,思虑还在游离。

    “为什么想我到你的身体里?”

    浮舟皱起眉头,这说法怪叫人感觉不对劲的,不过她还是回答:“我这几天知道了,咒物是从你的灵魂里分出来的。但就算你能做到将它们分离,也没办法从我身上分出来那根手指。”

    她低下头:“我猜,事情是这么运行的,就像溶液一样,只有高浓度往低浓度灌输的份,你能做到反过来吗?”

    宿傩说:“暂时不行,但用不着你考虑这些。我说过,你不要自作主张。我会处理好。”

    浮舟又问:“你说的暂时是指在12月24日之前吗?”

    “……”宿傩拉着浮舟进了一条拐弯的过道,外面的喧闹被墙体隔离。

    他手臂撑着墙,与浮舟以迫近而不触碰彼此的距离相互凝视,额头上的印痕几乎也要烙在她眼里。

    宿傩开口了,语气里带着无奈和顺从:“我知道你不是在关心我。别尝试劝我,说服我,没用。我只要你说清楚,为什么?”

    “我想过你会输。”浮舟说,“也想过你输了以后我要怎么样,然后我就来了。”

    宿傩诧异:“你就没考虑过我会杀死他?”

    “然后呢?后面还有好多人等着抵抗你。”浮舟呈现出一种事不关己的疏离,她干脆靠墙壁:“假设你真的把他们都解决了,之后,你也会找到我,然后……”

    “早就定下了,我是说结局。”她的面庞终于染上忧伤:“好不到哪里去。我就是命不好。”

    浮舟发出最沉重的叹息,但那声音刚流出她的嘴唇就消失在风里。方式就像浮舟如何看待她自己的命运。

    “所以我就想着,顺手帮人一把呗?”她看向宿傩,“人家还是小孩子呢,不管是姐姐还是弟弟,都顺手的事情。反正我已经被摆布到无可失去。你就行行好,别欺负小朋友了,行不行?”

    宿傩愿意相信浮舟没有撒谎,她笑容素净,没有刻意拧起眉毛或者皱脸,但她抬起眼睛……眼眶都在用力。

    眼神明亮忧伤,露出恳求的表情。

    而且宿傩知道,浮舟所言全是实话。她为了生活一直努力,成效么……不太好。

    宿傩知道她一般不抱怨不幸。

    浮舟这样的女人,就算整个身子都沉水里,最后出现在水面上的也只有几个泡沫,一圈涟漪。掀不出水花。

    在那之后,往往她就会死了,再之后,则是下一次。

    宿傩也没否认,说自己不会生气。

    他想,如果浮舟当真要一直背弃他,等他击溃了咒术师……恐怕第一件事就会去找她。

    到那时候会发生什么?

    他也没想好。

    “那你呢?”宿傩问:“下一次是什么时候?”

    “可能……没有下一次了吧。”她又冲他笑:“你能看见那只乌鸦吗?我记忆力的那只?”

    “嗯,它有人的身体。”

    “果然能把我的记忆分毫不差地看完呐。”浮舟自言自语,而后才想起来回答宿傩:“我死后,灵魂会去那里,之后会发生的事情就连我也想不出来了。”

    宿傩打破了平静,他表现得远不如浮舟镇定:“你会……”

    他没再说下去。

    “我会死的。”浮舟声音很轻,萎靡,“其实我早就该死掉了,那天涩谷遇到真人…但我说实话,后面发生的事情让我忍不住想,说不定当时就死掉对我来说更好。如果你不管我,我们两个都会更轻松。”

    她似乎一直在和命运赛跑。浮舟不和别人较劲,偏偏在危难时候总爆发出倔强的意志力,可现在眼瞧着也要落败了。

    黯淡的眼神,低垂的脑袋,宿傩看的清清楚楚。

    “——当然,没有说不感谢你救我的意思。”浮舟又昂起头,或许是不想长久地看地面。

    她盯着宿傩的眼睛:“我听说你是在虎杖同学第一次死后与他缔结的束缚,救活他换来了一段时间的自由。你原本可以用它做别的更重要的事情,但你用在我身上了。发现这点之后我还是相当感激……”

    宿傩忽然压下了自己的头颅,嘴唇印在浮舟的嘴唇上。

    两人靠得如此之近,这是令浮舟不再说出揪心话语的最便捷方法。

    他们的影子早就相互渗透,如今相拥、交融,更是合成一个。宿傩伸出舌尖,勾着浮舟的唇瓣,撬开她的牙关,她未抵抗,轻易就献上了香泽。

    本来宿傩应该高兴的,时隔多日,他又能亲吻她。

    但他脑海中挥之不去的,却是他们头一次亲昵时,浮舟在烛火下瓷白如雕像的悲伤情状。

    他还记得那晚上她顺服的脖颈,记得她蜿蜒的发尾,记得她光滑无皱的眼眶。

    那时候浮舟无知,乖顺,不晓得何为抵抗。

    可比起恭顺温良,那模样更像窒息的绝望。

    宿傩不希望浮舟绝望,他用舌尖濡湿她的唇边,温柔地吮吸她的肌肤,内里,牙齿,舌尖。

    他带着炽热的呼吸扫过她口中每一片领土,这些都是温热、鲜活、切实存在的,而她也不能死去。

    一吻终了,浮舟靠在他肩头细细喘着气,宿傩告诉她:“没有更重要的事情。你是最重要的。”

    她可能听见了,更像是还在失神,对他的话语无动于衷。

    宿傩又说:“我不会伤害你,就算你真的选要背弃我而去。我只会找到你,让你跟在我身边。”

    “你不会再有危险了,所以,不用担心,也不用难过。一切都会没事的。”

    宿傩承诺了他想到的一切,就算浮舟一言不发,他也不再觉得丢面子,也不以为她是个端架子的狡猾之辈。

    现在,他只想告诉她,他能为她做到这些。

    浮舟过了一会才说话:“感谢帮助。但如果我

    坚持呢?你是听我的还是听你自己的?”

    遗憾的是,浮舟带着余韵的沙哑声音,没有一点转圜的余地。

    “我都已经这样心平气和,你也该好好考虑我说的话。我不生你气了,别故意和我对着干。”

    浮舟,倔强的浮舟,越无能为力越要昂起头,宿傩拿她没有办法。

    两个人其中一个要低头,而他每次都发现……

    那个人很少会是她。

    宿傩情愿暂且退让。

    “不是的,宿傩,这不是一时冲动的胡话。我在认真的请求你,我觉得我们在一起会更好。”浮舟将手放在他腰侧,环抱:“我太累了,你替我掌舵吧。”——

    作者有话说:老头以后发现自己打断了什么,就要哭晕在浮舟的记忆里了。(其实老头不会哭的我乱讲的)

    浮舟,倔强得像小比的浮舟

    老头柔和评价:看似温良,实则没招。我得去帮。

    事先说明,浮舟最后肯定会和宿傩在两个身体里谈恋爱,如果有朋友担心双魂一体的可以不用担心了

    第123章

    浮舟说:“不用为自己负责也是幸运,就算搞砸了也怪不到自己头上。”她每一句话都是对无可奈何的命运的叹息。

    浮舟的情感细腻又优雅,但恕宿傩实在无法与之共情。

    他能确信的是自己深爱这个女人,然而他不能理解,她怎么就到了这种地步?

    但要是说出自己的疑惑,恐怕会更伤浮舟的心。

    “你为什么不说话?”浮舟幽幽问,她侧着脸,贴着宿傩衣襟。

    “我明白你的意思。”宿傩撒了谎,“我在犹豫。”

    “为什么?”

    “你说的这件事,一旦完成就没有退路。你就没办法后悔了。”

    浮舟说:“我不会后悔的。”

    “你一定会。而且你会恨我,怨怪我在你最脆弱的时候答应了你。”宿傩无比笃定。

    他自己将话题岔开:“好了,我想你缺乏睡眠,而且也害怕被发现。不过五条悟没有发现你,说明六眼也不怎么样。无论如何,你不用感到害怕,可以在我怀里安心睡一觉。”

    “睡一觉?这里?这里明明是最适合偷情的地点。”

    他们在街道的分岔,只不过少有人来。

    “你想偷情也可以。”

    “……没那么想,谢谢。”

    宿傩说:“不客气。”

    然而浮舟坚持不懈:“不过如果你采纳了我的提议……”

    “如何?”

    “我就任你处置了。”

    “嗯?”

    “而且我也愿意。”

    “你在诱惑我。”

    “正确。”

    宿傩问道:“只要我不答应,你就要一遍又一遍提起?”

    他停顿片刻,没有等到浮舟的回答,宿傩又说:“像以前一样?”

    “乱讲,我才不会这样。不过,正确,我会一直提,直到我决定不说为止。”

    “这件事情对我没坏处。”宿傩又说了一遍,“伏黑惠的术式很有用,却比不过我自己的力量。但你一定会后悔。”

    “没人会拒绝力量,尤其送上门来的……”浮舟刚想说什么,天上淅淅沥沥落下水滴。

    11月底,比雪更先来的是冬雨。

    宿傩带浮舟去避雨,却在路中徘徊,只把外罩铺在她的脑袋上。

    浮舟可不想在外头着凉,她牵着他的手,带宿傩进店里。

    浮舟撑着门,让宿傩也进来。不能指望这个男人自带绅士风度,她做出“请”的手势。

    宿傩露出玩味的笑:“不错,至少没带我去快餐店。”

    笑容看得浮舟起了鸡皮疙瘩。

    10分钟后。

    浮舟手里带着蛋糕托盘和谷物酸奶回座位。

    宿傩向外看,浮舟也看。在雨幕和潮湿的地面另一边,有家麦当劳。

    “这次我带钱了。”她说,“我请你吃。”

    宿傩说:“以往花我的钱没见你束手束脚。”

    浮舟又解释:“你上次带我去ZARA……”

    宿傩不明白:“那又怎么了?”

    浮舟面露难色:“你让我怎么想?”

    “怎么想?”

    “ZARA是快销品牌。”浮舟告诉宿傩:“这不是什么大问题,而且你能在它店里看到很多miumiu和LV。这很好,真的,但牛排和双吉也都是牛肉做的,双吉还添加了两层芝士。”

    浮舟的每个词汇宿傩都知道,也理解它们的含义,但整句话的意思他听不明白:“……你在说什么?小鬼觉得那种地方很气派,又不是我觉得。我根本不认识哪种牌子,都一样。”

    虎杖悠仁?还是伏黑惠?算了,十几岁的时候看什么都厉害,她第一次进京都也这样。

    浮舟很真诚:“我怕你没钱。如果你没钱,就没办法买东西。有的人会在钱不够的时候生气,我不想你生气。”

    “……你不喜欢以后不去就是。”他说。

    浮舟把蛋糕和酸奶都往前推了推,送给宿傩吃。

    “你吃什么?”宿傩问浮舟,“在你心里我就这么容易恼羞成怒?”

    她回答:“咖啡,正在制作。三明治,加热中。”而后一个问题则选择性沉默。

    因此浮舟的回答是:是。

    “看到你还是这么伶牙俐齿,我就放心了。”宿傩戳穿浮舟:“再说,我注意到你不想淋雨。下雨了知道跑,求生意志没你说的那么差劲。”

    “……我听不懂。”浮舟下意识向外看,看见雨滴打在地上才匆忙又回头,看宿傩。

    “看起来你没自己说的那么想死。”宿傩与浮舟对望,他嘴角扬起一抹笑,然后吃了一口蛋糕。

    “有的时候想死,其它就没那么想了。说不定我还想去巴黎呢。”浮舟偏过头,“我已经习惯了,被你怀疑这件事情。但和你解释多少次我都乐意。”

    从未有这样的一刻,宿傩清晰的知道浮舟是在扮可怜,在博他同情,而他欲将她贝壳一样的嘴唇撬开,他想知道她藏着的那颗珍珠核心——宿傩才不会同情这种拙劣的掩饰。

    他要弄明白。

    “叮。”杂音切入。

    “稍等,短信提醒。”浮舟低头看手机,“哦,我的三明治喝咖啡都好了。我去拿。”

    时机巧妙地错开,宿傩只能看见浮舟带着庆幸的背影。

    啧,被逃走了。

    等浮舟回来的时候,她左手握着餐盒,右手咖啡,嘴巴里叼着吸管,正往杯子吹气。

    咖啡咕咚冒泡。

    “为了让咖啡液沉下去,混合。”浮舟松开嘴,解释。

    宿傩盯着她鼓起的可爱脸颊有一会儿,才发觉自己错过了时间,而浮舟已经把餐饮放在桌上,翘起腿,看样子是要开口说话了。

    ……才说不会同情的,这会却不忍心打断她了。宿傩注视浮舟欲启的粉色嘴唇,想,算了,听听她要说什么。

    “好了,我们来谈谈别的。”浮舟趁此把握了先机,而她目光坦荡,一点也不觉得这是用了美人计……之类的。

    宿傩稍微偏开目光看外面的雨。

    好吧,浮舟就只是照常说话,那么她和别人也会这样吗?若无其事地吹气,浑不在意地鼓起嘴巴,大方展示吸管末端暧昧的咬痕……

    他难免觉得有些烦躁了,可能是初冬空调的原因。

    “别移开眼睛呀!”浮舟轻声对宿傩说:“我正和你说事呢。”

    宿傩看向她,靠着椅背,一言不发。

    “嗯,从哪里说起比较好呢这样吧,就先从时间上的开端,涩谷那天。”

    浮舟用最轻巧的语气,掀开伤疤般的话题。

    “那天你发动了领域,咒力在附近乱窜,它们伤到了我周围的所有人,只除了我。至少在你无意识的情况下,御厨子不会伤害它的主人,对吧?”

    “所以它把我当成你了。”她笃定,连铭刻在肉丨身上、与生俱来的术式都将她认定。

    “羂索也能看出我们或多或少的相近,所以在一开始,他看见我,就打定主意了我会是容器。”

    浮舟认真说话的时候,嘴角还有一抹若隐若现的笑,她的眼神澄澈,毫不闪烁。

    “再说五条悟,虽然你对他的实力多有贬损,但我知道:如果你能解决他,就不会挑日子。”

    宿傩从不挑日子,反推一下就能得出当场干不掉,得多收集些手指。

    同理,那天他轻易被羂索说服,不是因为转性了……

    只是踩在了羂索的台阶上。

    “同理。”浮舟伸出手指说,“五条悟那么厉害,我们搭了一路地铁,一列车里只有我们两个人,他还摘了眼罩。”

    “但我没暴露。”

    宿傩问:“你说这个是想证明什么?”

    “我们相性太好了,好到像水消失在水中。不过也是,同一质料的身体,哪有不契合的道理?”浮舟正反翻覆自己的两手,而后抬眼看宿傩,这时眼里才有笑意:“你真那么喜欢我,

    舍得放弃啊?”

    宿傩抿唇,表情严肃,他看浮舟,目不转睛。

    但他看不透她,他总是如此。曾经没把浮舟当回事的时候,发现她总还有未被发现的谜团。愈探知,愈入迷,宿傩自己是陷进去了,他也知道,结果她还是那个不可捉摸的个体。

    宿傩明晰的清楚自己正为浮舟的言语动摇,他怎么会不想要一具合心意的容器?

    可他一旦受肉,就代表浮舟失去了对身体的控制。她想要做什么?

    宿傩问:“你的目的到底是什么?”

    “怎么,你担心我在身上绑了炸弹,等你进来我们就一起死掉吗?”浮舟调侃。她伸手一晃,只是为了拿桌上的咖啡。

    浮舟淡然自若,决定性的言语说出来后,剩下的就只剩可有可无的敷衍了。

    等等,她真的在敷衍吗?还是借闲聊之口吐露真心?

    宿傩完全弄不明白了。

    “目的么,我也说不清楚,但那句话是真的……你们这些厉害的人自然是怎样都好,可生活已经让我觉得很没意思了。我不介意做陪衬,我也不攀比,但我真的没什么好失去了。”

    浮舟的目光不仅是向外的,也是向着天空,她舒一口气,最终转回宿傩:“如果那天我没去涩谷就好了,不过事已至此,就送给你吧?磨坊也好,雕像也好,宿傩,我总是绕不开你。”

    宿傩听浮舟说「我绕不开你」,他再也听不见别的声音。他只明白她说她不跑了,她要转圈。

    *

    作为人类而言,浮舟是出色的。

    她懂察言观色,配合逢迎,热情学习,谦和有礼,零不良嗜好,身体健康,而且她明白按时工作的道理。

    她无疑是一个21世纪人类的范本,就是运气有那么点差劲。

    不过她富于技巧的交流能力并不源于书本,而来源一段赌上性命的经历。正巧,这也是运气差劲的极佳证明,一般人无需历此艰难的考验。

    在数十次的实践中,浮舟明白了一个道理:

    当要说服别人的时候,别总扯爱与和平,大话套话说不得。

    多聊聊得失与利益。

    备注:而且可以用一种更无私,更没有负担的方式提出。若语言温和动听,事情甚至能更顺利。

    *

    雨停了,天没晴,地还湿,有点滑。浮舟拉着宿傩的手,踩水走在街上。

    宿傩同意了。

    他也没理由不同意——

    作者有话说:可是吸管真的还蛮暧昧的呀咬成四方形的印子,嘴唇感受它划过的棱角,带来瘙痒也带来冲动……

    浮舟:勾勾手指,诱惑(各种意义的诱惑)

    宿傩:老婆疑似太香了(各种意义的太香)

    prprprpr

    浮舟自有想法,正在努力了,谈会恋爱然后写,别着急我觉得这是个励志的故事,后面完全不虐的样子,可以放心品尝。

    浮舟:精打细算中……

    宿傩:痴迷恋爱

    小五:健身勿扰

    第124章

    夜晚的星空像深海,万物皆流。星星逶迤其中。

    天空是柔和的,梦境是危险的,至少对于无意入睡者,疲劳是他的敌人。

    五条悟已经习惯了凌晨后的独处,北半球大部分人口都去了梦境的世界,他留守在此间。

    不过今晚显然不同。

    七海突然打来电话。

    “这么晚?还有什么要紧事?还是说你太累了想找人聊天?”

    那边的人还带着彼界归来的咕哝,还有翻卷被子下床的拖沓声,七海低声严肃说了些什么。

    “惠?在高专结界内?”五条悟十分惊讶:“宿傩来搞夜袭啊。知道了。”

    五条悟抛弃了调侃,态度落定沉稳:“知道了,我去看看。”

    他推开门,扯下眼罩。

    天空群星流转,下面是五条悟孤身一人。

    五条悟过去了,但是来者并非宿傩。

    “五条老师。”伏黑惠穿着羽织,头发高高翘起。他面容疲惫,但并无痛苦之色,见到五条悟的时候罕见地露出尴尬表情。

    “……怎么回事?”

    “……”伏黑惠举起左手,小指不翼而飞,伤口已经结痂。

    宿傩去了别的地方?这念头一闪而过。

    …那他真是有够不聪明的,五条悟脑中闪过不合时宜的想法,带入宿傩的境地,魔虚罗已被调服,任他差遣,何故又放任?

    五条悟凝视伏黑惠周身,再次确认,宿傩的咒力只剩下衣上残秽。

    那也真是……不够卑鄙。他还以为这些诅咒都搞不择手段的获利呢。

    “他去了浮舟小姐身上。”

    五条悟错愕:“哈?什么?”

    “不知道为什么,浮舟小姐是他最合适的容器。他们认识,她在之前已经吃下了他的一根手指。他们没办法提取出来。”伏黑惠说起正事来就流利:“她请求了宿傩,然后他同意了。”

    “啊……”五条悟一拍脑袋,在黑夜中看向学生:“你先去休息,虽然硝子大概还没下班,但你现在去找她,今晚她也要睡不着了。明早治疗了再说吧。”

    “老师,津美纪她——”

    “一切都好。”五条悟说,“你也辛苦了,现在你需要休息。”

    “等等,还有一件事!”伏黑惠没拒绝老师凑近的上下打量,就算他吐槽他身上的气味太吸引注意……

    其实伏黑惠自己也这么想,他没有在交往的女友,不穿讲究的和服,也不用熏香。

    等等!正事要紧!伏黑惠抑制住涣散的思维,打断老师的絮絮叨叨:“浮舟小姐她并无恶意,她…她觉得宿傩借我占您的便宜,还有津美纪也是她——”

    五条悟食指抵在学生鼻尖,打断了他:“知道知道,但认真说起来,我打你可不会留情。”

    “……”但这句话就不用多说了!伏黑惠板起脸。

    五条悟又舒展了眉头,对他微笑:“嘛~重要的是你能回来。其余明天再说也来得及。”

    闲聊中,五条悟确认了学生的安全,三两句打发走了他,又给随时准备召集人的七海建人发去了消息。

    一切无碍,除了一个好过头的讯息。

    都结束后,又回到那种万籁俱寂的深海中。

    五条悟看天上灯鱼似的荧光,开始揣摩,那微弱的亮点后究竟会是怎样一张狩猎者的血盆大口——毕竟深海生物都穷凶极恶。

    他想来想去没想出来,只记忆起电车上女孩示弱的脑袋。

    那个时候,他记得浮舟的头发散开,遮住脸,只能传来微弱的声音:

    「太累了,我宁愿不选择深刻的理解。」

    「泾渭分明就方便许多了吧?」

    「…甚至连我也能做点什么,但愿…」

    本来没怎么注意她,毕竟浮舟远不如咒术师的威胁来得重要,而且她有着一般人的软弱品格。

    嚯,结果完全不是自己说的那样嘛!除了最后一句。她做到了。

    这不是很……比五条悟那时候以为的坚强多了。

    五条悟发现自己看错了人。浮舟并不是被摧折了放弃了,也不是在无所谓的苟延残喘,浮舟只是闭上眼睛,伸手做出选择。

    眼皮的颤抖是幌子。

    而宿傩喜欢她。

    五条悟原先还以为坏人只喜欢和坏人玩……现在想想,有点想当然。他回房时面带笑意。

    “这可真是欠了不小的人情啊。”五条悟自言自语说。

    *

    次日,伏黑惠休息得当,他说明了自己所知道的事情。

    「你真舍得放弃啊?」

    然后宿傩生气了,他说:「舍不得。」

    浮舟就只是轻轻哼笑。

    宿傩到最后也没缓过来怒火,把小指塞到浮舟嘴巴前,还捏着她的下颌迫使她嘴巴大开。齿关闭不上,人就没办法说话。

    宿傩不想听,所以才这么做的。

    因为她本来不抗拒他塞手指。那根本就是她自己求来的报应。

    宿傩恐吓:「我会自己发现,你要是藏不好——」

    浮舟伸舌头舔了下嘴角流出的涎液。

    「我会惩罚你。」

    浮舟的眼里有笑,没有惧意。

    她嘴巴张得更大,苍白的牙齿,鲜红的舌头,咽喉因无光而暗淡,宿傩松开了手。

    她说:「那也是没办法的事。你知道的,我对你就是没办法。」

    伏黑惠在这一刻甚至感受到了心脏的跳颤——可宿傩还没走,他还没获得身体的控制权,但他感觉自己的控制权已经近在眼前

    宿傩手上用劲,温热的脖颈掐着他的右手掌心,浮舟膝盖弯曲,向下坠去,宿傩又捏着她提起。

    俯首,将左边的小指送到嘴边,浮舟被捏着下巴咬断它,衔在上下牙的闸口间。

    宿傩最后一次亲吻浮舟,在伏黑惠的身体里。

    再之后……意识归位,电源打开,左手末端,故障的部位鲜血直流。

    浮舟推开伏黑惠,撩起自己的头发,偏头问他:

    「你还好吗?」

    她的脸上没有那种纹身,一道黑色的印子也没有,而且她没变成宿傩。

    伏黑惠这样告诉五条悟和其他人:“浮舟小姐并未说错,宿傩受肉于她,就像水消失在水里。”

    「我没事,还有……谢谢你。」

    「不客气,这里是酒店,附近有公交站,就在……」

    两人并没说上几句话,宿傩终于苏醒了一般,他命令道:

    「滚开。」

    浮舟的手搭在伏黑惠的肩上,手心开出一道口子,亮白的牙齿伸出,很快粘上了血的红晕。

    对话被宿傩打断,他咬人。

    五条悟恍然:“难怪硝子说你肩头上也流血了。”

    伏黑惠不想提这个:“五条老师……”

    “好吧,然后你就被宿傩赶走了?”

    “是。”

    “哇——别瞪我,我可什么都没说。还有,你看,谁来了?”

    五条悟让开身,门后的人出现。是伏黑津美纪。

    “好久不见,小惠。”

    “-呼——好久不见,津…姐姐。”

    伏黑惠恍然,今天是十一月的最后一天……而他好像已与亲人同学有了隔世般的分别。

    他拥抱津美纪,很用力。

    五条悟看学生稀罕地情绪外漏,微笑。他想,宿傩没有扼杀浮舟,他选了共生。忽然觉得这也不是怎么虐恋情深。

    那种男的一般要更决绝冷酷,让旁观者又是生气又是忍不住不看下去,沉没成本太高了舍不得放下,但最后,总归会被女人原谅,然后看客也就长舒一口气「真爱啊」或者愤懑不止「什么脑残」……

    宿傩看起来没那么狗,而浮舟,呃。

    五条悟确实疑心:这两者间,到底谁对谁施加了影响?

    不过这不是他要考虑的事情,他在考虑浮舟的建议。

    总监部?

    的确在东京京都校交流会前,参加的学生连任务都会相应减少…事分轻重缓急,也就是说…

    *

    宿傩弄得浮舟嘴巴痛痛的,他还咬了她。

    要不是最后他裹着小指的东西变成了舌头而非还是牙齿,她怀疑他们两个的牙齿得撞上。

    浮舟心中一闪而过很多:

    她觉得吃别人的手指很不礼貌,而且他现扯的;她觉得他不必用嘴巴叼来,搞得像血腥版pocky接吻,但饼干棒改手指。

    但最后,由于这些影响都是看不见的,而人没了牙齿笑都漏风,实在无法忽略,浮舟就只担心自己的门牙了。

    但宿傩只咬在她的上嘴唇,牙齿的力道也很快消失。

    他的灵魂被她……吞下去了。

    现在正在呼吸的是迟疑的伏黑惠。

    浮舟推开他。

    两人假装都不尴尬,随意地聊了几句,然后伏黑惠痛呼,捏住浮舟的手腕。

    这下浮舟也叫出声了。

    “好痛!”

    伏黑惠这才意识到她还算是人类,没诅咒那么耐打。匆匆道歉,匆匆离开。

    现在宿傩说的话…浮舟也能听见了,她听见他斥责伏黑惠「快滚」。

    伏黑惠是咒术师,他一定也听见了,但伏黑惠不理宿傩。

    浮舟为此责备宿傩,她要是喊得不及时,现在就被后空翻了,说不定胳膊又要脱臼。

    现在……还没过家入医生说的两周时间呢!

    但伏黑惠离开后,空气里现在只有一个人的呼吸,宿傩的痕迹完全消隐。

    房间里陈设都是浮舟先前看见过的,结果只有她一人的时候反倒感觉陌生了。

    浮舟有些不安。

    她对着门板说话,好像谁把她关在外头了一样:“宿傩,你在吗?”

    他不理她。

    浮舟又一连唤了好几声,结果宿傩就像是死了一样。

    她没办法,只好先去洗手,血的颜色证明宿傩曾在那里存在过。他在她的手心张开嘴巴,狠狠咬过伏黑惠的肩膀。

    真是拿他没办法,伏黑惠哪里得罪他了,要遭这种罪。

    浮舟又看了会电视,玩了会手机。下了雨以后很冷,她不想出门,还点外卖吃。

    她裹着被子就躺下,等酒店人员送来晚餐后才坐到商务小桌上盯着桌面,带着那么点还没睡醒的迷糊,一边发呆,一边将食物塞到嘴里。

    吃完,收拾桌面,垃圾装好,刷牙。浮舟对着镜子,龇嘴,漱口。

    清理完食物残渣和泡沫,只有薄荷味的呼吸后,她才失落地看镜子,小声说:“宿傩,如果你不在,我就有点害怕了。”

    如果宿傩听见,然后回应的话,他说不定要讲:「那你吃饭的时候怎么不害怕?」

    浮舟故意留下了这道口子,她知道宿傩喜欢取笑她,有的时候是为了逗乐,有的时候……他只是想看到她不好意思的表情而已。

    浮舟以前不总是乐于配合,但现在她给出了机会,想让宿傩别再沉闷着不知道干什么。

    但没有,他就是冷暴力她。

    好吧,浮舟想,宿傩很坏。

    但她也不敢就此真的当宿傩不存在,所以不能做太开心的事情。于是抵制住了在晚上去酒店的游泳池和健身房转一圈的诱惑。

    她最终害怕地上床,并且孤独地用被子裹紧身体,亮着灯,只伸出一只手,眼睛尚且不肯放过亮着的屏幕。

    社会新闻到咒术热点板块,浮舟迷失在包罗万象的媒体中,最后顶灯和屏幕双重刺眼的亮都快拉不住她的睡意,时间已经到了晚上八点。

    “浮舟。”

    宿傩一声呼唤,直接把她从迷蒙的状态里惊醒。

    “哇!你终于理我了。”浮舟语声朦胧沙哑,清咳几声,找回声音,收敛了情绪,识趣又柔声问:“你怎么还不出来呀?”

    宿傩却说:“不出来。”

    “为什么?”浮舟还是悄悄的,甚至放下手机,卷起被子,自己也陷到黑暗而温暖的床铺中,她小声问:“你在生我的气吗?”

    “……”沉默片刻,宿傩竟然也轻声回答:“不是,我不想你不高兴。”

    “嗯?”啊?

    浮舟听宿傩这么说,心跳都漏了几次,幸好胸膛起到了关键阻挡作用,否则它要跳进被子里了。

    宿傩不回答,他只问:“你知道那个小姑娘吧?”

    浮舟说:“谁?”

    “……来栖华。”

    “她怎么了?”

    “不怎么,你也知道天使吧?”宿傩还是

    不肯回答。

    兜圈子明明是浮舟的特长。

    他真讨厌,干嘛这样?

    浮舟压下不耐,也跟着胡乱闲聊:“说起来我们都听过天使的愿望。她要杀尽受□□,所以我猜,现在我也是她们的狩猎目标了?”

    宿傩不屑:“不足为惧。”

    “她的领域打人很疼,而且我还受了坠落伤…从天上掉下来都没雅各布天梯疼。”浮舟攥紧衣领,回忆起那股令她胆颤的古老力量:“现在你的浓度是十几倍多,我遭一下就要死了。”

    “不会。”

    “你很忌惮她吧?”浮舟小声问:“要不然……”

    宿傩接过了浮舟犹豫的内容:“不,如果虎杖送死我才要担心。她们两个充其量——只不过是麻烦点的苍蝇而已。”

    “……”那她是什么?

    浮舟识趣地没开口。

    宿傩说完就知道她必定要不虞,谈不上后悔,但他已经在等浮舟说些什么,然后他就能告诉她说「并非如此」,然后解释了。

    但浮舟偏偏把情绪又都藏进心里,一言不发。

    要是以前,他定然也会不肯迁就她,顺其自然,等她平静下里再佯装无事发生吧。

    不过现在……宿傩平心静气地说:“我知道你在想什么。”

    “喔。”她应和。

    “别哦,我意在说明:我不把她们的术式放在心上,【驱邪】没你胆怯的那样棘手。”

    宿傩剖开整体,条理分明,与浮舟细细说:“平心而论,他们都比不过我,我不想让你害怕。”

    浮舟完全不知道他还会解释,飞虫的譬喻显然不雅又轻蔑,但宿傩讲话刻薄也不是稀奇事。

    他居然会重新阐释自己的态度,而不是说她胆小如鼠……

    浮舟心中的惊讶自然不用多说。不过她态度依旧含蓄,还只说:“好的,我知道了。”

    “唉,你不需要我的时候,就像这样把我丢到一边。”宿傩叹气:“你白天的时候健谈多了。”

    浮舟紧张:“别——别这样说,我只是不明白你到底想表达什么。”

    “真的?我怎么感觉你毫不好奇?”

    宿傩几乎是在直言:你怎么不问?

    可浮舟还是闷闷的,不肯接招:“万一你在使伎俩骗我,笑我,我怎么办。不过…你说的话我当然会认真听,也有好奇心。”

    宿傩听出了她的讨好,浮舟口吻何故那样卑微?

    他没想她这样,他只是想说……

    可恶。听浮舟这么讲话,还以为自己做了什么勉强她的事情,可哪里是这样?分明是她自己要求,宿傩不过顺了她心意而已。

    他凶她了?欺负她了?胁迫她了?——

    好像,刚才是有些这种举动。

    可是浮舟她,她根本就……

    宿傩又想到下午在咖啡店里浮舟狡猾的笑意,那时的得意张扬呢?现在怎么却又瑟缩了?

    此番行径,简直就像个勾勾手指叫人跟上,等他真跟上了,她却又慌慌张张说「可我没想到你真要这么做呀!」的不负责任的女郎。

    最后还能坦然地摆出无辜模样。轻浮、短视、不可理喻!

    宿傩感到恼火,觉得浮舟行事轻佻。

    她以后会不会对别人也这样?以前当然是没有的,宿傩翻看过她的记忆,但未来的事情他还是疑心。

    不过沉默了那么久,宿傩最终没指责她,也没说出自己的不快。

    宿傩只草草说:“不是这些。”他希望之前发生的都告一段落,承接新的开始——

    “我想告诉你,我不会占据你的身体。”

    “你既知道天使,就知道她和来栖华的共生。”

    “……知道。”浮舟轻柔,低声,还带点疑惑。“你说这个做什么呀?”

    “天使有能力,但她不侵占来栖的身体。”

    “浮舟,我亦如是。”

    “不会伤你。”——

    作者有话说:爱她的人不会希望她受伤。

    真好呀。

    下面为您播报一则愚人船——

    其实,这个应该是122章的作话,但我这段时间有点忙忙的,疏忽之间就忘记了最适合写这个的时候。

    之前有说如果有时间就来谈一谈【愚人船】的意象,所以说到122章的“你来替我掌舵吧”的时候就最适合引出这个第一卷的名字(但很可惜错过了,现在亡羊补牢一下)。

    不感兴趣可以直接关闭完全不影响。

    愚人船这个名词起源于文艺复兴时代一首叙事诗,但是被归纳为哲学上的虚无和存在之间的概念则要谈起福柯,《疯癫与文明》

    书里是这么说的——首先,船载着人远行在多个文艺作品里都有出现,英雄出征,获得财富的伟大航行等等,但在实际历史的长河中,愚人船存在的意义就是:把不受欢迎的病人从城里驱逐出去,丢到外头。

    西方是很相信基督教的,所以一个人在还没到科学的时代得了病,或者疯了,那不是因为医学原因和细菌传染,而是因为他见罪于上帝。那么相应的,把他送走,也不是单纯的社会意义上的驱逐和清洁,同时也是帮助此人找到属于他的圣地(让他洗清罪孽之类的)。

    疯人在海上的航行就是朝圣的旅途,而开阔、隔离、纯净的水面,则是一种净化仪式。

    智商正常的朋友应该都知道这纯粹是乱讲,但下面才是让人眼前一亮的地方。

    最精到的话我就不再自作聪明加工了,原文【航行使人面对不确定的命运。在水上,任何人都只能听天由命。】

    【他被送到干支百叉的江河上或茫茫无际的大海上,也就被送交给脱离尘世的、不可捉摸的命运;他成了最自由、最开放的地方的囚徒:被牢牢束缚在有无数去向的路口。他是最典型的人生旅客,是旅行的囚徒。他将去的地方是未知的,正如他一旦下了船,人们不知他来自何方。】

    【只有在两个都不属于他的世界当中的不毛之地里,才有他的真理和他的故乡。】

    我认为愚人船这个概念,不管福柯是怎么提炼出来的,它都足够了不起,足够囊括无所事事人的一生,还有命运无常。所以选了它,而且存在主义就是在虚无里航行,跨越灰域嘛。

    浮舟的人生起点是死亡,然后超越死亡,也就是第一卷的那部分内容。就算她最终成功做到了这个辛苦的目标,她也还是比较懵懂的,至少对于生命的意义理解不算深刻。

    但浮舟也会和愚人船上所有的愚人一样憧憬那个问题,那个问题就是:何方?

    她将被什么力量支配,去往哪里呢?

    这个设定其实有点讨巧,因为当今每个人也都会有这类疑惑,也就是说这可能是人类内心存在的问题。只不过,人在高兴的时候就会乐不思蜀,忘记忧愁,只有在苦哈哈的时候才会忧愤交加,问天问地问自己,先问爸妈干嘛要生我,再问以后我要去什么地方。

    *

    福柯还有提到在西方,水域和疯癫自古以来就是欧洲人的梦幻。

    我不是欧洲人我不知道啊,但就说在中国,不也有武陵人捕鱼为业的幻梦吗,还有李清照的沉醉不知归路的如梦令,我觉得这些意象是能联系起来的,至少对于我来说这行得通。

    只要脑子里能想到的,组织一下语言,多半也能写,这就是愚人船和浮舟的联系。

    *

    再说,这和宿傩又有什么么关系呢,这个就比较直觉性了。

    其一,愚人船刚开篇就举了麻风病人的例子,这个病会传染,所以麻风病人都是被聚集着关起来的,是很恐怖的病症。

    其二,电影天国王朝里有一个非常有魅力的麻风国王形象,他全篇出场可能十几分钟吧,他脸上带着面具,死的很早。我在写上一本铃木星夏那部分的时候,写到司辰之书——不灭灯芯——英格兰新王的时候就控制不住的想起这个电影里惊鸿一瞥的面具国王。(这个时候其实已经在构思老头这本了)

    其三,这本是锈湖同人文,锈湖里有个家喻户晓的男人叫做阿尔伯特,他也戴面具。此男的大众热度主要体现在歌剧魅影like的扭曲上。我曾经以为阿尔伯特一定程度上参考了魅影对克里斯汀的绝望仇恨与爱情(其实我看歌剧魅影也很晚但是网上是这么说的,所以一开始觉得很有道理),但是后来看到阿尔伯特和他女儿的温情,(而且我今年看了歌剧魅影的电影和小说,发现不算很像。)觉得人果然还是非常复杂的生物呀,阿尔伯特的情感主线在锈湖这个短小的解谜游戏里居然有了三个大转变:一是仇恨,二是爱情,三是爱恨交加,但到头来,它以温厚的亲情关爱落幕。

    阿尔伯特最著名的地方在于“idontloveida”,但以这处作为他的底层逻辑则稍显草率,因为他最终的目标是想和女儿一起冲破命运的封锁,他有炼金术的天赋,有了理想,也有了甘愿奉献的爱。

    愚人船——麻风——面具国王——锈湖——阿尔伯特——至少在我脑子里这些东西连起来了!然后我发现老头你居然也或多或少对得上——

    最后再说回前面的【何方】

    原作里,起始,我们不知道宿傩从何处来,不知道经历和过往;最后,他死去的那个领域里,我们和真人一起看他牵着里梅的手轻飘飘离开,但我们不知道他去往何方。

    好,写。

    以上

    第125章

    浮舟听见宿傩这么说,直如梦中,恍然不敢听信。

    他居然说:“我也和你共生,你做你想做的事。”

    浮舟的心又快跳,跳得要出逃肋骨和胸腔,要从嘴巴里窜出来尖叫。

    她理智上觉得:宿傩这样的人,无论说什么做什么,只要他愿意反悔,那也是前后脚的事情,因而无常是他的本性。

    浮舟想要与之相处,就不得不保持理性与警惕。

    可浮舟又知道,宿傩渴盼一个能运用自如的躯体,所以从虎杖悠仁换成了伏黑惠,然后又是她……伏黑惠的反抗要通过沐浴镇压,但浮舟更方便,她在他的掌控下,能随心意处

    置:宿傩想让她活她就呼吸,不想她就没命。

    而现在他已经准备就绪,一切都有了,无需再矫饰或者隐瞒什么,也不需要欺骗浮舟……宿傩大可以撕破脸,什么也不说,一鼓作气把难得的容器笑纳。

    他竟然这么说,说「做你想做的事就好」。

    而宿傩打从受肉的一开始就没动她,他充其量只不过是……在她手心上,让伏黑惠受了点小伤。

    虽说隔着几层衣服都叫人肩头流血了,但那可是宿傩啊!

    他没发动术式,连咒力都没用!

    浮舟懵了。如果是假的,她想不通宿傩为什么到这种时候还要骗她。

    “怎么不说话?”宿傩问她,“你是太高兴了?可我看不像。”

    浮舟温吞地开口:“我冒昧问下…你是不是没办法占据我的身体啊?”

    因为做不到,所以空城计虚张声势?

    浮舟暗想,说不定她也跟虎杖悠仁似的,有点什么自己不知道的封印别人的本事。

    “……”真是很冒犯的推测。但是浮舟,倒也正常。

    宿傩不答,浮舟讨了个没趣,她原准备再说点别的什么糊弄过去。

    哪知下一秒,浮舟听闻一声叹息「哎」。接着,她就跌落在完全陌生的地方。

    地上全是暗红的水,她的衣裳却没潮。浮舟刚从迷茫中抬起手,没来得及分析手上所沾之物,倏然便被一道飞影掳走。

    视角瞬间变高,浮舟从坐定后,愣了两三秒才回神,发现自己坐在高高垒砌的兽骨上,这是最高处,被堆成了王座形状。

    而浮舟半躺在一人腿上,那人结实的手臂,还搂着她的腰。

    呜哇……

    “虽然想说,你得是多被骄纵才能对自己产生这种自信。”宿傩的声音在浮舟耳边响起。

    他的衣衫垂落在她身上,增加了些许重量,布料摩擦声徒增暧昧与遐想。

    宿傩笑意低沉:“但毕竟是我令你有了错觉。”他的嘴唇贴在了浮舟的耳垂上。

    他张嘴,含吮,呼气:“不怪你了。但你要知道,事情倒不尽然是你想的那样。”

    浮舟脸颊通红,一方面是被宿傩弄得发痒,另一方面则是刚说了大话,分毫之间就被拆穿:

    宿傩还给她留了余地,没羞辱一番。

    这哪是「不尽然是你想的那样」,他分明没费什么功夫就把她拉到领域来了!如果没猜错,这个地方正是被咒术师们说成是生得领域的空间。

    浮舟推测,宿傩其实不费吹灰之力就能抹杀她。

    这下又羞又窘,脑袋都要烫晕了。

    宿傩还在那边问:“脸怎么那么红?”

    浮舟正为自己的大话后悔不已,宿傩要是嘲笑她,她说不定会更生气一点,也好占据注意力。但他倒也没有,于是她现在就只是十分的不好意思。

    声音细若蚊吟:“就是,你的手勒住我腰了。”

    宿傩说:“我没用力。”

    “嗯…还是有点紧的,我没办法呼吸了。”浮舟左看右看,忙得不得了,就是来不及看宿傩。

    要是一般情况下,她突然跌落进血水里,旁边是一圈祭坛似的白骨,兽类庞大的骨架笼罩了她,哪里都是阴沉沉的,她一定要害怕。

    但现在浮舟倒能毫不胆怯地把这些诡异的风景尽收眼底。

    宿傩的怀里很温暖,而且……她觉得安全。那种诡异的安全感又笼罩了上来。

    “傻瓜,这是领域,我们是灵魂,不需要呼吸。”宿傩掰过来浮舟死活不肯看向他的小脸,“你就是因为自觉说出了错误的论断,所以很不好意思吧?”

    “……”浮舟呆滞,然后迅速急急忙忙推搡他:“啊啊啊你不要说出来!”

    哎,不管浮舟内心是如何深邃忧伤,但涉及到脸面问题,她还是一如既往……宿傩微笑靠近,想她真是个怕丢人的姑娘。

    宿傩一只手捧着浮舟白皙的脸,将她拨到自己怀中,低下头亲吻她。

    浮舟那边,大概是只要宿傩不说话,怎样都好,于是她也就轻哼了两声,如宿傩的愿,不再推他,顺从地张开嘴,与他亲昵。

    这次,他的吻并不深入,就算他们都不需要呼吸,宿傩也未将舌头深入她的口腔内里。

    他不过是像下午那样,绕着她的舌尖打转,再浅浅地嘬浮舟的嘴唇。

    宿傩的呼吸和动作都极尽温柔,像是害怕她受伤那样,温暖和潮湿渗透到她全身。

    这样的亲吻,总让浮舟以为事情还在掌控中,在享受之余,她同样感到心安。

    狂风骤雨的剧烈交融固然刺激,但浮舟还是更喜欢……

    宿傩为何要这样对她?其实他只要像一直以来的那样,自行其是,浮舟也没办法将他怎么样的。

    浮舟思忖:我现在明明已经逃不脱了,他大可以像结了婚的男人似的,爱怎么使唤就怎么使唤。

    宿傩这样,她都有些羞愧了。

    从温和如细雨的轻吻中醒转,浮舟用水盈盈的眼睛看他,宿傩的嘴角也有润泽的光。

    一根银线牵动两人的行动,从他的唇边,到她的唇边。

    宿傩没动,没说话。

    浮舟停顿片刻,眼中装满迟疑,却试探地凑上去。

    银丝缩短,缩短,下垂,摇摇欲坠。嘴唇愈发冰凉他,她凑到进无可进,凑到两人唇缝只有一指之宽——

    浮舟笨拙地伸出舌尖,舔没了那道重于一切的丝线,不慎,还碰到了宿傩的唇面。

    她当着他的面,做了个吞咽的动作。

    咕咚。

    宿傩原先是被那根牵扯他与浮舟的丝线封印的,现在她解放了他,唤醒了他,于是作为回报他应……

    “你的表情,要把我吃掉吗?”

    看哪,浮舟又是一脸无辜怯懦,装柔弱她似乎是天生在行,从一开始就这样。连他也几乎被骗过去了。

    宿傩才不管她又要说什么谎话,低下头,堵住浮舟的嘴。

    浮舟怎么可能不知道这句话是挑逗?她就是……宿傩正因为看懂了她的心思才无奈:

    浮舟想要引诱他,使他露出她以为的本性,与她印象中的凶恶形象合一。

    如果真的遂了浮舟的意,她则又要想:「果然,宿傩很坏。」然后心安理得地继续打定主意怀疑他,一边佯装感动深情一边审视冷待。

    浮舟的心思只有她自己心里清楚,宿傩现在也不过是比以前稍微了解她。

    他能确定的是,如果浮舟只是表面热情,而她的心意游离,那么早晚有一天,她还要离开他,像之前两次一样。

    用跑的。

    再难抵达的结局,凭她的坚韧和算计…能否达成都未可知。

    可宿傩想她留下。

    在他身边有那么难堪吗?宿傩一遍一遍吮吸浮舟的舌尖,接纳她的所有呼吸和口涎,一遍一遍咀嚼所有的回忆。

    浮舟从来在他以为一切稳妥时,毫无征兆的,推开一扇门一般,不动声色地离开。

    门后的世间显然不如宿傩能提供给她的幸福更多,但同样明显的,她宁可选未知也不选他。

    乌鸦可信吗?五条悟她以前认识吗?都不。但她钻过去就和流窜的风一样迅捷。

    等到宿傩追到那扇门,再次打开,门外就只有惘然。

    宿傩将浮舟抱得更紧,他们在他的生得领域内,嘴唇严丝合缝地贴死,她的呻吟只传达到他耳边那么远的距离,因为更远的地方什么也没有,他的心跳与呼吸也全为她运行,除了浮舟以外再也不会有别人能引起宿傩这样的反应。

    这个吻本该持续到天荒地老,但它结束的时候,两人都默然了。

    宿傩忽然很怀念浮舟爱说的机灵话。

    她以往总要说些:“喘不过气啦”“你弄得我嘴巴好痛”之类的撒娇,现在她就只是低头,掩唇思量,而他在静静偷看她。

    而后浮舟忽然快速抬头,连宿傩都没预料到他会这样做。也许是他想得太入神,否则他就要早一步偏开目光,不让她发现自己在偷觑。

    两人的目光,就在双方都意外的情境下,倏然碰撞。

    宿傩的眼神并不凶狠,也没有戏谑,他认的眼神像夕阳下被小船裁开的水面。浮舟想到了他说「我爱你」的那一天。

    而浮舟,她不喘息,也不羞涩,没有感情在她的眼睛里。唯有平静。宿傩想到了海洋。

    “喔。”她这样说:“你还真的挺喜欢我。”

    浮舟到底在想什么乱七八糟的……这不是-明-显-至-极-了吗!

    领域内的血水在隐秘地咕噜咕噜冒泡,翻滚好似岩浆。但宿傩滚了滚眼球。

    “你翻白眼干嘛?”浮舟说完,以为自己是自讨没趣,低下头也不指望回答。

    宿傩却捧起她的脸和下巴,两只手都托着她耳根,动作轻柔,不容置疑。

    他说:“当然,而且不止这样。”

    “我真的很爱你。”

    宿傩说完,又将嘴唇靠近她的脸,浮舟以为他要亲她的脸颊。

    但没有,宿傩在分毫之外的距离停了一会,浮舟一动不动。冷静看他。

    他温暖的叹息涌到她脸上。

    眼前一黑。浮舟感觉到有什么东西在压着自己,柔软,贴合。

    是被子,浮舟在几小时前亲手为自己盖上。

    她回来了,在酒店房间中。

    静悄悄的,叫唤也不会有人回应。房间里只有她一个人,再无其他——

    作者有话说:浮舟:经过我缜密的推理,我觉得你就是空城计!

    老头:321,把爱人压到领域里红眼掐腰。

    因为本身就是红色眼睛,啥也不说地掐腰就行了。

    宿傩:实则不然。我「真的」爱你。

    浮舟:盯……

    质疑,审判,这就是凝视最大的影响。浮舟在所有的时代里感受到这份目光,如今,她用在宿傩身上。

    对爱人吐露真心,她却这样看他。难免不快。

    第126章

    宿傩说他爱她诶,那挺好的,真的不错。

    浮舟又愣神了几分钟,脸上热意迟迟不退。她反应过来自己还在闷不透气的被窝里,于是伸手扯开头顶的禁制,钻出脑袋呼吸。

    她又忍不住回想,宿傩说那话的神情。

    宿傩看着很认真,而且说完也没强硬要求她给出等价的回应。

    不过,宿傩在最后靠得那样近,他是想让自己偏过头去亲他吗?

    浮舟的脸又热起来,她用手背给自己扇风。她联想到那个自己走了九十九步,希望恋人能行最后一步的情形。

    唔,话又说回来,宿傩走了99步吗?

    好像没有。

    她冷静了。

    再浪漫的事情投射到现实,也会变得苍白无力,于是幻想跟着同时落地。

    不过不管怎样说,宿傩确实做出了让步,浮舟于情于理都不该毫无表示。她又不是呆子。

    她小声对天花板发问:“你刚说爱我,怎么就不理我了呀?”

    “太得寸进尺了,浮舟。”宿傩回答,“你有些不解风情……或者我是该说你太理解了,所以不想回应么?”

    “没有没有,我只不过是没反应过来。”浮舟翻了个身,枕在自己的手肘上,弯腰缩起膝盖,她左手抱着腿:“但你能这样,我真的很感动。”

    宿傩过了片刻,看浮舟也没有想多补充样子,终于还是自己开口。

    “你就上下碰碰嘴皮,都不肯说更好听的。感动?”

    谁稀罕她感动了。

    他要的不是那个。

    浮舟闻言发出哼哼哼的轻笑,宿傩不知道她笑什么,沉默着等她。

    “你想我怎么更好听呐?”

    “废话,你真不懂?”

    “我感觉我比你懂诶。”浮舟用脚背勾起一侧的被子,将它扯近。

    她一步一步引诱宿傩。

    宿傩果然上钩:“大言不惭,是谁两次都一语不发?”

    浮舟眯起眼睛,表情像偷笑:“你说,两次加起来是不是也比回一句「真恶心」好?”

    “什么,你——”指责戛然而止,看来宿傩自己也想起了什么。

    浮舟无辜求教:“嗯,我什么?”

    “……”

    看看现在一语不发的变成谁啦?

    她问道:“你也觉得这样说会让人难过吗,宿傩?”

    过了一会,宿傩说:“你根本——”

    可浮舟打断了他,语气温柔,也不怪他:“我早知道你不客气,所以也不额外计较。你说你很爱我,先展露出与我相配的宽容吧?”

    “上下嘴皮一碰比闭眼睛都简单,你既觉得适是这样…那你就去做嘛,记得要对我说点好听的话。”

    浮舟说出实情:“我这人怪脆弱的,而且我很容易受伤。”

    到最后,尾音竟然带着撒娇。

    别说宿傩了,浮舟自己都有点搞不清楚,自己想让宿傩怎么样。

    凭浮舟自己的了解,她是下意识地说出这番话。要是不打断他,恐怕宿傩又要讲出让两个人都下不来台的内容,届时难以收场。

    说是都下不来台,可宿傩很强,他恼羞成怒起来即便心里再难过,到最后受伤的也只有她。

    浮舟早就习惯下不来台了,但她不爱主动惹麻烦,也就只好随便找个理由,让宿傩但凡有点关心她就要内疚,又兼暗示他,她没那么生气,让宿傩别太挂心。

    这样就好了吧?

    这些都是浮舟一念之间决定的事情,她放任它们在脑内漂浮,一开口就泄洪一样自然流淌。

    如此,果然止住了宿傩的脾气。

    浮舟想,自己这就是能与人为善的品性,或许会被当成不坚定或者游移,但她就只不过……她不想受伤。

    漂在湍流里谁敢说自己矢志不忘?站在陆地上的人才这么说。

    坏。

    宿傩止住:“我知道……我没怪你。”

    “真的?”

    “——真的。”

    宿傩真的不明白,每次怎么一到关键时候,浮舟短促的反问就叫他服软了。

    但他坚信,只要她再不知道停手,再对他动用那种未名的影响,他必然会让她好看。

    宿傩已经什么都知道了,他知道她……他明白,浮舟根本不爱他。

    叫浮舟小骗子都算是抬举。诈骗犯都不像她巧言令色。

    宿傩的坏情绪没怎么进一步发酵,因为浮舟问他:“我们好久没一起睡觉了,你会想我吗?”

    “你想一起睡吗?”浮舟问他。

    她在……邀请他。

    浮舟不满:“怎么了?你又不说话。同意还是拒绝,好歹说一声呀?”

    宿傩问她:“为什么,忽然提起这个?”

    “我以为你想,正好我也想。于是我就考虑着,为什么不做些我们都快乐的事情呢?”

    浮舟接着说:“你要是没兴趣,就当我没问好了。”

    宿傩问她:“你不怕我了?前两天你还哭得伤心,来的时候也不情不愿的。”

    浮舟惊讶于宿傩的迟疑,她原来还以为宿傩对自己没什么自制力,随便邀请一下他就要急不可耐呢,没想到态度吞吞吐吐的。

    他的灵魂有什么问题吗?

    唔,这个还是不要问了吧。

    但浮舟还是感到怪异,今天一直都是他们一起度过的,发生的事情也近在眼前。

    浮舟说:“我们一起喝了咖啡,你同意了我所有的要求,你还说你要和我共生,不会伤害我,你还爱我。我就算要害怕,那也是等到该害怕的时候再害怕。宿傩,你其实为我做了很多事,我又不是真的记不得。”

    宿傩:“是这样么?”

    他居然还怀疑?

    浮舟又解释:“昨天,你打电话的时候对我还蛮冷淡的,而且突然挂断。几天前是我擅自跑开,所以我很担心你生气。后来你又亲我又抱我,我就不担心了。”

    “我没挂,不是我…手机没电。而且,是11天。”并非几天。

    “随便啦,比起你等我的很多年,也没多久,是不是?”浮舟声音忽然很轻,而且虚幻,宿傩下意识认为她在撒谎,“让你久等了,我很抱歉喔。”

    虚幻到……他下意识认为她撒谎,可,也等同的想要相信。

    最后宿傩只是说:“不对,一样长。”

    浮

    舟疑惑:“怎么会一样?前几百年你中途睡着了?”

    “因为我都认为你要走了。”世上所有被抛弃的感觉都是一样的。

    “我回来了呀。”

    “你怎么不说你在也不走了?”

    “这个嘛…事实胜于雄辩,我们都物理意义上的「在一起了」?”浮舟下意识地叹气,“唯独这个我觉得对不住你,万圣节那天,听虎杖同学说话的时候我还以为……”

    眨眼间,浮舟被带入他的领域。森然白骨是他们的背景,她又倾倒在他的怀里。浮舟身体下面是宿傩的腿,他的胸膛成了靠背。

    “唔。”她闷哼。

    宿傩接住了浮舟,然后撩开她零散的头发,看她的脸,歪过头亲吻她。他的鼻尖蹭在浮舟脸上。

    “你真想?”他问她。

    浮舟眨了眨眼睛:“你呢?”

    宿傩颇不自在地眨眼,只是为了避免总是看见她:“这时候你不该挑逗别人。”

    浮舟被宿傩的手臂放平,她不想这样子倒下,任人俯视,于是反手扯住他的衣襟,借力拉起自己的身体:“我不想我干什么问你?而你不想……你又为什么带我进来?”

    她越说,越靠近宿傩静止不动的躯体,直到进无可进。

    浮舟的双手伸到他不示于人的后腰,越过他的双臂,像月光刺探深林。

    柔和,轻盈,暗红的基准色里,唯她散发白金色的光明。

    “唉,宿傩,怎么是我挑逗你呢?”浮舟缓慢又坚定:“明明是你在向我发出邀请。”

    她将下巴搁在他的肩上,而手缓缓沿着宿傩挺直的脊背上攀……

    “对了,你的领域里有房间吗?”浮舟忽然问。

    “没有。”

    “那真可惜,不然我还是…”

    他却一把握住浮舟的腰和手腕,声音低沉:“——事到如今你休想跑。”

    已经再三确认了浮舟的意愿,确定她诚如宣称的那样不是钓鱼执法,她真的能接受自己,宿傩怎么可能任她跑走?

    他凝神的时候任何事都逃不过掌心,因此宿傩攥紧浮舟的手腕,不让她反身离开他的怀抱。

    炽热的温度烫得浮舟耳垂都发红。

    他牢牢又将她的双手锁在背后:“抱着我,这里空间不大,仔细掉下去。”

    “……就在这里?”浮舟听了挣扎得更狠了,“我不要,我不要,你听见了吗,我要的不是这样的。”

    “……”宿傩什么都听进去了,但他就是充耳不闻,他的心里如今只有一件事,那就是,浮舟——

    “同丨房这个词汇中,至少还有个房字。以及好巧不巧,上丨床这个词语,也包含了床。你不能什么都没有,然后就指望和女孩子做深入的事情!”

    他却条理分明驳斥:“你不是女孩子而我也不是痴心妄想的男人。你引诱我的。”

    只不过他的呼吸不怎么慢条斯理。宿傩衔住孤舟的脖颈,急不可耐地轻嗅她肌肤下透出的香气,还有暖意。

    脖颈处的温度总是更高,气味也更香甜。

    宿傩将浮舟转过来放在身上,顶着她的腰,她背对着他坐在他腿上。

    “再说,我保证,不会让你掉下去的。你会一直都在我怀里……”

    “浮舟,你哪里也不会去。”

    “除了我这里。”

    浮舟……浮舟听了这番话,察觉了宿傩的认真,她看出了他的渴望,也理解了她被她一波一波带动的情绪。

    真难想象,这个从前冷情的家伙竟然如此轻易就被她感染了。

    不对呀,浮舟分神,在她头发垂落在他结实背脊时她想:「他以前没这么容易撩拨,平安时代。」

    在她被宿傩的手臂带入一轮新的角力,而她已经伏在他胸膛上时,她想:「宿傩哪有这么重的贪欲,他如今像一个毫不避讳渴望的男人。」

    而当浮舟的一双银河似的细腕缠在他后脖子上,两边手指紧紧绞着,嘴巴里呜哇呜哇幽幽低吟时,她心猿意马了:「他腹部的那张嘴……不对!说到底,令她陌生的地方究竟在哪里呢?想不出来总是难以释怀,切不能因为被他支使着就惫懒分神呀!」

    「可宿傩实在是——他用那个东西……」

    最后,她又被翻过去,而宿傩一边咬着她后颈,一边在她背上画圈摩挲时,浮舟闭着眼睛,却了然。

    「原来是因为我能看见了。我能看见他因我而起的欲望,看见他毫不分散的眼神,他鼻尖的汗珠,他呼喊我名字的模样……甚至是他在过程中几次要张嘴说话,却欲言又止的嘴巴。」

    宿傩也会担心说错话?哈哈哈,是这样吗?

    而浮舟一遍喘息一边笑,视力是更直观的东西,睁开眼睛,就被迫摄取了信息。现在反受其害,她轻易动摇了决心。

    浮舟原本想找个机会再离开宿傩的。原本……

    如果她看不见这些,她还能骗自己,这一切是发自他的欲望而非他的心。

    可恨她现在知晓了这些冗余,看见宿傩灵魂中溢出的情意……

    最后宿傩只是一遍又一遍亲吻浮舟,动作轻得要命,他的腰和手都护着她,她在他怀里。

    宿傩说:“我爱你。浮舟,我爱你。”

    而她只一声声地哼气,心乱如麻,假装不在意——

    作者有话说:

    宿傩belike:

    单位薪资原本保密,

    happyhappyhappy,

    有朝一日东窗事发,

    本人竟是部门倒一。

    if番外打算写个种田的,根据我发现的种田游戏的讨人喜欢之处就在于不劳而获的爽感和什么也不做也不会引起焦虑的安逸。只要退出游戏,菜就不会烂在地里。

    要是生活也像敲键盘卖杨桃酒这么简单就好了。

    浮舟是遵循一套【劳而看运气收获】的平民逻辑推进剧情的,如果种地的话一定会高兴很多,奖励我自己写番外里大家一起愉快一下。

    ps其实不劳而获不是很坏的词,有人觉得他很坏实际是因为真的有不劳而获者,但是通过压榨其他劳而少少获的普通人实现飞跃的。猜猜倒霉蛋是谁?

    具体不多说了,但生产力的发展在最优条件下是可以努力往大家都少劳多获的方向进步的,我们正是因此在努力。但不是所有人都在努力,不用为了别人的过失谴责自己的良心。

    因此不劳而获本身是美好的期待()而且不该是贬义词,尤其在网络文学这种写了【三百万】真就有三百万的地方。

    还请放心地玩种田游戏,因为真的很好玩。

    扯远了,大家还想看啥?有的请发评论,如果我看见了且有灵感就小写一下。

    第127章

    次日。

    浮舟舒展身体走进那滩领域血水中。

    宿傩几乎第一时间发现了浮舟:“你去哪里了?你刚才不在领域。”

    “睡觉呢睡觉呢,你随便干点什么不行么,别弄得像监视一样。”浮舟控诉说:“有点恐怖了哦。”

    说完这些,也许是害怕讲过头了,浮舟态度黏糊,柔弱温存,主动凑过去亲宿傩的下巴。

    在刚找到浮舟的时候,宿傩就牢牢把她抱在怀里,浮舟只要一撇头,再踮起脚尖,就能贴紧这个浑身灼热的家伙。

    她没亲到。

    宿傩故意抬高了脖子,他现在终于不再是青少年的身高,而是拔高到她不能随便就亲吻了。

    宿傩有点疑神疑鬼:“你在隐瞒什么?”

    浮舟叹口气解释:“什么也没有。”

    “我不信。”

    “……你怎么了你?昨晚不是还好好的么?”她提起已逝之夜的过往,还有留在共同记忆中的欢欣。

    “你的态度……我总觉得不对劲。而且你昨晚根本没理我。”

    浮舟简直拿这人没办法。

    “要不你去搜搜亲密过后态度转变的帖子?”她不踮脚了,站稳就拱宿傩身上说:“不信我你就上网看看世界。”

    宿傩果然去搜了,真是重疑心。

    他占据了身体,敲击键盘【亲密后——】

    跳出来的前三条分别是:亲密后的疏远、亲密后冷淡的原因是什么、亲密后玩手机。

    后面的还有“断联”,“怀孕”,“不理我了怎么办”等不是很吉利的字样。

    浮舟毫不客气地笑,结果他点进去一个aftercare的链接。

    数条帖子并列,阐述了aftercare的要点和它存在的意义,以及能为伴侣、乃至于两人长久的关系造成怎样的积极影响。

    擦眼泪,夸奖,听听往事,谈谈将来,只用嘴唇的浅吻,抚摸非敏感地带,十指交扣。

    宿傩简直已经忘记了自己是去干什么的。

    浮舟心想,他可能是为了找补。毕竟看见【猜你想搜】就能知道事情跟他想的压根不一样。

    浮舟比那些冷对待的人好上太多了。

    也许是太好了也说不定。

    她思忖,也许宿傩就是喜欢吃不了兜着走的感觉,就是抗拒不了冷淡。

    下次她也断联,不理他,这样他就满意了吧?

    不过宿傩接着回到领域内,碰碰浮舟的头发丝,拍拍她的脑袋,别的也不说了,只朝她耳朵吹气:“昨晚很好。”

    浮舟就又忍不住脸红了。

    “是因为做得不到位,让你有点落寞么?”宿傩问浮舟,“你觉得不舒服,所以才黏上来?”

    她赶紧说:“到位了到位了,从头到尾都很到位了。”

    什么叫做得不到位啊?

    “我是说……”宿傩回忆了一下,“亲密后短时间内激素水平下降产生的厌倦和羞愧感。那之后你有感觉到吗?”

    “没有……要不你还是别上网了吧。”网络上的消息假假真真,宿傩还需要锻炼。

    她的建议被采纳与否是后话,现在,宿傩好像时间还在昨天的夜里,他坐在白骨上,拍拍自己的腿,示意浮舟坐过去。

    她叹了口气配合。

    宿傩罕见地露出思索的表情,黑色指甲点着人中和嘴唇,手掌撑下巴,然后看浮舟,认真说:“我之前还没告诉你。”

    “嗯?”

    “我们相认有一段时间了,从十几天前起……但我忘了说。”宿傩与浮舟的脸庞相距不过毫厘,她感受他的每一次呼吸。

    浮舟紧张地眨眼:“忘了什么?”

    “这一千年,我很想你。”宿傩告诉她,“还有你之前的害怕,都不成立。我那个时候还有点生气,所以吓到你了。但我深知,这不是被你愚弄了。你有苦衷,我体谅你。”

    浮舟惊讶地睁大眼睛。

    过一会,她依偎在他怀里,心中既有爱意也有感激:“遇到你让我觉得…”

    她越说越小声,语调也不黏腻,羞涩,每一个吐词都像雨滴落在宿傩心底。

    浮舟找准了形容词,百转千回后,她选的是:“…幸运。”

    宿傩掩饰得意,不屑地撇嘴:“现在我不是「长得特别丑的不行」里面的人了?”

    “什么呀,”浮舟嗔怪道,她抬起脸来啐这人一口,被他束缚的手腕也挣开,拍打宿傩结实的手臂。

    宿傩被她打了也不动作,照样搂着浮舟柔软的腰部。

    他问:“嗯?”

    浮舟叹了口气:“这种时候说那个做什么?那些事情你应该看见了呀,怎么还取笑我?”

    宿傩如今应当是世界上最理解浮舟的人。他有她至2018年11月29日的记忆。

    *

    2017年,年底。

    「浮舟,你现在有空……嗯,有件事情我想和你说一声。」兄长敲门,入内,欲言又止。

    「好的,请讲。」按下空格,电影暂停,她摘眼镜。

    「也不是什么要紧的事情……」

    「你先说,我正看到精彩的地方。」浮舟让他快点。

    「是这样的。」兄长坐在她的沙发旁边,手下意识地搭在浮舟肩膀:「明天的访谈台本有变——」

    「要改吗?一晚上时间我怎么记?」

    「不不不,不是节目那边,是公司。」

    「……」

    「如果缺少话题度,商家会介意新人出镜,业务量缩减,最近经纪人和我说——我知道你很努力了,而且已经……」

    「不用讲这些,」浮舟打断了长篇大论的隔靴搔痒,「直说,我没关系。」

    「你需要说出点让观众们眼前一亮的话来,稍微改一下原本平稳的内容也可以。公司和电台那边沟通还不错,他们也不会怎么为难你……浮舟?你还在听吗?」

    ……

    浮舟撇开了上身,斜靠在沙发背上:「上次得罪男艺人的事情他们还没给我洗白。」

    「这个…经纪人已经在拟新合同了。其中内容透露了部分给我,对新人而言是很大优待,而且在那之后的报酬和数据都更好了。我是觉得,一点声浪不如实打实的好处重要,这个……资源有限。」

    浮舟又重新把眼镜架在鼻梁上:「哎。」

    「哎呀,别叹气别叹气,我理解你的为难,但是……」

    「而且……网上那些声音都是假的,我们都知道你的付出和辛苦,知道你实际性格温和,但工作就是这样的。」

    「嗯,我知道了。」最后浮舟说。

    *

    说浮舟性格温和顺从……这不是真的。宿傩知道,她有坚持,有倔强,也有她的忧伤。

    而说她激进,肤浅,愚蠢则更不客观。

    「嗯,我理解公司的难处,与人为善的家伙多半不怎么惹人注意,吵架才有热点,大家爱看冲突。我知道要怎么做了,明天我会好好表现。晚安,大哥。」

    浮舟聪明到知道大众热衷探讨的内容。

    那晚,她翻开一本书。

    狄德罗在《论盲人》这一作品中提出:观念来自于感觉。

    人看到这一世界,就有了美丑观念;人听到语言,就知道优美和粗鄙的分别。

    在平安时代的千年后,视听构成了科技时代的重要感觉,电子媒触已经成为人类的核心。没人能离开手机,大家拒绝不了从一块小方屏幕上看世界。

    身高是当今男性一大痛点。

    而丑陋则是隐形人类公敌。

    宿傩向来明白人类之虚伪:对于丑陋的人,则不能批评其丑陋,而要说他灵魂高尚,或者顾左右而言他。

    说出众人藏在心底不愿提及的事实,让他们想起自己的浅薄,触发防卫机制……浮舟成功了,她躺在床上睡觉的时候都有人谈起她。

    抨击一个靶子,会让人觉得心里很舒服。

    而事实上……她真的是那么想的?

    答案宿傩早就在平安时代明了——

    不,她曾是盲人。

    那夜,浮舟纤细的手指轻轻摸索过以下字眼:

    【倘若一个生下来又瞎又聋的哲学家来造人的话,我敢向您保证,夫人,他将把灵魂放在指尖。】

    宿傩明白,盲人的世界很孤独……因为「圆心和出发点都是自己」。

    一臂之内的距离是神圣的,它们都在半径内,伸手可碰。

    触摸,而非凝视,对浮舟而言更接近本真。她没那么在意视觉效果,眼睛会骗人的。

    只有长了很多只眼睛的人才会误以为后者比较重要,宿傩曾犯过这个错误。

    现今他觉察,而后自我告诫:不会有下一次。

    浮舟平和机敏到明白自己该说什么。

    她又倔强坚持到阐述自己想说什么。

    浮舟说了:

    「灵魂总高于肉丨欲,排除虚妄追逐真实,但高天之下我们活着。有欲望,还有能看见皮囊的眼睛。」

    最终浮舟说了自己的肺腑之言,意图排除视觉的干扰;

    中间人选取了合适的部位播放,惩戒她改词和惹话题;

    而观众知道了他们该知道的事,他们议论:肤浅之人。

    皆大欢喜。

    *

    “看见什么?我没看见。”宿傩故作不知情,模样偏偏认真。

    浮舟掐他手背他由着她来,浮舟不会用劲,真生气了用劲也没关系,只要她还理他就行。

    “你真讨厌。”浮舟象征性地碰了两下就撒手,扭转身体朝外不看宿傩,“其实我根本没有那个意思,但没办法

    ,谁工作的时候不撒谎?”

    宿傩就把自己的身体压在她背上,在他的生得领域里,两片灵魂以【触碰】的方式交互,紧紧依靠,中间再无其他。

    他说道:“是是是,你还给一家很难吃的店打过广告。因为那只是无关紧要的谎言,而且「骗一般人比骗厉害的人更省事。」。”

    宿傩竟然还拿这话刺她!那天在咖啡厅,他拽浮舟头发,还偷听她说话!

    还没完,他接着说:“你要是200年前在美国,南北战争就该是南方赢了。”

    “……”

    浮舟原先是畏惧宿傩的实力的,现在发现,这家伙动起嘴巴来也一点不落下风。

    她居然说不过他!

    “我在恭维你,浮舟小姐。你真厉害。”

    浮舟简直又羞又恼,被宿傩逗得脸颊通红:“你闭嘴好不好!”

    他一边笑,一边声音低沉,连着下巴共同压下:“那你得告诉我你在想什么,我要听你真实的想法。”

    “你都什么都知道了……我的记忆还不够你看么?前因后果,因缘际会,利害关系,你动动脑子!”浮舟的情绪从无奈到不忿,但口吻完全就是撒娇。

    “我能碰到你的灵魂,你也能碰到我的……指尖传来的最真实的触感就是你我彼此相认。”宿傩唇边恰好是她不安分的脖颈,被自己呼出的气流弄得瘙痒发烫。

    宿傩轻轻咬上浮舟最娇嫩脆弱的肌肤,听她“啊”的一声叫出来。

    他发出沉闷的笑声:“但我还是要听你说出来。告诉我,用嘴巴说。”

    浮舟幽幽然昂起头,向后瞥,眼眶都在用力,宿傩心想这不像是要诉说情意的样貌。

    但来不及了,她语带指责:“我本来快要忘了,但铺垫的话就不说了…你砍我头。”

    宿傩:“……”

    “你要跟我道歉吗?”

    宿傩:“……”

    “你是不是想说「我不会道歉」?”浮舟彻底转过头来了,正对着撞进他怀抱:“是不是还想让我反省反省自己的过失算了?”

    “不是——”

    “哼,你最好别。”浮舟居然也做出一副不打算计较的样子,也不要求补偿,她又噘着嘴巴扭回去了,身段灵活得要命。

    宿傩看向她,看她见好就收、不为难人的温柔,看她百转千回、玲珑多窍的敏捷。

    他不仅看到了惹人怜惜的浮舟,还看到了自己身上无法与之媲美的精准——庸俗。

    注意力集中于局部可能会失去对整体的把控,这就是眼睛欺骗脑袋的途经。

    眼睛最能反馈事实,但事实不是真相。最根本的东西要靠笨拙的依偎来探寻……宿傩如今才知晓。

    宿傩低下头,环抱着浮舟的腰,紧贴她的背:“我不该那样做的,就算你当真厌嫌也不该。是我错了,浮舟,更何况你从来没那样看待我。”

    他说:“人总是只听见自己想听的,只看到自己想看的,不听别人到底在表达什么,就和那些看手机的人一样蠢……”

    浮舟惊讶:“你说什么,我也看手机?!”

    “我在说我自己,”宿傩伸手盖过浮舟的嘴,不许她插科打诨。

    他打定主意要表明态度:“任何人若觉得你肤浅愚蠢,那不过是他们一叶障目,也包括我在内……我以后会好好听你说话。对不起。”

    浮舟听完也就收起了惊讶的表情,默不作声搂着他的脖子亲吻他。

    两只嘴唇搭起桥梁,炽热的气息,湿润的触感,绵延不断。

    不可言说的情意在其间流淌。

    宿傩知道那些浮舟被误解的地方,知道她受过的伤,知道在尘世间的怪诞处,她如何看一眼——带着些许天真不解的神色,又稳重地点点头——走回到自己的方向上。

    他看到了那片海洋,他怎么可能不爱她。

    *

    浮舟并不格外怨恨谁,也不把兄长的愧意挂在心上,或者试图要挟一番,反正互联网名声这东西一阵一阵的。

    她没放心上。

    总的说来,对方能把她捡回家,好处总是大于坏处,浮舟心满意足。

    而且他人还行,就是因为想东西太简单所以不方便信赖他。

    浮舟亲了亲宿傩,然后她说:

    “我第一个认识的人是母亲,她把我卖了。这能理解,因为没钱了,大家都要生存的。”

    “在第一个之前……还有乌鸦,我们要做交易的,就算条件比较辛苦,因为对象总是不配合——”浮舟慵懒地靠在宿傩怀里,说到这里用手肘顶顶他,示意就是此人【总是不配合】。

    宿傩用掌心包裹手肘,由她。

    浮舟说:“没有平白无故的好处,想得到就要交换,我也懂的。”

    “然后就是你了。”

    宿傩听着,想听浮舟要对他说什么。

    可是没有,她似乎不打算阐释任何其余的信息。浮舟也许忘了说话。

    宿傩的掌心贴着她手肘,往前推了推,示意浮舟:他还在听。

    她这才说:“我不懂你,宿傩。我没办法用学来的东西解释你的行为,你的恶趣味。是我做错了事情?还是我太倒霉?”

    “我没办法忘记,就算我想,你也会一遍一遍提醒我。”

    浮舟并未沉浸在其中太久,她最终选择留下余地,只说:“探究这些没意义。因为不幸的时候我来不及问为什么,我只想它干脆别发生。”

    接着,沉默肆虐。

    最后浮舟跪在宿傩腿上,伏在他耳边呢喃,像是松开了捏紧了他心脏的拳头,她也放过了他:“所以你以后不要这样了。”

    字句轻飘飘的,压死在宿傩身上。

    任何词都苍白,他说不出一句话——

    作者有话说:浮舟:我不高兴就是整个锈湖不高兴。

    老头belike:忌惮

    以及关于低垂之眼、盲人圆心、工作昧良心的伏笔终于揭示出来了!好耶!

    小调查:大家当时看到咖啡店闲聊、93访谈的时候会觉得有点奇怪吗?比如心里嘀咕【怎么突然来这么一段没头没脑的?】我有点好奇,所以来调查一下。

    这本我是心里很有数的,是一本爱情主题的小说,所以对爱情这一命题做点定制化解释就至关重要了。

    要通顺流畅,不要一眼假,再来点给读者朋友的小惊喜,什么的。

    以及想知道大家看到这个有点罗生门的解释,会觉得比较惊喜吗?

    如果大家评论的话我或许会有所启发,这样以后就能构思别的有趣情节了。

    这本已经定下了,但以后还会写别的呢。

    说到工作昧良心,我只能说,干传媒是这样的,虽然我不干这个,但是(配上fakelove剪辑专属片段)

    【我在东京唯一的妻子】【本地人都喜欢去吃的地方】【我宣布,这家可以排前三】【来个本地人解释一下】【唯一的缺点,只有东京有!】【嘴巴怎么这么严呀】【好好好都这么吃是吧!】【谁能帮我从仙台带一份毛豆喜久福】(最后这个不是,这是芥见下下)

    总之我被骗过很多次。

    第128章

    并不是一种病症,嗯…指没办法忘怀别人给自己带来的伤害。

    反正浮舟认为,念念不忘不是她少见多怪,谁要是慷慨,先自己把脑袋弄掉试试呢?

    宿傩倒是失过脑袋的,他还摘过心脏和眼睛。也都是为了她。

    这就叫事情复杂了起来。虽然宿傩是自愿的,而且他不在意,就算如此这也是伤害,并且受益人是浮舟。

    可能宿傩就是心态比较好,不认为这是某种失缺……

    浮舟有时也感到奇怪,是啊,她得到的远超失去的,馈赠都来自宿傩,那还有什么好怨怼?

    但她又能知道心脏的搐动,能知道不眠夜的辗转。浮舟的身体先一步感受到了痛苦,可理智仍然在说:其实你有点儿得寸进尺了。

    这种分裂让浮舟有些不知所措,这件事只有她独自知晓。

    地上有块石头当然能假装没看见踏过去,但这不是外面,这是在心里的。

    人可以期待巨石推上山巅,也能盲目乐观砂砾变珍珠,所以浮舟一直想着,想着,她期盼自己也能想明白。

    而就在在宿傩坦诚「我爱你」时,浮舟终于拨云见月,摸到答案。

    宿傩是自愿的,她不是;宿傩是上位者,她是下位者;宿傩和她在一起时,她被他掌管、控制。

    浮舟的每次失去都是不可预见而且不可忍受的,因为她缺乏对一切的控制。

    只要他们还在一起,她就会一直失去。宿傩是不是蓄意要伤害她反而是无关选项了,重点永远都是她自己的处境。

    11月30日,下午两点。

    浮舟从床上醒来,看见高高的天花板,她略加考量处境问题,前瞻性思维发力:处境?不-是-很-乐-观-呢。

    果然,根本不是她在控制宿傩,是宿傩在控制她,哼。

    “怎么了?你一直在发呆。”宿傩在她身体里问她,“还在为什么烦心?”

    “没有,我在想你的领域。”

    “怎么了?”

    “它不能总这样。”

    “哪样?”

    浮舟说:“不如毛坯房,从昨晚到现在我在床上起来,我感觉进化了几十万年。”

    “……”

    “你别突然沉默,我说了奇怪的话?我想住好的地方,想现代化,有错吗?”

    “你想要怎么样?”

    浮舟不知道宿傩能如何塑造自己的生得领域,或者说他真的能塑造吗?

    既然不知道,她也就带着埋怨说:“不想怎么样,但念起我们的祖先就是这样茹毛饮血地生了一个地球,就感觉真是了不起。”

    “醒醒,你说的祖先和你没有血缘关系,你不是被母亲生下来的。”宿傩从不觉得自己的领域简陋,那些白骨虽非真实,但御厨子曾掠取过更多的战利品。

    浮舟竟然用上了茹毛饮血?口无遮拦,但他还是不生气,只因为…

    “…你在这个世界上,唯一关联的人是我。”宿傩说。

    他一想到浮舟的生命源自自己,想到他们有如此不可分割的联系,就控制不住高兴。

    *

    宿傩当然会对浮舟好的。

    他已下定决心,再也不会让她受伤。

    受肉之后,不同以往,这次不仅仅是图书馆或者电影播放。

    宿傩探知浮舟的记忆,也看见了隐秘的内里。他久久不能脱离,故而过了许久才回应浮舟……

    她的情绪是海洋。

    灵魂扩散、分离,比他所以为的更悲伤,更渺远。所有的水分子也扩散,分离。

    沉沉海雾婉转低吟,传递信息:

    「我不会相信你,永远不会。就算我们融为一体,彼此间也依旧有不可知性。」

    他的好感她的确珍惜,但浮舟不会因为相较之微小的善意背叛自己。

    她是最小的单位,最后的堡垒。

    因此浮舟警惕他,喜欢他,两者同时存在,就像天敌彼此分离在海中各地,就像海浪掀开潮湿的水气,积雨云又将水还给海浪。

    宿傩终于明白了。

    浮舟以为万物终要摧折,世事无常,正是自己加诸她身最深刻的影响。

    她将感受、经历、记住的,通通收纳进海洋,变幻无常,永远,永远。

    唯此,永不消亡。

    宿傩沉默许久,他不曾想到自己的存在对浮舟威胁那么深。他也成了世界上最后一个有立场指责她花言巧语的人。

    外面,浮舟动不动就要冒出来两句:“你怎么不理我呀?”“我一个人会害怕的。”

    可她做自己的事情一点没耽搁,宿傩发觉,她还透过玻璃窗朝外面投去目光。

    但浮舟一直没出去房间。

    是在顾忌自己吧……浮舟不需要他,他不在更好,但她不敢说,不敢因独处喜形于色。

    因为「我不想你生气嘛」。而她内心真实的想法应当是:「别折腾我啦」。

    浮舟根本不想要他。

    可他爱她。

    *

    至少他们现在紧密地结合在一起,至少他们还有如此深深深深的联系。

    宿傩提出:“你想要什么样的房间?我在领域里给你布置。”

    “能吗?”

    “能。”

    浮舟于是高兴:“要床,两个枕头,其实我喜欢软软的床垫,灯亮一点。别的怎么样都看你。”

    “风格?”

    “和神龛白骨反着来就行。”

    “……我说你啊。”

    “你说,我洗耳恭听。”

    浮舟又被拉进宿傩的领域里,在高高的巨兽脊骨上,他站着抱她:“生得领域你知道是什么吗?”

    “不知道,我又没有。”浮舟侧过头,但宿傩现在是比以前高很多了,她竟然只能看到他下巴。

    线条凌厉的下颌微动,叹息:“哎,咒术师跟你说的话你果然一句没听。”

    “他们叽哩哇啦的说,我听不懂再问,再听不懂,岂不是就浪费时间了?那我只好说「懂了」。”

    前些日子,在高专的时候,浮舟问过。得到的答案千奇百怪,因为回答她的人其实都没有领域,大家都对领域展开的事情充满好奇。

    宿傩看过浮舟当时的状态,感觉她懵懵懂懂的,猜测她是假装理解,如今一问,果然如此。

    “哎,是他们太自说自话了,他们讲的不好。他们说的是领域展开,领域所有者如果发动术式,效果必中。”宿傩摸了摸浮舟的头顶。

    但她不领情,她说:“说真的,你和他们讲的差不多……”

    浮舟只听懂了「进了别人的领域你就完蛋了」这层意思。

    “……就是内心世界。”真不知道再讲下去浮舟还要怎么编排,宿傩直接说结论。

    她惊愕:“我当是《异次元杀阵》呢!一般人不用内心世界杀人。”

    “不发动术式的条件下,就只是内心外化。”宿傩低下头,看她:“浮舟,你不会在我的领域里受伤,它对你完全无害。”

    陈设也是,领域本身也是……宿傩说:“

    你可以改变它。”改变他的内心。

    宿傩以为自己最动听的告白,但接下来他们得半天时间用于出门买根本没没用的小玩意。

    一切都要追溯到……

    浮舟问:“真的?”

    宿傩说:“真的。”

    有人福至心灵:“诶我忽然想起来,你的领域是可以来到现实的,那外面的东西也能带进去吧?”

    宿傩姑且回答:“我没试过,不过可行。”

    浮舟兴高采烈掀开被子:“那还等什么,我出去买点东西!”

    她匆匆进了浴室,毫无顾忌地束起头发冲澡,出来后还用了马桶。

    刷牙的时候还叽叽歪歪:“你只管把床铺好,其他的我自有打算。”

    她真是……

    浮舟绝不会迟钝到那种地步,她必然知道他话语的分量,但她兴致全用去别处,一点不在乎。

    她就是装作不懂。不问问题问题就不存在了。

    宿傩坐在领域里,冷眼看她买那种低廉香精售价不过千元的香薰蜡烛,礼品店里的丑东西不倒翁,还买了几本恐怕一生都不会翻开的畅销书。

    浮舟连捕梦网和挂钩都买了,对售货员笑语盈盈,拎个袋子就离开,在路上一边分神一边走,当他不存在。

    到傍晚,回到酒店时,东西很多,浮舟已经快一只手拿不过来。

    她回房,关门,袋子丢到门旁,她独独带上新买的耳机,挂在耳朵上,然后出门去餐厅。

    哼,她……

    “怎么样,现在和你说话,别人就只会以为我在通电话了。”浮舟的尾音带着得意:“宿傩,你想我和你说话吗?”

    宿傩过了一会才颇不在意地说:“还行,你说我就听。”

    “你刚才在做什么?”浮舟好奇。

    “发呆。”

    “哦。”她轻轻应了一声,“那不打扰你了,请继续,我吃饭顺便玩会手机。”

    “……”

    浮舟的脑子里长了什么?真想钻进去看看!

    宿傩说:“等等。”

    “嗯?”她鼻子里冒出轻哼,无意识的,迷糊得很。

    “你去哪里吃?”

    “酒店餐厅。”

    “不出去了?”

    浮舟摇头,而后解释:“太冷了,下午有太阳还好,现在天黑,不想出门。”

    “好吧。”

    “你想出去吗?”电梯门开,浮舟没进去,对里面的客人微笑,示意他们先走。

    随即她又偏过头:“你想出去的话我们就出去。”

    她说:“我都听你的。”

    宿傩听见浮舟这样说,想到的不是她顺从低首的小意温柔,恰恰是她闭眼流泪的悲伤。

    笨蛋,要是她都听他的,他们早就好了,何必到现在这样?

    说出并非本心的话时,浮舟到底在想什么呢,他不知道。浮舟不会告诉他。

    宿傩放慢语调:“按照你想的来,我们回房再说。”

    一人的用餐进程总比多人快。浮舟不过拿着盘子在餐厅里四下转一圈,就选好了菜,到卡座里安安静静地吃完,选了一罐啤酒做晚间饮料晚间,便带着离开。

    她回房才摘下耳机,然后告诉宿傩:“我吃饱了。”

    宿傩不知为何生出了枕戈待命的严肃情绪,但他还是镇定:“嗯。”

    浮舟也就笑着调侃:“现在看起来,因为到手了就冷淡的人分明是你。你怎么早上还疑神疑鬼的?”

    “莫非你已经觉得我身上找不到乐趣了?”

    恰恰相反,浮舟的灵魂都散发鲜嫩的芬芳,她的手臂柔软,宿傩仍未从它牢牢圈紧他腰的缠绵中回味过来。

    他恨不得把她撕碎了,连一滴血也不剩下,但那太激烈。他于是又想将浮舟会四处探勘的双眼藏起来,让她只能依靠自己。

    但宿傩又不敢。

    焦灼感原本已经随着相处而消失,可她离开的空虚,她回来后抗拒的心态……

    无不令其卷土重来。

    宿傩才没有冷淡,他只是快有点控制不住了。

    “没有,”他还镇定着说:“你要的房间造好了,你可以把东西放进来。”

    这个消息令浮舟着实惊讶:“可是才过去半天,你下午都在做这个?”

    她不知道,宿傩一边分神编排着她其实不差劲的品味,一边厌烦她跟别人说的有来有回,顺手就把她要求不高的改造完工。

    “嗯,不需要费什么时间。”

    “原来你不是在发呆呀,我以为你认真的。”浮舟打开啤酒,丰富的泡沫滋啦作响,顺滑的香气窜上脸。

    她喝了一口,酒精根本没消化,说话已然带着醉意:“如果我从上面掉下去,掉到御厨子里,你会接住我吗?”

    一瞬间,天旋地转,比醉得不省人事的酒鬼还要迷离的眩晕降临在浮舟身上。

    她自昏暗的高空直直坠落。

    浮舟在兔子洞的失重里闭上眼,等她睁开,瞳孔里倒映宿傩的眼睛,像红月。

    他抱着浮舟,眼神包裹她,围着她,急急忙忙逡巡绕啊绕。

    哎呀呀,果然说不上冷淡呢,这个男人。

    这不是一钓就上钩?

    浮舟俨然不知自己在对方心中已经是一块跳颤的肉,宿傩已用目光数次将她分割又合拢。

    她只觉得宿傩的感情确实比以前深了那么点。

    她想起昨晚对方神情隐忍的话语……那就再试试?不论怎么说,她都在也不会亏损什么了。

    浮舟主动搂上宿傩的脖颈,抬高脸,将嘴唇印上他的。

    等宿傩后手抱紧她,浮舟的手就没必要停留在他身上了。

    它向下。

    她又亲了这个雕像一般的男人几下:“喂,你想不想先抱抱我?”

    她拖长:“时间不早了。”

    *

    浮舟的灵魂遭受了巨大考验,考验来自宿傩。

    他们的身上都有不属于自己的印记,彼此都是,来自对方。

    宿傩掐着她的腰。浮舟牙齿中是他被咬紧的手腕。

    她声音低低的,快要哭出来,宿傩却说:“刚才你引丨诱我的时候,可没有这么委屈。”

    声音缠绕在一起,在房间里打着旋儿回响。

    浮舟也像溪流一样,注定潺潺流淌,不会总停留在一个地方。但宿傩会拦住她,如果有必要的话,被她缠着,只要能钳制浮舟,让她在他身上,身边,身下,怎样都好——

    作者有话说:

    宿傩(深沉):她不爱我,我爱她。

    想让浮舟别装了但是不敢。任何把事情引向纷争和游离的选择他都忌惮。

    宿傩:隐忍

    浮舟:时间不早了~抱我。

    钓系美人是这样的。

    第129章

    而浮舟则说:“别亲我,我真是怕了你——唔。”

    “一边吐舌头一边说「不许亲我」?”宿傩含糊的声音盖过了浮舟的气喘吁吁。

    浮舟终于决定不再用语言抗拒此人,她讲什么都会被当成佐料配菜,倒不如沉默!

    但宿傩还在说:“你全身上下应该都挺喜欢我的舌头。”

    "为什么不说话?你也没再哼哼唧唧的了。"

    “在你身边的可是个活生生的男人。”

    “……”

    宿傩动作渐缓,反身抽离,把浮舟背过去的身子扯进怀里。

    他问她:“你觉得不喜欢?”

    宿傩的眼睛又开始围着她汗津津的脸打转。

    宿傩紧紧贴着浮舟,无论是一如既往的胸膛,还是……

    浮舟的腿深受胁迫,但她今晚一直门户大开,他却因为只是怀疑她不高兴,就压制下自己的欲念,撤到一边去,这倒是……

    浮舟主动用鼻尖蹭宿傩的嘴角,由着他亲吻她一碰到就要闭眼睛的敏感鼻头,由着他习惯性伸舌头。

    直到宿傩将头低下,又要亲上她嘴唇的时候,浮舟刚好开口:“没有。”

    偏偏这个时候说话,他又不能亲她了。宿傩按捺性子,得听完。

    浮舟浑身散发着沁入心扉的清新。美妙的言语启自两片殷红的嘴唇,穿过狭窄的空气,涌过枕边夹缝,泻入宿傩的耳中,她说:

    “没有,你很温柔,”浮舟掀起新的波涛,每一句话都拍打在宿傩的皮肤上诱惑他:“很特别的感觉,我其实很喜欢。尤其你说了很下丨流的话,非常让人害羞的,而且无礼。”

    “但我又能感觉到你的珍惜。”

    浮舟还说:

    “我猜放肆也是乐趣的一环。”

    宿傩的口口弹在她腿上,他压抑着呼吸,压抑着心跳,但总有管不到的地方。

    浮舟当然有感觉,她伸出手抚弄。

    或许,浮舟可能以为这是安抚,然而实则为火上浇油。这下子,宿傩不得不再多费神,压制自己的躁动,还有听她说——

    “你要是一直能这样就好了。”

    浮舟压下宿傩,侧身坐上来。

    她长长长长叹了一口气,也许是为自己的轻率而付出代价。

    宿傩是知道的,她实在是比较敏感,而这样太深入。

    浮舟低下头,鼻尖抽动了几下,眼眶都有些泛红,宿傩一动不动,眼睛死死锁住她。

    浮舟喘息两声,随后说:“或许我也甘愿做你的俘虏。”

    就像有人在谷仓边放了一把火。

    宿傩又是渴望燃烧的干草垛本身,又是农场的主人,前者遵循物理规律要燃烧,后者不得不减少损失。

    就在两两撕扯的极致感觉中,宿傩最终闭上眼,喉咙里发出低沉的嘶吼声。

    然后他将浮舟撂倒,自己侧躺在她身旁,在寥寥的呼吸节拍中一次一次,对纵火犯温柔地征讨。

    这不是什么惩罚,也不是折磨,因为她说:说不定我还能把自己托付给你呢。

    这个可能性太珍贵了,再即时的渴望都被镇压。

    *

    “你不是俘虏。”宿傩说这句话的时候浮舟已经在他怀里睡着了。

    她太累了,鼻息都有轻微的鼾声,他听着觉得可爱,也许还有点隐秘的自豪。

    虽说把浮舟这样娇弱的身体弄累没什么稀奇的,但宿傩一想到对浮舟而言,从未有人有过比他更深的接触,而宿傩自己竟也一样。自己和浮舟彼此都是对方最特别的人,他一想到这个就骄傲。

    “所有人都不知道,你也不知道……”宿傩厮磨着浮舟耳垂:“要是你听见恐怕还会多疑,怀疑我的动机。”

    “至少在今天,我完全归属你,或者说是……”

    “我完全臣服于你,主人。”

    浮舟醒来时身体并未不适,她下床,拉开窗帘,阳光铺在脸上。

    浮舟眯起眼睛:“早上好。”

    宿傩也说:“早上好。你今天想去哪?”

    浮舟说:“先把昨天没做的事情收尾——”

    准确的说,开始。前情提要,因为「时间不早了」,浮舟邀请宿傩共度苦短良宵,而失察错过了将东西分类搬进去装好的时机。

    软装一个卧室所要耗费的功夫未必就比硬装少,尤其宿傩不知怎么的半个下午就把它造了出来。

    浮舟相信他的术式足以使他成为一名顶尖的建筑工人……

    浮舟收拾东西到一半就坐在床边翻书了,看的是宿傩断言她「一生都未必会翻开」的畅销书。

    在她撑着下巴时,宿傩感受到了浮舟心中的无聊,看她撇着嘴翻页的模样,更肯定了心里的猜想:它只有封面是能看的。最后的作用顶多是放在床边加深睡眠。

    可浮舟加深睡眠…只要宿傩在就行。她累到的时候,每次睡得都很沉。宿傩一定会累到她。

    浮舟宁愿看无聊的书都不和他交谈,对于这个,宿傩也不怨怪她。

    因为他也不清楚该说什么。茫然感蔓延,宿傩心知这样绝不正常,倘若一对爱侣在亲密之外无话可说,那只能说明他们不是那种关系。

    现代人有了不怎么客气但贴切的说法。

    那个词汇太尖锐了,宿傩不愿意想到它,而且浮舟绝非那种轻浮的人类,他同样也不是谁都可共枕的男人。

    他想到这里又高兴起来,觉得自己与浮舟虽则相识于不怎么体面的场合,但比之如今世风渐下的流俗,仍有泾渭分明的差别。

    浮舟与他的联结,终究还是不一样。

    “这些东西你想放哪?”宿傩手向下指那些袋子,另外一只手捏着浮舟的书脊,小幅度晃动她的书页。

    “唔……没想好,忽然觉得房间放不下。”她将书盖在下半脸,眼睛向上瞧宿傩:“放些到枕头中间可以吗?”

    宿傩闻言也不抱怨浮舟买那么多干嘛,也不说她购物欲过剩,但同时,他决计不会容忍有什么东西出现在他们之间,尤其在他们共枕同床

    后来这些品牌各异的包装袋就被挂在房间外,领域正中,那些同样乱七八糟的白骨角上。

    宿傩还贴心地征询浮舟的意见,他问:“那我来处理了?”

    浮舟原以为他的意思是扔了,宿傩身边从不留没用的东西,人也是。

    她还有点心虚,但幸好还可以假装看书,于是状似不经意地点头。

    “嗯嗯,随你。我的意思是…按照你的心意处置。”

    结果等她推测宿傩已经结束,草草放下书,暗自发誓「以后再也不根据封面选书」之后,进到宿傩最原初的生得领域。

    浮舟看见御厨子神龛旁那些森然的白骨堆,现今被装饰成圣诞树。宿傩正用木屐压着一颗头骨,它的角上挂着香水礼品袋。

    “你来了,”他跳下来,没溅起一点水花。“我想你以后或许还用得上。书?”

    宿傩走到浮舟跟前,指了指她手上拿的。

    “呃……这个不用,扔了吧。”一听他这么说,浮舟顾不上高兴他体贴,满脸都是「这种垃圾就不用留」。她有点羞涩地把东西交给宿傩。

    他轻笑着扬起一团火,将之点燃。

    “好了,麻烦解决。你还想做什么?”宿傩问。

    “我不知道。”

    “你不是一直想找个空闲的下午,去看画展么,附近的美术馆正好在承办展览。去看看?”

    浮舟对外确实如此宣称过,但她实际上更加懒惰:“那是因为太忙了,总不好说我只想无所事事地在庭院里晒太阳。”

    “我看你也不爱晒太阳,你皮肤很白。”宿傩一把抱起浮舟,搂在怀里。

    她推他脸:“这也是……好啦,喜欢一个人闷在房间里也不丢人,但我就是不好意思说出口。”

    浮舟真是不喜欢宿傩这样子揭她底,她一路被生活推到现在,根本没什么时间自由发展兴趣爱好,细究下来怎么也不是她的错。

    宿傩偏偏还要这么说!

    她正欲加两句表示不满的话,可即刻便被推出了领域,身体一软,仰倒在被子上。

    睁眼是天花板,和夕阳的光。

    “你应该多出去走走,”宿傩在她身体里抬起手,浮舟感到他在操纵右手碰她的脸,轻微的抚弄像码头的风,送她出航。

    “外面的世界是未知的,这很好,这样才值得探查。否则就太无趣了。”

    “出门吧,浮舟,往哪里走都行。我不会让你感到冷。”

    后来,诚如宿傩所说,她离开酒店,走进风中,冷气流并不侵扰她身。浮舟逆着人潮和风向,像蚂蚁攀过地图上的节点,像漂浮在大洋中的船只,抵达未知的更远方。

    浮舟在外漫游到深夜,月光与街景都是常见的模样,可她就是觉得有所不同。

    因为宿傩说的那些话?

    他什么时候这么关心她的心理健康了,在他自己都扭曲的要命的情况下?

    浮舟实再难以想象,他会表达「总是闷着不好」这类的想法,因为宿傩自己就没什么好奇心,到了她身上他就觉得不正常了?

    但她不敢真的和他讨论任何事情,宿傩这家伙可是很敏感的,一点边界的碰撞就比多国地缘冲突还要命了。

    浮舟只管好奇,却不问他,最后夹带细雨的风从北方来,她说:“我有点走累了。”

    宿傩就建议她:“街对过往前走50米,有家定食店,营业到夜里,免预约。”

    浮舟问:“你怎么知道的?”

    “看见的,门口有写。”

    这对话过分日常,浮舟从中感受到莫名其妙的反差,她忍不住笑了出来。

    宿傩问怎么了,她还在笑,但不敢告诉宿傩自己是因他像人类的一面而感到可笑。

    浮舟解释说:“不是,听见免预约时候,感受到巨大的救赎……我不知道你能不能理解:走在街上,所有的店铺都不对外开放,心情难免郁闷。”

    “反正,”浮舟止住了笑:“就是被排挤在世界之外的孤单,同时透过窗户,看到店里根本没人,那种气不打一处来,又想笑的荒谬感。”

    他们到底是在预约什么?浮舟不懂啊。就像她也不懂宿傩,这些人,撇开安全要素,难懂程度都是大差不差的。

    宿傩有答案,他告诉浮舟说:“以为通过预约的方式相互肯定,就可以互抬身价了。”

    他又逗笑了浮舟,用他那种高高在上不屑一顾的言语。

    宿傩造了个比喻,非常非常刻薄:“就像两只狗,认识的时候要互相嗅闻彼此的□□试探。无关紧要的自娱自乐罢了,你又何须在意?”

    浮舟这下子更止不住噗哈哈的笑声了,她蹲在地上,手臂搭着膝盖,额头抵着手背。笑声就跟烧开水的蒸汽一样呜呜呜地冒出来,止也止不住。

    宿傩感到奇怪,他是认真的在说的,言语虽则不客气,但毫不掺假。宿傩没有夸大。

    浮舟笑得上气不接下气:“这么说你认为,它代表某种阶级认同,以及得体礼貌的自我介绍了?”

    “我并不是褒义的。”宿傩说,“没必要把话说的那么好听,你不需要润色。浮舟,你说的你想说的话就好。”

    浮舟却永远懂得只说部分的道理,也许含蓄刻在了她的身体上,这是她自己选择长出来的部分,不同于宿傩的直接。

    她

    拍拍腿站了起来:“唔,我好像明白了。也就是说,你其实很瞧不起人和人之间的虚与委蛇,并且认为它很冗余,对吧?”

    “跟我又有什么关系?”宿傩问她,不过答案是肯定的,他承认:“是,我感觉无聊透顶。”

    可真相竟然也会刺痛宿傩,浮舟想。他以前动不动折腾她,岂非是小狗感到被冒犯后的张口咬人?

    但狗咬人也是疼的,浮舟就深受其累。

    多么吊诡啊。她甚至不免饱含着怜悯,宿傩他……他被夹在了自己不认可的那片价值的树叶上。

    浮舟真正明白的是:宿傩嘴上说的是瞧不起,心里想的是不在意,可他一言一行,纷纷都没能脱胎自己所俯视的价值观。

    宿傩也被困住了,也没能逃离。

    就像生魂离体,他自己却没发现,他并不统一。

    浮舟思忖:原来我们所有人都是自己过去的地缚灵。我们被记忆操控,被大脑欺骗,以为我们能解脱飞跃。

    然而……浮舟又想:一把刀的刀锋是最难越过的。智者有云,得渡人稀。

    宿傩也不比别的人更稀奇。

    所以他会像他认为平庸的人一样在乎边界,在乎被侵犯,这也没什么了不起吧?

    她启唇:“可是如果我说,你就和你讲的这些情况别无二致,你会生气吗?”

    “浮舟,你——”

    “我想知道你愿意为你嘴巴里的爱情退让多少。”她过了马路,离那家无需预约的小店更靠近,“如果你就和你认知里低下的人一样低下,那你的爱情又真的像爱情那样高尚吗?”

    叮咚。

    浮舟推开门,电子音告诉她“欢迎光临”。

    服务员在台子前打瞌睡,看见浮舟,随手指了指前面的一叠纸,菜单。

    “给你笔。”

    浮舟道谢,坐在红色的卡座里,黄光照的桌面暖洋洋。

    她极有耐心,看完了菜单上的每一个字,每一张图片,但没有在上面勾选。浮舟走到前台,礼貌对一脸盼着换班的人说:“你好,打扰了,炸牛排定食,还有一份海草沙拉。”

    “……嗯,饮料?”服务员接过,环抱地将纸菜单还给那一摞。

    “可尔必思。”

    “要加50元。”

    “好的。”

    “等等,我好像在哪见过你。”懒散的职工抬头看她:“你是那个探店博主?!请问有在拍摄吗?”

    职工醒神,四处张望。

    浮舟连忙解释:“没有没有,只是来吃顿便饭,如果有拍摄,团队会事先联系。不会违背相关规定的,请放心。”

    “……”摸了一会鱼的服务员这才放下心来,“再送您一份章鱼小丸子。”

    倒也不必——不过浮舟还是微笑着收下了好意。

    最后她也没多交成那50日元,因为抹了零。

    宿傩这段时间里既不肯说话,也不跳出来大闹一通,他也不将浮舟拉进领域惩罚。

    等再次坐下,他才阴沉沉地开口:“真好懂,这些无聊的人。”

    浮舟迟疑片刻,然后缓慢地掏出耳机,戴上:“喂……听得见吗?”

    “……”

    她停顿了片刻,而后才是真正对宿傩说的:“差不多吧,人都是要被迫负责的,就算不想,上头还有领导。也不是要故意变得无聊。”

    “那在你心里,我也和那种人一样好懂吗?浮舟?”

    她一时半刻没想好该如何回答。

    “现在轮到我问你了,如果你觉得我也在犯蠢,浮舟,嘲笑的人里会多一个你吗?”——

    作者有话说:前半段老头爽死了,

    嗯嗯浮舟也爽死了。

    上本端水,这本展现一下我对纯爱的理解。

    两个人是彼此最亲密无间的人在同一具躯体里又有了更浪漫的隐喻。他们可以无限的靠近彼此,碰触心灵。

    宿傩笃定:狗和皮燕子

    浮舟笑晕:他自己也没比狗和敏感的预约店家好到哪里去。

    但宿傩还记得【至少在今天我完全归属于你主人】

    翻越是困难的,要克服重力,要克服恐惧,还有那种欺骗你说你已经焕然一新的错觉。必须不断地坚持,不断地继续往前走,才能看到真正的曙光。

    写这章的时候想到了尼诺(尼诺是个男人,具体是谁不用在意,反正是一类缩影),他说:我的父亲是个恬不知耻的男人,勾引女人,我绝不会成为他那样的人。

    后面实则……有点生活化体验的朋友们多半猜得出来。

    然后我就忽然想到了毛姆和那本著名的畅销书《刀锋》:前言里引用了《迦陀奥义书》,这本奥义书应该是印度的古籍,我没看过,只引用了《刀锋》里提到这句。(套娃是这样的)

    分了两版翻译,我mix了一下,因为我觉得这样处理对本文更通畅。

    【一把刀的刀锋是最难越过的。智者有云,得渡人稀。】

    原先分别是这样的,供参考:——

    一把刀的锋刃很不容易越过,因此智者说得救之道是困难的——

    剃刀锋利,越之不易;智者有云,得渡人稀。

    知易行难,宿傩在原作里清清醒醒的,而实际上他并没有得到解脱,也不能和世界融洽相处,直至死亡.

    浮舟洞明了这点。

    第130章

    浮舟答得小声,但在她看不见的地方,自己的脸上已经笑意满满。

    宿傩,他的态度,像是一种带着倨傲的低头。浮舟仿佛能看见他低下高高的头,但身子还要直直的梗在那里。

    可以说这是骄傲,也可以说宿傩也有他自己的倔强。

    “当然没有,我怎么会觉得你在犯蠢呢?”她否认了宿傩的说法,“而且我也没有嘲笑你。”

    “你一直在笑。”宿傩的语气稍微温和了些,但还透着怀疑:“从我不理解你为什么的笑起,直到过马路。我让你觉得可笑吗?”

    浮舟有点心虚了,她捂着耳朵,低头:“我笑我自己,怎么因为你是宿傩,就觉得你……”

    “我怎么样?”

    “我怎么因为你是宿傩,就觉得你表里如一。”

    “我是不是还要跟你道歉?瞧你说的,我不够诚实,害得你被蒙骗。”

    “不是,我……”

    服务员端着盘子前来,浮舟余光瞥见,她往卡座里面又靠了些。

    “谢谢,辛苦了。”

    然后目送对方离开,等到对方回到收银桌,消失在浮舟的视线里,她才接着偷偷摸摸说:“你久等了。”

    “哼。”宿傩冷笑一声。

    往昔的时日里,浮舟与宿傩之间有条不必言说的铁律,只要宿傩还愿意发出动静,就代表他没那么不高兴。

    那时候浮舟看不见,他如果无声无息,也不碰她,就无异于消失了。

    现在么……

    “别不高兴呀,我不过说你两句。你以前说我的还算少么?”浮舟掰开筷子,先挑一块海草,送到口中,咀嚼下

    咽。

    宿傩不肯说话了,大概骂别人总是比被别人骂舒坦的。她又说:“我后来就是想试试…”

    “试什么?”

    “试试你会不会生气,有多生气,会不会伤害我,要到什么程度。”

    “你试出来了?”

    “没有呢,”浮舟空吃一口白饭,却像在品尝佳肴,细细嚼烂了,才又慢条斯理开口:“我还想你说不定会把我拉进领域里,好好折磨一番。你会这样对我吗?”

    宿傩简直不想再搭理浮舟。

    她根本……他的态度已经足够明确,而她还敢再侵入一分,占够嘴上的便宜,还要再指责他凶残。

    浮舟根本有恃无恐。

    宿傩不回答,浮舟又细声细语说了几句:“怎么啦?”

    “你说话呀?”

    “不理我?”

    宿傩知道,她不是在自讨没趣,她几句话都是在装模作样,说完了就一声不吭地继续用餐,到离开店都没再说话。

    浮舟还摘下了耳机。

    哼,宿傩冷眼在领域里看她。她就是不能普普通通的生活,一平和了就要闹出事端来。

    浮舟,宿傩这会甚至有些恨上她了,他情至浓时审慎后说出的爱意,只被浮舟用作筹码。

    也许她是此生唯一一个能让他说出爱的人,但她太可恶了。

    但宿傩也有些不知所措,如果他不知道浮舟是怎么想的,他就没办法对付浮舟,更不用说控制她。

    再说,先前每一次可以被视为「控制」的举措,换来的都是浮舟倔强的离开。浮舟根本不跟他争论,也不受管辖,她拿到自己要的转身就走了。

    浮舟打开电子地图,发现这里距离酒店已经太远,5公里,她竟然跟着宿傩的两句话走了这么久。

    而且现在离开店里,外面的风也变冷了,看来宿傩说的「我不会让你感到冷」活动已经取消。

    浮舟考虑过打车,但她又暗想,宿傩现在在生气,闷不吭声的姿态和故意让她感到冷都是他的表达。

    如果自己坐上出租车,他难免又狗急跳墙,觉得她耍赖。

    宿傩这样的人啊,大部分问题都是情绪问题。

    按照以前的逻辑,浮舟必须要通过以自身受苦的形式,抵消他的坏心情,随后他才能停止折腾。

    浮舟没什么好抱怨的,至少这会宿傩像个男人一样爱玩阴的了。玩阴的就还有博弈余地,不然直接脑袋掉了没话讲。

    她关上手机屏幕,塞进口袋,然后连手也踹进去,低着头朝回去的方向步行。

    过了一会,途径一条商业街,浮舟忽然意识到,重要物品全在身上,没必要死磕前几天住的地方。

    她想,或许可以象征性再走二十分钟,直接去新的酒店办理入住。东京在冬天游客远不如北方多,总会有那么些普通的住房能够容身。

    就在浮舟犹豫地缩小走路幅度时,宿傩告诉她:“往左。你别走歪了。”

    哦,看来宿傩没那么想着对付她。给人家想的太坏了——

    浮舟摸了摸鼻子,他在给她指路,以为她不记得回去的方向。

    她嘟哝:“好的,谢谢。”

    他们每人说上一句话,结成的冰面上就正式多了一道裂痕。

    浮舟走上斑马线还没几步,宿傩又问:“你在想什么?”

    她几乎没停顿,即刻回答:“在想焚风效应。”

    “什么?”

    “西伯利亚的冷风每年吹到日本,吹过高山的迎风坡。”浮舟的嘴巴里则呼出热热的气流,她又深吸一口冷气,说:“空气下沉,每下沉一百米,提升气温0.6度,所以冬北下着雪也很暖和。会有很多人去那里看雪,游客如云。东京就会有很多空酒店。”

    浮舟还在想酒店的事情。

    “……你是觉得冷了。”宿傩轻啧一声,这才想起自己的疏忽,然后解释:“我忘了。”

    他重新用咒力加持周身。

    浮舟开始变得暖和,脚步也轻盈。“嗯。”

    “一点咒力手段而已,我——”他这才像是反应过来,问道:“你觉得我是故意的?”

    浮舟小声:“当然没有,谢谢喔。”

    街灯开始闪烁,颜色照的浮舟脚尖都有清晰的影子,宿傩笃定:“你就是觉得我要故意的,想让你不好受。”

    浮舟也不费心反驳他了,保持缄默。

    宿傩叹气,甚至带着点咬牙切齿的意味:“……我何须这样给你不快,你又做什么老教人猜?你直说不行么。”

    宿傩带着情绪,她的谜团太过,解不来。

    浮舟只听出了他在起承转浮舟。太无赖。

    她轻声慢语,安抚宿傩情绪:“我当然没有,你不要乱想。宿傩,在这世上,我最信任的人就是你。”

    宿傩有心相信,但他毕竟没愚蠢到什么都入脑,他最后还是怀疑浮舟少加了一个「不」字。最「不」信任。

    但这样又如何呢,他不欲指出她甚至不说点带脑子的谎话,也只好说:“你就不能乖一点。”权当抱怨了。

    “全都给你做容器了,还不够乖?”

    “……”昧良心。眼下到底谁是容器谁是主人?但宿傩怎样说都是自己吃亏,都只会让这个狡猾的女人更得意。

    浮舟心里快笑翻了吧?只不过还装成这样老实可欺的模样。她和顺点又能怎样呢?

    正如浮舟认为宿傩脾气很坏,并且多番重新回味他的动机并质疑,宿傩也总暗自诟病她执拗的品性。

    他警告道:“真要拉你、把你关起来,你又要伤心。别张扬过头了,小心跌倒。”

    浮舟瞧宿傩现在也是有来有回地聊起来了,觉得他也没那么难应付。她决定在商业街附近随便找个地方过晚上,不想再走很远回去。

    于是闷不吭声,还偏离了路线。

    “你怎么了,又走错方向了。”宿傩叹气,“你要是不认识路可以问我,而且你有导航的。”

    “不是,我想在附近歇息。今天晚上累了。”

    “那我也可以代你出来,我行动很快。”

    “这我倒是没想到。”浮舟闲谈,脚步此时停在一家旅社楼下:“不过来都来了,今天就不用麻烦你了。”

    “可酒店还没退房。”

    “那就多交一天房费,我有钱。”

    宿傩提问:“你是不是在避免向我求助?”

    浮舟否认:“没有,单纯不想让你费心。”

    “这不是一个意思?”

    浮舟稍微思考一番,随后再否认:“不是,初衷是不希望你累着。”

    她推开门,走进店,与老板打招呼,登记。

    “敷衍。”宿傩直到浮舟拿到钥匙,独自走上楼梯时才再说话,他知道在楼下他就算说她也不会搭理。

    见鬼的秩序感,她心里自有一套东西。

    “小心转角台阶。”宿傩没得到回应,见她未看路还提醒她别撞上拐弯的逼仄楼

    梯。

    这里的环境狭窄,根本比不上酒店。

    但浮舟也并未如何在意,她打开门先找到屋内冰箱,先找到并喝了口气泡水。

    “刚才也好好说话的,你不爱听。”浮舟仰头擦去嘴角的冰水渍:“如果我说‘你在当怪物的时候没办法掌控我,现在决定做男人了就更不能’,假使发生了这种事情,你会觉得很不愉快吧。”

    浮舟喘气的时候还带出一连串气泡的水果味道。

    宿傩似乎被她突如其来的风格转变噎到,短时间内只反唇相讥一句:“现在我不是你最信任的人了?”

    房间里落针可闻,有一段时间都如此。

    而后有人退让了。

    宿傩:“还好,我没不愉快。”

    还是宿傩:“我也没有控制你,是你在控制你自己。”

    然后浮舟登场,她的嘴巴里散发着甜甜的味道,瓶口也有相似的气息,而且更浓郁。

    她在刚开始总是很动听:“你当然可以这么说,我也当然可以说我绝对相信你。”

    “但有一点。”

    浮舟不是圆舞曲,因为圆舞曲不会急转直下。

    她讲起话来像宣告命运,每一句话都是她自己的,她看见的,她的语调不亚于礼拜日教堂里的福音布道。

    但圣经里也没有这样的故事,只有命运会突如其来的坠下。

    浮舟盖上瓶盖,搁在床头,她掀开被子坐在床边:“如果不想听场面话,那也要等同接受「不场面话」的不体面,毕竟在真实和中听之间,微妙的有些差别。”——

    其实是天差地别。

    "当然,你的见识比我广博许多。"浮舟半个肩膀靠在床头的挡板上,姿态慵懒,还翘起一只腿在床沿,手握成拳轻敲大腿:“你肯定知道这件事。”

    “…到这种时候了你还要说怪话讥讽一通?”

    浮舟低头微笑,含蓄道:“没有,我是认真的,你是1000年以前的人了。”

    宿傩冷笑:“现在又说我老。你怎么不生在京都呢。”

    气氛像老化的齿轮,开始松动起来。

    她低下头晃了晃脑袋。“我喜欢你呀,你看着也不像1000岁。”

    “你别以为这样说有用。”宿傩冷峻的声音响起,然后问:“那爱呢?”

    “自然也是有的。”浮舟顺畅接上。

    “骗子。”宿傩说。

    浮舟心里一阵好笑,噘了几次嘴唇,最后说:“问题指向性太明确,答案当然只有一个,你想的那个。”

    “呵,早知道你这么轻易就能说爱,我就直接问了。”

    他说浮舟轻言爱意,实则情浅。

    浮舟今晚一直激得宿傩冷静不下来,但他越是这样,她反而冷静。

    浮舟是这样回答的:“其实是相反的。在我的印象中,爱情是要耗费巨大的努力和牺牲才能得到的小东西。诸如性命、折磨、羞辱这样的痛苦不过是觐见路中的圣餐,就像御厨子里那样,骨头垒得够高才能建成王座。”

    宿傩没想过自己有朝一日会说这种话,他答道:“你有点太极端了。”

    “嗯……”浮舟吸了绵长的一口气,发出悦耳灵动的笑声,也是一连串的,比风铃更动听。

    她越轻盈他就越不能不当回事。

    浮舟说:“举个例子吧,如果没有那些事情,但还是我们……像我这样的人站在像你这样的人面前,下一秒,会发生的事情只有一件。然后我们中只有一个人还会活着。要不要猜猜是谁?要不要问问我为什么?”

    “……”

    “我就当你问了。”浮舟说:“是你,而且理由是你这么做会很高兴,像你这样的人从来都只会觉得像我这样的人碍眼。”

    “哎,宿傩,宿傩,我很感激你能喜欢我,也没有怨恨你的意思。但我们都知道,这些认识都是你教给我的,这就是我见过的爱情,至少你说它是爱情。我们真的经历了很多才「得到」「爱情」。”

    浮舟捂住心口,掌心感受胸腔的振动,现在宿傩也在里面,和她自己的心跳一起。他们一定程度上是一体的,目前是。

    “而后我又自己想到了额外的事情,那就是,我真的完全愿意相信你爱我。你容忍我,你尝试尊重我,这都是为了「爱」而让步,但我又忍不住思考,你到底爱我什么地方?恕我愚钝,没想出来,但我知道,自己不过是普通人的万千分之一,算不上格外特别的那个。而如果你恨人类,那么你也一定恨我。”

    她也没有带刺,她也没有很伤心,她就是明白了这件事。

    浮舟就是说:“所以像你这样的人总会伤害像我这样的人,伤害我。”

    下一秒,浮舟已经不在床边。她身下有更温暖的热源,比空调的房间更舒适。

    环顾四周,血水高涨,淹没骸骨,只在她视线里四五米的地方。

    她和宿傩被困在像孤岛一样的骨头堆上。

    浮舟看不见宿傩的脸,她正被他死死地抱在怀里,下巴紧贴着他的肩,耳朵紧靠着他的脸,浮舟能听见宿傩每一次沉重的呼吸。

    呼吸有点凌乱,有点急促,而且宿傩的心在胸膛里头乱跳,敲鼓一样印在她的胸口。

    乱糟糟的,就算灵魂状态的呼吸和心态都毫无必要。

    “我绝不会再伤害你。”——

    作者有话说:浮舟:@老公,你不会这样对我吧?

    宿傩:气死我了,屏蔽。

    过了一会灰溜溜自己从免打扰里放出来了,点进去一看:新消息0。

    宿傩:你不乘

    浮舟:既要又要还要,真没空陪你闹了

    宿傩:你阴阳谁呢?

    浮舟:他说他想去京都,我没告诉他我在京都长大。

    (并不是)

    宿傩:我没说。

    浮舟:我知道,乱编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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