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祝橙上交了转班表，林燕似乎有些意外。大人眼里的复杂总是恰到好处，不轻易被小孩看见。


    她只问了一句：“想好了？”


    祝橙点点头。


    林燕说好。


    转班的事情定下，祝橙情绪不高涨，下午蔫蔫地趴在桌上。粉笔擦耳过，坠落地面，祝橙都没发现。也许是走神太过，老师特意点他起来回答问题，祝橙怔松，后知后觉红了耳朵。垂下眼，手指蜷在一起。


    数学老师叹气，让他坐下。好好听讲。


    后半节课，祝橙打起精神。前半部分没跟上，后半程课一知半解，下课铃响起。他吐出气，如释重负。


    沈清夏知道他交了表，单手撑着下颌，另只手百无聊赖地转着笔。这是她新学的本事，有点生涩。


    沈清夏抿嘴，半开玩笑道：“唉，要不是我脑子玩不转，我也想换理科。还方便我谈恋爱呢。”


    沈清夏数学比其他科目薄弱，她从小学开始就被家长摁着补数学，换过无数补习老师。数学成绩依旧不上不下。偶尔擦边及格线，绝大部分考试成绩比不上祝橙。


    祝橙也问过她，别的科目她不用补习，上课认真学，下课认真写卷子，都能拿中等偏上，为什么唯独数学是例外。


    沈清夏声音懒懒的，说：“这可能就是高中少女的叛逆。”


    父母想她学好数学，她偏不。


    祝橙心说，我还挺想学好的。可就是怎么都学不好。


    没那脑子。


    所以听到沈清夏说方便谈恋爱这种话，祝橙心情开解不少。他也不傻，知道沈清夏是在安慰他。于是也弯弯眉：“那你就祈祷我被分到三班，能和你暗恋对象多接触。说不定我能助攻你呢。”


    沈清夏双手合十，朝他拜一拜：“拜托啦。”


    祝橙笑了起来。


    随口一说的话，没有人当真。屿溪二中高中部十几个班，他的运气向来一般，小时候他活着是祝苓芬的奢望，后来记事，家人平安成了他的希望。


    人活到十七岁，想要的东西不止一两件。奢求多了，愿望源源不断。上天祈祷也变得谨慎。许多了怕神仙烦，只能从中摘最要紧的许愿。进三班对现在的祝橙而言，举足轻重都不够格。


    这个愿望，他不会许。


    往往最不在乎的事情，最容易得到。


    祝橙没想到。热夏课间随意的玩笑话，一语成谶。


    他被调去三班，是春天。


    那是他最开心的一段时光。


    那年春节，祝橙和母亲是在小姨家过的。饭后谈资，祝橙开玩笑说小姨胖了，肚子都变大了。


    三个大人愣住，纷纷笑出声。祝橙很懵，他看着小姨原本的瓜子脸圆润了，眉眼温和，心里并不觉得胖了有什么不好，陡然想起几年前的小姨因为胖了两斤愁眉苦脸地问他：“小橙子，小姨是不是胖了？”


    想起往事，祝橙脸一下就红了，五脏六腑都跟着沸腾了，小孩儿总是容易多想。怕言语有失，怕大人不高兴。


    他支支吾吾想解释，祝苓芬笑的直咳嗽，像要把肺都咳出来。她断断续续地说：“傻小子，你小姨那是怀孕了。”


    祝橙不是小孩了，知道怀孕是什么意思。


    他有些惊喜，更多的是皱眉。阖家团圆的春节，他不想说不吉利的事情。祝橙的笑容夸大，笑着说：“啊，我要当哥哥了。”


    祝苓芬：“是啊，你要当哥哥了。要做大孩子，给小辈立榜样，知道不？”


    祝橙说：“我知道，不用你说，我肯定能做好哥哥的。”


    大人们又笑了起来。


    没过几天，林燕和他说新年好，又说转班申请下来了，下学期他转进高二三班。


    祝橙说不高兴是假的。


    他当下就把截图发给沈清夏嘚瑟，没过一会，满屏的‘啊啊啊’。


    祝橙乐了，摁下语音键，故作高深：“看来我是颜值班的天菜。”


    屿溪高中部的贴吧，有一条爆贴。


    叫：【来盘一盘哪个班男同学颜值最高】


    高二三班名列前茅。


    被戏称为颜值班。


    祝橙开起玩笑：【你说我会不会是因为颜值被老师选进去的？】


    【沈清夏：...你开心就好。】


    紧接着，下条消息。


    【沈清夏：我觉得有可能。】


    祝橙笑了几声。


    他心倏地有点痒，想到了某位学霸。上学期因着沈清夏的缘故，祝橙没少和他们打交道。毕竟是学霸，偶尔跟他们胡闹几次，其余时间都在学习。算起来，祝橙已经有两个月没见谢妄言了。


    祝橙和谢妄言还未曾私下聊过天。他们彼此间有个群聊，是林驰扬创建的。谢妄言鲜少冒泡，林驰扬偶尔会在里面招呼人打游戏，召集队伍也不见谢妄言的账号。


    祝橙有次提起谢妄言，问林驰扬：“学霸不打吗？”


    林驰扬“嗐”了声，说：“老谢好学生一个，不爱打游戏。”


    祝橙在输入法停了好几分钟，看着一片空白的聊天界面。他抿嘴，退出界面。过了几秒，又眨眨眼，不理解自己为什么这么小心翼翼。于是果断又点进去。


    删删改改两次。


    【祝平安橙喜乐：学霸，在干嘛呢？】


    谢妄言手机大概在边上，回的很快：【过年。】


    祝橙弯眉毛。


    【哦，忙吗？】


    谢妄言看到消息，挑了下眉。


    他旁边坐着一个五六岁大的孩子，正在玩奥特曼，脸颊还有泪痕，小手摆弄奥特曼的同时吸了吸鼻子，很是委屈。那是他的侄子，因为不太听话，被家长用手拍了两下屁股。连打都算不上，力道很轻，但小孩皮薄，一下就哭了。


    家里今天来了不少客人，他爸在茶水间和人谈话，不远处还有麻将声，妈妈打累了麻将，靠在沙发上看小孩喜欢的熊出没。烟草味溺在屋内，旁边有人刷视频，有人戴着耳机哼歌。


    很是吵闹。


    收到祝橙消息，谢妄言不知觉地扬了扬嘴角。


    他回复：【忙，都没时间回消息了。】


    顷刻，祝橙新消息传来，是条五秒的语音。


    谢妄言一顿，先点了转文字。


    【隔壁班的祝橙：这样啊，我有个好消息要告诉你呢，嘿嘿。】


    谢妄言望着最后两个字，陡地站起身。大概是太突然，谢母抬头看他一眼：“去哪？”


    “房间。”谢妄言捏紧手机，“这里太吵了。”


    祝橙等了很久。


    三分钟，五分钟。


    他数着时间，把枕头垫在下巴，等到心里激起道不明的因素，大抵是对方消息轮回，他有些不耐。


    祝橙兀自点开语音听了一遍。除了最后真情流露的‘嘿嘿’略感滑稽，他的话没那么难读懂吧？


    大学霸忙成这样。


    祝橙噘嘴，有点不高兴。


    第七分钟，谢妄言回了。


    也是语音。


    祝橙点开，放在耳边。


    谢妄言那边很安静，三四秒的语音，祝橙居然听到他的呼吸声。不过一秒，谢妄言短促地笑了声，“什么好消息？”


    祝橙耳朵麻了一下。


    谢妄言的声音都能去当声优了。他感慨着。


    祝橙把林燕发的那句话截图转给谢妄言。


    【怎么办？】


    【谢学霸要被我缠上了。】


    谢妄言也发文字：【缠吧。】


    祝橙今天不知道笑了多少下，这次是最大声的，眼睛溢出来的笑意，觉得自己的话好笑，又觉得谢妄言好笑，甚至能想象到那张扑克脸有多无奈。


    祝橙笑的太放肆，门又没关。祝苓芬在客厅敷面膜，闻言大声说：“祝橙！你吵到我看电视了！”


    “对不起！”祝橙扬声说完，把脸捂在枕头里，肩膀颤抖着。


    从那过后，祝橙心情更好了。好到连祝苓芬都看出来，问他是不是谈恋爱了，祝橙狡辩：“我是因为要当哥哥才这么高兴的。”


    祝苓芬哪里相信，这事吃年夜饭就知道了，反射股有多长才能到现在来乐？孩子大了有秘密，祝苓芬白他一眼，不问了。


    屿溪的春天到了。


    连棉袄都不需要穿的冬天悄然离开，开学第一天，祝橙穿了件黑色加绒卫衣，套了件秋季校服。


    沈清夏在校门口等他，祝橙今天来得早，自行车潇洒侧停在沈清夏旁边，冲着沈清夏吹了个口哨，挑眉：“小美女，等谁呢？”


    沈清夏把包子豆浆递给他，“等一个衣冠不整的人。”


    祝橙低头看自己，规规整整：“我哪衣冠不整了？”


    沈清夏指了指他后头。


    祝橙看不见，“哪呢？”他念着，倏地，后颈像被人拿住了，有个东西被抽出来。


    祝橙心猛地一跳，瞥见谢妄言才松气。


    谢妄言说：“帽子被外套包住了。”


    沈清夏笑他：“像鼓包一样，好奇怪。”


    祝橙讪讪，今天起太早，他胡乱穿的衣服，没太注意。谢妄言说：“你很冷？”


    “？”祝橙，“什么？”


    谢妄言淡淡：“看你穿的加绒。”


    祝橙笑着说：“我有点怕冷。”


    谢妄言颔首，“一起进去？”


    “行啊。”祝橙说，“走着。”


    他把包子三两口吃完，丢进垃圾桶。沈清夏没骑车，两人现在不在一个班，祝橙就让沈清夏先上楼，沈清夏没有拒绝，和他分道扬镳。


    沈清夏走后，祝橙扶着车把手，笑着说：“学霸，陪我走一遭？”


    “行。”谢妄言含笑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