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后悔了吗?”◎
*
张言之掌心一空, 下意识虚握了一把空气。
面前的黎梨却没再说话,冷漠转身,提步朝相反的方向走去。
“黎梨。”张言之追上来, 压抑着情绪,平静道:“你不信我吗?”
黎梨短暂地停了一下。
但很快, 她唇角扯开一个讽刺的弧度,反问:“我能信你吗?”
张言之眸色幽深。
“张言之, 你做任何决定前有和我商量过吗?所有的一切都是你以为。”她说得直接,尾音散进凛冽的寒风里, 化作淬冰的利刃,径直扎向他的心口:“你根本,从来就没有考虑过我。”
被指责的张言之不能理解她的思维:“你怎么知道我没考虑过你?”
“那就有好了。”身心累到了极致, 黎梨不欲和他争论, 重新抬脚,就要离开。
却被他拦手挡住。
“所以, 你是什么意思?”
张言之步步紧逼, 内心的恐慌在她前一秒话音落下的同时逐渐膨胀。
他纠结,想要一次性问个明白。
可黎梨此时却没什么心力应付。
“都可以。”她说。
“你怎么理解, 我就是什么意思。”
气氛再一次安静下来。
耳边有风声呼啸刮过, 刀割似地, 连树都被吹得折了腰。
乌云遮日,飘卷而起的沙砾磨红了少年的眼。
张言之微不可察地踉跄一下。
“你是想分……”喉咙干涩到发痛,张言之说不出最后那个字, 也不想说。
“我们先吃饭好不好。”他试图转移话题。
黎梨没回应, 低眼, 盯着鞋尖瞧。
“就算出国, 我也会每天和你打视频。”语气带了哄。
张言之不认为这将会有什么大问题:“一日三餐, 早起晚归,我都会主动和你报备。”
“跟现在的周内没什么两样。”
闻言,黎梨抬了眼:“那周末呢?”
她表情已经恢复了平静,可那双眼睛依旧发红:“如果我需要你,你能随时且立刻地出现在我面前吗?”
张言之被他问得无言。
她似乎有些失望,嘴唇动了动:“你别跟着我了。”
“这个话题我们之后再讨论好吗,会有解决办法的。”张言之还在坚持,伸手去牵她:“带你去吃饭。”
然而,黎梨避开了。
张言之的手就这么顿在了虚空中,内心恐惧越来越剧烈。
“我想回宿舍了。”黎梨弯了弯唇,明明是笑着的,可说出的话却冷冰冰,令他一时却了步——
“答应给许家明准备的生日礼物还没做完呢。”
……
半小时后,南礼大学正门对面的商场负一楼。
全场十元的礼品甩卖店里。
沈沐瞧着心不在焉的黎梨,略心疼地夺走了她手上捏着的手机,摁灭。
“别看了。”
盯着眼前这人红肿的眼,她叹了口气:“再看也改变不了什么。”
黎梨吸吸鼻子,不死心地问:“沐沐,我们专业真的不能申请中外联培吗?”
“你想什么呢。”沈沐径直戳破她的幻想:“网络传播新媒体,你去国外干嘛?脸书和U管,你用的明白吗?再说人家的运行模式都和我们不一样,你去,是打算自创一个新平台啊?”
“那你说我怎么办。”哭腔明显,黎梨没了办法,眼泪说来就来,扑簌簌就往下砸:“以后就很难见到他了。”
“两年而已,不至于,他又不是死了。”
“再说,思念是相互的。”
“又不是只有你一个人难受。”
邵小雅在旁帮腔:“就是就是。”
“梨子,你听我说,如果一个男人真的爱你,你目前设想的这些困难,他会比你更着急去解决。”
“你就别操心了。”她上手搂住黎梨,恨铁不成钢地柔声哄着。
说话间,林霜提了礼品盒从前台结账走回来,见三人满脸严肃,当即吓了一跳。
“怎么了,这是。”
沈沐朝黎梨的方向使了个眼色。
林霜当即秒懂:“行,那咱东西买完,也别在这儿干杵着了。”
她垂头,拨拉了两下手机:“走吧,我订了个卡座,带你们潇洒会儿?”
黎梨悄悄背过身,把眼泪抹了:“你们去吧,我过会儿回去睡觉了。”
沈沐毫不客气地戳穿她:“骗鬼呢,就你现在这个状态,回去能睡着?”
黎梨撇撇嘴:“那我没心情嘛。”
“别跟姐几个来这套。”沈沐没给她找理由,扬手一抬,就勾了她的肩膀,将人半推着走:“没心情也得在旁边看着,就当陪我们了昂,姐妹安慰你半天,精神损失费这边总得补偿一下吧?”
“……”
黎梨拗不过她-
目送黎梨离开之后,张言之无处可去。
百无聊赖在校园晃荡了几圈,他最终还是先回了趟寝室。
屋内静悄悄,张言之脱了外套,扯开椅子坐下。
“刺啦”一声响,震得徐一迪蓦地惊醒。
迷蒙地睁开眼,他无意识地偏头,正对上张言之线条冷硬的侧脸,瞌睡一下全没了。
“我靠。”低骂了一声。
张言之懒散地撩起眼皮,看见他,也照样是那副爱答不理的德行。
“你回寝室了?!”徐一迪坐直身子。
张言之神色淡漠地收回眼。
所幸他这副生人勿近的模样,徐一迪早已经习惯,也没觉得哪里不对,下床搡了一把头发,踩着拖鞋就要去洗漱。
去卫生间前,余光随意瞄了眼手机,恰好看到几分钟前的微信消息。
任让:【部长,周末例会请个假啊。】
眉毛向上挑起,徐一迪烦躁地嘶了下,没忍住摁住语音条。
“滚蛋,你请假,部长汇报什么的让我来啊?”
张言之低睫,碰亮了屏幕。
任让几乎是秒回,由于解释的废话太多,徐一迪懒得细看,干脆让他打电话。
“喂”一声接通后,徐一迪旁若无人地开了免提,将电话随手扔到桌面,躬身就去抽屉里找毛巾。
“不啊。”任让的大嗓门极具标识,顺着喇叭吼出来:“我PPT都录屏做好了,您到时候就受累,上台点个自动播放的事。”
徐一迪这才松了口:“哦,那行吧。”
如蒙大赦的任让笑得很谄媚,官方道谢。
“……”徐一迪嗤了下:“以后这种事,少谢。”
任让嘿嘿笑:“明白,这不是特殊情况嘛。”
对此,徐一迪也不好奇,找到毛巾以后起身,又翻箱倒柜挑了几件换洗衣物,直言让他滚蛋。
谁承想,聊上头的任让却依依不舍,明知他不会搭腔,依旧自顾自地叨叨起来。
“唉,其实我也不想去,但好歹是同寝室的,面子功夫不得不做。”
徐一迪哼了声,捞过手机准备挂断。
“快烦死这个许家明了。”任让嘟嘟囔囔地哀嚎:“也不知道脑子一天天想的什么玩意儿。”
“临两天才通知,表白还要挑生日会,真是神经。”
张言之打字的动作一顿,抬了点头。
徐一迪:“差不多得了啊,当我这儿垃圾桶呢。”
“得,您休息,我这就滚。”
徐一迪点头,刚打算出声应,结果就被张言之叫停。
徐一迪愣了愣,指尖顿在红色按键上方约半寸,转回头。
张言之朝他伸出手。
“……”
凭借理解,徐一迪慢慢把手机递过去给他。
张言之接了,在徐一迪怪异的眼神中,先面无表情地瞥了眼备注,关掉免提后,才缓缓抵上耳边,出声。
“生日会地址是哪里?”
对面突然静了下。
五秒之后,任让迟疑的声音响起在耳畔。
“……您哪位?”
张言之自报家门:“是我,张言之。”
“……”那边随即又是一默。
“你刚才说,许家明生日宴在哪儿?”
干等了一会儿,张言之耐性告罄,语气沉沉,再一次复述了一遍。
任让不明所以,但还是老实回答:“在‘七日晴’。”
学校附近商圈新开的酒吧,正是前几天兼职驻唱的地方。
张言之不可谓不熟悉。
他没再说话。
这反倒勾起了徐一迪的一颗八卦心。
“许家明谁啊?”
深呼吸两下,张言之把手机拿下来还给他,顺势抓了自己的,一言不发地越过徐一迪,朝门外走。
没得到答案的徐一迪扭头就问任让,心安理得地把火撒在不相干的人身上。
“你这室友什么来头?”
任让自是听懂了他的言外之意:“我也不清楚啊,怎么听上去,他跟张言之还认识。”
“怕不只是认识那么简单。”徐一迪暴躁扔了毛巾。
“嗯?”任让竖起耳朵:“他俩还有过节呢?”
“你问我我问谁?”徐一迪不屑:“这还是我第一瞧见阿言生气。”
任让感到不可思议:“你傻了吧?”
“究竟是什么让你蒙蔽了双眼。”
“?”
“忘了上回黎梨的事情了?”
提起这个,任让就迫不及待开始揭短:“他冲你发的火还少啊?”
“……”
“还有上上次,我给你送饭……”
徐一迪扯了扯唇,打断他:“有病?”
话落,任让赶紧闭上了嘴。
“你刚说那许什么的生日宴在哪儿?”过了一阵,徐一迪又主动问。
任让无奈地重复了一遍。
说完才反应过来,他惊恐道:“你想干嘛?”
下一秒,徐一迪直接验证了他的猜测:“时间呢?我也去看看。”
“不是吧,哥们。”
任让话中满是不赞同:“人家秋雅生日,你去搁那儿又唱又跳?”
“说人话。”徐一迪捏了捏额角。
“你去干嘛,你跟他也不熟啊。”任让有理有据。
“我不是和你熟?”徐一迪说得随意。
“那又不是我生日。”任让试图和他讲道理。
“哦,所以呢。”油盐不进。
“主要我跟他关系也一般……”
任让没了办法:“而且这回生日宴就是个幌子,醉翁之意不在酒的,你不是最讨厌这种尴尬场合了吗?”
“少废话,时间。”徐一迪不愿意再多说:“我还真就想看看到底是什么样的佳偶良缘。”
“……”
“什么呀,不过是许家明单相思罢了。”聊起这一茬,任让忽地想起来了:“听说还是个大一学妹。”
“挺有意思。”徐一迪不以为意地评价。
“我说,你要真想来的话——”话锋一转,任让给他出主意:“不如开完会问问江清远呢?”
徐一迪略惊讶:“嗯?他也去?”
“没请到。”任让实话实说:“许家明特意问过来着,但人家回绝了。”
“他们怎么认识的。”他们绕不过这个问题了。
“不清楚,起因貌似是许家明近来参加讲座跟刘老师搭上了话。”
任让话说得委婉:“近水楼台嘛,可能就想和老师身边的红人打好交道,以后好办事。”
“他这个人吧,利益至上,为达目的不罢休,各种手段脏得不行。据说以前高中的时候,为争咱学校的报送名额,还故意玩弄了一个小姑娘的感情。”
徐一迪:“这你都能知道?”
“他开学那会儿自己说的啊。”任让越讲越无语:“就那点破事,炫耀了近一个学期,耳朵都听起茧了。”
“所以这次心血来潮要整这一出,具体还不知道什么情况呢。”他说:“可别又来一次悲剧重演。”
“那我岂不是变成帮凶?简直造孽。”
徐一迪敷衍地笑了下:“你还挺会给自己加戏。”
“我认真的。”任让极具心理压力地长叹一口气。
“行了。”瞟了眼时间,徐一迪没空再闲侃。
“跟你聊天,我都没洗漱。”他并不介意再给任让弱小心灵额外添上一份负担:“一会儿耽误事了,你负责。”
被甩锅的任让:“……”
……
另一边,张言之失魂落魄地走出宿舍。
因为着急,连外套都顾得上穿。
冷风中站了太久,他手指已被冻得僵硬,特别是关节位置,全都泛了红。
大脑空白一片,张言之也不知道自己该干什么。
完全是凭借本能,他拨通了黎梨的语音。
备注界面跳出来。
还是她之前改的那个【迪迦老婆】。
回忆翻滚而上。
甜蜜与苦涩交织,不禁令他走神。
音乐只响了一声便停止。
张言之垂眸看,发现是黎梨已经接了起来。
他张了张口,却也没出声。
凉风毫无征兆呛进喉管,他连咳好几下,可对方仍然无动于衷。
不知道是风太大,还是别的什么原因。
张言之只感觉眼睛一阵酸疼。
兀自缓和了下,他出言,问得轻声:“你在哪儿?”
“……”短暂的沉默。
他以为是她没听清,于是很快又问了一遍。
黎梨淡淡“嗯”一声,学着他以往的毛病,答非所问道:“怎么了?”
“……”她那边背景音嘈杂,隐隐约约有金属乐器夹杂玻璃碰撞的轻响,伴着男女嬉闹调情的声音传来。
张言之眉头皱起成结。
“你没回宿舍。”是个肯定句。
“等一下。”她像是走到了一个稍宁静的地方,远离了喧嚣。
“你刚刚说什么?”
电话里只余两人浅浅呼吸。
张言之抬脚往校门口走:“在哪儿?”
他第一次冲她发了火。
也可能不是发火。
只是声线低沉得不像话。
“我去接你。”
他说的是接,不是找,也不是陪。仿佛料定了只要他去,她就会和他走。
黎梨干涸的眼睛没出息地浮起雾气:“我不想回。”
张言之脚步钉住。
胸口也随之发闷。
痛感细细密密,伴着呼吸不断攀沿。
张言之掌心攥拳垂到身侧。
“黎梨。”他喊了她名字,脆弱得不堪一击:“你……后悔了吗。”
没头没尾的话,黎梨只当他还在纠结先前的吵架。
于是启唇,认真地答——
“有一点吧。”
第62章
◎“他的爱沉默又笨拙。”◎
*
老人说。
如果执念想得到一个东西, 那么最好的办法就是——先放下它。
张言之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了,几乎是在听见她说出这句话的同一秒,内心深处那种难以言喻的恐惧就好像终于落了地, 自卑和心痛缠绕,他居然产生了一种果真如此的错觉。
感觉像是所有事情到这里就足够了、结束了、没必要了。
他不知道该如何继续, 也不知道该说什么。
只能任由沉默穿透电流去无限蔓延。
良久。
应该是过了许久。
他听见黎梨那边传来几声女孩的叫嚷。
零零散散的,他快要听不清。
大概意思是让她别扫兴躲在门外, 喊她进去。
黎梨敷衍应声:“马上,你们先去。”
随后等人离开, 她才重新将手机贴到耳边,压低声音询问。
“你还有事吗,没事的话, 我……”
“黎梨。”又一次打断她, 张言之本想说些什么,可话到嘴边, 却蓦然丧失了勇气。
喉结滚动, 他只能艰难地从嗓子里挤出字音,拼凑出她的名字。
黎梨。
他的黎梨。
你看, 他和她就是不一样。
她有很多名字。
黎梨、茜茜、黎吧啦。
个个都是宝贝般的存在。
而他, 张言之。
一无所有。
听见他唤自己, 黎梨淡淡“嗯”了一声,表示自己在听。
“……算了。”可他像是忽然一下没了力气,低沉的语气中满是破碎和妥协:“你记得早点回去。”
“知道。”她隐约带了点恼意:“你还有什么要说的吗?”
“……没有了。”
“你刚刚喊我, 是想说什么吗?”她又给了他一次机会。
“没什么。”
张言之笑了笑, 故作轻松地答:“就随便……叫叫你。”
“有病。”她更生气了。
“嗯。”他不否认。
“……”
气上头的黎梨干脆把电话撂了。
……
接下来的两天。
学校领导层出面, 让岑今山和刘坤组局, 约着张言之和他家里人, 也就是张国栋,他名义上的父亲,一起吃了顿晚饭。
结果自然是不欢而散。
话说那张国栋,原本是死活不肯同意放张言之走的,但在瞧见岑今山推过来的银行卡之后,眼珠一转,忽地就改了主意。
一旁坐着的张言之实在看不惯他这副见钱眼开的嘴脸,半分面子不留,径直就将卡从他手上抽走,还了回去。
“不必。”他说得委婉:“无功不受禄。”
言外之意,关于公派留学,他还没有考虑好,因此不用拿这个来做立契的凭证。
谁料张国栋一听这话,当场就火了。
毕竟也是曾经进过局子的人,社会混习惯了,他一时也没顾忌场合,二话不说便抄了酒杯往张言之脑袋砸。
“奶奶的,小兔崽子翅膀硬了是吧?”
边打还边骂,嘴中脏话不断,一字一句满含恶意,丝毫没有身为父亲应有的样子。取而代之,全是对金钱的算计。
“真当自己牛逼了啊?”张国栋阴冷地笑着:“敢从老子手上抢钱,真是长本事。”
“大学期间挣了几个子,就不知道天高地厚?”
“还他妈归扯什么无功不受禄,那老子我把你养这么大,报酬呢?”
紧急之时,还是刘坤率先反应过来,一把冲上前死死扣张国栋的胳膊,拉开了他。
酒店侍者闻声闯了进来。
见势不对,忙去搀扶跌倒在玻璃碎渣残堆中的少年。
主位之上。
满头花白的岑今山目光沉沉,视线无波流转,往张言之方向扫一眼。
而后,抿着唇捞过手机。
直接就报了警。
滚烫的鲜血沿额头滑落,混乱之中,张言之兀自倚着墙角缓和。
冷眼旁观着那个和他血脉相连的男人被民警们以“酒后蓄意滋事”的名义带走,他连一句多余的证词都懒得说。
是了,这才是他的命。
亲情明码标价,身后藕断丝连,斩不断的是一片血缘狼藉。
而这样的他,污秽满身。
又凭什么妄图拉她去下地狱-
自上次吵架之后,不管出于什么原因,黎梨都再没有主动联系过张言之。
当然,他也一样。
其实那天他打来电话,她气就已经散了一半,差点要心软答应让他来接了。
结果却被他轻飘飘的一句“早点回去”给噎了个半死。
恋爱教给人的第一课就是拐弯抹角,想要的从不肯直说,总期待对方能够透过重重迷雾一眼看透自己的内心,仿佛只有这样,才能证明他们是彼此灵魂的唯一契合。
黎梨也不明白,自己究竟是什么时候将口是心非练得如此炉火纯青。
虽然知道是自己不对。
但就是拉不下来脸先去道歉。
大概他这段时间无条件的纵容铸成了她恃宠而骄的资本。
现今,黎梨对张言之完全是有恃无恐,总觉得他不出半天就会来找自己和好。
然而,这次却出乎意料。
他从始至终,没有再发过一次消息,更没有打过一通电话。
聊天框点了又退,退了再开。
黎梨平躺在床,揪住草莓熊的耳朵,胸口实在闷得发慌。
没忍住,还是动手点进和他的对话。
气泡栏内文字删删减减,她一时恍惚,突然不知该从何说起。
她想平静地问问他。
为什么临时想去出国读书。
还想歇斯底里地指责他。
为什么每次都要把决定憋在心里,不问不说,当别人都是傻子吗。
而且,她真的很讨厌这种“被通知”的感觉。
没有预兆,不是商量,只有冷冰冰地陈述事实,总将她思绪打得措手不及。
黎梨甚至还想任性地给他出个难题。
如果非要二选一呢。
她和前途。
他来二选一。
很无理的要求。
黎梨明白,可仍控制不住去无理取闹。
但每每理智回归,又常觉懊恼。
说白了,她不过是想让他来哄哄自己。她要的,无非是他的态度。
左右摇摆,黎梨快把自己逼疯了。
她斜靠在床头,盯着手机看,看着看着,眼泪不知怎地,就蓄满了眼眶。
然后,伴随她无意识的眨眼动作,一颗颗豆大的水珠就滑过睫毛往下淌,跟断了线似的。
很快便晕花了屏幕。
夜浓于水。
隔壁床的邵小雅不自觉翻动身子,夹杂喃喃的梦呓,带起木质床板不大不小的一声响。
黎梨抬手,用手背抹掉眼泪,下意识地吸了吸鼻子。
指尖悬停在不断跳动的标识键上,纠结不过半秒,她索性把刚打好的长串消息清空,转跳进他的微信朋友圈。
平日里,他原本也不怎么喜欢发这些。
所以界面上的内容寥寥无几。
因为四周有床帘严严实实地密封着,光透不进来,所以狭小空间内此时一片乌漆嘛黑。
黎梨揉了揉眼睛,就着屏幕自带的那点微光,又把他的朋友圈前前后后仔细重看了一遍。
这才发现其中一条违和的内容。
发布的时间点正是先前的头像争夺事件发生时。
当时邵小雅给黎梨看的只是徐一迪的吐槽帖。
于是黎梨也没多去思考。
不过。
即便让她想,她估计也想不到,张言之那么一个无趣死板的人,居然还会在这上面学巧。
何况真论起来的话。那会儿应该是他们才确定关系没两天。
彼此间还有些无法言明的生疏与隔阂。
黎梨也曾期盼过,他主动提出官宣的可能。但后来,又觉得似乎没必要因为这个而刻意为难他。
再之后,看见他和徐一迪直白说起“女朋友”三字,她便心满意足得不行。
因此这一来二去。
她也就消了幼稚发圈宣示主权的心思。
往常冲浪归冲浪,黎梨实际上不太喜欢刷熟人的动态。
于是便也错过了他这一条。
没什么特别的。
张言之放了张奥特曼图片。还是她之前投送给他的。
关键上面的配文挺中二。
简简单单一句话,满打满算下来,一共也就四个字——【我是迪迦】。
除此之外再无其他。
倒是勉强也符合他往日话不多说的人设。
但底下一众共友还是炸开锅。
没人知晓其中深意,吃瓜群众纷纷点赞,不可置信地跟评:【ber,哥们,被盗号了?】
只有明白始末的黎梨本人后知后觉。
原来。在当下这个暧昧至死的时代,依旧会有人爱得这般沉默且笨拙。
……
次日便是元旦。
闹钟嗡嗡刚响过一声,就被人伸手摁断。
黎梨手撑着床板爬起来,下地穿好拖鞋,顶着两个浓重的黑眼圈去卫生间里刷牙时,刚好和上厕所回来的沈沐撞了个正对面。
“豁——”沈沐抬手捂上胸口:“你走路没声音的啊,吓我一跳。”
黎梨没回应,眯眼越过她,去了屋里。
“呦,不错啊。”上下打量了一番她的着装,沈沐双手抱胸,凑热闹地往门边一倚,慢悠悠点评道:“你打算竞选国宝?”
“……”
黎梨精神不佳,没功夫和她斗嘴。
“干嘛不理人。”沈沐撇嘴不满。
黎梨阖眼咬着牙刷,没撑住,打了个盹。
她脑门差点磕到瓷砖,沈沐眼疾手快,赶紧展臂拦住。
“你昨晚偷电瓶去了?”她松开禁锢她肩膀的手,眼露不解:“不是说八点不到就上床了吗?怎么还困成这样。”
口腔中薄荷味弥漫,黎梨迷蒙睁开眼,仰头举杯,喝了一大口水,又吐掉,说得轻松。
“失眠了。”
“……?”
“你不知道,在你们酣然入睡的时候,光之国已悄然被黑暗笼罩。而我作为迪迦之妻,偶然路过,顺带就替你们打跑了怪兽。”
“……”
沈沐嘴角一抽:“神经。”
黎梨弯唇。
“诶,说点正事啊。”又过了会儿,沈沐站直身子,不无担忧地看向她。
“就你现在这状态,感觉随时都能昏倒一样,晚上的酒局还怎么玩?”
黎梨伸手取了毛巾,拿自来水浸软了后,摆干,不紧不慢擦着脸,看上去并不在意:“那就不去了呗,反正我和他也不熟。”
“别啊,别不去啊。”沈沐劝说:“面子功夫总得做做吧,大不了你不喝酒不就行了。”
黎梨对此不置可否。
洗完脸,黎梨脑袋总算清醒了点。
对着镜子深呼吸两下,她提步往外走。
沈沐亦步亦趋地跟在她背后。
黎梨觉得奇怪,猛地停下来。
低头没注意的沈沐刹车不及,撞上了她。
“你有事儿找我?”黎梨转过身。
“……”早知会瞒不过她,沈沐摸了摸鼻子,承认:“嗯,也不是什么大事。”
黎梨安安静静等着她的下文。
“就是……”沈沐不敢直视她,眼神四处乱晃,绕了一圈都没能落到实点上:“有件事,我得和你说一下。”
“先声明。”她右手比出三根手指,并起到颊侧,表情郑重其事地撇清关系:“绝对不是我专门打听的。”
黎梨皱了眉:“你直说就好。”
“我听说张言之他爸最近来过学校一趟。”
“……”不用问,光看她这震惊表情,沈沐就基本明了了大概:“他没和你说吧。”
黎梨“嗯”了下:“是来办出国手续吗?”
“好像是吧。”沈沐点点头,但立马又接了句:“不过,最后据说没谈拢。”
黎梨:“?”
“中途反正不知道出了点什么岔子。张言之他爸后面是被警察带走的。”沈沐说。
“警察?”黎梨沉吟片刻,联想到一种荒谬的可能:“他爸不让他走吗?”
“具体原因不清楚,反正,张言之出来的时候额头渗了血。”
“……”
“我本来昨晚知道后就想告诉你,但谁知道你睡那么早,等我回来的时候,你已经在床上了。”
黎梨沉默。
“要我说啊,你要不也先别置气了。”沈沐叹了下:“就张言之家里鸡飞狗跳那情况,他这国能不能出,还真不一定呢。”
黎梨怔松,轻声咕哝了句什么。
沈沐没听清:“说什么?”
“我不是因为出国和他置气。”黎梨苦笑了下。
沈沐:“你前天还怕自己马上见不到他。”
“怕是当然要怕啊。”一种别样的情绪在心口发酵,黎梨费力地扯大唇角:“可我,也不想他不如意。”
沈沐不太能理解她这种心情:“梨子,你很矛盾诶。”
“这世上不如意的事多了,”她笑着宽慰:“很多时候,不是我们不想,就能不发生的。”
“我知道。”
“那么你到底在难过些什么呢。”沈沐摆事实讲道理:“他出国吧,你不开心;现在他可能走不了,你也没见得有多高兴。”
黎梨:“我也不知道。”
她也不知道为什么。
在听到这些事情后的第一反应,会是心疼。
黎梨忍不住去想。
如果是她。
她有幸得到这么一次机会,爸妈知晓后会作何反应。
或许会喜上眉梢逢人炫耀,又或者,面上装得平静,暗地给她准备好惊喜和奖励。
总归不会是闹成这样。
她的家人,一直都是支持她的所有决定。
就连高考复读这种人生大事,也愿意听从她的意见,任由她胡闹。
追根溯源,黎梨是在蜜罐里泡大的。
所以她想象不到天底下怎么会有不爱孩子的父母。
明明张言之没有做错任何事。
甚至,他不过是凭本事赢得了一次令人艳羡的机遇。
可是为什么。
无论是她,亦或他的家人,都在接连阻拦着他的前行。
黎梨后悔了。
她没再管沈沐,侧身快步走回桌边,一把抓起手机冲到阳台。
冷风刮到脸上生疼,掌心也被冻得轻微发抖。
黎梨泪眼朦胧,手指颤颤巍巍打开锁屏,径直点到置顶联系人那栏,没犹豫,摁下拨通。
第63章
◎“给他点时间。”◎
*
时间一秒接一秒地流淌, 无声又无息。
嘟音漫长,“请稍后再拨”的女音冰冷地响起在耳畔,可张言之的电话却始终没人接听。
眼泪吹干在脸颊, 黎梨脱力地放下手。垂头,看着渐渐熄灭的屏幕, 她僵硬地站在原处,一瞬间, 竟然有点手足无措。
推拉门吭哧发出折叠的声响,是沈沐从外面走进来, 臂上还搭了条羊绒小毯。
看见黎梨的时候,沈沐微不可查地轻叹一口气。随后上前,将毛毯抖开。
张臂, 给黎梨披到肩上, 她问:“冷吗?”
黎梨摇摇头。
沈沐抿唇,默不作声地给她整理仪容。
“沐沐, 你说……”
她侧了身配合, 脊背仍然紧绷,直挺地立在寒风中, 唇角慢慢扯开一抹细微弧度, 恰如这冬日里的阳光, 冰冷而不具温度:“他是不是生我气了。”
沈沐看着她,似乎想说些什么,但嘴巴张合碰撞, 半晌, 都没能发出声音。
“早知道, 我就不和他吵了。”
沈沐没接话。
黎梨说完那句之后笑了下, 也识趣闭嘴,
周围气氛宛如冰塑。
两人安安静静地面对面站着,下一秒,远处忽地传来一阵鹤唳风声。
树影随之晃动。
窗外,嶙峋的枝干落尽了叶片,目之所及,是一片灰蒙蒙的天。
“这还是……”她情不由衷,心情低落地垂下眸子,再一次开口,主动打破了尴尬:“他第一次不接我电话。”
“……可能有事没听见吧。”沈沐说。
“他手机一般不会开静音。”黎梨肯定。
“周末早上,还放假。”沈沐努力思考理由,柔声安慰她:“现在这么早,说不定这会儿还没起。”
“他生物钟一向很准时。”
“那就不能是在忙吗?”沈沐说:“他兼职工作那么多,万一就是趁这两天你们冷战期临时找了个活转移注意力,忙着没看手机呢。”
话落,黎梨低着脑袋,不吭声了。
“要我说,你也别瞎想了。”
沈沐抬手,拍了拍她肩膀,语重心长地劝:“这本来就跟你没关系,他家里的事,无论道理怎么讲,都得他自己处理。”
“……”
“他那个伤严重吗?”话题转得猝不及防。
“……什么?”沈沐没能反应过来。
“你不是说他额头流血了么。”黎梨说得平静,语调无波无澜,仿佛只是随意提起的一句。
她转过头,目光落在别处,故意转出一副不在意的模样,可细听那声音,尾调当中还带着几分不易察觉的轻颤:“是他爸爸打的吗?”
“……应该吧。”对于当时的情况,沈沐着实也不太清楚。
“唉,其实我一直觉得,他那个爹不太靠谱。”不过,既然说到这儿……她话锋一转,不知怎地,就开始操心起来:“你和他谈恋爱,叔叔阿姨那边知道吗?”
“没说过,”黎梨身子不动,硬邦邦地说:“他们知不知道的有什么关系?”
“我是觉得……如果他们知道了张言之的家庭情况……”沈沐深吸了口气:“估计大概率不会同意。”
黎梨一声不吭地看着她。
“你别用这个眼神瞧我。”沈沐耸肩,两手摊开,尽可能将话说得委婉:“我没别的意思,只是提前给你提个醒。”
“我不在乎他家条件。”指骨冻得通红,黎梨下意识虚虚攥了下,合掌,话说得肯定。
但语气却莫名有些飘忽:“我父母,不是那种嫌贫爱富的人。”
“哪是那么简单的事情。”沈沐不禁笑她天真。
“要光他爷爷一个的话,你说经济差点就算了。毕竟人活在世,孝排首位。”
沈沐又叹了下,真切地替她考虑:“可他爸,是个进过局子的,不管是赌博还是斗殴,都是有前科在的。”
“虽说祸不及子女,但这污点也是实打实……”
“这我知道。”不想再听下去,黎梨径直打断了她,声音夹杂几分不悦。
“他是他,他爸是他爸,一码归一码,归根结底,我喜欢的是张言之,又不是他爸。”
“但这根本分不开啊,黎梨。打断血脉连着筋,除非他能狠下心不认他这个爸。否则,你未来就得和他一样,喊他一声‘公公’。”
沈沐皱了眉,越说越急,把道理掰开了、揉碎了往她脑子里灌,和之前江清远说得一模一样:“如果你只是谈场恋爱,那自然没问题,我没意见,也不会拦你半点。都是成年人,也应该学会为自己的行为负责,的确不存在谁占谁的便宜。”
“可如果……”沈沐深呼吸,抬起眼,灼灼凝望她:“你想要以后、考虑婚姻。”
“那么,这些血淋淋的现实就是目前横插在你们面前的最大阻碍。”
“你气他什么事情都不告诉你,”她旁观者清:“他自己又不敢提及。”
“说白了,你们都在逃避,只是他更消极一些而已。”
黎梨静了下:“可是这些问题,明明可以两个人一起解决的啊。”
“你太理想主义了。”
“解决,怎么解决?”
“他爸那边只要还有瘾,就是个无底洞,你们根本填不平的。”
黎梨忽然说不出反驳的话来。
“我知道,这些话,于情于理,我说的话都不合适。”
“可是黎梨。”沈沐没再掩盖,把曾经喜欢张言之时的顾虑一股脑全吐了出来,并非坏心,而是真真切切希望她能够想明白:“我也真希望你能像以前一样开心。”
“不要再纠结这些糟心的事情了,今天就当给自己放个假。”
她定定看向黎梨:“你和他的这段感情,本身而言就是个死局,别人帮不了你们。当然,你也帮不上他。唯一的解法,握在他自己手里面。”
“而你,能做的也只是去坚信一点。”
“邵小雅不是也说了吗?倘若一个男人,他足够爱你,他会比你着急去解决困难。”
“……”
“何况他也已经开始行动了,不是吗?”
黎梨眼前又晕起雾气,视线模糊,她抬手用力擦了擦眼睛,吐字时的鼻音很浓:“什么?”
“我猜,他这么急切想要抓住公派机会出国,可能也是想要尽快给你一个交代。”沈沐拉起她的手,装模作样地拍了两下,明明没用什么力道,却像是含了千斤万钧的重量。
“所以,给他点时间。”
“……”-
许家明的生日会今年请了不少人。
黎梨她们一宿舍来得晚,等推门进去时,沙发上已经黑压压地聚了几堆。
打头阵的林霜四下扫了一眼,趁音响正噪杂,暂时还没人注意这边,便悄悄摸摸地压低了音量跟另外三个汇报情况。
“看样子,咱班助这次真下血本了。”
邵小雅接话:“这里面的人怎么感觉咱们一个都不认识,如果冒昧打招呼,会不会尴尬?”
“你睁眼瞎啊?”似是觉得荒唐,向来以温柔著称的林霜难得爆粗口,和她打起嘴仗:“你忘了,他可是在班群说的。”
抬手,随意点了个角落,她说得痛心:“不说别的,你连咱们隔壁寝室的人都不认识了吗?”
顺着林霜指的方向,邵小雅看过去,嘿嘿笑两声:“哎呀,没注意。”
“我看你就是不想注意。”沈沐笑着拆台。
邵小雅咬唇,承认:“真的烦死了,早知道人这么多,就不来了,反正看这样子,他自己估计也记不住谁来谁没来的。”
正说着,当事人终于酒桌里得闲。
许家明余光瞥到门外动静,一顿。附耳和朋友说了“失陪”之后,便端了个酒杯,不紧不慢地朝她们信步而来。
“怎么在这儿站着。”他偏头,给她们腾了点空,嘴角噙笑,招呼道:“里面坐?”
沈沐也不扭捏,应下,先给邵小雅和林霜使了个眼神示意,而后伸手,打算去拉黎梨。
许家明把手上的酒杯递过去。
“不用了。”沈沐摆摆手婉拒:“我们喝不了。”
“一杯不至于。”许家明见招拆招:“而且,专门买的果酒,度数不高。”
沈沐不接:“真不行,等会儿撒酒疯。”
见他眼睛有意无意瞄向黎梨,沈沐说得更直接,满嘴开始跑火车:“梨子感冒了,喝了头孢。”
彻底断了他的心思。
“那行吧。”许家明还是笑,手垂下放了酒杯,也没再强求。
“那你们先随便坐,等会儿,我们吃饭。”
沈沐点头,越过他离开。心不在焉的黎梨被沈沐拽着走,擦肩而过时礼节性颔首。
许家明扬眉。
……
许家明出手阔绰,‘七日晴’酒吧包场。
见人到的差不多,许家明喊了几个男生把大厅的桌子拼了下,凑成一个大圆桌。
扬手喊过服务生上菜。
黎梨眼睛一直盯着手机,就连凉菜上来,头也没抬。
沈沐看不下去:“诶诶诶,发什么呆,吃饭呢。”
“没胃口。”
“信不信我给你把手机砸了?!”
“……”黎梨胳膊拧不过大腿,这才收了手机。象征性动了两筷子,很快又放下,低头去看手机。
从早上到现在,张言之还没有给她回过电话。
发出的消息全都石沉大海。
他一个字都没有回。
手指上下滑动着屏幕,黎梨来回拉着,把自己发出的那几条消息重新看了好多遍。
场景似乎又回到了他们当初认识的那段日子。
满眼的绿气泡。
和前些天两人有来有往的聊天大相径庭。
黎梨心口堵得慌,赶在沈沐即将再次不爽发火前,连忙又抓起了筷子,安分进食。
七荤三素,凉热掺半,两份汤,一咸一甜,还顺带点了些甜品小食。
黎梨吃得不多,每样扒拉两口就饱。
老板娘接着上菜。
瞧见黎梨食不知味的模样,笑了笑,打趣:“小姑娘,不和胃口吗?”
黎梨不好意思:“没有没有,很好吃。”
她把手上的碟子放到桌面,一盘浸油的酥饼,看起来卖相不太好。
邵小雅嫌弃:“这谁点的啊。”
侧排的任让闻声看了眼,不看不要紧,一看也拧起眉头:“啥玩意儿?没人点吧。”
“红豆酥。”老板娘笑:“这还是前段时间我家那口子特意去A市捎带回的。”
“阿姨,您这不厚道啊。”主位上,许家明笑得别有深意,调侃:“卖半成品都不避讳客人的。”
众人接连吐槽。
“嘿,你这小伙子,”老板娘不高兴:“我好心送你们点心,一个个的还挑上了。”
“这不是送的问题。”另一头,有个脸生的面孔接话:“您这,主要看着也……”
他欲言又止,脸皱巴成一团说:“不好吃啊。”
“你没尝过怎么知道不好吃。”老板娘也是个犟脾气,当场就和他们杠上:“之前在我店里兼职那小伙子,年龄跟你们年龄也差不多大,晚饭就这个,吃得可香嘞。”
任让夹起一筷,凑近闻了闻:“那这兄弟口味挺迷啊。”
不信邪,他还试探性咬下一小口,当即酸得整个人不停咳嗽起来。
许家明张罗着邻位给他抽了张纸巾。
手捂着口吐出来,任让呸声:“这……里面怎么还有糖渣。”
在场所有人忍俊不禁。
老板娘:“红豆饼,有糖多正常。”
“关键您这也不是白糖。”任让用筷子把饼戳破,露出里面的馅料。
老板娘怔忪,“哎呦”了一声:“真是啊。”
“……”冤大头任让面含不解:“您自己没尝过吗?”
这回轮到老板娘尴尬:“唉,我这牙口不好,当时没尝,顺手就给小张了。”
一个字,成功拉回走神的黎梨。
“这个张言之,不好吃还硬吃!”老板娘表情似懊恼:“唉,也怪我,苦了这孩子当时没吃饭就过来帮忙……”
她自言自语,探身去收盘。
话落,不知是谁惊呼了一声:“阿姨,您说那个小张,是张言之?”
“……”老板娘闻声,手停顿了下,盘子刚好摆到了黎梨面前:“你们认识?”
“不不不。”说话的女孩摇手否认,羞涩到结巴:“我、我只是听说学长长得很帅。”
“嗯,那是,小张这孩子长相是真没得说,那会儿开业,不少人排队,特意来瞅他演出,嗓子好,人也勤快,还能吃苦……”她称赞不断,言语里满是对小辈的欣赏,说着说着,不知忆起什么,嘟囔道:“可惜,摊上个好赌的烂爹。”
这话说得声音不大,别人可能听不着,但离得最近的黎梨却刚刚好好听了个清楚。
苦涩一涌而上,喉咙如同哽了根细小的刺。她说不出别的话,低头戳着空盘子,神游。
老板娘手碰到餐盘。
她制止:“阿姨,就放我这儿吧。”
老板娘贴心劝她:“你这小姑娘吃饭挑,这不好吃,我去热热回家给阿旺带着。”
邵小雅多嘴:“阿旺是谁?”
老板娘腼腆:“我们养的狗。”
“……”
黎梨还是那句话:“您留着吧,我吃。”
邵小雅偏头:“你吃啊?”
黎梨含糊“嗯”了声,腾手出来,把眼前的餐具全收了,端过那盘饼,没犹豫,张口吃起来。
见状,老板娘动唇,也不好再说什么,只叮嘱了句“那你们慢慢吃”后便退开。
入口酸涩,黎梨囫囵下咽,也不细嚼。
沈沐看不惯,趁别人都在吃东西,贴近她耳边嘀咕:“好吃吗?”
黎梨不答,依旧大口吃着,直至噎得反胃。
沈沐忙替她拍背:“慢点。”
苦味在口腔弥漫,黎梨麻目流泪,却是延迟着回答了她上一个问题。
“难吃死了。”
【作者有话说】
1.
小谢牌红豆酥害人不浅。
第64章
◎“我已经有男朋友了。”◎
*
吃完饭。
在场男生们合力又把桌子撤了, 特意给中间腾出一大块空地搭台子。
黎梨从洗手间回来,情绪已经调整得差不多,只是眼眶还红肿着。
错开人流走到沙发, 她无意瞥见大厅挂起的爱心气球,步履有所感般地顿了下。
邵小雅第一个发现她, 用力招手:“快过来。”
黎梨接上脚步。
让沈沐往里面挪了挪,邵小雅笑嘻嘻拍着身边的空位, 示意她落座。
而后,光明正大和她讲起了小话。
任让自她们身边经过, 正巧林霜注意到他手上的大捧玫瑰,顺势便叫住了他:“学长。”
她收起眼回来和他平视,浅灰色的瞳孔亮晶晶, 藏着好奇:“这花从哪儿买的。”
“外卖, ”任让唇边漾起淡淡的弧度:“怎么,给你也整一个?”
林霜吓得摆手。
“不用不用, ”她揶揄道:“那么一大束, 怎么着也得九十九朵,估计老贵了吧?”
任让但笑不语。
“怎么想起订玫瑰啊?”她不解:“谁家好人生日送这个, 也不嫌暧昧。”
任让把手上拿着的花递给旁人, 乐了。
“你倒是心思细。”也不知道是夸还是贬。
林霜不露痕迹地把话还回去:“那是学长教的好。”
“……”瞅她一脸意味深长, 任让了然,脸上笑容短暂僵了下,无奈解释道:“把你脑子里那些奇奇怪怪的想法给我收起来。”
“别乱想, 跟我没关系, 人寿星自己定的。”
“不过, 也确实是要送人的。”他又神秘兮兮补充。
“给谁啊?”
“让哥!快过来搭把手!”
不远处, 会场布置还在继续, 有人扬声朝这边喊了喊。
任让得了空,赶紧应下,撂了句“小姑娘家家别瞎打听”后,就脚底抹油,溜了,
林霜对着他匆匆逃离的背影吐了吐舌头。
她转头,迫不及待地把这个新发现告诉了沈沐,后者却不紧不慢将可乐罐磕在桌角,眯眼朝许家明所处的方向看去,眼神晦暗,意味不明。
“等会儿有好戏看了。”林霜狡黠,抿嘴笑。
沈沐却突然问:“你男朋友有没有张言之联系方式?”
“……”林霜一怔:“应该有吧,怎么。”
“给他打个电话。”
“嗯?”
“现在,快点。”
“……出什么事了吗?”
沈沐没明说,下巴朝黎梨抬了抬:“别的不用提,就说黎梨喝醉了,让他过来接。”
“啊,她不是没喝。”林霜老实人。
“打就行了。”沈沐下达指令:“他要是不来的话,记得提前祝他分手快乐。”
“……”
同一时刻,原本亮堂如白昼的墙面上人影走动,光线刹那变换,忽地暗下。
紧接着,一道清润含磁的声线顺着电流滤出——
“alright everyone listen up.”
“hey,put your phone down, and look at me now.”
全场寂静。
黑漆漆的屋子里面,只剩零散几束荧幕的碎光,打在人脸上。
主持人站定在聚光灯下控场。
语调慷慨且激扬。
“ok,party time before。”
“让我们首先,以最热烈的掌声,有请今天的寿星许家明——”
“闪亮登场!”
话落,香槟四溅-
下午的时候。
张言之简单去校医务室给伤口换了药,纱布撕下,伤口结了疤。
刚刚巧,就落在眉骨末梢的位置。
一道不浅的红痕,令他本就不算柔和的侧脸更显冷峻。
等再出门,天色早就全黑了。
手机关了一整天。再开机,他居然莫名衍生出一种恍如隔世的感觉。
沿小道一直往校门口走。
去‘七日晴’的路,他熟得不能再熟。
大概过了十几分钟,张言之路过学校礼堂。门由里向外推开,一下子,稀稀拉拉出来不少人。
张言之下意识抬手,叩好棒球帽的帽檐,主动往一旁的秃树下避了避,侧开点身子,给他们先过。
垂眸刷新着手机信号,他低头认真操作,没表情。
人流来往匆匆,叽叽喳喳个不停,听着像是讨论例会的事情。
“你说,徐学长会后为什么着急忙慌去找主席?”离张言之最近的一个女生冷不防出声。
“不知道,可能有什么事吧。”和她同行的另一个女生慢悠悠地说:“你管这个做什么?”
“我好奇嘛!”女生听起来有些激动:“拜托,这可是我开学这么久第一次见到学习部部长本尊诶!以前部长团汇报,就他们部门搞特殊……”
注意力被吸引,张言之稍抬了点头。
“天呐!没想到徐一迪本人竟然这么帅!”
女生抓住同伴的胳膊来回晃,一会儿又抽出来手捧心望天,感概:“听说他家里还给学校捐了好几百万,绝了,有钱有颜,这样的男人到底都是谁在谈……”
“拉倒,你别想了。”所幸她的同伴还算清醒,二话不说就给她泼冷水:“人家那种人和我们压根就不是一个level的。”
“你没听到江学长调侃他女友三月一换。”
“说得也是。”女孩似乎有点失望,但依然不死心:“不过大学恋爱嘛,分分合合很正常。”
“所谓毕业季分手期,就算认真谈,又有几对能逃得过,反正要我选的话,我看还不如和徐学长……”
她们聊着聊着,走远了。
后头的话张言之没能听清。
沉默中,他眉头皱起,视线重新低下去,看了眼时间。
七点零五。
聚会应该过去了将近一个半小时。
从南礼去酒吧,步行不过再剩十分钟距离。
也不知道现在过去,会不会扫她兴。
张言之抿了下唇。
提步准备走,手机嗡嗡又震。
屏幕一闪,新消息跳出来。
是黎梨的。
张言之停下来,手指划动屏幕解锁,习惯性地点开了微信。
入目第一条未读,是她问他人在哪儿。
不早不晚,正好也是七点零五。
但和当下却相差了整整十二小时。
再往下。
也就是刚才。
她又发过来一张图片。
外加两句没什么营养的话——
【这个红豆酥】
【真难吃】
除此之外,连个多余表情都没有,和她往常每句后面必加emjoy的习惯完全不同。
估计是气还没消彻底。
“……”
张言之默了默,不知道该怎么回。
是不好吃。
他吃过。
所以张言之琢磨。
得先去奶茶店给她带杯小甜水。
……
入冬,江都温度骤降。
特别是晚上这个点,人行走在街上,迎面就是凛冽的寒风,刮到人脸上,刀割似地发疼。
张言之拢了拢身着的黑色羽绒服,从兜里掏了口罩戴好,只露出一双漆黑的眼睛。
奶茶店位置太过隐秘,没多少人排队。
他走上前,仰首,照着单子,点了杯近期招牌的荔枝炖梨热饮,特意说明要少糖加西米。
老板娘脱口而出:“是你啊。”
张言之轻轻应了声。
“又给女朋友带?”她认得他。
他点头承认:“是。”
“今天元旦,”老板娘动作熟练地忙碌着,照样不忘侃天:“打算陪女朋友去哪儿跨年?”
张言之一时没能回答上来,想了想,说:“看她。”
“我都行。”
他无欲无求,反正只要能和她在一起,去哪儿、干什么,都无所谓。
“嗯,趁年轻,是要多陪陪女朋友。”操作台上机器轰鸣声此起彼伏,几分钟后,一杯滚烫的果汁就倒进了纸杯,老板娘鼻梁架起的眼镜上晕开一层薄薄的水雾。
她弯唇,继续和他话家常:“虽说好男儿志在四方,可纵使‘立业’想法再大,也总得排在‘成家’后头不是?”
张言之一言不发。
“我总瞧着你这小伙子是个话少老实的。”她开玩笑:“估计没少惹人家小姑娘生气吧?”
“……”被戳中软肋的张言之眼睫轻颤。
“唉,怪不得这几回都是你一个人来。”瞧他这个样子,老板娘哪里还不明白。
“特意买了去哄人?”
张言之嘴巴动了动。
“唉,行吧。”老板娘叹了叹:“不过你也别放在心上。”
“女孩子嘛,闹闹脾气也就过去了。”她麻利打包好喝的,抵着吧台推给他。
“没有。”张言之摇头,空出手来拿奶茶,道谢:“她脾气很好。”
老板娘笑:“你还挺护短。”
张言之坚定:“不是。”
“嗯?”
“她是真的——”他想不出别的词去形容:“很好。”
正好店里打烊,老板娘也不着急,手环胸往台上一靠,就反问他:“很好?”
张言之“嗯”声。
“有多好?”
这问住了张言之。
“想不出来就算了。”老板娘收回眼,耸了耸肩,很随意:“我给你换个问题。”
“你遇见她开心吗?”
没有任何犹豫,张言之说:“开心。”
“有多开心?”
张言之:“我形容不出来。”
“不瞒您说。”慢条斯里把塑料袋打结拎好,他抬眼,眸光撞上她的,苦笑了声:“我从小命就不太好。”
风马牛不相及的对话,偏他说得郑重,可表情却像失了神,声音也低哑极了,轻飘飘的,话一出口就散在了风里:“但是自从碰上她以后,我就觉得——”
他一顿,随即扯开唇:“老天爷还真挺公平。”
“估计我全部运气都用来遇见她了吧。”
“……”
老板娘见缝插针:“值吗?”
“值。”他斩钉截铁。
“那她呢。”老板娘又问,一针见血的。
“……”
氛围陡转直下。
好在一阵急促的电话铃声打破了尴尬。
张言之没有再多说什么,迅速扫码结完账,转身接起电话。
他抬脚踏进了夜幕,背影踉跄。
“喂?”喉咙发干,呼出的鼻息融进呼啸的暴风里,就连尾调都沾染上了冷气:“有事直说。”
他向来没什么耐心,对于黎梨之外的人贯是如此,更遑论此刻情绪不佳。
电话那头。
顾行哲噎了下,纠结道:“你在忙吗?”
“不忙。”张言之走到垭边,似是为了验证他的倒霉,人行指示牌恰巧跳转成红灯。
“没事挂了。”
“诶,别别别。”顾行哲怕了他,不敢再说废话,连忙谨遵女友旨意,给他传达着信息。
谁料张言之闻言反应依旧平淡。
“说完了吗?”
“……差不多。”
“挂了。”他还是这句话。
“……”顾行哲佩服:“不是,哥们。”
“你被偷家,怎么一点不着急呢?”
“我着急有用吗?”他语气隐约含了怒。
“那你好歹过去看看啊。”
绿灯亮起,车辆止步,张言之长腿一迈,继续向前走,抬眼望着远处高楼上灯火昏暗的广告牌匾,兀自在内心估算了下时长,没接这话。
“我说你是没听懂吗?”结果没想到顾行哲也是个实心眼,当即就咋呼了起来。
“你女朋友!”他拔高语调,音量大得堪称咆哮,像是生怕他听不见一样,吵得人耳膜发疼。
“马上就要在大庭广众下被人表白了!”
“绿帽子戴头上你都能忍,你他妈的是忍者神龟啊?!”
四周有路人看了过来。
没等他说完,张言之便面无表情挂断了电话。
……
同一时间,欢声笑语充斥着‘七日晴’酒吧。
手机电量玩得临近告罄,黎梨终于舍得挪开眼,顺着其他人的目光,看向台上严肃致辞的许家明。
对方一派从容接过了主持人的话茬。
冠冕堂皇的客气话引来阵阵吁声。
有人喝倒彩,让他别来这套。
少年随即敛眉低笑。片刻后再开口,姿态却是不同方才。
三分认真,三分紧张,外加四分漫不经心。
“其实,我今年满打满算也二十了。”
他说:“母胎solo这么长时间,有时看见别人成双成对,心里难免也挺孤独的。”
此话落地,众人反应各异。
特别是沙发卡座一前一后的任让和邵小雅这两位,仗着自己隐在角落,不约而同地默契翻了个白眼。
黎梨兴趣寥寥。
探身去够桌角的饮料。
许家明请客请的人多,其中不免有例如黎梨她们隔壁寝这种,对他以往行为不知内情者,配合打趣,还只当是良缘佳话:“哟,班助铁树开花,这是要搞事的程度啊。”
当事人含笑俯身,把玫瑰抱起来,眼睛扫了圈,很快锁定在低睫喝水的黎梨身上。
“确实。”他没否认:“我今天呢,邀请大家来聚在这里,不仅是因为生日……”
口哨声接连不断。
“我喜欢一个女生。”没有铺垫地直入主题。
吃瓜群众八卦上线。
“当时在图书馆和她第一次见面。”他眼帘煽动,似陷进了某种回忆,蓦地笑了下:“我就觉得——这女孩真漂亮。”
“……”黎梨喝水动作一顿,茫然抬起头。
一股不详的预感随之扩大,她猛地站起来,拎了衣服想走。
许家明明显不打算让她如愿。
“黎梨。”他喊了她名字,在众目睽睽之下走下台,站定在她面前:“我喜欢你很久了。”
“……”
全场目光聚集。
起哄声不停。
黎梨秀眉拧起。
“和我在一起好吗?”他作势要单膝下跪。
不少人举杯祝福。
灯红酒热,将整场暧昧推向高潮。
黎梨后退一步,清醒地回绝:“抱歉,我已经有男朋友了。”
许家明不为所动:“但他马上要离开你了。”
“黎梨。”
他不肯放弃:“给个机会……”
话音未落,屋内灯光大亮。
伴随一道冷淡至极的男声响起。
“她说了她有男朋友。”
“你听不懂吗?”
第65章
◎“来接女朋友。”◎
*
众人循声朝门外望去。
黎梨的目光不偏不倚和来人正对上, 心神微动。但也只那一眼,很快,她就收了回来。
面前, 许家明缓缓站直起身子,随后玩味地勾了唇角。
寂静之中, 他不紧不慢转过去。
二人视线隔空对上。
张言之脊背绷紧成线,面无表情地凝了他片刻。
而后, 又轻飘飘移开,态度懒散且傲慢。
他短暂地低了下头, 等再抬起时,神色已然染上些桀骜。
和平日在外示人的感觉俨然不同。
但任让却多少熟悉。
眯眼打量了一圈僵持中的三人,他内心突然暗骂一声脏话。
操。
凌乱中, 他虽来不及细思, 但也大体能猜出个始末。
甚至想说,这世界, 还真tm是个草台班子。
“……”没作犹豫, 任让掏出手机。
手指跳跃轻点,切换到相机界面, 他做贼似地偷摸举起来, 调整好角度。在这个难以言说的尴尬时刻, 将镜头对准了大厅中央那三个人,按下拍照。结果着急忙慌地忘关音效,“咔嚓”一声响, 突兀地扩散在如今针落可闻的空间里。
不少人注意力挪回来。
任让讪讪一笑, 抬手躬身示意抱歉。
张言之自然也看见了, 不过也没说什么。
万籁俱静, 他突然空出一只手, 朝黎梨伸过去,薄唇开合,上下轻碰,吐出两个字——
“过来。”声音很淡。
“……”黎梨愣了下,反应过来以后,立马乖乖蹭过去。
“张言之。”
“不好意思啊,”自始至终,许家明眼睛始终追随着黎梨,直到她停步站定,才再次掀起眼皮,与张言之达成平视。
开口,他话说得倒是客气:“今天我过生日,人实在太多,忘记邀请你了。”
“不过我也没想到,你居然能找到地方。”这就是在引导舆论,说他不请自来砸场子。
“那既然,来都来了。”他无奈一叹,似笑非笑道:“进来坐?”
张言之只有两个字:“不必。”
许家明脸色微不可察地变了下:“正好,蛋糕还没吃,一起吧。”
张言之完全没给他面子:“不用。”
“这也不行,那也拒绝的。”许家明笑得阴阳:“那你来我这儿干什么?”
“你说我来干什么。”听到笑话一般,张言之忽然弯唇,长臂一展,就将黎梨一把扯进了怀里:“我女朋友在这儿遇到了醉鬼,我担心她的安全,来接她回去。有问题?”
黎梨猝不及防,一下子整个人都陷进了他怀里,鼻尖撞上他的胸膛,她有些吃痛,酸意随之而来。
独属他的清冷气息萦绕不散,黎梨头脑发懵得厉害,没忍住,伸手搂紧了他的腰。
感觉到的张言之身体一僵。
见状,许家明面上挤出来的那点笑意终于快要维持不住:“哦,是吗。”
张言之分出神,撩起眼帘看他。
“原来黎梨真是你女朋友啊,”单手捧握玫瑰花束,力道加大,尖锐的刺不断深入,直至刺破了皮肉。
许家明强撑着冷静,和他对峙,意有所指地说:“我还以为——”
“你会顾着准备留学的事,忙不过来呢。”
“我忙或者不忙的,和你有关系?”张言之嗤笑出声,似不理解:“许家明,你每天这么关注别人的生活,是很闲么。”
许家明以礼化冰:“这不是板上钉钉,所以就当提前祝贺你了。”
“祝贺我?”张言之咬字反问,气笑了:“你担心我忙顾不过来,搞这么大一出动静,跟我女朋友表白。”
“扭头告诉我,你是在祝贺我?”
“许家明,你还要不要脸。”
身后,大屏幕上的庆生视频还在滚动播放。
不知是不是巧合,画面正好停在许家明高中时期的大头照,少年眉眼青涩,眉骨宽且突,蕴含的野心毫不加掩,与当前面容恍惚重叠。
张言之这话声音说得低沉含威,音量不大不小刚刚好,足够让在场所有人听得一清二楚。
两秒死寂。
邵小雅带头鼓起掌:“骂得好,大冰花。”
大冰花是黎梨她们寝室这两天给张言之新换的外号,邵小雅性子急,一时没留神,便不小心说漏嘴。
好在没人在意。
“就冲这一句,你和梨子的婚事我准了!”她豪迈一拍胸,引来许多人侧目。
林霜赶紧冲过去堵她嘴巴,招呼沈沐一起把她往下拉。
但还是被她挣脱了出来。
紧接着,邵小雅转头面朝许家明就是一顿输出:“你这个人吧,外表看着正儿八经,可这心肠和脑子,却是个黑透的。”
“且不说你这次小三瘾没来由上头整得这出‘逼宫’戏码,”她愤愤道:“就你说你半次恋爱没谈过,你自己他妈怎么好意思讲出口的呢?”
“记性不好是吧?日子过得太顺,连自己究竟怎么来的南礼都忘了?当年,要不是你耍心眼搞大了人小媛的肚子,你以为就凭你万年老二的成绩,轮得上这个报送名额?”
三连问,层层推进。
满座皆哗然,这还是黎梨第一次从邵小雅口中听说那个受害女生的名字。
当然,之前林霜也间接走嘴挑明过,但也只是说不怨邵小雅这般看不惯,那女孩原是个和她有远方亲戚关系的。
虽不亲密,但多少沾了点血缘联系。何况邵小雅本身是个直肠子,能如此给许家明面以属难得,定是背后应了那女孩什么。再加上如今许家明班助这个身份摆在这儿。不到最后逼不得已,估计也不会撕破脸。
似是没料到她会把这些事情戳到台前,许家明当即脸色苍白地呵斥:“邵小雅!!”
“如何!”她气冲冲跨上前一步,杏眼圆睁,已是怒极:“该做不敢当是吗?你自己做的亏心事,以为换个地方时间长了就没人知道么!”
邵小雅眼尾发红,眼眶内还有几滴晶莹的泪在转:“亏小媛还以为你是个有担当的,拼死在父母和学校面前护住你的声誉。”
“对外只说是和平分手,心甘情愿。”
好事者交头接耳。
许家明指尖刺破,满目猩红地回视。
良久,他屏息调节好呼吸,试图尽可能平静地将话题一揭而过:“感情本就是‘你情我愿’。”
“你现在愿意承认那是感情了。”邵小雅气焰未消:“刚刚不是言之凿凿自己没谈过吗?”
大抵觉得他狡辩荒唐,她环胸,言语饱含不屑,阴阳怪气把他的话又复述了一遍:“还你情我愿——”
“而且几分钟前,黎梨人家说自己有男朋友,你不也上赶着去舔。”
“说白了,你这种人就是没有道德底线。”
“哦对,忘问了。”
“许家明,你一天天的,装得累死了吧?”
“……”
应该是忍耐到极限,她彻底不顾身后林霜的阻拦,接连呸声,新账旧账一起骂:“还癞蛤蟆想吃天鹅肉,做梦。”
“……”
当是时江清远和徐一迪正巧走到门口。
“哟,这是怎么了?”人未进,声先到。徐一迪双手插兜,拖着懒洋洋的腔调跟在江清远身后,出声戏谑道:“挺热闹。”
步子甫一迈进屋,江清远就闻到了一股极浓的烟酒味,下意识皱起眉。
人群默契给二人让出一条道。
两人同时抬眼。
看见张言之怀中的黎梨,均怔住。
……
屋里彻底乱成一锅粥。
好好的生日宴,由于后面三位不速之客的加入,以及因邵小雅正义执言所抖落出的惊天大瓜,最终转变为一场荒诞的闹剧。
宾客散尽,许家明颓唐地垂头,指尖血渍干涸,染红了鲜花的根茎。
本不愿节外生枝的江清远简单了解前因后果过后,瞥一眼许家明,只沉声问了一句。
“你还有什么要解释的吗?”
许家明笑:“我说你就能信?”
“……”江清远深吸气,懒得回答他这个问题:“其他都没什么,但如果高考升学保研资格存疑的话……”
他适可而止,没有再说下去,淡然道:“我还是要告诉刘老师的。”
“道德品质涉及到荣誉,职位卸任是肯定的,而且往后评奖评优……”
许家明破罐子破摔:“随便呗。”
他五指蜷了蜷,随手把抱在怀中的玫瑰花束丢掉,站直,皮鞋踩上去碾碎,径直越过了江清远来到张言之眼前。
轻描淡写扫一眼他与黎梨十指紧扣的手。
许家明接着往上,面色铁青地对上张言之的眼。
四目相对,他眼神锋芒骤利。
场面僵持几瞬,空气中如有火花焦灼。
黎梨心头无端涌上一阵担忧,她无意识用力,进一步握紧了他。
而张言之拇指指腹轻动,摩挲她的手背,作以安抚。
迎上他直勾勾的眼神,张言之松手,不动声色地侧身,挡在黎梨面前。
“你还有事儿?”
少顷,张言之轻勾了唇:“别的我都能装作视而不见,但是她不行。”
突如其来一句话。如碎子投壶不见声响,两边顿时陷入一片沉默。
受够了无声的对峙,许家明咬牙,胸口仿佛有一团熊熊的火焰在烧,理智失控,他甚至无法再佯装心平气和。
出拳迅速,带起一阵疾风。所幸张言之反应更快,抬手挡了挡,这才得以将他控制。
“张言之!”许家明近乎恼羞成怒,一双血浊的眼睛死死盯着他,不肯放过他表情任何一点可能的变化,嗔目切齿地下了定义:“你一直都知道?!”
知道他背后的那些小动作,知道他不为人知藏在骨子里的阴暗,知道却不作为,还无止境纵容他屡次三番地出言挑衅。
张言之没否认。
他这副回应,像是一盆冷水兜头浇下,许家明终于意识到原来自己努力这么久,自顾自营造出的假想敌,居然从来都没有正眼瞧过他。
因为不在意,所以无所谓。
无法相信事实的许家明徒然泄力。
……
回去路上,黎梨总感觉氛围异常诡异。倒不是别的,主要江清远这厮极没眼力见,非要当个电灯泡,杵在中间。和徐一迪两个人,一左一右,夹在张言之的两边,害得她都没地方去,只好老老实实和沈沐她们一起跟在后头。
邵小雅还在义愤填膺。
而前面的男生们则统一一言不发。
好不容易捱到了校门口。
黎梨谎称自己得去教学楼一趟,便主动落队让沈沐她们先回。
结果等江清远把女生们送到宿舍门口回身发现时,已经晚了。
没有办法,江清远只能颔首致歉,走到没人的地方,掏出兜里手机给她打电话。
与此同时,张言之手中传来震动。
张言之眼睫动了动。
“诶,你什么时候买的奶茶?”顺着震感,徐一迪眼尖注意到他垂落身侧的手,故意给他找不痛快,下巴稍抬,点点一路下来说得口干舌燥的邵小雅,凑近他耳边贱兮兮道:“反正黎梨也不在,不如你做个好人好事送她室友。”
“有病?”张言之施舍给他两个字。
“瞧你这就不会做人了吧。”徐一迪完全是没事找事:“你看你那个情敌,虽说人品一般,手腕也不高明,但情商这块儿真没得喷,毕竟,人家可是把黎梨室友和同学请了一圈儿。”
“……”张言之甚至懒得和他废话。
又过了会儿,江清远捏握着手机回来,表情凝重:“占线,没人接。”
沈沐:“不应该啊,她说她就是去拿本书。”
“什么破理由。”江清远拧眉。
沈沐耸耸肩,安慰:“你也别着急,说不定一会儿就回来了。”
“要不,”她看了眼干站着的三个男生:“你们先回吧?”
江清远还想说些什么,手里的铃声又响起,他低睫瞄了眼来电显示,到口的话不知怎地就拐了弯。
“行,那她回来,麻烦你们让她给我或者依依打个电话。”
沈沐答应。
江清远摇手说了再见,路过张言之身边时,一顿。
电话接通,那头林依依还在不停催促。他没再耽误,冲徐一迪打了个手势后,提步接上。
等江清远一走,沈沐也带着林霜和邵小雅离开。
徐一迪朝她们背影看了眼,自来熟地勾上张言之的肩,“啧”声:“看来今晚跨年夜,得我们哥俩相依为命了。”
“手拿开。”张言之目光凉凉。
徐一迪照做,收了手,哀怨望他:“你干嘛去。”
意料之中,张言之没回,单手叩了帽檐融进夜色,背影依旧酷。
徐一迪:“……”-
乘电梯到教学楼六层,顺着长廊走到头,沿着楼梯向上,就是天台。
黎梨百无聊赖,撑手倚靠在栏杆,一头柔顺长发被风吹得扬起。
夜空无星,今晚的月色格外暗。
忽地,身侧唯一那束的亮光也消散不见,阴影压下来,她抬头,正对张言之幽深的眼眸。
“你来了啊。”她不意外。
张言之“嗯”了声,把带了一路的奶茶往她手边递:“要喝吗?温的。”
黎梨摇了摇头。
张言之把手放下。
“你捂这么严实做什么。”瞧他仍戴着口罩,她困惑:“感冒了?”
张言之语塞。
习惯了他话少,黎梨对此也不在意,当即没再吭声,气氛转瞬宁静。
脸被风吹得发疼,她下巴缩进衣领。
“冷?”张言之余光看见,动手,把帽子摘下来给她戴上,结果头围不太合适,她大半张脸被帽檐挡住。
视线被阻挡,她垂着脑袋,不知在想些什么。
张言之低眸。
“你就没什么话要和我说吗?”默了会儿,还是黎梨主动开口。
夜漆无边。
她一笑,似烟花乍现。
第66章
◎“你比一切重要。”◎
*
天际边亮起一片绚烂的火花。
在冬夜的空气里溅起灰蒙色的烟雾, 而后,银光璀璨,蓦地照耀了整个天台。
张言之让她的笑容晃了下眼, 一怔。
零点钟声敲响,四周湿气在一点一点扩大。江都, 飘起了新年的第一粒雪。
“张言之,”
安静之中, 黎梨扬起脸,一动不动地望着他, 说:“我给你发消息了。”
“……”
他喉结上下滑动,“嗯”声:“我看到了。”
“那你为什么不回。”她淡淡扯唇,勾了笑。
“不知道说什么。”他诚实。
“已经和我无话可说了吗?”
“不是……”张言之心里发酸, 沉下声去解释:“我看到的时候有点晚, 而且——”
“而且什么?”
“如果再说错话,你会更生气。”
黎梨还是笑:“你还知道我生气。”
结果他又“嗯”。
“……”这下轮到黎梨无语。
“冷吗?”他拉了拉她的手, 再一次将奶茶放到上面, 说:“热的,不想喝, 捂着也行。”
“……”黎梨接过。
两个人相视安静了会儿。
“黎梨。”烟花落幕, 张言之蓦然开口, 唤她的名字,缱绻地。
北风呼啸,夹杂着霜露, 少年垂至额前的发梢上沾满了雪屑, 恍惚恰如共白首。
“我不打算去国外了。”他开门见山。
“……你说什么?”温度延掌心渗入毛孔, 随血液涌向胸口, 她愣神, 心跳漏了半拍,似没听清,又像是不可置信。
“我其实没那么大的追求,非要整个学历高低。”张言之垂着眸,语调平常地,仿佛和她谈论的,只是件普通到不值一提的小事。
“我想好了,既然你舍不得离开我,正好我也是。与其如此,无非就是我再努努力,等多找几个班上。”
他一口气说了许多话,印象中,这还是他头一回长篇大论地同她描述将来:“离你毕业还有三年,我算了自己目前银行卡里的存额。”
“虽然不多,但是也够在校外短期租个两室的房子,我想着给你留一间,你随时来住。”
见她没反对,张言之可算松口气,这才接着道:“之前几年的奖助学金……零零碎碎地,我都补贴给家里了,手上暂时没剩什么富余。”
“但今年这份,等假期发了以后,我就全部转给你。”
“……”
“你相信我……”说到这儿的张言之嗓音无端发紧:“至于叔叔阿姨那边,我一定不会让你为难。”
帽檐沉沉,黎梨大半张脸隐在阴影下,在看不见的地方,她眼睛忽地就红了。
“为难什么?”
“……”张言之默。
“和你谈恋爱,是我自愿的,你懂吗,心甘情愿。”她莫名地哽了下,深呼吸,缓了很久后艰难接上,把话说完:“我追的你,我想和你在一起,我……”
突如其来地,黎梨感到一阵心塞,她吸了吸鼻子,别过头,赌气般不吭声了。
“是啊,我知道。”他轻笑,伸手拨掉她肩上的雪渍,眉眼温柔:“可,我也一样啊。”
黎梨眼泪砸下来。
“以前,我从没觉得自己运气好。”张言之说得缓,深邃瞳孔里倒映出她的模样:“直到遇见你。”
“干嘛要说这种矫情话。”她还不好意思了。
“你不是喜欢听。”他拆台,还是笑。
“……”
她抽了手出来揉眼睛,手背蹭上眼尾,不小心将脑袋上顶着的棒球帽碰歪,嗔恼否认:“谁喜欢了,我才不喜欢。”
张言之笑着说话,把罪名往自己头上揽:“嗯,是我,我喜欢。”
“喜欢什么。”她低低接话,绵羊似地哼。
“喜欢你。”他耍无赖,这招向来百试百灵。
果不其然,黎梨忍不住嘟囔:“你干嘛。”
张言之抬起手,帮她把眼泪抹了,言归正传道:“黎梨,我说真的。”
“前段时间,我也试验性,陆陆续续地接了不少私活,平常就是忙一点,但至少,周末见一面还是有保证的。”他柔声,温热的指腹拂过她眼角泪花:“这样的话,等你一毕业,我就能攒够办婚礼的钱。我保证,肯定让你风风光光嫁给我,好不好。”
听到这话,黎梨抬了抬眼,静静看向他。
“等你考完试。这个寒假,如果你想的话,我就先带你去见我爷爷。”
思索了一下,他继续说着:“但你爸妈那边,我还是想再等等……”
黎梨眼眸暗了暗,猛地打断他:“不好。”
张言之停下来。
四目对望,黎梨刚干掉的泪又浮起,蓄满了眼眶,情绪上头,她不再矜持,径直哭出声,扯了他的手捏在掌心里,碎声呜咽:“你干嘛要把自己委屈成这样……”
张言之张了张口,却没能发出声。
目前这情况,好像不管怎么看,都是她在委屈吧……
但他此时也不敢直说。
“难道在你心里我就是那么任性又不讲理的人吗?”她得了便宜还卖乖,给他扣帽子。
于是,张言之说:“不是。”
“我只是,不希望你不开心。”
黎梨听得发怔。
“……别哭了。”他哑着嗓子哄。
“就哭!”跟他作对一样,黎梨睁着满是水雾的眼看他,抽抽噎噎地发泄着情绪:“哪有你这样的人啊……”
“做什么事情都不知道提前商量,想起来就通知,想不起来就装死闭嘴。最后等别人好不容易接受了,你又反口不干……”
张言之被她说得哑口无声,过了很久,才低下眼睛,说:“对不起。”
“收回去,我最讨厌这三个字了。”黎梨抽抽嗒嗒。
“……”张言之真没招了,只能由着她哭,一直等她哭得差不多,眼泪掉没了,才伸手,帮她把帽子扶正,顺手又把她鬓边的碎发拨至耳后,温声认错:“我真的。”
“不擅长经营感情。”
“借口。”黎梨红着眼控诉:“我都教过你很多遍了,但你从来不改,每次都是我追着问。”
“那是因为我不知道该怎么开口。”张言之顿了两秒,实说实说:“你说不喜欢听‘对不起’,可我好像只会这三个字。”
“黎梨,这是我第一次谈恋爱,我也由衷希望,它能是最后一次。尽管,我自己能保证它会是唯一一次。”
绕口令似的话,偏他说得顺畅,半点停顿不戴。
黎梨呆了两秒,听懂了,破涕为笑道:“你这人真好笑,时间还长,你保证,你怎么保证,你拿什么保证。”
张言之说:“可我只喜欢你一个。”
他只喜欢过她,也只会喜欢她。
“……”黎梨脸上的笑意慢慢敛起。
“因为太喜欢了,所以……”张言之抿唇,声音愈发低沉发涩:“会害怕。”
“怕什么。”
“很多……怕自己不符合你的想象,怕我让你失望,也怕没能力给你更好的生活。”
“更怕,你知道我不好的一面。”终于还是逃不过这个话题,他叹了下,一句“对不起”卡在嗓子眼,上不了下不得,只能硬生生地往下咽,脱口而出时已换了措辞:“抱歉……”
他说:“我的家庭条件可能……不太好。”
如鲠在喉,他快要讲不下去。
“大概在我十岁的那年,我爸妈就离婚了。”张言之扯了下唇:“那个时候,他们俩都不要我。”
黎梨心尖骤缩,只觉无形中如有一双大手,攥着她的心脏在缓缓拉扯。
四周空气宛如凝滞,连彼此的呼吸声都变得轻飘飘。
“我妈改嫁后,张国栋像是少了最后一道约束,彻底沦成赌徒,输光家底不说,还三天两头地因聚众斗殴进局子。爷爷没办法,只能大老远从乡下赶来照顾我。”
“打那以后,我就和他一起生活着。”
说这些话的时候,张言之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他用最平淡的语气说着最普通不过的话,三言两语就概况了自己的大半生:“再后来,忘了是哪天,爷爷积劳成疾,病倒了。也就是那时候,张国栋良知短暂回笼。”
“同年高考,我考得还算不错,南礼大学的招生办打来电话。”
“岑老师……”张言之说:“也就是岑今山教授,是他帮爷爷联系好医院,还拿了钱出来垫付。”
“所以,理所当然地,本科一入学,我就成为了他的学生。”
“再后来,不管是换宿舍,还是组局将我引荐给团委老师去做一些勤工俭学的工作,都是他在背后帮衬着。”
“不可否认,不管生活还是学业,岑老师都对我很好。”
黎梨动了动唇。
“以至于有时候静下心去仔细想想。”张言之苦笑一声,说:“我还……挺对不起他的。”
“甚至这次公派的机会,也是他去替我争取的。”
“他无数次地劝我走正道,但显然,我这样的条件,羁绊太多,不会是做研究的料。”
心口的那只手似乎又收紧了几分,黎梨忍着泪,声线细微发颤:“不会后悔吗?”
“嗯?”
“放弃这么重要的一次机会。”她看向他,后面的话逐渐小声:“不……后悔吗?”
这话说出口,黎梨就瞧见他歪头回视,关注点奇怪,却问得坦然:“有多重要?”
没来由地,他把问题抛向她。
黎梨认真答:“你应该……也很喜欢数学吧。”
最近他开始在各平台频繁更新高数教学,甚至不惜放弃【言之有理】账号原本矫情鸡汤文案所带来的高流量转化。术业专攻,她自然知道这意味什么。
想到这里,黎梨不禁想起各大媒体以及同学对他的嘲笑与贬低。
那些言语杀人不见血,短短几句,就将他的人生归结于荒诞,似乎人人都能站在道德最高点,对他虎头蛇尾的人生进行评判。
只要一想到这些。
黎梨都替他难过。
“可能吧,”回归关键问题,张言之转回身,学着她先前的姿势,手虚虚环胸,前倾倚在栏上,无所谓道:“但都已经这样了。”
“……你已经拒绝了吗?”
“还没有。”张言之摇摇头。
“黎梨,”他抬头望天,目无焦点:“你知道吗?我这个人,从小到大都没什么大愿望。”
“如果没有你,每天吃饱喝足就可以。”
“日子嘛,怎么过不是过。”他忽地自嘲一笑:“人能活着就已经实属难得了。”
“但碰上你之后,我就觉得,我得给你最好的。”
“你不用为我而感到可惜。”张言之看透了她,一字一句说得轻松:“这都是我的命。”
“我也,早就认了。”
“……”
“刚刚,你说那个机会很重要,我看——”大概是半晌没听见她说话,他又转身回来,面朝她:“倒不见得。”
风声渐大,他的外套被吹得鼓起,满头的黑发都被融化的雪水打湿,眉目清凛,那双好看的眼睛中仿佛盛着永恒不落的星光。鸦羽煽动,他的眸藏就在迷蒙雾气之后,是属于少年人独有的干净和纯粹。
“因为在我这儿。”张言之缓慢地抬起右手,食指隔空虚点了心口:“还有远比它更重要的。”
黎梨一动不动地盯着他。
心跳砰砰加速,她下意识屏住了呼吸。
他在这个当口躬身凑近,清隽惑人的俊脸在眼前猝然一下放大。
这盛大的雪幕漫天,鹅毛样的霜花簌簌而落。暮晚长风,她于银花之中窥月,却只见天色与雪色。
忽而后觉,才晓他是人间第三绝色。
“茜茜。”他呢喃,唤起她的小名。
称呼久违,猝不及防。
黎梨心跳一下子就变得乱七八糟。
“我不会说情话,”他的眸色太深沉,黑如点墨,比这悠长夜色浓稠:“你多担待。”
“但我今天,的确,真真切切觉得——”
“你比一切都重要。”
黎梨讷讷望着他,冷不丁说了句特破坏气氛的话:“只有今天吗?”
“……”
指尖缠在奶茶袋子打圈片刻,她垂下头,兀自用吸管戳破封口,然后一言不发地递到他嘴边。
张言之看了眼:“打算让我闭嘴?”
“喝一口。”她说。
“没事,你喝吧。”他唇角小幅度地弯了起来。
她不肯收手,态度异常执拗,坚持道:“尝尝。”
他面露出不解,但依然听话俯身,就着姿势,抿了一小口。
“好喝吗?”她问。
“还行。”
“甜吗?”
“……嗯。”
黎梨点点头,手举回来,自己也尝了口。
风过无声,雪还在下。两人就这么并肩站着。
“可能不止今天。”
“哦。”
再一次冷场。
停了会儿,黎梨把嘴巴里最后一口果汁咽下去,打破砂锅问到底:“为什么是可能?”
“……”估计是臊得狠了,张言之瞥她,没了耐性:“你怎么这么多问题。”
“就问问嘛。”她细里细气地嘀咕:“小气。”
听见她孩子气的吐槽,张言之没忍住,敛颚闷闷笑了两声。
黎梨也不知道他到底在笑什么,眼角余光不知怎地一扫,就瞅见他额角上的伤口。
她心疼踮起脚,想探手去摸,却被避开:“你爸打得吗?”
“……你又知道了。”他笑得无奈,是个肯定句。
“……”黎梨不知道该说什么,皱眉凝着他:“疼么。”
“还好。”他习惯了。
“是叔叔也不想让你去吗?”
“没有,他想让我去,我不想去。”
他们一问一答。
话落,黎梨静了很久。
就当张言之以为这个话题已经揭过时,才忽闻她再度启了唇。
“……就因为我吗?”
糊弄不过她,张言之正色,笑意慢慢收敛。
“不然呢。”
第67章
◎“想你了,好想。”◎
*
雪花飘进眼睛, 化作一滩水。
张言之这个回答让黎梨默了很久,纵然在话说出口前,她心里该说不说, 已有了大概的猜测。
可当这句话真的从他嘴里说出来时,便又是另一番景象。
他甚至没用反问, 径直陈述。
这让黎梨不禁想起以前。
曾经。她也用开玩笑的口吻问过众多类似的问题,无一例外都被他随便用一个“哦”或“嗯”字给打发了回来。
印象中, 这还是他头一遭,不加掩饰地向她表达心意。
没有似是而非, 亦没有默不作声。他的回复字字分明,足够让她听得清清楚楚。
心跳出奇快。黎梨怔神地望向他。
而张言之也正不偏不倚地回视着她,自始至终, 任凭时光流逝, 都不曾挪开过半分目光,神态端的坦率又随意。
内心斗争, 黎梨无力挣扎了两下, 慢慢闭上眼。等再睁开时,她却说——
“你走吧。”
张言之微微惊讶, 像是没太能明白她这话的意思, 问:“……你让我走去哪儿?”
“去国外, ”黎梨抬眼,仰面和他对视,一字一句, 说得斩钉截铁:“去学数学, 去读博, 去做研究, 去干任何你想做的事情。”
“就当作是——”她安静看着他, 而后轻声吐出三个字:“为了我。”
“……”-
江都这一场初雪,下得有点大,像是没完没了。第二天邵小雅晨起去开窗通风,竟发现那窗檐上已然结满了冰霜。
“哇,”伸手接了瓣花,她站定在窗边感叹,喜滋滋地回身去喊其他人。
“林霜、沈沐、黎梨你们快来看啊!”
听到声的林霜睡眼惺忪,手撑着挡护的铁杆,费力探身朝外望了一圈。只一下,又躺下。
没人回应。
被忽视的邵小雅只能自己进屋抓人,眼珠转一圈,她几步踩上脚踏板,胆肥地凑近沈沐耳边,欢喜出声:“沐沐,我们去打雪仗吧……”
随手取了个枕头堵在耳旁,沈沐踢皮球,敷衍道:“嗯嗯,你去问别人,大家都去的话我就去。”
“霜~”姿势没动,邵小雅直接扭头唤:“打雪仗走吗?”
困得脑袋发晕,林霜神志不清地“唔”声。
没干脆拒绝,邵小雅就当她是答应了,又侧了点角度去喊黎梨。
刚刚喊出口一个字,她戛然,声音带着点疑惑:“咦?梨子昨晚没回来吗。”
昨夜从许家明生日宴回来,邵小雅心情不妙,草草洗漱之后,就自己滚到了床上,所以对后头发生的事情一概不知。
听见这话的沈沐精神回笼。
她迷蒙睁开眼,掌心用力支在枕边,缓缓坐起身。先是越过邵小雅往对面的床铺眺了眼。
很快皱起眉。
沈沐抬手捏了下额角,随后,二话不说,就捞过手机去拨电话。
结果对方语音提示暂时无法接通。
眉心拧得更紧。沈沐指尖又划拉了一下微信消息列表,看见江清远一小时前重新发来的好友申请,莫名感到一阵心虚。
靠。
忘记这茬儿了。
“……”正想着该怎么圆过去,震动声就催命般地响起。陌生号码,但沈沐凭IP一猜,立马就明白,应该是江清远来兴师问罪。
硬着头皮点了接听,她懊恼地“喂”声。
“黎梨回来了吗?”丝毫不拖泥带水,江清远开门见山:“她手机关着机,我联系不上。”
察觉一旁邵小雅和林霜投来的目光,沈沐食指抵唇,冲她们比了个噤声的动作,脸不红心不跳地扯谎:“啊,对。”
“昨晚就回来了,现在还没睡醒呢。”
“要不……过会儿等她醒了,我再让她给你回过去?”
离最近的邵小雅默默给她竖了拇指。
为她这临危不惧的能力。
“晚上几点回来的?”他问。
“八点多。”她睁眼说瞎话。
“睡了十六个小时?!”
“……”
沈沐被他吵得耳膜生疼,展臂拿远,顺带瞄了眼时间,等声消之后又贴近,面不改色地继续编:“啊,是。”
“我们年轻人,睡眠质量向来比较好。”
被内涵的江清远:“……”
气氛诡异安静了会儿。
江清远也没计较,提正事:“那行吧,麻烦你把她叫醒。就跟她说,她爸妈到江都了,我现在出门去接,问她要不要一起。”
“……”闻言,邵小雅和沈沐面面相觑,后者烦躁搡了把头发:“啊,这……我才出了宿舍……”
“不然这样吧。你先去接叔叔阿姨,我买完饭回去就让她回给你,成不……”
她这一番话逻辑严谨,找不出大漏洞,江清远自然也不好意思再过多说什么,只能勉强接受,应了声“好”。
“行,那麻烦你。”
“没事。”沈沐松一口气。
江清远沉吟片刻,欲言又止,终还是在电话挂断前一秒不放心叮嘱。
“这次千万别忘了,拜托。”
沈沐:“……”
手耷拉下来,沈沐猛地低头。
林霜担忧地问:“怎么了?”
邵小雅替她回答:“向老天爷忏悔呢。”
“……”林霜稀里糊涂:“谁的电话啊?”
“还能有谁啊。”沈沐脑袋抬起,一脸的生无可恋:“江清远。”
“……找黎梨?”
“不然。”把手机扔到床脚,沈沐扯了件外套披上,打算下地,谁料一抬头,正发现邵小雅直勾勾凝着她。
“……你干嘛。”两人大眼瞪小眼。
邵小雅堵着不让她动,一脸哀怨。
“还玩不玩雪?”
“这都什么时候了。”沈沐板起脸训她,长指戳她脑门:“还玩!”
“不玩不让走。”邵小雅嘴巴瘪起,想到昨晚的事情又是一阵郁闷:“我不管,我现在心里不舒服,你们必须得陪我玩。”
静默中,沈沐瞧出她隐忍的情绪,突然也不着急了,弯唇逗她:“怎么,没脸见人了?”
“……我有什么没脸的,”邵小雅啧声,不爱听这话:“我说的可都是事实,好吧?要说没脸,也得是他许家明没脸。”
沈沐认同:“那你有什么可内耗的。”
“……”邵小雅沉默,过了会儿,才长叹一声,解释说:“我就是觉得吧……”
她思想前后矛盾,一会想通,一会纠结的,几次三番,嘴巴张张合合,都没能说出重点。
忍不了的沈沐出声催促:“觉得什么?”
“她估计是怕许家明蓄意报复。”一直没吭声的林霜冷不丁插嘴。
“……应该不至于吧。”沈沐觉得这简直是天方夜谭:“他再牛,也就只是个学生。算起年龄,才比我们大一岁,而且江清远不是也说,他的班助职责要卸任了吗?可能左右不过这个元旦节后收假回通知的事,所以别瞎担心了。”
邵小雅想了想,点头:“说的也是。”
“何况你又没有把柄落他手里。”
停了下,沈沐淡定补充。
“确实,”邵小雅后怕地拍胸口:“幸好我暂时也不考公考研,不然他随手一个举报,就够我糟心老一阵了。”
沈沐乐了:“你倒是想得长远。”
“毕竟防人之心不可无啊。”
“老人们不也常说,人这一辈子,得罪谁,都千万不能得罪小人。”
邵小雅边说,边大发慈悲给她让了道,嘟嘟囔囔率先往下走:“否则,到最后连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正说着,门口传来金属锁扣扭转的声响。
三人顺着动静,统一朝门口看,就见黎梨顶了一帽檐的雪走进来。
“……”
一整晚促膝长谈,总算好说歹说地把张言之这个犟种又劝了回去。
屋内暖洋洋,温差转瞬拉大,身上携来的寒霜全融化成水。
衣衫湿了个透,黎梨脱下来挂到衣架上晾好,拖着疲惫的身子向里走,已然是累得够呛,上下眼皮直打架。
沈沐凉凉瞅着她:“呦,还知道回来呢。”
“知道知道。”
黎梨摆手,应得有气无力,完全是凭意志在跟她讲话,手抓了扶梯,就作势往上爬。
林霜起床去了卫生间,邵小雅和沈沐对视一眼。
之后,沈沐走过去,斜靠在她床边,双手一环胸,就开始审:“你别给我转移话题,老实说,和谁、在哪儿、去干嘛了?”
“沐沐,你先别吵我,我困死了,让我睡会儿啊。”黎梨歪头撒娇,直挺挺地朝下躺。
邵小雅撇嘴不满:“不许睡!”
“小雅,你最好了。”黎梨讨饶,安详地闭了眼,扯过被子蒙住脑壳就开始睡。
“让她睡吧。”
见状,沈沐特同情地说:“你看她那黑眼圈,大概率一晚上没阖眼。”
“你怎么对她这么温柔?”邵小雅委屈。
沈沐噎了下。
“对她百依百顺,对我就是重拳出击。”邵小雅幽幽收回眼,声情并茂地控诉道:“沈沐,如此哄孩子的歌谣,你可从未对我唱过。”
“……”
“这样的你简直让我陌生。”她指责。
“……”
沈沐一个头两个大,只好先哄她:“行行行,我错了我错了,别难过了啊。”
邵小雅眨巴眼,硬挤出几滴鳄鱼的眼泪。
“你不是说要打雪仗?这样,你先去收拾,我们现在就下去玩,顺便吃个饭。”她心软。
谁料邵小雅这厮变脸极快,当即转怒为喜道:“真的?”
“嗯,真的真的,比珍珠都真,”无奈中,沈沐赶紧得空推她走,再三承诺绝不食言,肯定说:“你快去跟林霜说一下。”
“那好,不许骗我。”邵小雅一步三回头。
沈沐食指和拇指对弯,朝她比了个“ok”。
然后等邵小雅一走,少去个吵闹的干扰条件,她又转头,拍了拍黎梨的肩膀,摇晃着推搡几下:“嘿,和你说件事啊。”
黎梨无意识翻了个身。
“听话。”嫌碍事,沈沐上手去拽了她的被子,问:“你手机呢?”
黎梨闭着眼摸索,丢给她。
沈沐低眼摁开,跳到时钟的设置,操心定了个晌午十一点的闹铃。
“欸,跟你说啊。”沈沐单手轻轻揪了下黎梨的耳朵,视线盯在屏幕上不挪,还是不放心,后来索性每隔十分钟给她都来了一个。
“你睡可以,但等会儿醒了,得记得给江清远回个电话啊,人家找你好久了。”
“嗯?”黎梨迷迷糊糊。
“江清远。”沈沐好脾气地重复一遍:“好像是你爸妈来学校了,他出门去接。”
“我和他交代的是你昨晚就回来了,只是一直没睡醒。”
手指上下划动,将音量键外放拖到最大,她终于满意,小心地将手机放置在黎梨耳朵边,紧接着叮咛:“听见了没,千万别说漏嘴。”
黎梨支吾了一声。
沈沐也体贴地没再闹她,跟着林霜和邵小雅去收拾了一下,随后套上外套,出了门。
寝室内恢复静谧。
过了好一阵儿。
黎梨昏沉的头脑仍然在不断下落,眼皮沉重,和胶粘似地贴在一处。
睡意朦胧之际,她隐约听见,脑袋旁的手机震动响了两声。
黎梨试图挣脱,却还是没能成功。
径直坠入一片无底黑暗中。
……
闹钟定点,滴滴答答地响起,吵得人头疼。
床上人滚动一下,伸出一只胳膊,暴躁地摁灭。可是没一会儿,又响。
“……”
来来回回,反复N多次,黎梨睡意散去,彻底清醒过来。
一把掀起被褥坐直起来,她下意识,就去拿手机。
屏幕点亮,小束的荧光冲破黑暗打在脸上。
黎梨惯性解开锁,映入眼帘的就是手机没电关机前,她和张言之的聊天对话框。
【zyz撤回了一条消息】
——上一条还是她发给他的地址定位。
再往下,就是两分钟前。
饼干警长:【刚从岑老师办公室出来,流程差不多办完了】
不知为何,黎梨才蔫下去的起床气势头复发,虽然不想承认,但即将分离的焦虑,多少还是实实在在影响到了她。
爬起来,盘腿坐在床上。
黎梨噼里啪啦敲键盘问:【你撤回什么?】
对面回复得很及时,仿佛一直在等着她。
饼干警长:【没什么】
黎梨:【?】
饼干警长:【……】
黎梨生气了。
【张言之,你完蛋了!】
恶狠狠编辑好文字,还没来得及发出,他的消息又弹出来:【要一起去吃饭吗?】
黎梨不为所动,指腹悬空停在绿色的“发送”键。
饼干警长:【想你了】
黎梨行动忽地一顿。
饼干警长:【好想】
黎梨:“……”
好吧,她又开心了。
……
和张言之约好午饭地点。
黎梨困得惨了,不太想出门,简单商量几句过后,她就拍板,干脆定在了学校饭堂。
起床,洗燥。
半小时后,她清清爽爽地擦着头发出来。怕张言之等得着急,麻利用吹风机吹干,扯了羽绒服,就往出走。
期间都没顾得上看手机。
一路匆忙来到食堂,隔老远,她一眼就瞧见了懒散倚在墙边的张言之。
脚步动了动,她快速小跑上前,勾了他的手肘向下拉,抱进怀里,仰面笑得无害:“等急了吧。”
“……”张言之耷拉眼帘,看了看被她箍在胸前的手,语气僵硬:“放开。”
黎梨:“?”
“人太多。”他叹口气。
“……”
火气酝酿了会儿,黎梨强压下去,磨牙警告:“男朋友,我劝你最好不要不识好歹,逼我在大庭广众之下用强哦。”
“……”
张言之没办法,只能由着她。
两人腻腻歪歪地走,黎梨手机突然响起来。
随便扫了眼,她果断摁掉。
然而,下一秒,他们迎面就撞上了江清远和——
“爸、妈,你们怎么来了?”
黎梨慌张松手。
第68章
◎“爸爸、妈妈。”◎
*
时隔几个月。
黎梨着实没想到, 再次见到自家爹娘,会是在这么一副尴尬的场景下。
而且瞧这样子,感觉也不像才看到。
……早知道, 就不来吃饭堂了。
“……”注意到她射来的幽怨眼神,藏在二老身后的林依依无奈指了指目前还贴在耳边的手机, 挤眉弄眼示意——
这你可怪不着我啊,我给你打电话了, 是你自己不接。
黎爸黎妈立在原地。
江清远从侧面跨步走上前,撞见张言之时, 一愣。
“我们怎么不能来?”黎母笑得别有深意:“小江说你谈恋爱了,我们不得过来看看?”
“不管你你以为你成野的了。”
“……”黎梨气得跺脚:“妈!你说什么呢!”
江清远适时开口:“那个,我先进去看看位置好了没, 依依, 你等会儿带大家过来啊……”
林依依朝他比了个“OK”手势。
提步经过黎梨,江清远目光瞥见她眼周下的黑青, 脚步略微一顿, 皱眉,像是想说点什么, 终究是忍了下去。
等他一走, 空气顿时犹如铁锈。
黎梨烦得不想说话, 幸好还有林依依这个怨种闺蜜在,能笑着替她打圆场。
“啊,那个……干爸、干妈。”她动手指了指张言之:“他就是黎梨新交的男朋友, 。”
“怎么样, 是不是很帅?”她亲昵挽上云年, 也就是黎梨妈妈的手, 前后摇着, 自然而然地撒娇。
云年依旧笑盈盈瞧着面前的少年,不得不承认:“好像是比照片还好看啊。”
“……”听见这话的张言之默了下,耳根子发烫,只能乖乖地喊:“阿姨好!”
云年:“诶,好孩子。”
“但是,也别叫‘阿姨’了。”她摆手:“毕竟第一次见面。”
“……”张言之黯然,不知该怎么继续接,可下一秒——
“马上都成一家人了,客气什么。”云年毫不见外:“和茜茜一样,叫妈就行了。”
张言之“……”
黎梨:“……”
耳边忽然传来一阵严肃的男声:“咳咳!”
另一边,西装革履的中年男人佯作不悦地啧声,压低声线提醒着她:“都多大人了,你就不能矜持点?”
云年疑惑,不解地问:“见自家女婿,有什么好扭捏的?”
男人:“……”
眼眸转动,张言之目光落在他身上,非常老实且上道地,也跟着喊了一声:“叔叔。”
男人转回头:“你叫我什么?”
莫名地,场面静默一瞬。
张言之暗自思琢,也不太明白究竟是哪个环节出了岔子。
可能是一时没调整过来,黎宗诚整个人身上还带生人勿近的气场,面无表情说话时,冷不丁还挺唬人,林依依想好的话卡在喉间,默默在心底给黎梨点了根蜡。
谁料那人不仅不怕,还偏上赶着挨骂。
“爸,你干什么呀!”她不悦。
黎宗诚这才慢慢看向她:“哦,你还知道我是你爸。”
黎梨十分护短:“现在不知道了。”
黎宗诚:“……”
话题中心的张言之抿唇。
对面,云年似看出他的紧张,忙出声安抚:“儿子,别怕他,妈在这儿给你撑腰呢。”
她转身,一手牵着林依依,一手拉住黎梨,作势就要走:“走走走,别理这个老古董,咱吃饭去。”
结果黎宗诚又咳。云年是不怕,可林依依和黎梨却老老实实停住,不敢再动。
“小伙子——”大概也不想多耽误功夫,黎宗诚掀了掀眼,说得直接:“你叫我叔叔,管我老婆叫妈,又和我闺女谈恋爱,这辈分——”
停了停,他点到为止,语露不满:“听起来有点乱啊。”
“……”可张言之还是误解了他的意思,立刻躬下身子,尊重且谦卑地说:“叔叔,对不起,我确实应该早点去拜访……”
“妈!你看看爸,他——”黎梨忍不住出声。
“你闭嘴。”黎宗诚淡淡打断她,下巴稍稍一抬,点向张言之:“你来。”
黎梨:“……?”
“她怎么喊的,你就怎么喊。”
张言之明白过来,瞬间松了一口气,极听话地学着黎梨,认认真真唤了一声。
“爸爸、妈妈。”话音出口,他怔神。
有多久……没有再叫过这两个称呼。张言之快要忘记了。
闻声,黎宗诚终于笑了,只不过,那笑意清浅,唇边的弧度更是小得快要看不清,最终才敷衍“嗯”声。
“……”林依依和黎梨把他的反应尽收眼底,两人看得膛目结舌,隔空交换了一个眼神,皆从对方的表情里瞧出了不理解的态度。
“这什么情况。”黎梨和林依依讲口语,全过程消音交流:“我爸被灌迷魂药了?”
林依依朝她摊手,耸了耸肩,表明自己也挺懵圈。
“就这,还好意思说我。”云年撇嘴,嫌弃地呸他:“老大不小的人了,还一天天吃醋,闺女的醋吃不够,现在轮女婿了是吧?”
黎宗诚傲娇“哼”声。
正巧他们聊完,江清远那边的包厢也订好。
林依依低眼扫一下他发来的信息:“江狗说现在有位置了。”
“干爸干妈,要不我们也进去吧?外面怪冷的。”她收起手机:“刚好,边吃边聊。”
没人反对。
……
江清远订的包厢在二楼。
火锅店,老地方。但因为有黎梨父母在场,改吃了炒菜。
点的都是些家常便饭,饮料什么的是一概没碰。
气氛安静得有些诡异。
为避免冷场,林依依动了动唇,连忙笑嘻嘻地凑上前,与云年闲聊起来。
黎梨开门去洗手间,江清远跟着走出去,拿着写好的菜单找老板。
留下张言之和黎宗诚大眼瞪小眼。
感觉此时貌似应该主动说些什么,张言之搭在腿背上的食指拇指搓捏了一下,紧急思量着话题。
越急,脑子越空白,他实在是坐立难安。
好在黎宗诚先他一步,开了口:“啊,那个……小伙子。”
张言之立马正襟危坐。
“你别紧张,”黎宗诚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笑意,倒了杯水放在他面前:“趁这会儿没人打扰,咱爷俩也说说话。”
“嗯,”张言之手握上茶杯,完全不敢懈怠:“您说。”
黎宗诚慢慢悠悠靠回椅背。
“叫什么名字?”
“张言之。”
“家里几口人?”
“……”张言之静了下来。
“不好回答吗?”黎宗诚侧首,还是笑:“就随便问问,不想说可以不说。”
“……不是。”张言之实话实说:“三个。”
“父母干什么的。”
“我……”
启唇,话堵在胸腔,张言之深呼吸,手不自觉用力。
直到开水的滚烫热意渗透了毛孔,他才回神,艰难找回自己的声音:“我爸暂时没有工作,至于我妈,她……”
他不知道该怎么说,只能一个劲道歉:“对不起,我父母离婚了。”
“……”
黎宗诚并不惊讶:“这又不是你的错,没必要道歉。”
“那第三个人是?”他端起茶盏,低头抿了一口。
“我爷爷。”纠结几秒过后,张言之没隐瞒,坦诚直接地将家底全盘托出:“但是他生病了,脑癌。”
“脑癌?”不小心呛了呛,黎宗诚若有所思:“这个不好治啊。”
他把茶盏磕在桌角:“花钱多少的咱暂且不提,主要是后遗症挺多,早晚得有人看着,老人也遭罪。”
事实如此,张言之无法否认,垂眼轻轻地应“是”。
旁边三心二意唠闲嗑的云年听不下去了,皱眉推一下黎宗诚的胳膊,嗔怪:“不该问的别瞎问。”
黎宗诚:“……”
“我这不是得提前了解一下吗?”他手背挡唇,小声跟她辩解:“最起码得知根知底。”
“那你好歹问点有用的啊,你问的这些,小江不是早告诉你了?”云年瞪他。
“什么叫有用的,”黎宗诚不屑:“我姑娘才大一,要照你教我的那个问法,弄得跟咱家恨嫁一样……”
云年忽地生气,一拍桌:“你这说的什么话!”
默默听墙角的林依依吓了一跳,赶紧低下头,解开手机在群里给黎梨发警报。
【急召,速回@迪迦小娇妻】
见状,黎宗诚当即怂了,没敢再顶嘴,强撑着面子,侧头又问:“咳,那个……小张啊。”
张言之颔首。
“听说你家就是江都本地的?”
“对。”
“今年毕业?”
“是。”
“那毕业以后准备去哪儿工作?”
“……”循序渐进的问题,张言之有所预料,答得还算顺利:“可能暂时还不工作。”
“哦,那怎么计划的?”
“系里有个去法国交流的项目,就想着,趁这个机会先出去看看。”
声毕,黎宗诚扬眉,不无称赞道:“继续读书,有前途,这么说起来,小张学习不错啊。”
“运气好。”张言之谦虚。
“那这事儿,黎梨知道吗?”云年突然问。
“……知道。”
张言之思考了下,又补充:“也是她……坚持劝我去的。”
“昨晚我们就一直在聊这件事。”
“昨晚?”云年不赞同地看向林依依:“你和小江不是说,她昨晚跟你们一起跨的年吗?”
“……”被牵连的林依依攥拳,暗骂一声,硬着头皮往下圆谎:“啊……是这样,他们俩网上聊的,我和江狗都在场。”
她说完,偏头,拼命给张言之使眼色,让他少说话。
但……也不知道他看没看懂。
“哦,原来是这样。”云年信了。
“所以——”言归正传,话题又回到原先,她问:“你们已经决定好了?”
云年不赞同地说:“那要是长时间不在一个地方的话,这其中变数挺大的,你们俩……”
说到这儿,她似有些欲言又止。
“您的顾虑我明白,”张言之接话,语速放得很慢:“异国的确是感情当中一个比较严重的问题,但……这是我目前最好的出路,无论是对于我本身发展,亦或者……和黎梨这段关系的以后去看……我都必须做出这个决定。”
“我家庭条件并不好,虽说在江都定居,但那套老房子,也就百来平,人多住起来肯定不方便。”
屋内静悄悄,没有人再说话。
张言之轻描淡写地,把所有过往一一说明:“我爸爸之前赌过,输了不少钱,我之前也在一直还债。但在我爷爷生病之后,他已经改了许多,我想,以后我爷爷,可以由他来照顾,所以,房子想留给他。”
“目前离黎梨毕业还有三年,”张言之扯着唇:“我必须在这三年里赚到足够的钱去买房,买车,我没有太多的时间去耽误。”
“法国那边全额奖学金换算成人民币大概一年60w,我粗略算过,除去租房、吃饭和交通,我每年能攒下来50w。”
“而且,两年,只要两年。”他抬起眼说:“我可以赶在黎梨读完大学的前一年回来,去找工作、看房,合适的就定下来,房产证写她的名字。”
拿不准他们内心的想法,张言之该说的说完,嗓子都发干,喉结上下迟钝一滚,又开始:“我父亲那边,出于血脉亲情,我……”
胸膛剧烈起伏着,他握拳:“我无法做到视而不见,只要他不再赌,我就会负担他的生活。”
“但是请你们相信,这些责任和义务所造成的,不管是经济,亦或者精神,都是我能力范围之内,不会牵扯到黎梨。”
“至于……您说的感情变数,”张言之停顿了一下,说:“我能保证我绝不会有任何见异思迁或始乱终弃的行为发生,我会每天抽空给她打电话,也会每学期回来一次。”
云年叹息了声:“可这说到底,感情终究还是两个人的事情,你就不怕黎梨她万一……”
“没有什么是绝对的,”张言之苦笑了下:“我既然让她等了,那我就必须承担这个万一的风险。”
云年哑然。
“因为我爱她,”张言之说:“所以我不能、也不会要求她。”
“其实我这个人,在遇见她之前,本质是一个很悲观主义的心态。包括跟她在一起之后,我也没有一刻安稳过。”
“我总是在问她,究竟喜欢我什么,为什么选我。我想了很久,都想不明白,怎么这种天下掉馅饼的事,就刚刚好砸到我了呢。”
“……”
“她说她不知道。”
“然后,”他眼帘低下来,无声自嘲,但说得也是实话:“我就更没底。”
“两年时间,”张言之哽了下:“说长不长,说短不短。”
“我觉得足够让她想清楚、想明白……”
“如果——”他忽地说不下去。
是啊,如果呢……
张言之不是没考虑过那个可能。
事实上,他们在一起的时间,也不算长。
未来千变万化,也可能几年后,她的心态就全然发生了改变,变得成熟、变得稳重。
或许还会遇到新的人,变得……不再喜欢他。
没人能预知以后。
中途出现意外再正常不过。
造成的结果。
无非就是将彼此归还人海。
这都是。
没有办法的东西。
但张言之就是不能接受。
和她在一起之前,他就自醒过,他这样的人究竟有没有能力给她幸福。
其实从小到大,他一直在失去。
明明本该习惯的,不是么。
可为什么,光是想想,心脏就疼得快要死掉。
他想说得大方,类似如果不爱就放她自由。但尝试几次,竟都无法说出口。
而后,张言之就认了。他发现,他做不到坦荡祝福她。
他认准了,也认定了,要和她一起。
至死不休。
第69章
◎“因为我说会对你好。”◎
*
所以没有如果。
不会有那个如果。
张言之坚信且确信。
大不了, 抢。
他给过她机会,在他们在一起之前,他不断地向她确认过, 他告诉过她,不要招惹他。
是她自己一意孤行。
“如果没猜错——”云年接过了他的话:“是茜茜追的你吧?”
“……”
闻言, 张言之脸上一热,诚实道:“……是。”
“不过这不重要, ”怕他们多想,他又推心置腹, 语气焦急地解释:“我也喜欢她。”
“虽然,我目前还一无所有,但请你们相信, 我会尽我所能对她好的。”
“我也只想给她最好的, 用我一辈子,对黎梨好……”
就像她曾经问过他的那个问题。
他是她的了。
整个人。
包括将来会拥有的一切。
都是她的。
如果她愿意的话。
时间一点一点地走过, 张言之静下来, 从来没有一刻觉得,短短几秒钟, 会这么难熬。
他耐心等待着他们的宣判。
甚至已经在想——
要是这样, 他们还不同意, 那么他该怎么办,他还能怎么办。
他好像……
没有什么能做的了。
好在黎宗诚思量片刻,终于转身, 去劝自家媳妇:“小孩的事, 你插手管那么多干嘛。”
“想当年我出门做生意, 咱俩不也异地了一段时间。”他还产生共鸣了:“怎么, 你难不成还想过改嫁啊?”
哪壶不提开哪壶, 云年不惯着他:“对啊,你就庆幸吧,当时只有我一个。”
“你要敢在我怀黎梨时候走,”她嗔怒,半威胁道:“我高低让我姑娘喊别人叫爹。”
搬起石头砸了自己脚的黎宗诚:“……”
凶又凶不过,吵也吵不赢。他识相选择闭嘴。
处于修罗场风暴正中心的林依依跟着缩起脖子,极力降低了存在感。
但还是被云年拉出来站队:“依依,你说。”
“女孩子谈恋爱是不是都想要陪伴。”
“……”
林依依听得懵,哪敢说话,只能沉默着装死,内心第无数次祈祷黎梨和江清远这两个混蛋能赶紧回来。
“也就我,心软,让你白赚一闺女,”云年说:“还好意思讲,心里估计偷着乐呢吧。”
黎宗诚气笑了:“就你闺女那个样,你白送,人家都不要。”
“是吧,小张。”他也拉援兵,矛头又对准张言之。
片刻沉吟。
张言之垂睫,实话实说:“……要。”
云年拍桌:“你瞧瞧!”
黎宗诚:“……”
话题不知不觉转到另一边。
但张言之音量不大,又恰好在角落,声音传播范围就极其有限。
这导致黎梨一进门,听到的就是云年和黎总诚的两句对话,当即怒了。
“爸!哪有你这么说话的。”她不开心:“我怎么就没人要了!”
“……”黎宗诚也着实没想到自己会这么倒霉,害怕说多错多,陪了夫人又折兵,便再一次讪讪住了嘴。
黎梨气呼呼地回去,二话不说挪了自己的餐具到张言之手边,特意和他隔开坐。
“有了男朋友忘了爹。”黎宗诚诘她:“小没良心。”
黎梨才不理他。
……
一顿饭吃完。
黎父黎母在桌上又聊起许多其他的事情。
全是关于黎梨小时候。
张言之全程听得认真,嘴角忍不住上扬。除过个别时候,偶尔也有点小不爽。
因为他发现。她和江清远似乎一直被打包在一起。
从幼儿园到小学,再由小学到高中。
在校是同班,回家是邻居。
可以说,江清远几乎参与了黎梨百分之九十的人生。
张言之有点羡慕。
听云年说,他们这种连体婴的状态一直持续到大学,才得以短暂分开了一年。
然后说起这个,林依依有话讲:“干妈,我发现梨子这个倔脾气真的是随了您。”
“当年不是考完试回来嘛。”
“第二天,我和江狗去喊她一起去旅游,您和干爸那会儿不在家。”
“结果她就死活不去,让我们随便玩。抱着书,就把自己锁进了卧室。”
“我们都还纳闷呢。”
“甚至江狗都差点要出门喊心理医生了,还是我把他拦下来。”
说到这儿,她笑着歪了歪头,躺倒在云年怀里,抬手隔空点了点黎梨:“这不,后来才听您说,她是嫌没考好,铁了心复读。”
“诶,你说你,到底怎么想的啊?”林依依反常变得好动,坐起来,半开玩笑:“难不成这就是所谓的冥冥注定。”
“你快老实说,你是不是预感到自己能来南礼给干爸干妈钓个金龟婿回家?”
“……”对于她的调侃,黎梨压根懒得搭理。
侧眼,悄悄瞥向张言之。
意料之外地。
他也在看着她,漆黑的眼眸波涛汹涌。
像是突然被电了一下,黎梨慌里慌张地转头。
手不受控捂上胸口。
云年替自己闺女辩解:“哎呀,你快别臊她了。”
“那一年,你们都来江都上学。”她说:“茜茜她啊,没人陪,每天晚上写完作业,就躲在被窝里偷偷抹眼泪。”
刚刚平复好呼吸的黎梨这下是彻底再装不了一点:“谁是因为他们哭啊……”
“我那是,”她低下头,嗓音轻飘飘:“怕让你们失望。”
孤注一掷、任性妄为、不计后果。
每每瞧见他们的欲言又止,心里不可否认地还是会……迷茫和难过。但她没后悔过就是了。
“我们有什么可失望的。”云年还是笑:“我把你生下来养这么大,该尽的义务尽到,剩下的,人生就是你的了。”
“只要你自己满意,最终不管做出什么样的决定,能承担起选择的后果,就没关系。”
“……”
聊天渐渐转向高深。
“说的是啊,”黎宗诚附和点头,起身的顺势,扬手拍了拍张言之肩膀,语重心长地叹:“年轻人。”
“日子,还是得你们自己过啊。”
“要记住,”酒足饭饱,他取了外衣往身上套:“路,是越走越宽的。无论过去怎么样,那都是过去,不必纠结。人是独立的个体,只要你拎得清,别的,都不重要。你年龄小,想法单纯,有孝心固然是好事,可万事也要多留个心眼。”
“以后路还长,船到桥头自然直,边走且边看吧。”
林依依支着下巴,好奇:“干爸。”
“那要是,到港口发现路不直怎么办?”
她意有所指地打哑谜。
黎宗诚噎住。
“你这孩子,”云年宠溺戳了下她的脑壳,似训实教地说:“怎么一根筋。”
“路是死的,咱人可是活的啊。这条不通,你就拐弯,换条道走啊。”
“你看咱们茜茜。”她伸手,在空中转了个圈儿,点到黎梨身上,目光里全是欣赏和骄傲。
“尽管迟了一年上大学,不也一样上岸了吗?”
“而且,上的还是跟你和小江一样的大学,这要搁一年前,就凭她那个垫底的破成绩,我和你干爹那是想都不敢想。”
“敢想,怎么不敢想。”黎宗诚插嘴,表忠心:“我姑娘做事我放心。”
“……”云年翻着白眼拆台:“少来,不是你整晚整晚睡不着觉的时候了?”
“我那是……心疼,你懂吗?你不懂。”黎宗诚矢口否认,诡辩道:“我不是吹啊。”
“我闺女身上就是有股韧劲。”
“任何事,只要她想,就绝对能做成。”
“你就看追小张这件事,”他就近举例子:“不也成了吗?”
“没听人清远说么,我女婿,是整个学校出了名的难追。”
张言之:“……”
黎梨:“……”
云年想了想,点头认同:“也是哈。”
“诶,说起来,依依——”东拉西扯地聊着闲天,她忽然问:“你和小江也老大不小了,就没想着谈个恋爱?”
林依依张了张口,似乎想说点什么。
“早着呢。”冷不丁,从这顿饭开始上菜后就没说过一句话的江清远却蓦然出声,解围道:“没黎梨运气好。”
“等以后遇见合适的再说吧。”
无奈,林依依只好把到口的话又生生吞了回去-
黎父黎母这次来江都其实是顺道。
看完黎梨之后,就双双告辞,说要去西城区的万豪酒店参加个好友聚会。
于是,四个小辈一路送他们到校门口。
江清远还帮着打了辆车。
等车的时候,黎宗诚领着两个小子站在前方给她们人形挡风。
云年落在后头,这才有机会和姑娘们说上几句贴心话。
林依依倒好说,这孩子听话,自幼就没让大人操心过,云年不知有多羡慕自家闺蜜的好福气。
对比之后,再转头一看自己亲闺女,火气腾地一下就上来,止不住叮嘱她,玩归玩,千万别把学习拉下了。
黎梨听得耳朵直起茧,不耐烦,连声保证:“知道了知道了啊。”
“您就放心,玩完以后快回去吧,昂~”她哄着她:“我过几天考试,就不出去陪你们逛了。”
“你知道什么知道。”云年啧声,表达不满:“我和你爸来看你,才待多久,你就轰我们,你小丫头片子翅膀硬了啊。”
“……没有。”黎梨拖长了语调撒娇:“我这不是没空吗?”
“我看你就是不想抽空。”
“……”
“您这话说得就带情绪了啊。”黎梨撇嘴:“我倒是想抽空,您也没提前告诉我啊。”
“这样,您下次再来,记得先微信和我说一声。”她还挑剔上了:“别老搞这种突击查岗,怪吓人的。”
“什么话!你爸妈是什么凶神恶煞吗?你这么怕。”云年幽幽瞪她一眼:“何况,你心里要是没鬼,还能被吓?”
“有功夫瞎说话,不如多从自身找原因。”
“还微信和你说一声,你回吗就说。”云年话题衔接得快,开始跟她算账,掌心轻拍向她的后脑:“一天天,手机给你买来当摆设的吗?昨个一关就是一整天,你爸担心死了知道吗?”
“……”黎梨理亏,耷拉下眼皮挨训。
见状,林依依站出来劝:“没有没有。”
“误会,干妈。”
“最近的确我们学校各个年级期末复习周,图书馆也不让开铃声,她学得特认真,没听见正常。”她如此解释,睁眼扯瞎话:“我和江狗也是凑巧看见。”
云年哼声,也不知信没信,但确实也没再继续说她。
车很快就到,停在路边。
黎宗诚开了车门,手挡着门框,护着云年上去,随后快步绕过车尾,坐进了旁边。
黎梨目送黎宗诚和云年上车,主动上前,替他们关好车门。
云年降下车窗,冲她摇手:“回去吧啊。”
黎梨乖巧地点点头,身子却没动。
“你们都要记得好好吃饭,好好喝水……”
引擎发动,出租车缓缓开起来,云年的声音温温柔柔,随风散进众人耳朵。
“记得放假了,早点回家过年!”
与此同时,还有后头黎宗诚颇具威严的两句话——
“茜茜,记得把小张带着。”
“平日两个人要好好的,不许欺负人家。”
“……”
车子开得快,连点成线,消失在视野。
空气中弥漫起青灰色烟雾,和漫天的寒霜融为一体。
“张言之。”等彻底看不见车尾,黎梨转回头,佯怒地板起一张小脸,审讯身旁站着的人:“你给我爸妈灌了什么迷魂药,怎么我现在感觉,你才是他们亲生的?”
张言之默了默,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他如实说。
“可能是因为,我说我会对你好。”
“哦。”她气焰消了点,没两秒,又笑嘻嘻地问:“有多好?”
张言之眼中带了点笑意:“你喜欢什么?”
没待她回答,他又补充:“我都可以送给你。”
这个问题,要搁在没外人在场的情况,黎梨肯定会特别不要脸地凑上去,直白说一句“那我就只喜欢你呀”。
但念在此时此刻,还有林依依和江清远两个亮堂堂的电灯泡在场,她短暂一番思索过后,还是自觉收敛不少。
眼光下瞥,看见他送的手链。她一言不发,举起来到他面前晃。
张言之嘴角扯了扯,垂眸盯她看了一会儿,笑。
“……喜欢这个?”
黎梨眨眨眼:“你送的。”
“黄金?”他和她确认。
黎梨点点头:“差不多。”
重点不是黄金。
关键是你。
不在乎东西。
但在意你。
话落。黎梨仰起头,眼巴巴地看他,期待他能读懂自己浪漫的隐喻。
四目对望,张言之扬眉:“成,知道了。”
他把她的袖子顺着手腕拉下来,小心翼翼牵起,用自己的掌心握着,塞进兜里。
温度传递,黎梨唇角漾起弧度。
“给你买。”
“……”笑容僵在脸上,黎梨觉得自己被侮辱了。
瞧他这话说得。
难道在他心里,她就是那么物质的人吗?!
既然如此,黎梨索性也不矜持了,直接狮子大开口:“买十斤。”
张言之爽快答应-
他们身后。
环胸观赏整个过程的林依依:“……”
忍不住抽手给这位哥鼓了鼓掌,她身子斜靠,小声贴近江清远耳边,视线依旧望着前方,表扬道:“梨子这男朋友可以啊。”
江清远俯身,顺着她目光随意扫了一眼,之后收回,语气淡淡地反问。
“怎么,你也想要?”
“想啊,”林依依说得坦然:“白给谁不要。”
江清远启唇:“你喜欢什么样的……”
“光喜欢有什么用,反正我又没男朋友送。”林依依耸肩打断他,侧身,直视向他的眼睛:“所以还是——”
“等以后碰见合适的,再说吧。”她不加任何修饰,将他的话原数奉还。
“……”
第70章
◎“封你做皇后。”◎
*
期末复习周。
大学生的专属赌场。
无名状生死局。
听者悲凉, 闻者落泪。
于是,接连小半个月。黎梨都过着一种极度慌乱的生活。
早起晚归,和沈沐一行人混在一起, 每天三点一线,大部分时间就窝在不大不小的自习室里面。一杯奶茶一本书, 一套试卷做一天。包括手机在内的所有联络设备统一关机,只留下电脑偶尔播放看看讲课的幻灯片。
这还真不是夸张。
新媒体大一学生实践性强, 大二起基本就要三两组队去企业实习,所以百分之八十的专业课教学都压缩在了入学这年完成。
一共十九门, 分两学期学,那就是每年平均九门。
间隔开,十五天考完, 基本就是每两天就要完成一次“女娲补天”, 其中难度可想而知。
幸好,各课程早就陆陆续续停了, 准备时间的范围跨度也足够大。
并且之前还留了个元旦假期缓冲过渡。这才得以让黎梨和除沈沐之外的其他一屋子人有所喘息。
虽说黎梨本身对拿奖学金的兴致也不大, 差不多聊胜于无。
但是出于实在不想浪费时间补考的念头,她还是拿出了十二分精神应对, 对待每门考试的态度都格外认真。
秉持着“临时抱佛脚, 佛如果念我心诚, 必然也不会不给面子地踹我一脚”这样一种尚且不算悲观的心态。
她摊书学起习来,好歹也能多出些无端的信心与慰藉。
只不过……
这样一来,她大多数时间都泡在图书馆, 跟张言之见面的次数也相应少了下来。
人忙起来, 分离焦虑便逐渐远离。
甚至在张言之主动提出要来陪她的时候, 黎梨居然第一次, 斩钉截铁地拒绝了。
她给出的理由是——
嫌他一个游手好闲的大四老油条没什么事地待在图书馆, 估计会觉得很无聊。
张言之反驳,说不会,想了想又问她,是不是自己最近哪儿惹她生气了,让她直说,别搞这些没用的冷暴力。
怕了他的胡思乱想。黎梨无奈,只能哄着解释如果他坐她旁边,自己肯定没法集中精神。
可张言之还是不依不饶。
幼稚起来,不管三七二十一,将她寝室其他三个人的醋齐刷刷吃了一遍,偏他自己还知道要脸,事后死活不愿意承认。
怪不得高中物理课本上说,万事万物都遵循一个能量守恒定律。
他如今,倒是变得黏人起来。
黎梨虽心软,却也不敢懈怠。到最后,两人只能各退一步,约法三章后达成共识。
约好每次考完一门后,要一块吃顿饭,由张言之挑地方,期间只允许谈感情。
当然,黎梨从头到尾也就只遵守前两条。
也可能相处的时间不多,张言之每次都异常珍惜,总之就是,没和她计较过违约的事。
就这么,日子如白驹过隙,一天天重复又不同地过。在江都漫长无休的暴雪即将停歇之际。黎梨终于,心惊胆颤迎来了她本学期的最后一门结业考。
由厉老师亲自监考的网络传播概论,江湖上流传,挂科率高达三分之一。
熬过去以后便是晴天。
但黎梨预感,她大概率得死在半路。
特别是,在听到沈沐欲言又止地承认这门课主观能动性高,她对重点也不甚有把握时。
复习到天昏地暗、一个头两个大的黎梨当场绷不住,差点快急哭了。
好在后面经过林霜提醒。
她才记起,自己还有张言之这么一个闲置许久的外挂。
于是,当天下午。
破天荒地,黎梨摒弃操守,提前一天背信弃义,约了张言之临时出门。
不得不说。
学霸的记性就是好,明明已经过了一年,各个章节的考点还能一字不差地倒背如流。
黎梨听得认真,也不管场合,当即从包里拿了pad出来记笔记,结果手跟不上,时不时还要让他放缓语速再来一遍。
为约会精心打扮,实则全程工具人的张言之:“……”
那段饭的后来。
张言之不用细想,也能瞧出她的用意,兢兢业业陪她整理完复习资料后,干脆也不耽误她时间,径直招手喊来服务员,自觉把没动过筷的饭菜全部打包,给她和室友们带了回去。
入夜,黎梨忙完手头的事,慢悠悠撕掉面膜,去洗手间洗完漱回来躺倒在床上。
万籁俱静,脑子就容易回放。冷不防,她想起他沉默送她回来时的表情。
黎梨后知后觉。
感到内心涌起一阵暖。
真是完蛋。
让大美人委屈了。
良心短暂回笼,她赶紧趁着睡前聊天,发消息哄人:【男朋友】
【明天中午,我就考完放假了o(^▽^)o】
两秒后。
对面的回复冷漠:【o】
【想好去哪儿吃饭了吗?】
眼珠子一转,她追问。
张言之撂给她两个字——
【随便】
黎梨笑着逗他:【好吧,那算了】
【反正今天吃过了:D】
发完。她就看见,界面上方“对方正在输入中……”的字样起起灭灭。
一片漆黑中,手机小束的荧幕亮光照在女孩脸上,阴影加深她微微弯起的唇角弧度。
黎梨也不着急,耐心等待着,随手揪了草莓熊抱枕凑到鼻尖下方,埋首深嗅了一下。
甜的。
同一时刻,掌心手机轻轻震动。
黎梨当即移开目光去看。
他磨磨蹭蹭近两分钟。
信息总算跳出在她眼帘之下。
一段20来秒的语音。
黎梨抬手取了只挂耳耳机,松松垮垮挂在了左耳上,指尖碰了碰,点开播放。
初始是窸窸窣窣一阵响,伴着细微鼾声。
大概时辰不早,他也不想吵到别人休息,下床找了个清静点的地方。有风声。
“今天那个不算。”他否认,嗓音低低哑哑,延电流,直往她耳朵里钻,带着少年特有的磁,好听得不像话:“说好两个人吃饭,我又没吃。”
黎梨下意识屏息。
心跳慌乱,一下又一下地砰砰跳动。
她庆幸,他们之间此时还相隔着一道屏幕。
真是没出息。
怎么过去这么长时间,她还是……半点长进没有。
好像。无论什么时候,只要他往那里一站,说一说话,或者勾一勾手指。
她就会毫不犹豫地沦陷。
【那,这可怎么办啊】简单平复了呼吸,黎梨假意纠结,不紧不慢地敲字:【毕竟我也不知道吃什么】
【大冷天,我不想再吃一遍冰淇淋】
她调侃起曾经。
那会儿他们还不熟,他经常一句话噎死人,惹恼她了以后就拿随便雪糕糊弄人。
想到这里,黎梨突然愣了下。
许多事情当时不觉。现在重新回忆起,才发现,似乎一切都惊人地有迹可循。
其实但凡仔细想想,就能知道。
他那么一个闷葫芦的性格,并不是个擅长开玩笑的人,更不会是对谁都句句有所回应。
可唯独,对她屡次三番破了例。
记得她每一句话,纵容她每一次无理取闹,甘心情愿把她的气话当真。不管是存心将冷笑话也好,或者真实情感愚钝也罢,他也的的确确,是存了哄她的心思。
这份殊荣,独一无二。
黎梨诚惶诚恐。
然而,面对她的反对,张言之不认为有问题,简单真诚地给出解决方案:【我马上找】
“……”这让故意挑事的黎梨更愧疚了。
手机拿远了点,她心虚瞄一眼屏幕右上角的时间,确实已经不早。
心疼他还在冷风中吹着,便也没再为难他。
【没事,和你开玩笑的】
【别找了,就今天那家烤肉吧】
【正好我也没吃】
她连发三条,说得倒是实话。
最近她们寝室学得废寝忘食,大家都没什么胃口。他给她打包回来的肉片和蔬菜,几个小时前全进了邵小雅的肚子。
话题转移得快,好在张言之也没纠结,跟了一句:【在哪儿考?】
手指迅速切换界面,她大体扫了眼新发下来的考试安排。答非所问:【大概十一点考完】
【嗯,去哪儿等你】他没被干扰。
【岑老师喊我明早去他办公室一趟,大概也是那个点,我出来就去接你?】
黎梨:【那你不用来了】
【?】
【我考完直接去找你】她说话大喘气。
张言之没意见:【也行】
【爱妃】像是到点发疯,她戏瘾没来由又上来:【那没事的话,就好好收拾收拾,准备明天接驾吧[勾引]】
张言之:【……】
没得到理想答案的黎梨只好再加码:【伺候好,封你做皇后】
【……】他不屑。
【给你独宠】
【……】他不为所动。
【为你遣散后宫】她还真就不信了。
【……】
“……”见状,黎梨内心好不容易升起的温存荡然无存。她垮下脸,面无表情地戳键盘,胡扯地警告:【不爱了直说好吗σ^_^】
他居然还敢发省略号:【……爱】
【骗人,你现在连陪我玩都不愿意了】
【……没有】
【以前你还在网上叫我陛下】
她翻旧账,说:【果然,男人的嘴骗人的鬼,得到就不会珍惜】
似乎受不了她平白无故扣上来的帽子,张言之直接拨来视频电话。
紧接着还有颇具气场的一个字:【接】
“……”黎梨接通。
他语调冷冰冰纠正她:“别胡说。”
“就胡说!”黎梨懊恼将脸埋进枕套,滚了圈,然后扯过被子蒙上头顶,压低声音,闷闷和他吵架:“我不管,张言之。”
“我不开心了。”
“哄我和失去我,二选一。”
“你自己看着办。”
“……”那边,他貌似微不可察叹了叹,随后妥协:“你想听什么?”
“不说,自己想。”她别过头,不在看屏幕里他漂亮的脸。
又过了一会儿。
黎梨挨不住,不长记性,再一次幽怨地开了口:“你现在是不是都不认真听我讲话的。”
张言之说:“……不是。”
“那你为什么还不领旨谢恩。”
“……”盯着暗色屏幕另一边她泛着莹莹水光的眼,张言之感觉自己快要崩溃了。
她静静看着他,一动不动。轻易就能让他坚守的原则溃不成军。
很快,张言之垂首,抿紧的薄唇轻启。
一板一眼,吐声——
“谢主隆恩。”-
这如有魔力的四个字,一直令黎梨美好的心情持续到次日晌午考完试。
几乎是从试卷发下来那一刻起,她就知道:这把稳了。
黎梨边做边在心里面兀自感慨,天才不愧是天才,连押题都能押这么准。
托她的福,一宿舍人接二连三,潇洒地提前交卷,属实震惊了同考场的一众考生。
她们身后。
目送几人背影离开的厉双华显而易见一愣。
片刻,他缓缓磕下手中举了半小时的保温杯。腾出指点上卷面,一行行划过去,不死心地连翻四张试卷,面色终是有所缓和。
“看来今年这题还是出简单了。”他轻笑,目光未移,又拧开杯子,淡淡喝了口水。
教室里还在奋笔疾书的其他同学们:“……”
这突如其来的革命背刺感觉是怎么回事。
……
黎梨和沈沐她们在数学系的教学楼门口分道扬镳。
一路上,放假的喜悦充斥着大脑。
几人开开心心侃天侃地,一改近期愁容,互相交换情报,八卦兮兮地把考试复习这几天吃到的瓜,从头到尾、一件没落吃了个遍。
精神一下子放松,连冷风吹到身上都是一股神清气爽。
说是交换,但就数邵小雅信息最灵通。
不光局限同级,连高年级和外系的也没放过。
一会儿是这个学长脚踏两条船,上岸第一件先斩意中人;一会儿又说另个学姐嫌贫爱富,为攀富二代踹了陪伴她考研两年的男友……诸如此类,她越说越亢奋,也没管她们听没听懂,只顾自己讲得起劲。
相伴送黎梨到门边。
她停下来,趁还没说再见,忙将压轴的劲爆信息往外倒。
“你们听说了吗?”邵小雅一把搂过黎梨的肩,指挥另外两人围成一圈,脑袋贴在一处:“许家明谈了个学姐。”
林霜第一个不信:“什么玩意?”
“你这可靠吗,”沈沐合理质疑:“他不是前段时间还组局跟我们梨子表白……”
想到什么,她不可置信地一顿,转为自言自语道:“难道受刺激了?”
“……”就知道她们是这样反应,邵小雅也不瞒着,大大方方向她们展示消息来源——
是【西华附高南礼校友群】里的一张偷拍照。
黎梨瞅了一眼,没什么兴趣,转头,百无聊赖掏出自己的手机,问张言之大概还要多久。
结果对方可能忙着,一时间没能秒回。
“等下——”沈沐蓦地出声:“小雅,我能放大看一下吗?”
邵小雅点头,放心把屏幕交给她:“你看呗。”
食指和拇指交叠放大,沈沐眉心皱紧,满腔的好心情顷刻潇洒,心往下沉了几分,抿唇。
注意到她这副欲言又止的表情,林霜细心地关怀:“怎么了,哪里不舒服吗?”
“……这女生,”没应林霜那句话,沈沐抬眼看向黎梨:“你要不看一眼呢?”
黎梨狐疑:“我看她干嘛?跟我有什么关系。”
“她就是余晚青。”沈沐说。
“嗯?”黎梨淡定评价:“名字挺耳熟。”
邵小雅嘴快提示:“就是之前追张言之的那位学姐?”
她把手机抽回来,不解端详:“原来是她啊,我靠,真假的,这两人怎么凑一起去了。”
“……”往事涌上,黎梨忽地一默,动唇刚想说什么,却被林霜打断。
“嘘,先别说话。”她隔空指了个方向。
“快看那!”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