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宁时恩一个人早早到了公司。


    离家时，他没带走“自己”高中用的老式手机。如果不出意外，比如，“黑色板砖”没有被情绪失控的段胜虹乱扔掉的话，应该还在他卧室书桌上躺着。


    所以这两天宁时恩全靠着生物钟醒来。


    以至于他起得很早，到星芒娱乐也实在太早，公司根本没来几个人，二楼的练习室更是门都没开。


    宁时恩没办法，干脆在公司里转了起来，想着打发时间，顺带也熟悉一下自己的工作环境。


    星芒娱乐公司内里装修得很豪华，但又不失审美格调，从布局到设计，再到一眼就能看出价值不菲的各种设备，无一不彰显着国内三大娱乐公司之一的底蕴。


    宁时恩很快转完了二楼，走进电梯，摁着按钮又往三楼去。


    b班的练习室在二楼，a班却在三楼。


    原著只在邵书涵第一次到星芒娱乐时简单提及了“三楼”这一信息，并没对a班的具体位置施以笔墨。


    宁时恩猜想，a班很可能与b班在楼层的同一个位置。为了验证自己的想法，出了电梯门后，他便饶有兴致地往认定的方向走。


    差点撞到个人。


    一个西装革履的男人不知从哪里冒了出来，突然挡在了他身前。


    宁时恩反应及时，生生刹停了脚步。


    对方也是停了。


    两人险而又险地保持住了陌生人间的安全距离。


    本来这不过是个小插曲。


    宁时恩一向没什么好奇心，对不认识的人尤其是。只因刚才差点与对方相撞，他将自己的注意力暂且放在了这人身上。现在危机解除了，宁时恩便低了头想绕过去。


    系统的声音却在此时不凑巧地响了起来。


    宁时恩只得又一次刹停了脚。


    他抬起头，惊讶地看向面前这个名为“顾锐泽”的男人。


    他还未回过神，对莫名其妙出现于此的攻生出疑问，系统就主动自觉地先提供了这个时间点的背景信息。


    「顾锐泽现在还没正式接手顾氏集团。」


    「目前，顾氏集团旗下的某公司与星芒娱乐有相关合作，他是这个项目的总负责人。」


    「所以接下来的一段日子，你应该都能在星芒娱乐里面见到他的身影。」


    宁时恩眨了眨眼，目光彻底定在了对面比自己高了将近一个头的男人脸上。


    他没想过自己竟然会在这种情况下遇到顾锐泽。


    在原著中，这个男人作为主角的男朋友，后来的丈夫，是仅次于邵书涵的第二个重要角色。


    而他在作者的笔下，更是拥有全书最亮眼的光环。


    且不说设定上的显赫家世、英俊外表，不说各种美好词语的汇聚描绘，在书中，他几乎像神一样无所不能。


    无论什么样的境地，遇到怎样的困难，只要顾锐泽出现，谈笑间就可以轻松化解。


    邵书涵每一次遇到困境时，顾锐泽总会及时出现，拉他出泥潭，为他摆平一切。


    主角便是在这样的过程中，一点点对顾锐泽动了心。


    宁时恩想起书中对顾锐泽第一次登场的文字描述。


    “…因为父亲是混血的缘故，他拥有四分之一的外国血统，也拥有了一副有周围人不太相同的容貌，比如格外深邃的五官，再比如那双漂亮的浅灰色眼睛。……”


    那双浅灰色眸此刻正打量着他。


    顾锐泽在原著中身高设定是一米九三。


    宁时恩需要仰起头才能看进顾锐泽眼里。对视没一会，他便感觉自己的脖子有些泛酸。


    但在当下，顾锐泽是一个极其重要的人物，宁时恩想把他作为切入口早一点参与到这个世界的主线剧情中去。


    所以他思索着，既想为刚才的古怪行为找个合适的理由，又希望这借口还能帮自己搭上主角男朋友的船。


    他还没想出话来，倒听对面的人先开口问了。


    “…你有什么事吗？”


    ……


    顾锐泽看着自己面前的少年，神情有一瞬间的困惑。


    那只向他伸出的手他没有去接，只是任着因紧张而微微蜷曲的五指落在了半空。


    少年的脸颊红成一片，眼睛亮晶晶，像藏了星星。


    他的嘴巴张张合合，声音维持在仅两人听得见的范畴，在有些啰嗦地说着对自己的仰慕。


    顾锐泽听他谈到他的高中，又听他说高一时候在台下遥遥看过一眼自己作为优秀毕业生回校演讲，再说零零碎碎的三年时光里从各种地方了解到他的优秀与闪光……


    “没、没想到…今天会在这里遇见学长……”


    “刚刚看到您的时候…我差点以为自己在做梦呢……”


    少年低下头，羞怯地笑了起来。


    他雪白的面颊像染了桃花汁，连同耳朵也红透，便没能被发丝遮掩，露了颜色在半空。


    顾锐泽饶有兴致地看着他。


    很拙劣的演技。


    他在心里评价。


    这几年来，想接近他的人不计其数，多么离谱的理由顾锐泽都听说过，多么“真实”的表情顾锐泽都见过，什么样的方式、场合，顾锐泽都体验过……他已经对这一切厌烦至极。


    早在这人盯着他时，顾锐泽内心的警铃已经奏响。


    但他被那双眼睛吸引，一时竟忘了挪动脚步。


    很漂亮的眼。


    清澈灵动。


    无端地让他想到狐狸。


    幼年的狐狸。


    顾锐泽的心脏重重砸向胸腔，缓慢地漏了拍。


    “…学长…或、或许我可以加一下学长的联系方式吗？”


    声音传入耳，那双狐狸眸在恳请般地望他。


    对方已是图穷匕见，开始施展接近他的手段了。


    回过神来的顾锐泽意识到了这点。


    但他还是没走。


    顾锐泽自己都觉得诧异。


    他不知道自己是被对方哪里吸引了，竟愿意浪费时间看这么一场漏洞百出的滑稽表演。


    他将此归咎于最近太闲散，想着是自己今日的心情还算不错。


    可等他张开口，原本要吐露的对面前少年的演技的嘲讽话却没有说出。


    “…好。”


    顾锐泽听到自己的声音。


    他鬼使神差般地伸出手，覆上对面少年摊开许久的掌心。


    ……


    材质特殊的坚硬卡片被攥在了手里，切割得过分整齐的边缘与柔软相触，锋利便突显而出。


    以至于，仅稍一施力，四四方方的纸就硌得周边肌肤生疼。


    宁时恩摊开了手，掌心已被勒出了一圈红印，同深刻的纹路相交，正契合所握的黑色烫金名片的形状。


    这就是顾锐泽给他的联系方式。


    ——一张商务名片。


    电梯里泛冷的白光照在画刻着姓名的三个烫金字体上，晕染出一圈暖色。


    宁时恩低头看着静静躺在掌心之中的名片，身体罩下一方浅淡的阴影。


    他的内心远不如表现出来这般平静。


    宁时恩的心脏其实跳得很快，情绪催出的冷汗将他的双手变得汗津津，五指都黏在了一起。


    方才，他在顾锐泽面前演戏时，就是这样的状态。


    他很紧张。


    因为宁时恩清楚自己的演技有多拙劣。


    但是没办法。


    他必须为他的古怪行为找个理由，起码不能给顾锐泽这种关乎世界线的重要角色留下什么坏印象。


    他也得早点与主角们建立联系，好占一步先机。


    自从来到这个世界，宁时恩就感觉自己像个囚徒。他被环境拘束着，手脚都戴了镣铐，只能在有限的空间活动。稍有不慎，便会触及雷区，会跌落深渊。


    有时候，他便不能不去博，去争。


    因为去争，去博，去冒险，还可能敲出一线生机，呆在原地，可就只有等死的份。


    宁时恩不知道为什么自己会有如此强烈的危机感，他对“人”，对“社会”，对“世界”的全部认知都来源于系统提供的资料。他的脑中还没有建立起一套合乎规则的体系，推断不出前方到底藏着怎样的危险。


    只是出于本能，出于直觉。


    他知道他只能往前跑，不能停留，也不要回头。


    于是他朝顾锐泽的方向伸出了手。


    几乎在同时，在心底酝酿许久的话终于脱口而出，宁时恩听见自己的声音在发颤。


    当时，那双注视着他的灰色眼眸中没什么特殊情绪，只是映着他，像在欣赏一部无聊的影片。


    但是宁时恩从来没有回头路，他只能硬着头皮，把腹稿一字一字念出来。


    应该是失败了吧？


    当一切该表达的都已表达，对面人仍旧维持着一开始的表情，宁时恩心中冒出这样的念头。


    不知为何，他突然觉得有些轻松。


    想闭上眼睛，放松肩膀，呼一口悠长的气。


    “…好。”


    顾锐泽却牵住了他的手。


    一张名片，最后也到了宁时恩掌心。


    “叮——！”


    电梯到了对应的楼层，发出一声清脆的鸣。


    宁时恩乱跑的思绪被拉回，他抬起头，看见金属板面上照出的自己此刻的模样。


    脸是红的，耳朵也是。


    心理素质太差了。


    宁时恩抿了抿唇，随手拨了拨眉上的发，好让额头的伤口被遮掩得更严实些。


    这时候已经到了早高峰，该上班打卡的人齐窝蜂涌来。


    电梯门打开，宁时恩对上了一双双眼。


    许是觉得他面孔陌生，等在外面的人看到他时都先是愣了一下。


    宁时恩侧身让人进电梯，同时小心地从人群的缝隙中挤出去。


    这过程太过煎熬，宁时恩一心脱离“苦海”，根本没注意到有几道目光一直跟着自己移动。


    他脚步轻松地往练习室的方向走去，留给拥挤的电梯一个背影。


    ……


    练习室的门终于开了。


    宁时恩到的时候，里面已经站了个人，正对着镜子摆弄四肢。


    听到推门声，他立马警觉地扭头。


    宁时恩见着了一张过分年轻的脸。


    眼是圆的，鼻是圆的，脸颊微鼓，有还未褪去的婴儿肥。


    个子也不算高，比他都要稍矮些。


    看模样，最多十四五岁。


    瞧见他后，对方明显是愣了神，原本生动的表情渐渐凝固，微张着嘴，看起来有几分呆傻。


    “…你好。”


    宁时恩主动开口朝同班同学打招呼。


    似是被他这声惊动，男孩从原先的迷蒙状态中醒来。


    他深深地看了他一眼，而后就皱起了眉。


    敌意几乎不加掩饰。


    宁时恩怔住了。


    这样的神情，他很熟悉。


    是嫌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