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包厢门被突兀地从外打开。
“小张在吗?”
一个陌生男人大咧咧地探身进来, 张口就问小张在不在。
谢迅被迫停下动作,不甘心地站起来,没好气地说:
“什么小张?你谁啊, 不敲门就进, 我们认识你吗?”
男人打着哈哈,一双眼在包厢里来回打量。
“我找人,找人, 哈哈……那什么, 这包厢就你们两人啊,住得可真够宽敞的, 有钱就是舒坦啊。”
谢迅已经有些不耐烦了。
“关你什么事?出去!”
男人一只手撑着门, 脸上变了颜色,皮笑肉不笑地说:
“小兄弟脾气挺冲的啊, 我劝你一句, 路上可不是在你家,没人惯着你。就你这样的,小心哪天就被人拔了牙剁了舌头, 一张小白脸都得被划花。”
这人话里话外隐含威胁, 谢迅怒极反笑。
他一只手背在身后,不显山不露水地将桌子上的折叠剪刀攥在手中,端着一张笑脸朝对方走去。
“那您给我讲一讲,路上是什么样的, 我这样的又会怎么样?”
眼见两人之间的距离越来越近, 忽然, 何长宜从身后拍了拍谢迅的肩膀,站到两人之间。
“我们这儿可没有你要找的小张,你还是去别的包厢找吧。天快黑了, 别耽误了时间。”
男人的视线从谢迅滑到何长宜,上下打量了她一遍,突然舔了舔嘴角,笑了。
“成,看着姑娘的面子上,我就不和这小子计较了。不过,我说的话可不是为了吓唬谁,您可得千万看好人啊。”
男人倒也干脆,说完就走,转头去敲隔壁包厢的门。
“小张?小张在不在?”
谢迅余怒未消,却见何长宜皱眉思索片刻,突然拉开门要走,他下意识去拦,却听到她说:
“去告诉你叔,让他晚上警醒点。”
谢迅不解,何长宜顾不上和他多解释,只简单说道:
“我怀疑刚刚那家伙不是来找人,而是来踩点的。”
谢迅也是经常在路上跑的,略想了想,立刻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
“好,我现在就去。你呢?要不然我们都搬到三叔的包厢,包括你那四个客户,这样晚上有人照应,能更安全点。”
何长宜匆匆道:“你来安排,我去找列车员。”
她来到列车员休息室,但不巧的是,当班的车组人员与她不熟,而车长更是一个根深蒂固的种族歧视者。
当何长宜告知车上可能存在抢劫团伙时,车长轻蔑地说:
“哼,抢劫团伙,不过是钟国人抢钟国人,这是你们内部的问题,应该由你们自己想办法解决。”
何长宜严肃道:
“这不是什么内部矛盾,而是发生在国际列车上的犯罪。作为车长,你有义务确保乘客的安全。”
车长一摊手,漫不经心地说:
“车上没有警察,我没有执法权,我能做的也只有在抵达下一站时报警。事实上,这是你们钟国人的内部犯罪,为什么要指望我们峨国人为此买单?你不如让你们的政府加强管理,不要将犯罪分子送到国外,这样还更有用。”
眼见车长摆出一副“管不了也不想管”的无赖模样,何长宜就问他:
“车上有劫匪,难道您就不担心自己的人身安全吗?”
车长闻言大笑。
“天真的姑娘!我曾经担心,但后来我意识到,钟国劫匪只会抢钟国人,即使我就站在他们旁边,也没有人会来抢我。”
他冲何长宜暗示性地眨眨眼睛。
“我还听说,劫匪们不会抢钟国的官员,他们通常选择乘坐软卧,而你现在就住在昂贵的软卧包厢,你有什么可担心的呢?”
“权力,多么美妙而糜烂的权力!”
车长摆明了就是不管,何长宜百般沟通,他才肯同意夜晚车厢不熄灯,列车员也会多巡逻几次。
何长宜回到车厢,告诉四个代表车上可能有劫匪,晚上务必要小心。
国企代表彭主任脸色一变。
“你怎么不早说啊?要是知道国际列车这么危险的话,我就不来出差了!”
何长宜按捺住心下焦躁,尽量耐心地安抚道:
“大部分时间还是比较安全的,也不是说一定会出事。主要是咱们多留个心,万一要是出事儿的话,也能提前有个准备。”
彭主任气呼呼地说:
“准备?要什么准备?人家劫匪都上门了,我还能准备什么?准备花钱买命吗?!”
何长宜压着脾气,努力平和地说:
“您放心,既然是我邀请您来峨罗斯,就一定会保证您的安全——”
彭主任没好气地打断何长宜的话。
“你保证,你拿什么保证?你一个小娘们,劫匪来了都不一定能保住自己,你能有什么用?”
这话说得难听,一个私企代表就出声劝道:
“彭主任,消消气,这年头出远门都是这样,咱国内也有车匪路霸,我去南边出差,火车上还有当兵的,不一样让人抢了嘛。”
彭主任被堵了一下,嘟囔道:
“那能是一回事儿吗……”
另外两个私企代表也出声劝道:
“都是这样的,习惯了就好,没法子,火车上没人管啊,就算是主席总统坐火车,也管不了有人炸铁轨啊。”
彭主任忿忿地坐到一边,把头一扭,不看众人。
“合着你们都是一伙儿的,都替她说话,我算是看透了,我这趟啊,算是上了贼船了!”
他这么说,算是把其他三个代表都得罪了。
第一个发声的代表董德志也不惯着他,径直对何长宜说:
“你那儿有没有什么顺手的家伙事儿?剪子水果刀都行,我头一次出国,没敢把惯用的带出来,你要是有就给我一个,我就不信了,国外的抢劫犯能比国内的厉害到哪儿去!”
另外两个代表也纷纷附和。
他们都是常年在国内各地出差的业务员,在路上见多了犯罪。别说是火车上可能有抢劫犯了,就是被一村子的青壮拿着砍刀逼停大巴的事儿也是经常遇到。
也就是彭主任这种常年坐办公室、养尊处优的行政管理者才会被有劫匪这种事吓到失态。
何长宜爽快地将行李箱中的几把纯钢大号扳手分给众人,董德志大喜,接过扳手就挥了两下试试手感,同时好奇问道:
“何小姐,你怎么会把这东西带上火车?”
何长宜冲他眨眨眼睛。
“我是收购废钢的,随身带点样品不奇怪吧。”
董德志闻言笑道:
“不奇怪,不奇怪,这可太正常不过了!”
彭主任虽然盯着窗外一言不发,但其实一直在竖着耳朵偷听众人谈话。
听到何长宜打着样品的幌子带上来几把可以敲碎脑壳的凶器时,彭主任愤愤不平地在心里暗骂:
为非作歹,无法无天!
骂完好一会儿,他没听到何长宜离开,反而她的跟班小男友进入包厢,熟稔地和众人聊天说笑。
又过了一会儿,那个油滑的老倒爷也进来了。
“有什么好怕的?我跟你们讲,那些劫匪我都认识,他们有规矩得很,不抢熟人。你们跟我一个包厢算是赚着了!”
何长宜戏谑的声音响起。
“那您来我们这儿打地铺干吗?既然不用担心被抢,您回自个儿包厢床上睡不香吗?”
老倒爷的声音一顿。
“那、那……我不是担心你们嘛,我和人家熟,你们又不熟,万一大水冲了龙王庙,以后还怎么见面?”
年轻倒爷不知是在帮忙解释,还是在火上浇油。
“三叔说得有道理,他虽然认识上面的老大,不一定认识下面的喽啰,真要被抢了,他喊老大的名字也来不及。”
彭主任想去卫生间放水,偏偏这三个没眼色的家伙谁也不走,众人谈笑风生,气氛融洽,衬得他如同隐形人。
自从升官后,彭主任还没有遭遇过这样明目张胆的排挤和冷待,心中愈发愤怒。
再加上膀胱传来的沉重压力,他终于忍无可忍,腾地一下站了起来。
众人的说笑声一停,纷纷看向彭主任。
彭主任僵着脸,强撑着架子,挺胸抬头地冲进卫生间。
放完了膀胱的水,他脑子里的水也像是跟着排了出去,忽然想到刚刚看到的一幕
——地上似乎是放了三个铺盖?
等彭主任再出去时,这次他仔细端详了一遍地面,确实是有三个铺盖,枕头被褥一应而全。
彭主任心中隐约有了猜测,这时,何长宜的声音突然响起。
“彭主任,您这下可以放心了,就算是真有劫匪上门,在他抢到您之前,得从我身上跨过去才行。”
猜测被坐实,彭主任心中暗喜,绷着脸,言不由衷道:
“你一个小姑娘能保护得了谁?还是先保护你自己吧,说大话也不怕闪了舌头……”
谢迅笑着补了一句:
“长宜可不是说大话,她可是正经练过的,真论起来,车上没几个人能打过她呢。”
彭主任心中大喜!
“算了,说这种话有什么用,等真来人了再说吧。我要睡觉了,你们小点声。”
他囫囵个地钻进被子,悄悄斜着眼去观察外面。
只见同包厢的董德志将自己的铺位让给了何长宜,自己睡了地铺,但总归何长宜还是留在这一侧的包厢。
于是彭主任心满意足地睡去。
半夜的时候车上就闹了起来,彭主任睡得香,毫无所觉,直到早上才听说隔壁好几个车厢被抢了。
“凶得很!”
看热闹回来的董德志脸都是白的,看到早餐中的煎香肠时几乎要吐出来。
“有个男的戴了金戒指,人胖,戒指取不下来,那帮强盗就把他的指头给活生生剁了下来!”
彭主任刚把油汪汪的香肠塞进口中,闻言嚼也不是,吐也不是,最后伸着脖子硬生生咽了下去。
“幸好咱们这边晚上没熄灯,还有巡逻的列车员,要不然也得被抢了。”
谢世荣摆出一副见惯世面的模样,安慰道:
“抢都抢了,就别想这些了,幸好有替死鬼,不然就该我们倒霉。”
彭主任心存侥幸地追问:
“真的?不会再来抢了?”
谢世荣信誓旦旦地说:
“你放一百八十个心好了,这帮人抢完马上就下车跑路,这会儿说不定都在赌场里逍遥啦。”
彭主任放下心来,直说:“那就好,那就好。”
吃完早餐,谢世荣张罗着要搬回自己的包厢,睡了一晚的硬地板,他的老腰可受不了。
谢迅也扛着两人铺盖要搬回去,一包厢臭烘烘的老爷们打呼噜磨牙,还是和何长宜共处一室来得清爽舒心。
何长宜却泼了一盆冷水。
“不能搬。”
谢迅和谢世荣的动作一顿,齐齐转头看她。
彭主任看过断指回来,此时已是惊弓之鸟,闻言急问:
“为什么不能搬?”
何长宜神情格外严肃。
“列车员告诉我,昨晚的劫匪和平时的不同,甚至连他都想抢劫。要不是恰好到站,只怕光凭他是拦不住这群人进软卧车厢的。”
更要紧的是,她在餐车看到了此前打听“小张”的那个男人。
或者说,一个隐藏着的劫匪。
彭主任腿都软了,踉跄了两步后,一屁股坐到铺位上,眼前都是血糊糊的断指。
“不行,我不去莫斯克了,我要下车!”
谢迅放下铺盖,沉着脸说:
“来不及了,下一站要明天凌晨才能到。”
谢世荣这时反倒一言不发,从兜里抽出一条丝袜,又翻出一大把硬币,将硬币全部塞进了丝袜中。
“怕有什么用,该来的总要来,难道你怕人家就不抢你了?”
他攥着丝袜的袜口,另一头是塞满了硬币的袜底,在空中挥了两下,裹着硬币的丝袜“铛”的一声打在门上,砸出了一个小坑。
何长宜眼睛一亮,赞道:
“谢叔,你还有这本事。”
谢世荣习惯性地夸口道:
“哎呀,这算什么啦,我在峨罗斯混了这么多年,肯定有些保命的绝招,要不然早就让人家吃干净了。哪里还轮得到我发财……”
谢迅轻咳一声,从后腰抽出一把电|击枪,温柔地递给何长宜。
“我找人调了功率,开到最大时可以电死人。不过电量有限,用一次就要换新电池,你用的时候小心。”
谢世荣看了眼热,酸溜溜地说:
“有好东西不给三叔,倒是留给了女人……”
谢迅冲他敷衍地笑笑,继续教何长宜如何使用电击|枪。
彭主任希冀地问:
“你们都有武器,以前也都对付过劫匪,是不是我们这回就安全了?”
他到底要脸,话出口前把“我”换成了“我们”。
而何长宜的回应是将一把扳手递给了他。
“彭主任,我很想说是,但遗憾的是,真到那时候,我们不一定有余力护着你。”
彭主任抱着沉甸甸的扳手,脸上表情似笑似哭。
“唉!唉!我早该知道,这峨罗斯就不该来,不该来啊!”
不管后悔还是恐慌,天色还是不以人的意志为转移的黑了下来。
这一夜,包厢里没有一个人能睡着。
惨叫声似乎近在咫尺,列车员早已不来巡逻,只有车厢的灯还亮着。
何长宜让人将谢世荣的货包都搬了过来,堵在门前,作为抵挡劫匪的第一道防线。
谢世荣要拦,心疼地说:“那可是上好的羊皮夹克!”
何长宜一句话就堵住了他的口。
“钱重要还是命重要?”
谢世荣嘬着牙花子,小声地说了句:“钱就是我的命根子!”
不过他也没有再拦。
声音越来越近,包厢外面开始乱了起来,显然,劫匪抢完了隔壁车厢,已经转战新车厢。
“把钱都交出来!”
“救命!”
“别打了,我给,我给还不行吗……”
“来人啊——”
“砰!”
包厢里,死死抓着扳手的彭主任被吓得一哆嗦,神经质地大喊:
“枪!他们有枪!我要死了,我们都要死了!”
另外三个代表的脸色难看得很,没想到火车上的劫匪这么凶,远超他们的预料。
恐慌中,何长宜镇定的声音响起。
“别慌,那不是枪,是放了钢珠的瓦/斯枪。”
彭主任绝望道:
“瓦/斯枪不也是枪,你说这个有什么用?!”
他絮絮叨叨地抱怨道:“早知道我就不抢着出差了,就该让办公室新来的跑这一趟,这下好了,我要是陷这儿,办公室那帮人还不得笑开花……就是可怜了我老婆孩子,还有我老娘,没了我,以后她们要怎么过下去……”
他自艾自怜的话极大地扰乱了包厢内其他人的心神,即使是老奸巨猾的谢世荣,此时显然也有些动摇。
再说彭主任说下去,不等劫匪上门,包厢里的人就要先举手投降了。
何长宜粗暴地打断了他的话。
“瓦/斯枪当然不是枪。”
彭主任下意识就要反驳,就在此时,何长宜将什么东西重重拍在了桌上。
“因为这才是枪。”
看到桌上那把黑亮的格|洛克手|枪,众人齐齐失声。
谢世荣发自内心地赞叹道:
“特娘的,原来你还藏着这好东西呢!”
谢迅探究地看向何长宜,她不看他,只是压低声音说:
“我就不信你没有。”
谢迅笑了,同样压低声音回道:
“当然有,不过没敢带回国,怕吓着家里人。”
有一把真枪掠阵,众人像是加了勇气buff,即使是抱怨最多的彭主任也没话,悄悄挪到何长宜身后,还言之凿凿地表示这是为了免得子弹误伤自己人。
没人有心情和他争辩,神经紧绷地等待着那一刻的到来。
终于,外面的混乱蔓延到了这个包厢。
先是有人在外面转动门把手。
但何长宜等人早已卡死了门把手,从外面是无法打开门的。
于是,外面的劫匪开始用脚踹,用刀劈,瓦/斯枪砰砰地在门上打出好几个小洞。
幸好有货包挡着,钢珠才没打到人身上。
谢世荣心疼地直咂嘴,脸皱得像核桃似的。
彭主任被吓得够呛,外面的人每踹一脚,他就神经质地哆嗦一下。
何长宜都忍不住担心,要是外面的人再踹下去,他这不得抖成帕金森啊。
幸运的是,直到列车到站,外面的劫匪都没能撬开包厢门。
何长宜他们再次侥幸逃过一劫。
当外面的响动彻底平息,天亮后,何长宜出去查看情况,只见包厢门被破坏严重,合页几乎断折,门板摇摇欲坠。
见外面安全了,谢世荣迫不及待地出去打听消息,回来后,他脸上混合着劫后余生和幸灾乐祸的复杂表情。
“太惨了,我跟你们讲,真的是太惨了,我从来没有见过这么倒霉的人。”
彭主任刚刚短暂补了一觉,急切地追问:“怎么了?有多惨?”
谢世荣说:“哎哟,你想都想不到啊,惨得我都形容不来,就隔壁车厢之前不是已经被抢过一遍吗?昨天又被抢,他们说自己没钱,劫匪不信,让他们脱光了搜身,结果从裤衩里翻出钱,劫匪直接一顿打啊,我看着那人都让打毁容了!”
彭主任捧场地倒吸一口冷气。
另外几个人被谢世荣的话吸引了注意力,此时更加庆幸,幸好有何长宜在,不然要是昨夜劫匪闯进来,他们也是挨揍的一员。
“这还是人吗?实在是太残忍了!”
“比国内的车匪路霸都狠啊!拿了钱还打人,简直没人性!”
听众多了,谢世荣来了劲儿,刻意压低了声音,用猎奇而兴奋的语调说:
“还有呢,我悄悄和你们说,你们可千万别往外传啊。”
彭主任好奇追问:“还有什么能比这更残忍的?”
谢世荣的声音更低了。
“那边硬卧包厢有俩女的借钱来莫斯克干倒爷,劫匪抢的时候,她们不舍得掏钱买平安,结果啊,就被人家轮|奸了!还是两次!”
彭主任倒吸冷气的声音更响亮了。
众人面面相觑,这,这,这怎么说是好……
“唉,太年轻了,不懂事,钱重要还是命重要?”
“这以后可不好嫁人了……”
“说不定已经结婚了呢。”
谢世荣意犹未尽,这种血腥暴力又夹杂着几分香艳的逸闻是男人最爱的,哪怕之前他还被劫匪的残暴吓得够呛,现在却找到了新乐子。
“我刚刚去看了,床上全是血,啧啧啧,可怜哦,也不知道是不是下面都烂……”
突然,从外面回来的何长宜不客气地打断了他的话。
“够了,闭嘴!”
谢世荣被吓得一哆嗦,反应过来后不服气地嘀咕道:
“我又没讲你,说说而已……再说了,这难道不是事实吗?”
何长宜厉声道:
“把发生在别人身上的惨案当成谈资,你觉得很光荣?如果昨天这道门最后没挡住,你以为你会比受害者更幸运?等别人兴高采烈地议论你被鸡|奸的时候,你就知道什么叫‘说说而已’,什么又叫‘事实’!”
何长宜难得发火,谢世荣不敢再说话,悄悄撇了撇嘴。
他都这把年纪了,就算劫匪要选人鸡/奸也是先奸小白脸谢迅,他安全得很。
众人都安静下来,包厢里一时陷入尴尬的沉寂。
令人意外的是,彭主任率先打破了沉默。
“两个可怜的无辜姑娘,她们的父母要是知道了这件事该多难过啊……千错万错都是那帮没人性的畜生,他们通通应该枪毙!不,枪毙都太轻松,应该恢复凌迟,千刀万剐才好!”
他一副义愤填膺的模样,众人这才想起他家里有一个独生女,也难怪这么生气。
“是啊,是啊,都是强盗的错,我看就算是给了钱,他们也不会放过两个姑娘。”
“真是太可怜了,这事儿以后咱们都别提了,就让它过去吧。”
何长宜不再说话,虽然她有很多话想要说。
比如这不是受害者的耻辱,施暴者才应该被挂在耻辱柱上;又比如真正的过去是让犯罪者受到应有的惩罚,而不是把“不提”当作解决问题的法宝。
但现在社会风气如此,辩经没有用处,倒不如将宝贵的时间花在帮助受害人身上。
她从行李箱中拿出便携药箱,找谢世荣问清受害者包厢所在位置,提着药箱便走。
谢迅拎着扳手和电击|枪追了上去。
“我和你一起去。”
何长宜看了一眼,默许他跟上来。
两人离开后,谢世荣才敢开口抱怨。
“真是一头母老虎,说都不让说,又不关她的事……”
彭主任却说:“我看小何说得很对,你讲这些为了寻求刺激,而不是因为同情两个小姑娘。我看你年纪也不小了,讲这种话之前想想家里的孩子,为人父母的,总要做好孩子的榜样嘛。”
谢世荣悻悻道:
“好咯好咯,你们都是伟人,就我一个俗人,以后有什么消息我都不跟你们讲了,没意思……”
另一边,何长宜帮两个受害者简单处理了伤口,止血包扎后吃了两颗消炎药。
这里不止有她,其他车厢的女乘客在听到消息后也纷纷赶了过来,或是安慰,或是擦身,或是痛骂没人性的劫匪。
“这帮王八蛋,通通不得好死!”
“你们一点错都没有,就算是男人,还能从一群土匪手里逃走不成?”
“不说别的,下了车就当什么都没发生,原来怎么过日子就接着怎么过,总不能因为疯狗而耽误了自己的人生。”
“对,就当是被疯狗咬了,畜生要发疯,和你们很不相干!”
两个受害者原本木然而绝望,在来自同性的温暖拥抱中,坚冰消融,她们终于痛哭出声。
何长宜去找列车员,商量在下一站将受害者送到医院,或是在列车上找一处安静养伤的地方。
没想到,列车员也被吓坏了。
“他们拿枪指着我的脑袋!”
列车员语无伦次,两只手神经质地交握在一起。
“他们威胁我!他们要杀我!”
何长宜花了大力气才安抚下来这位惊魂不定的列车员,问出车长的位置。
而车长在得知何长宜的来意后没有一丝的好脸色。
“医院?休息室?哼,我的列车现在就是一列载满了伤员的病房!”
他怒气冲冲地咆哮道:“你们钟国人就是一群彻头彻尾的强盗!强盗!”
何长宜不得不用尽全部耐心才能好好和他说话。
“如果你不想让你的列车变成殡仪馆的话,现在必须将所有伤员集中起来照顾,而不是让他们散落在不同车厢,在失血和疼痛中失去生命!”
车长终于冷静了些,也可能是何长宜的咆哮声比他还响。
他同意将车头的车厢划为伤员区,将这里原来的乘客都挪到其他车厢,并通过车载广播寻找乘客中的医生和护士。
车长还联系了下一个抵达的车站,到时将会有本地医院的救护车在站台上接走全部伤员。
何长宜留在车头照顾伤员,用光了便携药箱中的所有包扎用品和消炎药。
谢迅始终陪在她身边,在她用双氧水冲洗伤口时,他负责死死摁住惨叫的伤员。
直到列车到站、伤员被接走,何长宜才算松一口气,带着满身血迹,疲倦地回到了包厢。
谢世荣已经搬回了自己的包厢,何长宜也想搬回去,彭主任小心翼翼地说:
“要不还是留在这儿吧,还没到莫斯克,车上的事谁也说不准……”
另外几个人也纷纷力劝何长宜留下,彭主任甚至殷勤地将自己的铺位让给了谢迅。
累了一天,何长宜也懒得再搬回去,索性就继续住在这里。
谢迅没二话,她在哪儿他就在哪儿。
太累了,精神紧绷肉/体疲惫,何长宜一沾枕头就睡熟了,谢迅用热乎乎的湿毛巾擦掉她脸上的血渍时,她也只是有点烦地翻了个身。
夜晚,包厢里的人都睡熟了,在经过连续两夜的抢劫后,谁也不认为还会发生第三次。
毕竟谁还会来抢一列已经被抢过两轮、几乎被搜刮干净的列车?
然而,如果车上的人听说过墨菲定律的话,就应该知道,如果事情有变坏的可能,不管可能性有多小,它都一定会发生*。
在夜色最浓的时候,车内突兀响起凄厉尖叫。
何长宜被惊醒,就在下一刻,已经支离破碎的包厢门突然被从外踹翻!
第47章
就在门板倒下的一瞬间, 何长宜迅速抽出枕头下的格洛|克,对着门口抬手就是一枪。
“砰”的一声枪响,在极度混乱中像是滴进湖中的一滴水。
隔壁的包厢已经被破门而入, 谢世荣的声音尖利刺耳, 像一面敲破的锣。
“别打,别打,我是谢世荣谢老三!我认识你们老大!自家人, 都是自家人!”
一道粗鲁的陌生男声响起。
“去你大爷的自家人!谁跟你认识!把钱、手表还有报关单都交出来!”
伴随着身体被击打的闷响, 谢世荣的惨叫几乎要掀开车顶。
“救命,救命啊!”
被惊醒的彭主任惊慌失措地坐在地上, 董德志一骨碌翻身而起, 扯了根布条将扳手牢牢捆在手上。
何长宜提着枪要去救人,却被谢迅一把拉住, 包厢外灯光映入他的眼睛, 黑暗中像是在发光。
“别去!”
此时,通过卫生间相连的另一间包厢也已被劫匪闯入。
谢迅反手将卫生间的门锁死,将门口倒下的男人拖进屋内, 抬起倒伏的门板, 用货包勉强支撑。
当隔壁的谢世荣还在哭喊着说“我给,我给,别打了”时,谢迅已经在极短的时间内快速完成这一连串的动作。
“你杀了他们的人, 他们是不会放过你的!”
何长宜不肯按他的意思留在包厢内, 厉声道:
“留在这里就是瓮中捉鳖, 杀出去还有一条生路!难不成你以为这个破门能挡住他们吗?!”
董德志附和:“何小姐说得对,我们不能留在这里!太危险了!”
彭主任六神无主,也抖着手拿起扳手, 让人看了不由得担心他会把扳手砸到自己脚上。
谢迅急促地喘着气,汗珠从下巴处不住滴落。
“不,我们下车,只要离开火车就安全了。”
彭主任终于抖着嘴唇开口:
“离开火车?怎么离开?外面都是土匪啊……”
谢迅不说话,劈手夺过彭主任手中的扳手,走到窗边,双臂猛然发力,将车窗砸出一个洞来。
玻璃的碎裂声突兀响起,附近包厢里正在劫掠的匪徒纷纷被声音吸引了注意力。
谢迅动作果断,在砸出一个洞后继续用扳手砸击玻璃,直到洞口扩大到可以让一人通过为止。
他的手上血迹斑斑,全是玻璃碎屑飞溅时留下的伤口。
“跳下去!”
就在此时,听到声音来查看情况的劫匪发现这间突兀关着门的包厢,立时发现了不对。
“二歪子呢?他刚刚不是还在这儿踹门吗?”
“人哪儿去了?谁跟他一起的?”
“血!地上全是血!不好,二歪子被人害了!”
“把门给我踹开!就是里面这帮人搞的鬼,把他们都给我弄死!”
听到外面的声音,包厢内的四人皆是心中一惊。
彭主任双腿发软,要不是一只手扶着车壁,几乎要滑倒在地。
董德志缠着扳手的那只手只觉重如千钧,坠得他的心不住地朝下落去。
而何长宜面无表情地盯着门外,握着枪快速上膛,眼睛里像有火在燃烧。
就在她举起枪要隔门射击时,谢迅突然抬手握住枪管,硬生生按了下来。
“走,我们走!”
他将铺位上的被子胡乱裹在何长宜身上,强行将她推到窗边。
“跳下去!只要下车就安全了!”
外面的人不断踹着包厢门,用于挡门的货包不断位移,原本支离破碎的门板现在更是千疮百孔,透过瓦|斯枪打出的小洞,包厢外的人可以看到门后的情况
劫匪们看到了地上生死不知的同伙。
“二歪子?二歪子?”
“不好,他们把二歪子给弄死了!”
“开门!老子要把你们都活劈了!都给我去死!”
就在此时,卫生间小门的把手转动几下,在发现无法打开后,门板后也传来被踹的声音。
“来不及了,快跳!”
谢迅焦急地催促,他用力地,甚至是粗暴地要将何长宜扔出车外。
如果不是现在的危急情况,他看起来简直像是在谋杀——比如将人从一列正在高速行驶的火车上推下去。
彭主任慌张地催促:“跳吧,快跳吧!”
他的手死死抓着窗边,看上去更像是想自己先跳下去。
董德志紧紧抿着嘴,看看包厢门,再看看窗户,眼球战栗地转动。
“跳下去就安全了吗?”
危急时刻,何长宜突然反问。
谢迅一愣,就在这时,何长宜猛然摆脱他的桎梏,将被子扔到门上,挡住了外面人的视线,然后,令所有人意外的是,她打开了卫生间的门。
门外的人毫无察觉,还在抬腿重踹,立时失去平衡,整个人前扑进来。
何长宜站在门侧,不给他反应的机会,自下而上,猛烈重击颈动脉窦的位置,劫匪一声不吭倒地。
另一边的包厢已经被洗劫一遍,此时只有两个被打的私企代表正惊魂不定地看着这边。
何长宜看了谢迅几人一眼,没说话,拖着晕厥的男人进入卫生间,并关上了门。
彭主任急道:“哎呀,小何,小何这是干什么啊……”
门外的声音越来越大,包厢门已经被撬开了一条缝,眼见劫匪就要闯进来。
彭主任不再犹豫,自己裹上作为缓冲的被子,艰难地爬到桌上,窗外的风吹得他睁不开眼,外面黑压压的一片。
“我先跳下去探探路,你们也快点儿吧!”
说罢,彭主任皱着一张脸,死死闭上眼睛,一咬牙一跺脚,把自己扔出了车厢,重重砸在地上。
火车疾速行驶,很快彭主任跳车的位置就离得越来越远。
“小谢,你要跳就快跳吧!再晚就来不及了!我去找何小姐!”
董德志挣扎片刻后,还是下不了跳车的决心,拎着扳手去追何长宜。
火车速度这么快,万一跳下去时的姿势不对,不是摔断脖子就是被车轮辗轧,相比之下,跟着有枪的何长宜说不定还能挣出一条活路。
谢迅独自站在窗边,狂风吹乱他的头发,看不清脸上的表情。
当劫匪终于再次踹开门板、冲进包厢时,只见里面空无一人,车窗上一个大洞,寒风灌入车内,将窗帘卷到外面。
“我艹!让他们跳车跑了!”
“糟了,二歪子没气了!”
“去追!杀了我们的人还想跑,做他的美梦!”
“把他们都杀了!一个不留!”
劫匪们冲出包厢,拉下车厢连接处的紧急制动阀,行驶中的列车被迫放慢速度,直到完全停车。
他们逼迫列车员打开车门,从列车上鱼贯而出,沿着铁路寻找逃走的肥羊。
就在这时,何长宜提着枪,小心翼翼地从隔壁包厢走出,身后紧紧跟着三个被吓坏的私企代表。
在一行人的最后,是谢迅。
何长宜问他:“你为什么不跳车走?”
谢迅难得没了笑容,黑着一张脸,没好气地说:
“你留在车上,我怎么走?”
何长宜随口安慰:“坐火车去莫斯克总比两条腿来得快。”
谢迅冷笑着说:“去地府更快!”
何长宜没空和他吵架,带着人往车头的驾驶室走,趁着劫匪现在都下了车,赶紧让车长发车离开。
然而,越往车头的方向,所见的场景就越惨。
由于已经被抢劫过两轮,大部分乘客真的掏不出钱了,然而这波新上车的劫匪却不甘心,抢不到钱就往死里打,就不信有人要钱不要命。
车里弥漫着浓郁到作呕的血腥味,有的包厢还能传出痛苦的呻|吟,有的包厢只有死一般的安静。
路过谢世荣所在包厢时,他两眼乌青,被打掉几颗牙齿,说话时含糊不清,还往外喷血沫。
“谢迅!你个没良心的,你怎么不来救我!我的钱全被抢走了啊!”
他两只手死死抓着谢迅,连哭带闹,只差在地上撒泼打滚。
谢迅按捺着脾气,安慰道:
“人还活着就不错了,钱还能再挣,舍钱总比舍命强!”
谢世荣犹不甘心,见谢迅身上没有被打的痕迹,不平道:
“你怎么没被打?你就是站着说话不腰疼,自己抱上女人大腿,钱不用舍,命也不用舍,反而劝我舍钱,有本事你被抢了以后再说这话……”
谢迅终于不耐烦了。
“够了,闭嘴!既然不舍得钱,就抱着你的钱去死好了!”
谢世荣一震,不可置信地看向谢迅,不过倒是真不敢再开口了。
谢迅心烦意乱,甩开谢世荣的手,快步追上最前面的何长宜。
而何长宜的心神都放在惊魂未定的列车员身上。
“他们冲进了休息室,拿着瓦|斯枪,还有刀……”
何长宜急切地追问:“车长在哪里?”
车长受伤了。
他的腹部洇出一大片血痕,滑坐在走廊一侧,脸色惨白如石膏像。
何长宜用干净的碗扣在伤口上,又用围巾将碗缠在腰上,以免内脏流出来。
车长抓着何长宜的手,虚弱无力地说:
“你说得对……这不是什么钟国人内部矛盾,这就是犯罪……我早应该知道的,这群贪婪的恶魔会抢劫一切看到的人……”
何长宜叹了口气。
早有这觉悟也不会被人一刀划开肚子,差点就来了个峨式切腹。
火车再次启动,带着落荒而逃的架势,朝着莫斯克的方向一路狂奔。
车长通过火车上的无线电台紧急联络车站,告知车上发生的犯罪活动,以及劫匪下车时的大概方位,当地警察已经出动,下一站莫斯克警察和救护车也已等在站台,准备取证调查和救护伤员。
然而,事情还没结束。
因为车上不止有一股劫匪。
当火车再次行驶时,车上的混乱不但没有因为劫匪下车而终止,反而从车尾的方向向着车头蔓延。
所有人的脸色变得惨白,谢世荣一屁股坐在椅子上,哭嚎着说:
“我这是倒了哪门子的霉啊!肯定是我过年拜老爷不诚心,老爷要来罚我啊!我发誓,要是这次还有命在,我借钱也要给老爷修庙塑金身……”
谢迅冷声道:“现在求仙拜佛有什么用?老爷在国内,就算显灵也救不了你,你倒不如指望上帝来救你。”
谢世荣从善如流。
“要是上帝救我一命,我以后天天戴十字架,请戏班子给上帝老人家唱一个月!”
何长宜都懒得提醒他上帝不听戏班子,听的是唱诗班。
列车员们鹌鹑似的挤在一起,车长挣扎着掏出随身配枪,忍着痛,艰难地一颗一颗地上子|弹。
只是他这配枪多年未用,已经沦为了装饰品,缺乏保养,子|弹卡壳严重,差点走火打中自己。
车长颓然地扔开配枪,绝望地在胸前画十字架,喃喃自语。
何长宜抓住他的领口,不客气地说:“你是车长,这个时候你得站出来!”
车长惨然一笑。
“我快死了……我救不了任何人,包括我自己。你很有勇气,但愿你也足够幸运,能够活下来。”
谢世荣忙问:“这老毛子叽哩哇啦地说什么呢?他是不是有救命的办法啊?”
一行人中除了何长宜就是谢迅的峨语最好,而他铁青着脸,一言不发。
董德志也意识到了什么,脸色变得糟糕起来,要不是还有布条绑着,他几乎拿不动扳手。
另外两个私企代表此时也是心如死灰、
即使他们在国内走南闯北这么多年,也没想到老毛子的地界这么险恶,这是明着不给人留活路啊。
他们之前被打了一回,差点没命,想到之后还要再被打一次,再在生死边缘走一遭,现在恨不得拉开车门跳下去。
就在众人万念俱灰之际,何长宜突然转身,提着枪朝车尾的方向走去。
谢迅:“等等,你要去哪里?”
何长宜冷声道:
“与其留在这里等死,倒不如先下手为强,劫匪也是人,我就不信他们比普通人多条命。”
谢世荣目瞪口呆,说话都结巴了。
“你、你、你一个女人,你怎么打得过那些人……”
何长宜侧身回头,看向众人。
“还没打怎么知道打不过?就算他们的脑袋是铁打的,我也非得撬下来一块肉不可!”
夜色中,她的眼睛像狼一样,狠厉而决绝。
众人一时被震到,集体失语。
何长宜也不多话,转身就走。
谢迅反应最快,立即追了上去。
“我和你一起!”
董德志在犹豫片刻后,攥着手里的扳手,拔腿跟了上去,发狠道:
“当爷们的还能在这儿等着人家上门来抢不成?!”
另外两个私企代表对视一眼,一个捡起地上不知谁丢的木棍,一个拿走锅炉房的火钳,纷纷追了上去。
“咱可不是好捏的软柿子!”
被拉下的谢世荣左右看看,一边是语言不通的列车员,一边是就剩一口气的车长。
他一咬牙,追了上去。
“等等,我也去!”
此时的车尾处如同人间炼狱,血腥味与惨叫声交缠,没人能想到一趟列车能出现数伙劫匪,在距离终点站莫斯克只剩一夜的路程时,再次发生抢劫。
之前侥幸没被抢劫乘客的幸运值彻底清零,连藏在饭盒里的钱都被翻了出来。
劫匪们搜出入境时的报关单,按照单子上列出的贵重物品和外汇数额,要求乘客把钱和东西都交出来,否则便是一顿毒打,甚至当众轮|奸女乘客。
等何长宜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一幕。
女乘客发出痛苦而凄厉的惨叫,嗓子已经破音,同包厢的男乘客们被吓得瑟瑟发抖,竟然一动也不敢动。
正在排队的劫匪看到何长宜,有些疑惑,不明白怎么还会有女人主动送上门,不过他精|虫上脑,也顾不了那么多,冲着何长宜就扑了过来。
“砰!”
他的脑门中央绽起一朵血花,仰面倒了下去。
不等其他劫匪反应过来,何长宜快步上前,接连几枪,附近几个劫匪都被打倒。
趴在女乘客身上的劫匪发觉不对要爬起来,何长宜的枪已经抵住了他的后脑。
“咔哒”一声,是空击的声音。
格洛|克的弹匣只能容纳六发子弹,此时已经全部消耗殆尽。
劫匪先是浑身一僵,在什么都没发生后,他心中大喜,立刻就要爬起来。
就在这时,何长宜快速捡起床边的铁棍,双手各握一端,从背后卡在他的喉咙处,不断收紧。
劫匪圆瞪着双眼,喉中咯咯出身,最终因缺氧而失去意识,缓缓滑倒。
何长宜一把将压在下面的女乘客拉出来,用被子裹着,用力摸了摸她的脸,将她抱在怀里。
“行了,没事了,已经结束了,他们都死了。”
女乘客慢一拍才反应过来,“哇”的一声大哭出声,哭声喑哑而绝望。
就在此时,其他车厢里听到声音的劫匪冲着这边赶了过来。
谢迅提醒:“有人来了!”
何长宜安抚地拍拍女乘客的背,将她塞进铺位下面,用被子从头到尾盖住。
她不客气地示意那几个男乘客都滚出去,他们不敢起冲突,连滚带爬地朝车头的位置逃去。
何长宜站在包厢门后,另一边是谢迅,当最先来查看情况的劫匪推门而入时,她握着铁棍抡圆了胳膊,照着太阳穴就砸下去!
劫匪一声不吭地倒了下去,谢迅拿着电|击枪补了一击,确保他没机会再站起来。
何长宜走出包厢,又在车厢连接处遇到另两个劫匪
对方拿着长柄西瓜刀,她用铁棍勉强招架,谢迅拿的扳手太短,几次险象环生。
劫匪像是疯狗,举着刀发狂一般地劈砍,何长宜握着铁棍的手被震得发麻,险些握不住。
就在此时,忽然劫匪哀嚎一声,出人意料地松开了刀,何长宜不明所以,但先补刀,拿着铁棍砸晕了这家伙,又帮谢迅解决了他的对手。
直到这时,何长宜才看到拿着铁壶站在后面的列车员。
滚烫的壶口还在不断冒蒸汽,列车员紧张得不住咽口水,颤抖着声音说:
“看起来开水也能充当防身武器……”
何长宜用峨语肯定道:
“是的,非常棒的武器。”
此时,队伍后方的谢世荣和董德志等人也遇上了劫匪。
“遭瘟哦,他们怎么从后面冒出来了?!”
谢世荣吓得大骂,他还以为走在何长宜的后面就安全了呢。
董德志和两个私企代表顾不上说话,快走两步钻进包厢,气得谢世荣破口大骂:
“狗日的东西,怕死还装什么爷们!”
劫匪逼近,谢世荣吓得够呛,连声地喊:
“我给钱,我给钱!”
谢世荣把手伸进兜里,就在劫匪以为他在掏钱的时候,他却从兜里掏出一条丝袜,拽着袜口就冲劫匪甩了过去。
劫匪毫无防备,被丝袜里包裹的硬币砸在脸上,当时就砸出两筒鼻血。
他抹了一把血,眼中凶光毕现,拿着刀就冲谢世荣捅了过来。
谢世荣吓坏了,撒腿就跑,满脑子都是要死一起死,冲进了董德志等人所在的包厢。
而就在劫匪也进入包厢的时候,藏在上铺的董德志居高临下地将扳手砸在对方的脑袋上!
另外两个埋伏的私企代表也从上铺探出身子,操起扳手齐齐砸了下去。
劫匪满头是血,颓然倒地,睁着眼倒在谢世荣面前。
谢世荣原本还以为死定了,此时心中一松,一屁股坐在铺位上,满脸都是汗。
“我不行了,我走不动了……”
董德志和两个代表也不理他,从上铺爬下来后便继续去追何长宜。
谢世荣和劫匪尸体同处一室,不一会儿自己先受不了,软着腿也追了上去。
想了想,他又返回来,捏着鼻子拿走劫匪身边的刀。
“别走,等等,还有我呢……”
就在此时,何长宜遇到了此行遇到的最凶悍劫匪。
对方剃着平头,三角眼,看人时神情阴恻,脖子短粗,整张脸骨骼突出。
“又是你。”
何长宜紧紧抓着铁棍,提防地看着劫匪。
谢迅保护般挡在她身前一步的位置,额头上全是汗。
劫匪像是没看到他,径直对何长宜说:
“上次就是你坏了我的好事,我一直想给你点教训,没想到你藏得还挺好,这会儿才叫我遇着。”
何长宜仔仔细细地打量了他一遍,并不记得以前见过这人,直到对方说她曾经坏过自己的好事,她突然想了起来。
“原来是你。”
之前何长宜和留学生们乘车前往莫斯克时,遇到夜间袭击,险些就被抢劫。
当时她带着留学生们共同抗敌,劫匪被迫放弃嘴边的肥肉,临走前,带头劫匪看了何长宜好几眼。
是他。
何长宜心中提防,脸上却露出笑来。
“警察马上就要来了,你不赶紧跑,是想尝尝资本主义铁拳的滋味吗?”
劫匪头目狰狞地笑着说:
“我倒想尝尝你这个小娘们的滋味!”
话音未落,他抓着砍刀朝何长宜扑了过来!
谢迅下意识上前去挡,却被何长宜猛地拨开,她握着铁棍下砸,击中了劫匪头目的手腕,当啷一声,砍刀落地。
然而,劫匪头目凶性大发,似乎感觉不到手腕的疼痛,顶着铁棍冲到何长宜面前,像抓鸡一样,伸手去抓她的脖子。
何长宜灵活地矮下身,一头撞在对方腹部,同时五指分开如鹰爪,精准抓住腿间鸡蛋,逆时针大力扭转,直接一个鸡飞蛋打。
劫匪头目饶是再凶残,此时也痛不欲生,本能地弯下腰去捂裆。
何长宜乘胜追击,又是一击膝撞,击中对方面部,几乎能听到鼻子软骨错位的声音。
她顺势绕到劫匪头目背后,右臂呈V形勒在咽喉处,左手紧握右手关节,形成裸绞姿势,只需数秒,即可让对方晕厥;持续更长的时间,则会让对方死亡。
劫匪头目疯狂挣扎,背后的何长宜被他夹在墙壁间疯狂撞击,疼得嘴唇都是白的。
她死死咬着牙,无论如何都不松手,直到劫匪被硬生生绞晕过去。
极短暂的几十秒,却像是过了一生。
何长宜喘着粗气从地上爬起来,捡起一旁的砍刀,想要彻底了结这个家伙。
她余光看到有女乘客背着手朝这边走过来,喘息着提醒道:
“别过来,这儿不安全。”
然而,这位女乘客却像是没听到,越走越近,近到可以看到她脸上凶狠的表情。
何长宜心中突然泛起一阵不安。
不对,她……不是乘客!
就在此时,女乘客背在身后的手终于拿了出来,握着一把与劫匪如出一辙的砍刀!
她毫不犹豫地举刀冲何长宜劈了下来!
时间像被拉长,一切仿佛变成了慢动作。
何长宜的眼中是不断迫近的刀锋,而下一秒,换成了谢迅的脸。
他像是想要扯出一个笑,但时间太短,已经来不及让他完成这个笑。
于是,他带着未完成的笑容,倒在了何长宜面前。
时间流速重新恢复正常。
何长宜抓起刀,架住女劫匪劈下的第二刀。
她带着满心的愤怒,抽刀侧身,当对方的刀落空时,她反手挥刀,破开衣服和皮肉,血顺着刀淌下,满手的滑腻。
女劫匪痛叫一声,捂着受伤的手臂,连退几步,忌惮地看了何长宜一眼,大喊道:
“还不快来帮忙!”
何长宜下意识拖着地上的谢迅躲进包厢,但瓦|斯枪响,她腿部一痛,几乎无法继续站立。
女劫匪不敢进包厢,大吼道:
“快来,给我弄死这个女的!”
何长宜抓着刀,包厢里的乘客都惊恐地看着她,在角落蜷缩成一团。
她拄着刀,咬牙单腿站在包厢门口,就算死也要拉个垫背的!
女劫匪骂道:
“怕什么,一个女人就让你们怕成这样了?!把她给我先奸后杀,然后扔下车喂狼!谁不敢干,我就先把谁弄死!”
“还有车上的人一个都不留,通通弄死!我让他们敢还手!”
突然,女劫匪的声音变了调,随之而来的还有重物落地的声音。
“啊——”
不远处响起董德志的声音。
“砸!拿扳手给我砸死她!”
谢世荣抱怨道:“你说得轻巧,哪有那么好砸的?”
董德志:“你砸不准就让开,别浪费扳手!”
谢世荣跳着脚说:“谁说我砸不准了?刚开始不就是我砸她头上的吗?!”
与此同时,“啪”的暖壶碎裂声响起,滚烫的蒸汽在车厢中弥散。
“我需要更多的暖壶,更多的开水!”
“何说得没错,果然开水是最好的武器!”
来自车上乘客和列车员的反击开始了。
就在何长宜不断向前的时候,一些乘客默默跟在她后面,拎着能找到的一切武器,给每一个倒下的劫匪补刀,确保他们不会再有机会醒过来。
列车员找来所有能盛放热水的容器,茶壶、暖壶,甚至是搪瓷缸,追随着何长宜的方向而去。
当何长宜陷入绝境时,他们也终于赶到。
扳手、罐头瓶、玻璃杯……一切能投掷并造成伤害的物品雨点般朝着劫匪的方向砸去!
列车员以扔铅球的姿势,将灌满了开水的暖壶扔向劫匪。
过道狭窄,只能容一人站立,后方的人便充当传递带,不断将东西传到最前面的人手上。
即使是在车厢连接处,也有人卖力地烧着锅炉,源源不断地生产开水。
车上众人从来没有如此齐心协力。
面对人民群众的汪洋大海,女劫匪支撑不住,即使她有砍刀也得先冲到人前。
瓦|斯枪倒是有用,但机智的群众拆下门板,裹上湿透的被子,挡在最前面充当盾牌,钢珠根本无法穿透。
人群不断向前,劫匪们被逼后退。
女劫匪架着晕厥的头目,命令剩余的劫匪拉开车门,在列车拐弯降速时,狼狈地从行驶的列车上跳了下去。
谢世荣探头看了一眼,转身宣布道:
“劫匪逃了,我们赢啦!”
董德志骂道:
“扯淡的赢,没见那俩包厢还藏着人吗!”
谢世荣一哆嗦:“那怎么办?”
董德志没好气地说:“凉拌!”
他把包厢从外面锁死后就不管了,只要不在车里折腾,随便这几个劫匪跳不跳窗。
当务之急是赶紧救人!
当劫匪都逃走后,何长宜脱力地滑倒在地,腿上湿漉漉的,是血浸湿了裤子。
她眼前一阵阵发黑,猜是失血的原因,用力地闭了闭眼,缓过一阵后,艰难地拖着伤腿跪在地上。
“谢迅,谢迅……”
何长宜摸着谢迅惨白的脸,感受着他鼻端浅到近乎于无的呼吸,轻声地呼唤。
他背上一道巨大的开放性伤口,从右肩蔓延到左腰,皮开肉绽,血几乎流尽。
而他脸上还带着那个未完成的笑容。
何长宜再也支撑不住,失去意识,倒在他身旁。
天亮了,这列伤痕累累的列车终于抵达莫斯克。
大批的警员在站台上待命,医护站在担架旁,记者们端着照相机紧张地等待。
在人群最前方,是一名阴沉着脸的金发警察,虽然年轻,但从肩章上看,他是在场职位最高的。
车门开启,铁质楼梯搭在站台边缘。
最先下来的是一名鼻青脸肿的列车员。
他环顾四周,看到熟悉的场景后眼眶发热,几乎要落下泪来,强撑着精神完成到站后的工作。
第二位下车的是腹部缠着怪异凸起的围巾、被抬下来的昏迷车长。
医护蜂拥而上,小心将人转移到担架上。
医生摸了摸围巾,发现里面有一个圆形的硬质物体,奇怪道:
“里面是什么?他的伤口在哪里?”
抬人的列车员就说:“那是碗,我们倒霉的车长被人割开了肚皮,他的肠子正在碗里摇晃呢!”
医生意识到是什么情况,惊叹道:
“噢,能想出这个主意的家伙简直是个天才,他救了你们车长一命!现在我们只需冲洗暴露的肠子,在无菌环境中把肠子塞回去缝好就够了。”
列车员严谨道:“是‘她’不是‘他’。”
旁边的大胡子记者拍了两张照片,凑上前问:“她是谁?哪家医院的医生?”
列车员骄傲地说:“她是我的朋友!来自钟国的英雄!”
大胡子记者两眼放光,他嗅到了大新闻的气息!
“她在哪里?我现在就要采访这位英雄!”
列车员低落下来。
“她受伤了……”
就在这时,第三位伤员被抬下车。
他背上有一道巨大的伤口,伤口边缘泛着失血过多的白色。
医护几乎是用抢的,将人面朝下平放在担架上,以百米冲刺的速度推着担架往站台外冲。
一个钟国中年男人背着大包小包,气喘吁吁地追在后面。
“等等我!你们要把我侄子带哪儿去?!”
一个接一个的伤员被送下车,最后预备的担架不够用,医护们不得不让还能行动的伤员自己走出火车站,等救护车送去医院。
之后下车的是普通乘客,虽然多多少少有受伤,但看起来精神上的打击更严重一些。
记者们不断抓拍,时不时拉住几个峨国乘客,询问车上究竟发生了什么。
当听到这趟列车在六天六夜的行程中连续遭遇了四波劫匪,即使是见多识广的记者此时也惊得说不出话来。
“你居然还能从这趟地狱列车里活下来!真是不可思议,你一定是天父保佑的幸运儿!”
峨国乘客却摆手。
“我可不是什么天父保佑的幸运儿,我只是遇到了一位钟国女士,她救了我们所有人。”
大胡子记者愈发好奇,这位钟国女士究竟是谁?
突然,雕塑般站在车旁的金发警察动了起来。
在此之前,他只是吩咐手下将受害者们带去做笔录,自己则紧紧盯着下车的乘客,像是在等什么人,又像是怕对方真的出现在这里。
直到此时,他终于能确定。
“你受伤了。”
“一点小伤。”
“不,这看起来很严重。”
“……至少我还活着。”
大胡子记者竖着耳朵偷听,一双眼藏在照相机后,悄悄打量这位黑发的钟国女人。
她的头发微乱,随意绑在脑后,皮肤像大理石一样洁白,或者说惨白,在黑发的映衬下,几乎看不到一丝红晕。
金发警察伸出手,像是想要抚摸她的侧脸,然而,在记者的焦急等待中,他却最终收回了手。
“我送你去医院。”
“但看起来你还有工作需要完成。”
“……”
“我可以自己去医院。”
金发警察长久地看着黑发女人,他的目光沉寂而内敛,像是有火在黑暗深处无声燃烧。
“我要走了,祝你接下来工作顺利。顺便提醒一句,车上大概还藏着几个劫匪,请小心。”
黑发女人瘸着一只腿转身离开,就在此时,金发警察突然上前,强行突破两人之间若即若离的距离,一把将她打横抱起。
大胡子记者倒吸一口冷气,再次按动快门。
镜头中,他垂眸看着女人,表情平静,手臂却青筋贲起,像是在极力压抑着什么,
“我送你。”
金发警察抱着女人,像抱着一只猫那样轻松,记者想要追上去,他却突然侧过头,威胁似的看了过来
——别搞小花招,我知道你想干什么。
大胡子记者只在资深的克格勃身上看到过这种威慑性十足的眼神,下意识停住了脚步。
与此同时,在金发警察的示意下,几个警察围了过来,粗暴地抢走了他手中的相机,将里面的胶卷取了出来。
大胡子记者举起双手,表示自己没有恶意。
好吧,好吧,他只是一个养家糊口的小记者,他的生命还是比新闻更重要……
大胡子记者不甘心地等在站台,接下来警察冲进火车,将负隅顽抗的几个劫匪抓出来时,也没能让他提起精神。
他拿回照相机,将备用胶卷装了进去,百无聊赖地对着劫匪拍了几张,心想这次的胶卷损失看来要由他自行承担。
劫匪们有些慌乱,但表情依旧凶狠,一看就是多年的悍匪,即使被抓了也不服气。
这时,那位金发警察回来了。
看来他只是将女人送到站外的救护车,而不是五公里外的医院。
素材搜集得差不多了,大部分记者同行已经散去,大胡子记者也打算收官,他得回报社赶出一份新闻稿。
题目已经想好了,就叫《钟国劫匪四次抢劫跨国列车》,或者《国际列车治安环境受到钟国威胁》,亦或是《钟国梭子客吸引钟国劫匪,峨国公民惨遭牵连》——总之,都怪钟国人。
当大胡子记者要离开时,却见那位金发警察目标明确地走向劫匪。
他一言不发,左手抓着劫匪肩膀,右手成拳,自下而上猛地击中对方腹部!
劫匪当时就疼得弯下腰,抽搐着蹲在地上,像被扔进烧红铁锅的大虾。
大胡子记者感同身受地嘶了一声,倒也见怪不怪,峨国警察总是这样的。
但接下来,金发警察给每一个劫匪来了一记重拳。
直到看到劫匪们趴在地上、口中吐血时,大胡子记者才意识到不对。
普通警察会在犯人没有任何反抗或者要逃跑的意思时,将犯人打到内出血吗?
而金发警察的私刑还没有结束。
在所有劫匪都被打了一轮,他回到第一个劫匪面前,抬腿用坚硬的皮靴再次重踹对方的腹部!
即使大胡子记者不懂医学也能知道,腹部是一个人最脆弱的部位,打这里很容易造成内脏破裂,严重的话甚至会导致死亡。
原本凶悍的劫匪惨叫出声,凄厉程度让人寒毛直竖。
而金发警察面无表情,像是脚下的不是人,而是什么无生命物体。
周围的下属安静极了,甚至有人在劫匪想要将躲开时,强行将他掰成适合挨揍的姿势。
大胡子记者看的害怕极了,不小心发出声音,金发警察看了过来。
他蓝色的眼睛像是无机质玻璃,不喜不怒,冷酷极了。
大胡子记者连连后退,脸上露出讨好的笑容。
“警官,我什么也没看到,抱歉,我现在就走……”
但太晚了。
两个警察一左一右架住大胡子记者,在他的求饶声中将人拖走。
直到地上的劫匪发不出任何声音,像一坨有温度的沙袋,金发警察才终于停止动作。
“把犯人送到医院,我不希望他们在判决之前死亡。”
他摘下手套,擦了擦皮靴上的污渍,随手扔到劫匪身上。
“还有,弄清楚他们的同伙,全部。”
第48章
莫斯克医院, 何长宜腿上缠着纱布,一瘸一拐地满病房寻找谢迅。
峨国医生只缝合了谢迅背上那道巨大的伤口,没有进行更多的治疗, 他闭着眼躺在病床上, 旁边的谢世荣怀里揣着包,一双眼不安地四处张望。
他峨语说得稀烂,本地医护不会说中文, 双方各说各的, 主打一个说完就算。
当看到何长宜,谢世荣一副抓到救命稻草的模样。
“哎呀, 可算有个能说话的人了!你快和那帮老毛子说说, 缝完伤口就不管了,这是什么意思?还给不给治了?”
何长宜也不推脱, 当即去护士台找人, 问清楚情况后,她回去告诉谢世荣:
“医院让先交住院费,没交费最多帮忙缝个伤口, 这还是看在谢迅受伤严重的份上。谢叔, 我不方便走路,就在这里守着谢迅,你去楼下缴费吧。”
谢世荣没动,闻言啐了一口。
“这帮老毛子掉钱眼了!人命关天, 他们怎么就这么狠心呢!要不怎么说社会主义好呢, 你看要是在咱们国家, 受伤这么严重,肯定要先救人再收钱的嘛。”
何长宜很累,没力气和他多说, 简单道:
“谢叔,我这里有一万卢布,你先拿去缴费,不够再补。”
顿了顿,她加重语气补了一句。
“救人要紧。”
谢世荣那点小心思被人看得分明,脸上有些挂不住。
“哪就用你花钱了,我和谢迅之间还谈什么钱不钱的,赚多少花多少都是自家人,他就像我的亲儿子一样……”
话是这么说,他手上的动作一点也不慢,麻利地拿走何长宜手上的钱,顺溜地塞进兜里。
“不过我正好手头没现钱,就借你的钱先用一用,反正你和谢迅关系好,回头让他还你钱好了。”
何长宜不耐烦地催促:“快点!”
谢世荣被吼得一激灵,没说完的废话通通咽回去,忙不迭地去缴费。
何长宜懒得戳穿,他一个行走峨罗斯多年的老江湖能不知道在峨罗斯医院看病前要先收费吗?
只不过是不舍得花这份钱,能拖便拖罢了。
在谢世荣去缴费的这段时间,何长宜撑着精神,笑容满面地和峨国医护套近乎,动作隐蔽地塞出去几个信封
——信封是她用捡的病历废纸临时叠的,里面装了一千到五千不到的卢布。
原本态度冷漠的医护们在收到信封后,低头往里面看了一眼,再抬头时脸上便露出心领神会的笑容,立刻就变得亲切多了。
当谢世荣拿着缴费票据回来时,谢迅已经换到了最好的单人病房,各式监控仪围在床边,两只手放在被子上,一只手输着血,另一只手则打着点滴。
何长宜坐在沙发上抬着腿,中年护士正小心地拆开她腿上的纱布,重新处理伤口。
谢世荣惊叹道:“乖乖,这峨国人的效率就是高,我才交上钱,你们这都享受上了!”
安顿好谢迅这边,何长宜拄着护士找来的拐杖,用护士台的电话打给董德志和两个私企代表。
何长宜安排他们住在乌拉尔旅馆,这家旅馆的老板是钟国人,服务员和住客也多是钟国人,对于不会说峨语的人来说,住在这里要更方便一些。
还在车上的时候,何长宜问几人接下来有什么安排,要是想回国,她马上订回京城的机票,将人安安全全地送回去;要是愿意留下来,她就安排一次莫斯克旅游,保证吃好喝好玩好,给各位压压惊。
董德志却说:“何小姐,你在国内提到的废钢在莫斯克吗?要在的话,我能不能去实地看一看?”
在火车大劫案后,没想到董德志竟然还记得何长宜邀请他们来峨罗斯的目的。
对于一般人来说,在国外经历一场死里逃生的劫掠后,只想赶紧回到安全的国内,或者放肆玩一场,彻底洗刷掉恐怖的记忆。
而董德志居然还能想着工作。
何长宜有些吃惊,反应很快地说:“当然可以,不过废钢堆场太占地方,我放在附近的小城市。您要是想看的话,我马上安排参观。”
另外两个私企代表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犹豫道:
“啊……那要不我们也去看看?就是不知道远不远……”
何长宜闻弦音而知雅意,立刻说:“不远,离莫斯克很近,当天往返来得及,住莫斯克还更方便,您什么时候要看现场说一声就行。再说了,大伙儿历尽千难万险才来到莫斯克,也别光看堆场,去红场走一走,逛一逛沙皇王宫,正好我认识几个留学生,让他们来给大家当翻译和导游,再拍些照片,也算不白来一趟。”
于是皆大欢喜。
医院里,何长宜挂了电话,确认董德志三人没被出租车司机抢劫,已经安全到达旅馆。
对于跳车后不知所踪的彭主任,何长宜在火车上的时候已经第一时间告知车长,并联络了沿途车站,请他们派人在铁路沿线寻找一位四十余岁的钟国男性。
现在过去不到十二小时,目前还没有找到人的消息。
当时的情况看着是有劫匪的火车更危险,车外似乎更安全,但谁能想到跳车逃走后,劫匪还会强行刹停列车,下车去追人呢?
何长宜等人留在了看似危险的车厢,最终靠自己挣出一条活路,反而全须全尾地抵达莫斯克。
这世上的事,有时说不准。
何长宜在火车站留下联系方式,如果他们找到彭主任的话,请第一时间联系她。
现在能做的也只有等待了。
就像等待昏迷中的谢迅苏醒。
何长宜拄着拐走过来,试了试他手臂的温度后,坐在床边的椅子上握住输血管。
隔着透明的管子,冰冷的血液穿过手心,带着她的温度输入谢迅的血管内。
谢世荣看到了就说:“哪有那么娇贵了……”
何长宜对他一向不客气,吩咐道:“你坐过来,去暖那边的输液管。”
谢世荣没奈何,嘴里嘟嘟囔囔的,不情愿地拖着腿走过来,照她的吩咐去握输液管。
他看一眼床上谢迅苍白的脸,心里悄悄嘀咕:
这小子,哪来的好命哦……
突然,病房的门被“哐当”一声打开,有人像龙卷风一般卷进屋内。
何长宜警惕地要站起身,还没看清来人,先被人抓着肩膀从椅子上拔了起来。
“你受伤了?”
看清阿列克谢的脸,何长宜藏在手心的手术刀片滑回了衣袖暗兜。
“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
她不答反问,拍拍阿列克谢抓着她胳膊的手,示意他先放开。
阿列克谢却不肯。
他像是一头真正的熊,毛发蓬乱,凶性毕现,浑身上下带着噬人的血色。
可是他的动作却是截然相反。
何长宜被像个小孩似的拦腰抱起,极轻柔地放在沙发上。
阿列克谢单膝跪在她面前,轻轻地将她受伤的那条腿放在自己膝盖上。
他伸出手,像是想要触碰伤口处的纱布,却又在伤口上方一公分的位置停下来,虚虚抚过纱布透出的血洇。
“痛吗?”
这是自从受伤以来,第一次有人问何长宜痛不痛。
其他的人也会关心她,但更多的是“你还好吗?”“你还清醒吗?”“你能自己走路吗?”
而不会问她“你会不会很痛?”
仿佛大家都默认,像她这样强悍而一往无前的人是没有长痛觉神经的,她感觉不到疼痛,疼痛也和她没有关系。
可是,真的很痛。
钢珠打穿小腿时很痛,流血时很痛,没有麻药缝合伤口也很痛。
即使是现在,她腿上的神经疼得一跳一跳,像是有火在烧。
何长宜眨了眨眼睛,睫毛上有点湿。
“还好……”
她清了清嗓子,露出一个与平时别无二致的笑容。
“打伤我的家伙将来会比我更痛。”
阿列克谢抬起手抚过她的眼睛,带走那些湿润而软弱的液体。
何长宜被迫闭上眼,轻声地用峨语说:
“阿列克谢,我没有要破坏氛围的意思,但——你洗手了吗?”
阿列克谢的动作一顿,下一刻,他手上姿势一变,掐着何长宜的两颊,将她的嘴捏成鸭子嘴。
“你受伤的为什么不是嘴?”
谢世荣在一旁噤若寒蝉,假装自己是个隐形人。
这老毛子太吓人了,比他在露天市场见过的来收保护费的黑|帮还吓人,一看就是手上真有人命的,和那些咋咋呼呼的小年轻不一样。
但看起来好像还是何长宜更可怕。
她“啪”地一下打开老毛子的手,慢条斯理地将脚抵着他的胸口,还用峨语说了什么。
谢世荣很想听懂,奈何何长宜语速太快用词精深,他那点峨语储备压根不足以支撑做听力理解。
只能看出来老毛子很不高兴,眉眼沉沉,但却没动作,任由何长宜踩着他。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虽然听不懂,但谢世荣莫名其妙觉得有点像峨语版双口相声,一个女冯巩一个男牛群,作为唯一的观众,他真的很需要一个翻译啊!
突然,老毛子横过来一眼,眼锋如刀,吓得谢世荣赶紧眼观鼻鼻观心,假装自己不存在。
阿弥陀佛,这家伙可真吓人!
阿列克谢强硬地要将何长宜从医院带走。
“你受伤了,应该被照顾,而不是拖着废腿试图照顾另一个伤员。”
何长宜原本还感慨这家伙难得说一句人话,没想到他下一秒就说:
“我不想向祖母解释为什么你变成一个残废。”
何长宜:“什么?残废?!”
她气得眼睛都瞪大,阿列克谢便从善如流地改口道:
“好吧,一个美丽的残废。”
何长宜深呼吸以平复心情。
她瘸了一条腿,手里没刀,枪里没子弹,暂时先放他一马——不行,她还是想凌迟了这头该死的熊!
而阿列克谢已经阴沉地看向谢世荣。
“你在这里照顾他。”
谢世荣露出哭一般的表情,小心翼翼地问何长宜:“这老毛子叽里咕噜地说什么呢?”
何长宜怜悯地看了他一眼。
谢世荣顿觉不对,而吓人的峨国男人突然扯了扯嘴角。
“谁是老毛子?”
他用的是中文。
谢世荣:……
完了。
救命啊!
何长宜不放心谢世荣照顾昏迷的谢迅,临走前请护士找了一位护工大婶,拥有极为宽广的怀抱,一人可以顶两个谢世荣。
谢世荣嘀咕:“这老毛子的女人也就年轻的时候还能看,年纪大了简直胖的不像人……”
护工大婶才不管他说什么,一把将站在床边碍手碍脚的谢世荣搡了个趔趄,接着手脚麻利而温柔地调整了谢迅的姿势,垫着枕头,让他能趴得更舒服。
她又找护士要了棉棒,蘸着水擦了擦谢迅干裂的嘴唇。
何长宜瞧着还算满意,预付了三天的费用,外加百分之十的小费。
护工大婶笑开了花,拍着汹涌澎湃的胸脯保证,一定还她一个活蹦乱跳的谢迅。
阿列克谢看了看昏迷的谢迅,嗤了一声。
“一个逃跑时被人从身后砍了一刀的懦夫也值得你去关心吗?你的关心这么廉价?”
何长宜用力拍了阿列克谢一巴掌。
“别胡说,他是替我挡了一刀。”
阿列克谢惊讶地挑起一侧眉。
“好吧,我收回之前的话,他不是懦夫,虽然无能,但还算有勇气。”
何长宜无奈地喊了一句:“阿列克谢,不是每个人都和你一样。”
阿列克谢哼笑一声,矜持地补了一句。
“至少我不会让你中枪。”
何长宜:……
“停!一头熊不能同时是一只孔雀!”
何长宜没有跟着阿列克谢回到维塔里耶奶奶家,态度坚决极了,没有任何商量的余地。
她可不想被老人家看到自己这副倒霉模样。
之前无论有多难,她在维塔里耶奶奶面前始终都是一副再神气不过的模样,这才没让这位慈爱的老人过分担忧。
要是拖着一条伤腿去见维塔里耶奶奶,那么让她从早到晚提心吊胆的对象就又多了一个。
阿列克谢哼笑一声:“你能隐瞒多久?”
何长宜慨然道:“能瞒多久就多久,直到我可以给维塔里耶奶奶表演一出踢踏舞。”
阿列克谢说:“这听起来可真让人期待。”
但他的语气听起来一点都不期待。
从医院出来后,何长宜打车来到一家华人旅馆,正是此前接替倒闭贝加尔旅馆的乌拉尔旅馆。
听说老板是最早来莫斯克的倒爷,黑白两道通吃,名号相当响亮,没人敢在他的地盘撒野,安全系数相当高,收费也是。
何长宜花大价钱开了一间套房,旅馆内设有中餐厨房,点菜后由服务员推着车送到房间,环境还算舒适。
旅馆住客不算多,昂贵的房费劝退了绝大多数人。
何长宜另给董德志三人在乌拉尔旅馆开了房间,本来是要开三个单人间,但他们在火车上被吓出心理阴影,说什么也要住一块儿,万一要是再出事儿的话还能互相照应。
何长宜索性给他们也开了套房,房间要怎么分配就由三人自行决定吧。
由于大家身上多多少少都受了伤,在初到莫斯克的几天都在养伤。
何长宜雇来一位有经验的医生,每天上门为众人问诊换药,服务专业,态度友善,最关键的是,还会说中文。
她则每天往返医院探望谢迅,在经过将近三十六小时的昏迷后,他终于苏醒。
当时何长宜坐在病床旁,单手支着下巴,困倦而疲惫地闭目养神。
病房里只有她自己,谢世荣打着有急事的旗号溜了,护工去医院食堂打病号餐,顺便给何长宜也带一份。
忽然,何长宜感到房间内有视线在看自己,让人忍不住怀疑是幻觉。
她睁开眼,对上了谢迅的视线。
他不知何时醒来,正用一种奇异而温柔的眼神注视着她。
何长宜没说话,露出一个放松而疲倦的笑。
像是在说“终于”,又像是在说“我早就知道”。
谢迅还说不出话,他用力抬起手,像是要去触碰这个苍白的笑容。
何长宜低下头,安静地将脸埋进对方的掌心。
真糟糕,他闻起来是消毒水味的。
何长宜小声抱怨着,又说等出院后要给谢迅安排一次苏式大洗浴,塞进桑拿房里三蒸三晒,彻底清除掉他身上的医院味道。
谢迅一直在笑,直到攒够了说话的力气,他用气声说:
“我没死。”
所以别哭。
何长宜藏着脸,瓮声瓮气地说:“我知道你没死,我还知道你是个没脑子的蠢货,谁教你背对着敌人的?怎么着,人家空手接白刃,你后背接砍刀啊?”
谢迅又说:“我愿意。”
何长宜骂他:“你愿意我还不愿意呢!你知道火车上急救有多难吗?我差点把车长身上的绷带都拆下来给你用,要不是当时离莫斯克只有几百公里的路程,你这条小命就得丢在这儿了,你差点吓死我了!”
谢迅没反驳,笑得心满意足。
何长宜终于肯抬头,眼眶虽然有点红,但脸上表情神气活现,一如既往。
“好吧,这次算我欠你一条命,给你三天时间去想要我怎么报答,你要是想不出的话,就按我说的办。”
谢迅说:“我不要。”
何长宜故作惊讶地瞪大眼。
“谢迅,你在说梦话吗?算盘精居然讲出这种话,你该不会是被医院调包了吧?”
谢迅只是说:“你活着就够了。”
何长宜大声叹气。
“谢迅,你再这样讲,我当牛做马都无以为报,你简直可恶!快说快说,要不然我就收回刚才的话,一切都按我的来。”
谢迅想要说出他最渴求的事,可话到嘴边,他却强自忍耐下来。
不,还不到时机。
这不会得到他想要的。
他会短暂得到,然后以更快的速度彻底失去。
“你在这里,就很好。”
何长宜盯着谢迅,确认他没有在开玩笑后,摇了摇头。
“你一定是被调包了,我得找医院要个说法。”
话毕,她真的起身要走,谢迅下意识去抓她的手,但何长宜一句话就让他像被电打了似的火速松开手。
“喂,你都醒了,难道还要继续挂着导尿管吗?”
谢迅:?
谢迅感受了一下。
谢迅:!!!
有没有人能解释一下他的内裤去哪儿了?!
自从苏醒后,谢迅的康复速度一日千里,不仅拆了导尿管,还能自主进食,背上巨大的伤口也开始缓慢结痂。
大概是医院将这个消息通知了警方,在他苏醒的第二天就有两位警察上门做笔录。
但有些奇怪的是,警方似乎忽略了何长宜在案件中的作用,连谢世荣和董德志三人都收到警方传唤的通知,她却始终没有被要求配合警方查案。
何长宜有些奇怪,暗自提起了心,别是有人想要利用这个案件对她做点什么吧。
毕竟在如今的峨罗斯,即使受害人被冠上犯罪者的大帽子似乎也并不奇怪。
正当何长宜想去警察局问个究竟时,她先见到了安德烈。
他穿着制服,身姿笔挺,金发一丝不苟束在脑后,看起来却有些疲惫。
“还疼吗?”
何长宜没想到他第一句话会问这个,愣了一下才说:“不,已经好多了。”
安德烈又说:“我很抱歉。”
何长宜不懂,轻声问他:“抱歉什么呢?”
安德烈没有解释,只是说:“你总遇到危险。”
何长宜大概明白了他的意思,于是她说:“这不是你的错,从来都不是。”
她想了想,又补了一句:“我一直觉得自己很幸运能认识你,你救过我,不止一次。”
安德烈露出她熟悉的神色,这让他看起来更像是初识的小警察,而不是一位职业性冷酷的官僚。
“是我的幸运。”
何长宜忍不住要笑。
“好吧,让我们停止互相吹捧,我不想去争论到底谁更幸运一些。”
安德烈没有笑,可他的眼神温柔极了,那蓝色如同晴空下的热带海洋。
何长宜挣扎着爬出那一汪几乎要溺毙人的蓝海,定了定神,问道:
“所以,你是来为我做笔录的吗?正好,关于火车上的抢劫案我有很多要说的。”
安德烈却止住了她的话。
“不,你什么也不用说。”
何长宜:“?”
安德烈没有过多解释,只是说:“我们还没有抓到全部劫匪。”
何长宜问他:“那不是更需要收集关于劫匪的一切信息吗?”
安德烈说:“你可以告诉我。”
何长宜又问:“不是以笔录的形式?”
安德烈说:“只是一次不会记录在案的闲谈。”
何长宜大概猜到了原因,想了想,问安德烈:“这不会对你造成任何影响吗?”
真不可思议,这还是之前那个一板一眼到有些固执的小警察吗?
“不。”
安德烈温柔地看着她,说出的话却让人陌生。
“我已经学到了,过程不重要,重要的是结果,而有时手段也不重要。”
他低下头,摘下帽子,自嘲似的摇了摇头。
“我困在思维锢制中太久了。”
何长宜谨慎地问:“是我造成的吗?”
安德烈反问:“你希望答案是什么呢?”
何长宜也不知道。
会脸红的巡逻小警察很可爱,冷淡内敛的警官先生似乎也还不错。
他们都是安德烈,又只是安德烈的一个侧面。
固守原则的是他,从血腥动乱中挣扎醒悟的也是他。
他依旧是他,理想长存,只是从光明而无望的绝路更换到一条布满荆棘却卓有成效的黑暗捷径。
最后何长宜说:“只要是你,那就够了。”
安德烈长久地注视着她,忽然上前一步,轻柔地将她拥进怀中,却又在何长宜想要伸出手时,松开双臂,后退一步。
“别担心,你是安全的。”
像是一个誓言。
“我会保护你。”
从一切的开始,到最终的结束。
第49章
跨国列车抢劫案在国内外引起了轩然大波。
这起案件的犯罪手段极其残忍, 性质极其恶劣,抢劫金额超过一万美元,直接导致数十人受伤并有多名妇女被强|奸, 在国际上造成极为恶劣的影响。
一些钟国乘客在下车后第一时间前往莫斯克大使馆报案, 大使在得知此事后极为震惊,立刻以特级密函的形式将列车抢劫案报告国内中央政府。
中央震怒,主席亲自在密电上作出批示, 要求尽早破案, 严惩嫌犯。
为尽快侦破此案,公安部与铁道部联合成立专案组, 抽调各地精兵强将, 一面在国内走访摸排案件相关线索,一面派出一支侦查小队前往峨罗斯。
在接到上级命令后, 京城某公安局刑侦大队的队长严正川作为侦查小队的负责人, 带领八位公安干警前往莫斯克缉拿嫌犯。
严正川住在军区大院,从小照顾他的保姆王妈妈絮絮叨叨地说:
“你这才刚回来又要出差,家里总是这么空空荡荡的, 唉……你走之前去疗养院看看你妈, 自从你妹妹丢了以后她身体一直不好……”
严正川简短地应了一声,想了想,又嘱咐一句:
“王妈妈,我去莫斯克的事就不要告诉我妈, 省得她白担心一场。”
王妈妈一边将自制的酱肉罐头往严正川的行李里塞, 一边问道:
“那要不要和你爸还有你大哥说一声?”
严正川摇摇头。
“算了, 军区事多,他们也忙,我过段时间就回来, 没必要说。”
严正川和另外八名干警在京城火车站汇合,在这里,他们将搭乘这趟让人闻风丧胆的国际列车。
由于中峨之间没有建立警方协作机制,因此,侦查小队只能以个人身份前往峨罗斯,不能暴露警察身份。
于是,侦查小队所有人穿着便装,打扮的与普通乘客别无二致,随身携带的武器只有擀面杖和钢丝锁。
如果在这趟列车上遇到抢劫,他们只能靠擀面杖来制服这群穷凶极恶的劫匪。
严正川等人登上火车后,敞着包厢门,和同车乘客套近乎聊天,还主动帮忙卖货。
其中一名叫周诚的干警卖起货来最熟练,不仅会用中式峨语喊价,还会分辨真假|钞票。
最重要的是,当有人想浑水摸鱼地偷走衣服时,他能第一时间先将东西抢回来,而不只是习惯性地扔下货物、去抓犯人。
关上包厢门,其他干警小声打趣道:
“你小子是不是在当公安前干过倒爷啊?这熟门熟路的,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才是真倒爷呢。”
周诚同样小声地说:
“嘿,羡慕吧,要不是我家老头非让我当公安,我早就下海发财去了!不过说起来我这才是第二回 来峨罗斯,要不是上次认识的倒爷朋友教我不少,我也不能上手这么快。”
严正川捧着一本《三十天学会峨语》的小册子,正看得脑袋疼,闻言就问周诚:
“你那朋友还在莫斯克吗?”
周诚脑子灵活,立刻就反应过来严正川的意思,仔细想了想才说:
“说实话,我有一段时间没联系上她了,寄过去的信也没回音。之前莫斯克不是出了炮打白宫的事儿吗?不少倒爷回了国,我那朋友也可能回国了。不过她的办公室就在莫斯克火车站附近,到时候我去打听打听,要是能找到人就最好,多个朋友多条路,说不定能帮上咱们的忙呢。”
严正川满意地点点头,继续低头苦读小册子。
一个年轻公安冲周诚挤挤眼。
“你那朋友是男的还是女的啊?”
另一个公安立刻反驳道:
“瞧你这问题问的,峨罗斯这么乱,能在这地方混出名堂的倒爷肯定是男的!”
周诚得意洋洋地说:
“我猜你们就想不到,我那朋友可不是男的,人家是货真价实的女人,还是个特别漂亮、特别有范儿、特别能干的女人!”
包厢内众人皆咋舌,热烈而小声地讨论起来。
“女人啊,这可是真了不起!”
“嘿,我刚刚还纳闷这小子说起那个朋友怎么一副春心荡漾的模样,合着还真是女人。”
“她是不是就是上次帮忙破获留学生诈骗案的那人?来来来,你仔细和我们说一说……”
周诚坐在下铺中间的小桌板上,上下左右全是凑过来的脑袋。
“我从头给你们讲啊,我那朋友名叫何长宜,她可是莫斯克响当当的女倒爷……”
严正川盯着小册子,心中默念:何长宜吗……
当国际列车驰骋在西伯利亚平原的时候,何长宜带着董德志三人来到弗拉基米尔市的废钢堆场。
她租下一家挖掘机厂的闲置空地,将收到的废钢全部搬到这里,看着还有点空,于是又用价值八百美元的罐头和羽绒服买下十五吨挖掘机厂的废料。
董德志三人来到仓库的时候,眼前所见就是堆了足有两层楼高的巨量废钢。
何长宜拄着拐杖,笑容可掬地说:
“这是我手头上的一部分废钢,大约有个二十来吨吧,都是从峨罗斯工厂收的,质量相当不错,扣杂非常少,大部分是板材、钢筋头,还有一些工厂生产的边角料。”
扣杂是指废钢交易中要将混杂的泥土、非金属以及影响废钢质量的其他杂物从售价中扣除。
扣杂少也就意味着废钢质量高,在后续分拣、冶炼过程中耗费更低成本。
一名私企代表从地上捡起一把全新的扳手,啧啧称奇。
“这老毛子也太不会过日子了,这好端端的扳手就当废铁卖了,就算有瑕疵,回炉重造一下不就完事儿了吗,真是败家子啊。”
另一名私企代表则说:
“人家人少资源多,不在乎这点浪费,哪像咱们国家,看着铁矿石储量挺多的,等分到每个人头上就没多少,得节省着过日子。”
董德志没说话,上前两步,仔仔细细查看着这座废钢小山,时不时敲一敲钢板,再看看横截面,估量着废钢的质量。
两个私企代表拐着弯地向何长宜打听这些废钢是从哪儿收来的,她笑眯眯地不回答,只说:
“我在这里当然有我的关系,都是朋友帮忙,要不怎么能拿到这么多废钢呢?一般二般的倒爷只怕连门都摸不到,毕竟这地界官吃一道,黑吃一道,留给普通人的可就没多少了。”
私企代表们半信半疑。
他们有自己的小算盘,想借何长宜当踏板,寻思怎么绕过她来收峨罗斯的废钢。
毕竟多一个经手人就多一份成本,能原价采购便宜废钢何乐而不为呢?
不过,虽然他们出发前想的挺美的,但路上遇到的抢劫就将他们的雄心壮志浇灭了一多半;而在乌拉尔旅馆听到的关于何长宜的传闻,又浇灭了剩下的部分,只剩下一个摇摇欲坠的火星。
一个私企代表不死心,追问道:
“何小姐,你年纪不大,看着也不像混血,我冒犯问一句,你是怎么能在峨罗斯有关系呢?”
面对质疑,何长宜笑容不变。
“这个啊,我运气好,认识了莫斯克的大人物,人家看在朋友的面子上,给我的小生意开开绿灯。”
她暗示性地冲代表们眨眨眼睛。
“您几位在火车站也看到了,要不是有后台,莫斯克的警察怎么会亲自送我去看伤呢?”
经她这么一提醒,代表们立刻想起之前在莫斯克火车站的时候,在场官衔最大的警官亲自将何长宜抱出了站台。
两人对视一眼。
啧啧啧,没想到这位何小姐的背景这么硬啊……
看来,他们别指望能撬走峨国供应商了、一脚踹开何小姐了,还是老老实实地做生意吧。
三下两下忽悠住这群打小算盘的客户,何长宜轻轻在心里舒一口气。
说起来她的废钢交易模式很简单,不过是借着两国的信息差发财,虽然中间需要打通不少环节,可对于善于从无到有经营人脉、四海之内皆兄弟的老钟人来说,这根本不算什么难事。
峨罗斯的废钢资源虽然多,可再多总归也是有限的。
在这个时候,时间就意味着金钱。
何长宜得赶在其他人反应过来之前,抢先啃下最肥美的一块肉,之后就可以坐在长桌最好的位置上,不急不缓地吃掉剩下的部分。
这就是为什么她要顶着阿列克谢的冷眼(……)带着客户来弗拉基米尔市的废钢堆场实地查看。
只有实打实地将废钢卖出去,并形成稳定的合作关系,她才能真正安心养伤。
董德志显然对这批废钢的质量很满意,趁另外两个代表装模作样地检查废钢质量时,将何长宜拉到一边,小声问她废钢的价格。
何长宜笑眯眯地喊出高价:“每吨两百八十美元。”
董德志倒吸一口冷气。
“两百八十美元?!何小姐,你要价也太高了吧!”
何长宜耐心地和他掰扯。
“董科长,您也是做惯了废钢生意的,您扪心自问,我这个价格真的算高吗?现在国内废钢价格每吨两千多元,换算成美元就是三百刀。我才卖两百八,每吨便宜二十美元,十吨就是二百美元,百吨就是二千美元,千吨就是二万美元,万吨那可就是二十万美元……”
董德志头疼道:“打住打住,你说得我脑子都晕了。”
何长宜循循善诱:“董科长,您发自内心地说,我卖得还不够便宜吗?要是在国内,到哪儿您能买到这么便宜的废钢?就是收破烂的,一斤废铁还要一块八呢。说实话,我原本是打算按国内售价卖的,毕竟就算同等价格,我这边废钢的质量可是最好的。”
董德志忙说:“你这也不能和国内比啊,峨罗斯的废钢多便宜呐,你成本估计还不到一百美元呢。”
被戳穿了真实价格,何长宜面色不改,摆出一副忠肯模样。
“董大哥,您这话就是哄外行了,难道成本就只算废钢的价钱吗?就算是在国内,阎王好过小鬼难缠,不打点好上上下下的人,废品收购站都开不起来,更别提大规模收购废钢。”
董德志被说得脸一红,他没想到何长宜一个年轻姑娘能把这事抬到台面上。
不过想想她单枪匹马在莫斯克创下偌大家业,倒也不奇怪她对社会潜|规则如此娴熟。
董德志厚着脸皮说:“不行不行,我是带着任务来的,你这价格太高了,没诚意啊,便宜点,多少再便宜点。”
何长宜露出一脸苦笑。
“唉,我这瘸着腿陪您来实地视察,还不够表达诚意吗?算了,看在咱们在火车上生死与共的交情,您说个数,只要大差不差的,我吃点亏,就算展示展示我的诚意吧。”
另外两个私企代表竖着耳朵偷听,见董德志要报价,忙不迭地小跑着赶过来。
“何小姐,您可不能偏心,咱们也是同生死共患难的交情啊!”
董德志气得要赶人。
“我和何小姐谈事,你们插什么话!要谈你们单独找何小姐去谈!”
一个代表腆着脸说:“老董,你这就不地道了,我在火车上还给你递过扳手呢,你怎么能这会儿翻脸不认人?”
另一个代表忙跟上:“德志,昨晚上还是我给你擦的背,咱们兄弟也算坦诚相见,你咋能这会儿和哥们玩心眼呢?”
董德志好气又好笑。
在经过火车抢劫案后,三人算是生死之交,没法再用对待竞争对手的冷淡态度来对待彼此,只好任由他们耍赖。
何长宜不说话,笑眯眯地看三个男人扯皮带。
二对一,最后董德志不得不同意另外两个代表加入,三人组成价格同盟,一齐向何长宜砍价。
何长宜寡不敌众,面对三人的死缠烂打,节节败退,最后被迫答应以每吨二百五十美元的价格销售废钢,
董德志三人很满意,当场就各自拿出一千吨的采购订单要求何长宜在上面签字。
何长宜唉声叹气地签下名字,转过身时差点没忍住笑出声。
要知道她的心理价位是每吨二百美元,而她在收购这批废钢时,每吨成本还不到六十美元。
从六十美元到二百五十美元,即使算上运费、关税等杂费以及上上下下的打点费用,最终成本也不会超过一百四十美元。
只这一笔废钢买卖,何长宜就净赚三十三万美元,折合人民币二百多万元。
值了。
哪怕在火车遇到四波劫匪也值了。
董德志看着一言不发、似乎情绪低落的何长宜,心中不安,安慰道:
“何小姐,那个,万事开头难,以后就好了……要是这次的合作顺当,下次我就和厂里申请提高采购额度,咱们慢慢来……”
他有些不好意思,说起来何小姐在火车上救大家一命,结果他们还砍价这么狠,而且各自只采购一千吨废钢,简直冷血无情。
唉,这也是没办法的事,谁让他们钢厂规模太小,要精打细算着采购,即使是便宜质优的峨罗斯废钢,最多只能腾出一千吨的采购额度,多了账上也没那么多的钱。
他能做的就是催厂里尽快打钱,别在钱的事上拖着何小姐。
要知道不少供应商就是因为迟迟收不到货款,硬生生被拖断资金链。
何长宜叹了口气。
“我也是没想到费这么大劲才卖出去三千吨的废钢,我手里还囤着好几万吨呢……这可真是给我出了个难题。”
另外两个代表虽然没说话,但一直竖着耳朵,在听到何长宜的话后,其中一个代表就说:
“上万吨的废钢,那得大型国营钢厂才吃得下,不是我们这种小厂能比的。不过人家有长期合作的供应商,关系硬得很,也不是外来户能插进去的。”
另外一个代表眼睛一转,怂恿道:
“不试试怎么知道能不能行?我看何小姐的废钢质量好还便宜,也不比那些供应商差。听说半年后燕钢要重新招标选供应商,何小姐可以下场试一试嘛。就算选不上,好歹也能认认路,以后说不定就有机会呢。”
不待何长宜说话,董德志先不赞同地说:
“谁不知道这些国企的招标都是走过场,结果早就已经内定,你不要误导何小姐。”
他转而对何长宜说:
“何小姐,我认识其他钢厂的采购员,回国后我把他们介绍过来。虽然单次只能采购几百几千吨,但积少成多,总能消化掉你手里的库存。”
何长宜谢过董德志,虽然她所谓的几万吨库存纯属忽悠,但有新客户是好事,辛苦一点多跑几家工厂就能凑够废钢。
至于燕钢招标的事,何长宜并没有抛之脑后,而是记在心上。
虽然她现在生意的规模还不足以和那些大型供应商掰手腕,但半年后的事谁说得准呢?
何长宜将三人送回莫斯克。
她找来之前认识的留学生小赵和袁园园,以每天十美元的价格雇他们当翻译和导游,带董德志等人在莫斯克游览。
小赵和袁园园不肯收钱,何长宜便威胁要将十美元换成等额的黑面包送到他们宿舍,两个珍惜粮食的好孩子被吓得花容失色,在收钱和吃黑面包之间被迫选择了钱
——至少美金不磕牙。
虽然不知道美金是什么味道,但一定比黑面包吃起来更顺口。
当何长宜拄着拐杖、奔走于弗拉基米尔市的各个工厂收购废钢时,在莫斯克火车站,一行钟国旅客刚刚下车。
“纳了闷了,这一路也太平安了吧,什么都没发生,这是什么情况?劫匪们抢完一笔大的都去避风头了?”
周诚疑惑不已。
要知道上次他坐火车来莫斯克时车上还发生了抢劫案,他当时所在包厢在车头附近,等他赶到车尾的抢劫现场时,劫匪们早已拿着大笔钞票跑路。
但这一次,列车上竟然连一起抢劫案都没有发生。
周诚说:“总不能是他们知道车上藏着咱们这帮公安吧,狗鼻子也忒灵了。”
严正川一行人住在相邻的两个包厢,为了引诱踩点的劫匪,他们特地敞开包厢门,将所有人的钱凑到一起,让一名干警光明正大地表演数钱。
没想到的是,没等来劫匪,反倒等来好心提醒的同行乘客,让他们把门关好,把钱藏好,千万别引来抢劫犯,这车上可没有警察保护。
便装公安们:……
劫匪们格外有定力,最后侦查小队没能成功守株待兔,列车风平浪静地抵达终点站。
严正川快速扫视火车站,视线在匈族人和吉普赛人以及光头斯拉夫人身上多停顿了几秒。
“走,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先去大使馆。”
他在路旁拉客的出租车中挑了两辆车,用半生不熟的峨语告知司机目的地。
九个男人连着行李挤一挤勉强坐下,后座挤得像罐头,理论上最宽松的副驾则被塞了一堆行李,摞得连挡风玻璃都看不见。
严正川此举不止是为节省经费,更多的是为了确保队员安全。
毕竟峨罗斯治安糟糕之名早已传到国内,他带着一队精干小伙出国,别回头嫌犯没逮着,自己人先落地折损,那可就丢大脸了。
上车后,便衣出行的钟国公安们很紧张,手插兜里握着小刀片;司机也很紧张,额头冒汗,眼神时不时往后视镜上飘。
当出租车停在钟国大使馆时,不管是乘客还是司机,通通松一口气——
还好,还好,对方不是来抢劫的。
严正川带队去见大使,之后被安排住进大使馆招待所。
中峨两国之间虽然没有官方的警察合作办案机制,但由于此次列车抢劫案性质恶劣,犯罪者和受害人又大多为钟国人,因此在上层的非公开沟通后,峨方默许钟国公安入境侦查及逮捕嫌犯,并提供一定程度的协助。
此时,峨罗斯警方根据火车上逮捕劫匪的口供,顺藤摸瓜抓获了躲在峨罗斯境内的一部分劫匪。
严正川带人对已逮捕劫匪进行审讯,摸清了火车抢劫案的四个劫匪团伙的具体情况。
其中规模较小的三个团伙的头目和主要成员已经分别被国内外警方抓获,而规模最大的犯罪团伙只抓到了几个小喽啰,大部分成员还潜逃在外。
这个最大犯罪团伙有一男一女两个头目,外号是马三和花姐。
据说马三和花姐在国内时就已前科累累,被全国通缉后如丧家之犬般偷渡出了国。
而当来到政局动荡、治安糜烂的峨罗斯后,两人如鱼得水,反而比国内更能放开手脚大干特干,很快就招揽到二十几名手下,成为莫斯克数得上的华人黑|帮。
马三和花姐有着丰富的反侦察经验,当发现峨国警察在抓列车抢劫案的劫匪时,他们立刻利用对莫斯克的熟悉藏了起来,让上门抓人的警察扑了个空,至今下落不明。
为了能尽快破案,严正川将周诚等队员分成两路,一路负责进一步审讯已逮捕嫌犯,挖出峨国警方可能忽略的线索,另一路则在莫斯克的华人中进行走访。
但在来到莫斯克的第三天,严正川就发现了不对。
“这辆车是大使馆的吗?”
他侧身站在百叶窗旁,离大使馆不远处的马路对面停着一辆黄色的旧面包车,车窗摇上去,看不清车内情况。
周诚出去问了一圈,不安地说:
“大使馆的工作人员说那车不是他们这儿的,严队,那车有问题。”
被派来莫斯克的都是局里骨干,严正川稍微一点,众人就立刻意识到不对劲。
“这是来盯梢咱们的!难怪我前脚收到消息去抓人,后脚人就跑了,合着是在大使馆门口安了眼线啊!”
“火车上是不是也有他们的眼线?要不怎么咱们坐车来的时候一个抢劫的都没有。”
“这帮人胆子可真大,连公安都敢盯梢!”
“队长,抓不抓?”
周诚急躁地说:“肯定得抓!要不然咱们还怎么开展工作?猫被耗子盯上了,这像话吗?!”
但严正川却说:“不抓。”
周诚:“啊?”
众人不解,严正川只说一句:“你抓人有证据吗?”
顿时,大伙儿都有些泄气。
害,都是国外不好,要是在国内,敢盯梢警察早就给他逮进去了!
“让他们盯。”
严正川放下窗户上的百叶片。
“你们几个跟我出去住,其他人留在招待所,该干什么就干什么。”
他点了几个人,都是在莫斯克露面少、没去华人中走访过的,相对脸生,其中就包括周诚。
严正川带人从招待所的后窗翻出去,绕路坐地铁来到莫斯克著名的钟国旅馆,乌拉尔旅馆。
他自掏腰包,和前台要了相邻的两人间客房,他和周诚一间,另外两个干警一间。
当来到位于顶楼的房间时,隔壁客房的门忽然打开,一个熊一样强壮的峨国男人被推了出来。
注意到门口站着几个钟国男人时,他阴沉沉地看过来,目光中充满估量和防备。
严正川莫名其妙觉得这人格外不顺眼,心下归究为对方看着就不是什么好人,十有八九是混黑的。
他毫不客气地看回去,双方目光对撞,走廊一瞬变成充满易燃易爆气体的密闭空间,一点火星即可引爆。
“阿列克谢,我不会和你回去的,你自己找理由告诉维塔里耶奶奶,总之,在我的腿好之前,我是绝对不会拄着拐去见她!”
突然,一道清亮女声响起,卷舌头的峨语说得顺溜极了,不看脸的话还以为是峨国女人。
周诚原本还很警惕,可当看到人后立刻惊喜道:
“何小姐,怎么会是你?你怎么会在这里?”
何小姐?
严正川若有所觉地看过去,撞进一双顾盼神飞的眼睛。
“怎么不能是我?”
她拄着拐,一步从房间里踏出。
走廊尽头窗户投进阳光,不偏不倚地洒在她身上,像一条迤逦的金色披纱。
第50章
异国他乡, 久别重逢,何长宜热情邀请众人来她房间叙旧。
她住的是套房,进门后是一间面积不小的会客厅, 待客谈事都方便。
周诚与何长宜相熟, 不拿自己当外人,大大咧咧地招呼大伙儿进屋。
队员们先看严正川,见他点了头, 才跟在周诚身后进门。
一行人鱼贯而入, 阿列克谢留在门外,顿了顿, 默不作声地跟了进去。
严正川回头看他一眼, 阿列克谢冷淡地看了回去。
目光碰撞,敌意稍减, 估量和提防依旧, 甚至更多。
何长宜行动不便,将周诚指挥得团团转,泡茶倒水拿饮料, 还将小冰箱里的点心端出来待客。
“别客气, 都坐,大家都是自己人,随意些。”
严正川进门后习惯性地扫视了一遍套房结构和摆设,视线落在随处可见的剪刀时停了一停。
老式铁剪子, 入手沉重, 通体乌黑, 尖端锋利如刀,一扎一个血洞。
何长宜迎上他的目光,坦然地说:
“莫斯克治安不好, 我放着防身。”
严正川看了看她的伤腿,委婉道:
“没用,你单腿发不了力,拿着也是多余。”
何长宜:……
周诚惨不忍睹地转过了头。
这严队什么都好,家世好学历高能力强,还有张帅脸,唯一的缺点就是长了张嘴。
普通人的嘴是用来说话的,他的嘴是用来凌迟的。
“严队,你坐你坐,先喝口茶吧……”
旁边熟悉严正川脾气的队员七手八脚地将人摁在沙发上,又拿了杯茶塞他手里,恨不能直接把他的嘴给缝上。
众人落座,周诚等人坐在长条沙发,何长宜则坐在一侧的单人沙发,阿列克谢走到她身旁,靠坐在沙发扶手上。
严正川端着茶,勉为其难地抿了一口,在队员们都以为警报解除时,他忽然来了一句:
“何小姐,你还是把剪刀都处理了吧,别到时候防身不成,反倒给犯罪分子提供武器。”
严正川扫了一眼何长宜露在袖子外的手腕,关节纤巧,皮肤白得发青。
他礼貌地提醒道:
“跑不动,打不过,旅馆里鱼龙混杂,你这样的来了就是送菜,留在这地方对你没好处。”
一片死寂。
突兀的,阿列克谢愉快地笑了一声。
何长宜:……
队员们:……
何长宜不动声色地用拐杖凶狠地踩了阿列克谢一脚,转过头笑容可掬地去问周诚:
“这些都是你朋友吗?你们这次来莫斯克是公干还是旅游?”
周诚赶紧接上话茬,将在座的同事们都介绍给何长宜。
而当提起来莫斯克的目的时,他卡了一下,询问似的看向严正川。
严正川放下茶杯,目光锋利地看向何长宜,突然问道:
“你听说过前段时间发生的跨国列车抢劫案吗?”
此话一出,何长宜顿时了然。
“不止是听说过。”
气氛变得紧张起来,她若无其事地说:
“电视台和报社都在报道这起抢劫案,不过,我所知道的要比记者们更多一些。”
何长宜对上严正川审视的目光,突然笑了。
“因为当时我就在那趟列车上。”
周诚从沙发上跳了起来。
“怪不得你拄上拐了,上次来人还好好的呢,这回突然就瘸了,指定是被抢劫犯打折的!”
何长宜不得不先纠正这家伙的用词。
“首先,我没瘸;其次,我的腿没被打折;再次……”
严正川打断了她的语文小课堂,追问道:
“你见过车上的劫匪?”
何长宜说:“不全见过,但也见了不少。”
当时列车刷新了四波劫匪,第一波和第二波被挡在包厢外,第三波停车去追跳车的彭主任,何长宜见到的是第四波劫匪,也是人数最多、最凶残的一波。
她盯着严正川,似笑非笑地说:
“幸好当时我跑得动,也打得过,要不然今天也不能坐在这里聊天。”
这回轮到严正川:……
队员们集体偷笑,望天的望天,看地的看地,就是不看严正川。
周诚像是想起了什么,突然又激动起来。
“我知道了,车上那个救人的钟国女乘客就是你吧!”
侦查小队在查阅峨国警方提供的笔录时,发现在不同人的笔录中都提到一名钟国女乘客。
在抵达莫斯克前,车上同时出现两伙劫匪,他们分工协作,一伙从车头开抢,一伙从车尾开抢。
车头的那伙劫匪由于同伙被杀,拉下紧急制动阀后跳车去追逃跑的乘客;当火车再次启动、甩下劫匪时,车尾的劫匪仍在大肆抢劫。
当时车长严重受伤,放弃组织乘客自救,关键时刻,这位佚名女乘客挺身而出,率先反击劫匪。
在她的带动下,车上的乘客团结起来,成功击退了剩余劫匪,安全抵达莫斯克。
在列车员的笔录中提到,这位女乘客用自带的药箱为受伤严重的乘客做急救,使他们能撑到医院。
严正川敏锐地意识到这位钟国女乘客可能对案件侦破有重要作用,但无论是列车员和乘客的笔录,还是劫匪的口供,都没有提到这位女乘客的名字和外形特征。
做笔录的人仿佛在刻意淡化她的存在。
严正川也不绕圈子,直截了当地带上翻译去找峨国警察,而当得知他想要找那位钟国女乘客时,峨国警方那位年轻得过分的金发负责人的眼神一瞬间变得有些奇怪。
蓝色的眼睛,严酷而凛冽,像北冰洋最寒冷的海域。
下一秒,他冷漠地收回视线,轻描淡写地用正在派人寻找的借口搪塞过去。
作为经验丰富的刑侦队长,严正川立刻意识到对方没说实话。
他在隐瞒什么?
他要隐瞒的是谁?
他又为什么要隐瞒?
严正川突然问何长宜:“你认识峨国警察?”
不妨他会问这个,何长宜顿了一下,若无其事地说:
“当然认识,在这地界做生意,要是不认识几个官面上的人,早就混不下去了。”
周诚插了一嘴,热切地问:
“何姐,火车上救人的就是你吧!要不怎么你的腿会受伤,肯定是救人救的吧!”
对上周诚,何长宜显得就轻松多了。
“那可不,救了这么多人,我等国家给我颁发勋章呢。说起来上次的留学生诈骗案你不是要向局里给我申请一个特大号的奖状吗?我可还等着呢。”
周诚乐呵呵地说:“申请了申请了,正走流程呢,连带着这回的案子,我自掏腰包请个锣鼓队,到时候敲锣打鼓送你家里去!”
另外几个公安干警听到后联想到周诚之前在火车上提到的莫斯克著名女倒爷,立刻就问:
“小周,这就是你在火车上提到的朋友吧!真没想到,何小姐不仅生意做得大,还是位急公好义的义士呢!”
“要是何小姐当时不在火车上,只怕最终的伤亡人数还会更多。”
“要是世上多一些何小姐这样的人,何愁正义得不到伸张?”
周诚比当事人还骄傲。
“那可不,何姐可是我的好朋友!”
闹哄哄中,严正川咳了一声。
但除了阿列克谢,其他人都没发现他的含蓄暗示。
严正川不得不提高了一些音量。
“咳咳!”
这次周诚听到了,关切地将矮几上的茶杯递到严正川手边。
“严队,喝点茶,是不是嗓子不舒服?”
何长宜没忍住,噗地笑出了声。
严正川夺过茶杯,恨铁不成钢地瞪了周诚一眼,又严厉地看向其他人,直到这些迟钝的家伙终于接收到信号,不再只顾着对漂亮姑娘献殷勤。
安静多了,严正川严肃地对何长宜说:
“何小姐,重新认识一下,我们是京城公安,钟国公安部就跨国列车抢劫案成立了专案组,我们受命前来莫斯克侦查案件,请你配合我们的工作。”
何长宜收起笑脸,同样严肃地说:
“我一定尽力配合公安同志的工作,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她知道周诚是警察,早就猜到了严正川几人的身份,对此不算意外。
而在得知这些人是钟国警察后,阿列克谢掀起眼帘,冰冷地看了严正川几人一眼。
严正川让人拿出纸笔记录,在提问前,他防备地看向阿列克谢。
这个峨国男人一看就不是什么善茬,以他的经验,这人十有八九是混黑的,手上非常不干净。
别管这家伙懂不懂中文,让他留下旁听,别回头全莫斯克的黑|帮都知道钟国警察来抓人了。
严正川看向何长宜,用客气的语气说出不客气的话。
“何小姐,他和你是什么关系?也是抢劫案的当事人?如果不是的话,这位峨国男同志就出去吧。对了,麻烦何小姐翻译一下,我怕他听不懂。”
不待何长宜开口,阿列克谢忽然用字正腔圆的中文说道:
“不需要翻译。”
他扯了扯嘴角,站了起来,居高临下地看向沙发上的众人,高大身材充满压迫。
“你,要求我出去?”
严正川也站起来,虽然略比阿列克谢矮了几厘米,但气势上丝毫不逊。
“对,与案件无关的人士禁止旁听,您理解一下;要是不理解的话,就尽量理解。”
阿列克谢忽然上前一步,隔着窄长的矮几,他和严正川对峙。
周诚几人紧张地呼啦啦站起来,只有何长宜坐在沙发上,还有心掂起盘中的小点心,尝了尝味道。
“我不信任你们。”
阿列克谢语气平淡地说:“我留在这里,或者,你们离开。”
严正川不怒反笑。
“你说了没用。何小姐不是你们峨国人,钟国人有钟国人的规矩,就算她人在莫斯克,也要受钟国法律的管辖。我是钟国警察,我当然有权要求她配合调查。”
阿列克谢也笑了。
“这不是你们钟国。这里,是我的地盘。”
严正川还在笑,眼里却毫无笑意。
“我倒是不清楚了,联盟虽然解体,但什么时候莫斯克变成了某个人的地盘?”
阿列克谢面无表情。
“现在你知道了。”
气氛剑拔弩张,何长宜拍了拍手上的点心渣,拿起拐杖敲了敲矮几。
“严警官,阿列克谢不是外人,我信任他。”
严正川硬邦邦地说:“规定是规定,这和你的信任无关。”
周诚急得团团转,想要缓和气氛,又不知该如何开口。
何长宜忽然扯了扯阿列克谢的裤腿,示意他靠近一点。
阿列克谢不解,还是顺着她的手劲走过来,何长宜便娇弱地靠在他身上。
“严警官,我是抢劫案的受害者,不仅断了一条腿,还受到了极大惊吓……”
严正川有一种非常不祥的预感。
何长宜夸张地叹一口气,抚着心口,柔柔弱弱地说:
“我受到严重的心理伤害,我不能和陌生男性同处一室,这会引发我的创伤应激综合征——除非有挚爱亲朋陪着我,比如说,阿列克谢。”
严正川:……
周诚着急地说:“哎呀,这可咋办,那什么创伤症峨国能治吗?要不行赶紧回国看看,正好我大姑父的堂叔在首医上班,我托他给挂个专家号吧!”
他还对严正川说:“严队,你家不是在军区有关系吗?能不能找老军医给看看?”
严正川:“……闭嘴。”
阿列克谢垂眸看向何长宜,她昂起头,冲他狡黠地眨眨眼睛。
他无声地笑了起来。
旁观的严正川:……
狼狈为奸的狗男女!
严正川最终被迫同意阿列克谢留下旁听。
他算看出来了,这个老毛子和何长宜的关系不一般,打一开始就在防备他们这群人对何长宜不利。
如果不让他留下,他说不定会掏出一把枪顶在自己脑门上,直到自己松口,或者彻底滚出莫斯克。
一头该死的恶犬。
以及更加狡猾的,恶犬的主人。
一行人重新落座,阿列克谢坐在何长宜身侧的扶手,长腿支地,手指悠哉地绕着她的短卷发,直到被她“啪”地一下打在手背上,才慢悠悠收回手。
严正川看得眼睛疼,索性调转视线,让另一名资深干警负责询问,自己查缺补漏。
询问不是单方面的。
何长宜得知第四波劫匪下落不明,极有可能潜伏在莫斯克,其中就包括和她有仇的劫匪头目,马三和花姐。
她敛眸思索片刻,突然用峨语对阿列克谢说:
“你能找到他们吗?”
阿列克谢同样用峨语回道:“我尽量。但对于峨国人来说,钟国人都长得差不多,我无法确定找到的一定是他们。”
突如其来的峨语交谈,严正川立即追问:“你和他在说什么?”
何长宜直白道:“我让阿列克谢帮忙找人,但峨国人不擅长从钟国人中找出特定的几个人,我想,可能需要一些其他方法——严警官可以理解吧。”
严正川看了她一眼,没说话,算是默认。
云里雾里的,周诚好奇地问:“什么方法?”
何长宜没正面回答,而是笑眯眯地说:“你想不想认识一个新朋友?”
严正川也笑了:“那就麻烦何小姐了。”
周诚:???
严正川站起身,摁了摁周诚的头顶。
“你小子是怎么混进专案组的?”
晚上的时候,何长宜做东,在莫斯克最豪华的京城饭店请客。
客人有些特殊,是莫斯克最大华人帮派的头目,人称过江龙。
明面上,过江龙是莫斯克华商联合会的会长;私下里,过江龙豢养一群打手,替他干一些见不得光的营生。
何长宜此前居住的贝加尔旅馆就是过江龙开的,他和本地官员有勾结,奉上大笔政治|献金,换取对方的庇护,即使是警察也不会拿他怎么样。
何长宜听说过这个人,但双方各走各的独木桥,未曾有过交集。
不过这次为了能尽快抓住马三和花姐,何长宜特地让谢世荣做中间人,请过江龙赏光吃个饭。
谢世荣是第一批来莫斯克的老倒爷,不仅认识过江龙,还请过江龙帮忙平事,给他交了不少“茶水费”,勉强算是老交情。
谢世荣怕劫匪缓过气来找他麻烦,立刻答应何长宜的要求,亲自跑了一趟去请过江龙。
当得知是莫斯克出了名的美女倒爷请客时,过江龙欣然赴约。
豪华包厢,巨大的红木圆桌旁围坐寥寥几个人。
过江龙坐主位,身后站着两个保镖,左边是何长宜,右边是谢世荣,严正川带着周诚坐在正对面。
满桌丰盛的佳肴,鲍鱼熊掌鹿茸飞龙,只这一餐饭就价值七万卢布,而专机从国内运来的陈酿更是价值三万卢布。
然而,却没有一个人动筷子。
过江龙打量着严正川和周诚,眼神闪烁,手扶在腰侧,似笑非笑地说:
“宴无好宴,看来这是给我预备的鸿门宴啊。”
他转头看向谢世荣。
“老谢,我这是哪儿得罪了你,你要搞这么一出来害我?”
谢世荣额头冒汗,连忙解释道:
“龙哥,这是你的地盘,我吃了熊心豹子胆敢害你,这是没有的事!绝对没有!”
严正川立刻意识到过江龙知道他们是国内来的公安,只是不清楚这是他自己看出来的,还是大使馆有人泄露了消息。
他看向两个膀大腰圆的保镖,他们的腰间鼓鼓囊囊的,一看就藏了枪。
要是被过江龙误会自己是来逮捕他的,只怕他们几人今天连京城饭店的门都走不出去!
正当严正川想要做点什么的时候,何长宜突然单腿站了起来,两个保镖几乎是立刻将枪抽出来,对准了她。
严正川起身,要挡在何长宜身前,却被她拦了下来。
在众人的注视中,何长宜拿起圆桌中央的白酒,拔出瓶盖,咚咚咚地倒入敞口玻璃杯中,直到酒液与杯口平齐。
“龙哥,这杯我敬您,您拨冗莅临,赏脸来和我们吃一餐饭,这是我的荣幸,我先干为敬。”
过江龙默不作声,冷眼看着何长宜将一整杯烈酒灌进喉咙,才吝啬地露出一点好脸色。
“好!不愧是靠自己闯出来的女中豪杰,是个好样的!”
何长宜脸上一层薄薄的红晕,手却很稳,再次倒满一杯酒。
严正川眉头皱起,想要起身抢过何长宜手中的酒杯,但在她暗示性的眼神中,强行忍了下来。
“龙哥,第二杯我敬您。您肯来是对我的信任,我也不能辜负您的信任。我敢用性命担保这顿饭绝不是针对您的鸿门宴,要是有一句话不实,您就把我扔到莫斯克河里喂鱼。”
话毕,何长宜一仰脖喝完了第二杯酒。
此时,过江龙看着放松多了,扶着腰侧的手也放到桌面上。
“不错,不错,你是个好的,对了,你叫什么名字?”
谢世荣忙说:“何长宜,她叫何长宜。”
过江龙却不理他,紧紧盯着何长宜。
何长宜亮了亮杯底,不紧不慢地说:“我是何长宜,在莫斯克混饭吃的小人物,不值一提。”
过江龙哈哈一笑。
“你要是小人物的话,这莫斯克就没一个算得上人物的了!我看老谢就很不如你,别看这老小子在莫斯克混的年长,可在我这儿,他什么都不算!”
谢世荣干笑两声,不敢反驳。
何长宜笑眯眯的,抬手又倒了一杯酒。
周诚终于看出门道了,急得想要去拦何长宜,却被严正川硬生生地用眼神逼停。
“严队!”他压低声音,急切道:“不能再让何姐喝了!”
严正川看了眼枪口依旧瞄准何长宜的两个保镖,牙缝里挤出一个字:“等!”
何长宜再次举杯,这次就连两个保镖都惊奇地看着她。
“龙哥,这次请您来,是有个不情之请。”
她伸手指向严正川和周诚,坦诚地说:“这两位是京城的公安同志,他们负责调查跨国列车抢劫案,想要从您这儿了解马三和花姐这一伙人的下落。”
得知不是来抓自己的,过江龙彻底放松下来。
“我怎么会知道他们的下落?我可是正经生意人,和这帮喊打喊杀的不是一路人。”
何长宜笑着说:“龙哥,您这就谦虚了,这里的人谁不知道您过江龙的大名,您在莫斯克跺一脚,整个华人圈都要抖三抖,官面上解决不了的事,到您这里还不是小菜一碟?”
过江龙被捧得很舒服,挥挥手,示意保镖收起枪,嘴上还说:
“都是朋友们给面子,我勉为其难做个中人,替人牵线搭桥平平事,你说是不是啊,老谢?”
谢世荣不敢说话,这时才忙说:“您可是咱们华人商会的主心骨,大伙儿能在莫斯克平平安安做生意,全仰仗您啊!”
过江龙大笑,刚进门时的阴狠一扫而空,看起来就是一个爽直的社会大哥。
“哎呀,瞧你们说的,看来这忙我是不帮不行了啊!不过小何啊,我倒是好奇,这马三和花姐是怎么得罪你了?还是说,你有什么事要求咱们的公安同志?”
何长宜半真半假地说:“不瞒您说,当时我和谢叔都在那趟火车上,他被打掉几颗牙,我更倒霉一点,被打断了腿。我虽然逃出一条命,但马三和花姐心狠手辣睚眦必报,我在车上得罪了他们,别回头给我弄死了。”
过江龙几乎立刻就信了。
他以己度人,如果他是何长宜的话,掘地三尺也得斩草除根,绝对不能留后患。
“马三两口子确实不是玩意儿,大家都是钟国人,怎么能自己人打自己人呢?有本事去打杀老毛子嘛。”
过江龙突然看向严正川:“公安同志,我随口说说,您可别当真。”
严正川若无其事地说:“酒桌上的话怎么能当真?您肯帮忙,我们感谢都来不及。”
他顺手拿走何长宜手中的酒杯,冲着过江龙举杯示意。
“这杯我敬您,您身在海外心系祖国,实在令人敬佩。”
严正川面不改色地喝完一整杯高度白酒,坐下时不经意似的将酒瓶拿到了自己那一边。
何长宜看了他一眼,也慢悠悠地坐下。
过江龙心满意足极了,哈哈大笑。
“既然公安同志看得上我,我就勉为其难地帮忙找找人吧,也算是我对祖国的回馈!”
周诚终于跟上节奏,忙说:
“只要能找到人,我一定向局里申请,给您发个大奖状!”
过江龙不理这个小跟班,拿眼睛去看严正川。
严正川用湿毛巾擦了擦手,钓了会儿对面的胃口才说:“这是当然的,就算没找着人,该有的表彰也一定要有,国家不会亏待做出贡献的人。”
过江龙半认真地说:“要是没找着人,我可没脸接受表彰!”
见该谈的都谈得差不多,作为东道主,何长宜招呼众人吃菜。
京城饭店的主厨出身于国宾馆,手艺一绝,即使在国内也很难吃到这样顶级中餐,更不用说是在莫斯克。
过江龙随便吃了两口,兴致勃勃地端着酒杯要拼酒。
他先找上何长宜,被严正川拦住了。
“她腿上有伤,我陪您喝。”
不给过江龙反应的时间,严正川端杯就上,熟练地推杯换盏,一会儿工夫就干掉三瓶白酒,灌得过江龙差点没钻桌子底下。
严正川喝酒不上脸,干掉三斤白酒还跟没事人似的,说话舌头不打结,甚至走路都是直线。
两个保镖架着瘫软成泥的过江龙离开时,投向严正川的视线非常之敬畏。
严正川自己心里知道这回喝高了,撑着最后一丝清醒,对周诚吩咐道:
“你送何小姐回去。”
周诚正埋头苦吃,和谢世荣争夺最后一块鹿排,闻言懵道:
“啊?我送?可咱们不是住一家旅馆吗?”
严正川头疼得很,过江龙一走,他放松下来,几乎没听明白周诚在说什么,只是固执地说:
“莫斯克不安全,何小姐喝了酒,不能让她一个人回家。”
何长宜拍了拍他的肩。
“放心吧,我不是一个人。”
她虽然也喝了酒,但也就才六两,远没到喝醉的时候。
何长宜拄着拐走到包厢门口,冲外面某个方向挥了挥手。
下一刻,阿列克谢出现在门口。
周诚吃惊道:“啊?怎么又是他?什么时候来的?”
谢世荣面露忌惮,努力降低存在感。
阿列克谢却像是没有看到这一桌的人,只皱着眉去看何长宜。
“你喝酒了。”
何长宜抓着他的胳膊,换了个舒服点的姿势,将全身的重量不客气地压过去。
“喝了一点。”
阿列克谢将何长宜打横抱起,她便熟练地伸手揽住他的脖子。
“呵,一点?你是爱上当残废的滋味了吗?”
何长宜:“不得不承认,有个人形坐骑的滋味很不错。”
阿列克谢作势要扔了她。
“那你不如试试爬在地上的感觉。”
何长宜扯了扯他的头发。
“我更喜欢骑在你头上。”
周诚看得目瞪口呆,直到阿列克谢骂骂咧咧地抱着何长宜离开包厢,他赶紧伸手去戳严正川。
“严队,这、这、这……还需要我送何小姐回家吗?”
严正川没有反应。
周诚转头去看,却见严正川已经彻底醉倒,趴在桌上不省人事。
周诚:……
“谢先生,你得和我一起把我们队长送回旅馆!”
谢世荣:“……公安小同志你等等,我先把菜都打包一下。”
周诚看向何长宜消失的方向,急得要跳脚。
“别管什么菜了,快去追何姐!她喝了酒,跟那个老毛子单独在一起不安全!”
谢世荣腹诽:她还不安全?在场的就属她最安全了!
周诚一把将严正川架起来,空出来的手去扯谢世荣,硬生生将他拖出了门。
谢世荣反抗不能,挣扎着回头去看满桌佳肴。
遭瘟喽,这一桌子的好菜他还没吃够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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