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十天时间眨眼过去, 何长宜向严家人告辞,她要返回峨罗斯了。
严母不舍极了,可她什么都没说, 将话都咽了下去。
说什么呢, 归根究底是他们做父母的失职,她没资格去插手女儿的事。
严父在得知消息后,难得在晚饭前就回了家, 将何长宜单独叫到书房, 他有话要说。
在谈话之前,他亲手给何长宜冲了一杯高乐高, 这可是现在国内最时髦、最高档的进口饮料。
何长宜喝了一口, 嗯,有点太浓, 而且也没有搅拌均匀, 不过她还是给面子地喝光了。
于是严父又慈爱地给她冲了一杯,大手笔地在罐子里挖出一大勺致死量的可可粉。
何长宜:……
她捧场地用嘴唇碰了碰杯口,放下杯子赶紧说:“爸, 您找我是有什么事儿吗?”
严父组织了一下语言, 语重心长地说:
“正月啊,你在前联盟虽然挣的钱多,可买卖军火终究不是长久之计。”
何长宜:“咳咳咳咳咳!”
差点没被口水给呛死!
严父赶忙从书桌后面绕出来,手忙脚乱地给何长宜拍背, 又掏出手帕, 粗手粗脚地给她擦嘴角。
何长宜顺过气来, 匪夷所思地问严父:
“您还以为我是军火贩子啊?之前咱们不是都说清楚了吗?”
严父却说:“虽然我一直在部队,但我对地方上的事还算了解,如果不是贩卖军火的话, 你又怎么能在短短几年内就挣出千万身家呢?”
他叹了口气。
“唉,我知道,这不能怪你,毕竟你孤身一人,总是要生存的。但现在不一样,你回家了,有爸爸在,你不需要再去冒险。之前的事你也不用担心,我就算脱了这身军装,也要保你平安。”
何长宜:……
很感动,如果这段话不是建立在她是军火贩子的假设上的话。
“爸。”何长宜格外真诚地看着严父的眼睛,“我真的就是个跨国收废品的。”
严父苦笑着摇摇头。
“你还是不相信爸爸吗?”
何长宜:……
这就不是相信不相信的问题啊!
她努力解释:“我要真是卖军火的,我也不能往国内倒腾坦克,谁敢买啊,那不是明着要造反吗?人家军火贩子都是往打仗的地方卖的,什么中东非洲,最次也是南美洲,在钟国卖军火那不是老寿星上吊,活得不耐烦了吗?”
严父半信半疑。
何长宜赶紧补了一句:“当然我的意思不是说我往那些地方卖过军火,就是列举一下。”
严父看起来勉强接受了这个解释。
毕竟国内私贩枪支的犯罪分子常见,但敢把坦克开上马路的还从没见过,敢私藏火|炮的更是要引来部队出动围剿。
何长宜要是真敢往国内卖成建制的武器装备,也不用等到现在了,早在第一次货到港口的时候她就得被列入国际通缉犯名单。
“只是废钢?”严父问。
何长宜疯狂点头。
“您要还不信的话,我现在就带您去客户的钢厂实地勘察,他们仓库里估计现在还堆着没扔进炼钢炉的坦克装甲呢。”
严父记下了钢厂的名字,看来打算之后亲自检查真实性。
不过即便如此,他还是希望何长宜留在国内。
“前联盟政局不稳,社会动荡,没有个十几年恢复不了,你一个小姑娘留在那边很不安全。你在国内,有什么事儿家里都能照应。你想做生意也好,想休息也好,总之都由着你。”
严父的要求已经放到了最低,看起来哪怕何长宜在家混吃等死,他也愿意养她一辈子。
何长宜起身坐到严父的身边,有些亲昵地搂住他的胳膊,严父受宠若惊,坐姿都僵硬了。
“爸爸。”她有些郑重地喊了一声。
“别担心,我在峨国挺好的,最艰难的时候都熬过去了,没道理现在要放弃。”
她还试图用峨罗斯继承自前联盟的先进武器装备来“诱惑”严父。
“您不是以为我在卖军火吗?虽然这不是事实,不过我还真认识前联盟的军工厂,还有部队军官,也不是不能找机会倒腾点儿现役装备,也算是为咱们国家的国防建设出一把力。”
严父有那么一瞬间确实心动了,不过他马上就虎起脸,作势拍了何长宜一巴掌。
“瞎说什么!这是你该干的事吗?!”
何长宜假模假样地吃痛喊了一声,倒把严父吓了一跳,他手重,别真把孩子打疼了。
直到看到何长宜在偷笑,他才意识到又被骗了,气得把她的手甩到一边,自己也背过身去。
何长宜赖皮地趴在他肩上,探头探脑地看他表情。
“真生气了呀?爸爸,这可不兴生气,我可是你亲爱的女儿啊。来笑一个,笑一个嘛,要不我给你笑一个?”
老头子又气又爱,二十多年没感受过的父女情这下算是感受了个彻底。
都是女儿是小棉袄,可这棉袄里面怎么还长倒刺呢?
严父还想再劝,何长宜却提起了严正山十多年前上前线的事。
“大哥去打仗不比我去峨罗斯更危险吗?毕竟我只是去做生意,再不安全也是有限的,可他是实打实地顶着炮火,随时随地都有牺牲的风险,您当年没有拦他,现在为什么要拦我呢?”
严父沉默了一瞬。
“这不一样。”
何长宜说:“没什么不一样,他的战场在边疆,我的战场则是生意场。他为了理想而战,我也是。”
严父说:“可你是个姑娘家。”
何长宜说:“姑娘怎么了?女人又不是天生弱者,一点也不比男人差。您这是老思想,该改改啦。”
严父说不过何长宜,无奈地叹了口气。
“你让我和你妈怎么放心?”
何长宜眼睛一转,想了个主意。
“这样吧,您手下有没有退役的、没分配工作的侦查兵,我高薪聘请他们当保镖,正好我现在招来的保镖都是峨国人,虽然也挺好的,可要是有咱们自己人就更放心了。”
这年头的军人如果没能在部队提干的话,退伍是不包分配工作的,从哪儿来回哪儿去,在农村招的兵就回村里种地。
由于提干名额有限,有不少本领、作风过硬的优秀军人都卡在了这一关,不得不带着一身好本事遗憾退役。
严父也觉得可惜,想方设法联系地方上的企业,以便尽可能的地解决退伍军人的工作分配问题。
不过现在国内就业市场没有之后那么繁荣,再加上国企下岗潮,狼多肉少,岗位相当有限。
加上改革开放后国内贫富差距陡然增大,人心浮动,久而久之,不少原本在部队表现优秀的军人沦为了绑架抢劫的悍匪或黑|帮打手。
每当看到这类新闻,严父都痛心不已。
特别是那些经过严格训练的侦察兵,也就是人们常说的特种兵,他们熟练使用各类冷热兵器,相比于按部就班地上班,他们更习惯于徒手取人性命。
这类退伍兵一旦堕落,在社会上造成的危害远超普通罪犯。
因此,一听到何长宜的提议,严父的第一反应是——
“你能招多少人?”
何长宜:“……呃,三个?”
她看了看严父的表情,改口道:“五个也行,月薪三千美金,包吃包住包来回车票,奖金另算。”
严父震惊了。
“三千美金?人民币一万五千块?”
何长宜谨慎地问:“少了吗?这个工资应该不算低吧,要不再涨点也行。”
严父一脸严肃:“你真的不是在卖军火?”
何长宜:……
也不知老头子是太看得起她,还是太看不起她的赚钱能力。
某集团军下属侦查连。
解学军躺在训练场上,有一搭没一搭地扯着野草,远处传来训练的口号声。
他是五年兵,虽然本领过硬,也有立功表现,但由于文化水平太低,一直没能提干,只能以普通士兵的身份退役,也就没有被分配工作。
解学军家在农村,要是退役了他就只能回家种地,要不就跟着老乡出去打工。
一朝从兵王沦落到小工,他心里不是不委屈的。
可那能怪谁呢?
谁让自己看书就犯困,连里给他争取了几次提干机会,最后都卡在了考核这一关。
解学军现在已经是超期服役了,倒也不是不能继续留在部队,可看着自己带过的新兵都当上干部了,他还是个大头兵,这样的落差谁受得了?
他父母的年纪也越来越大,写信过来说种不动地了,想去县里医院看病,可是家里钱不够。
解学军看完信后难受得一夜没睡,第二天就打了退役报告。
他还没想好出去做什么工作,不过之前有退伍的战友联系过他,让他出来跟着自己赚大钱。
解学军大概猜到对方是干什么的,他之前看不上这种下三滥的营生,可现在……
唉,要不怎么说一分钱难倒英雄汉呢。
解学军心里乱糟糟的,自己也不知道要怎么办。
训练场上,脚步声由远及近,直到停到他身旁。
解学军一动不动,还在揪野草。
他是马上要退役的老兵,就算是纠察也不管,他倒要看看是哪个不长眼的敢来管他。
然而,响起的是政委的声音。
“学军啊,这是干什么,还在发愁呢。”
解学军赶紧一骨碌爬了起来,站得笔直,啪地一下敬礼。
“政委!”
政委看起来一点也没因为他这副军容不整的模样生气,反而说:
“别愁了,我有个好消息要告诉你,你的工作有门路了。”
解学军的眼睛都亮了,迫不及待地问:“政委,这是真的假的?你没骗我吧?”
政委说:“我骗你干什么。不过我得事先说明,这份工作是给私人当保镖,没编制,要出国,还有一定的危险性,你愿意吗?”
解学军毫不犹豫地说:“我愿意!别说出国了,就算是让我去月亮上和外星人干仗都行!”
政委忍不住笑:“谁要你去和外星人打仗,你的工作地点在地球。”
解学军嘿嘿傻乐,笑得后槽牙都露了出来。
难得看他这么高兴,政委不由得有些心酸,又补充道:“虽然是给私人老板干活,不过待遇还是很不错的,听说每个月光工资就有三千块。”
解学军瞪大了眼睛,说话都结巴了。
“三、三千!”
这可比分配的有编制工作的工资高了十倍还多!
政委勉励道:“你一定要好好干,能找到这样的工作不容易,你不要辜负了咱们司令的期盼。”
解学军用力点头,这么高的工资,就算替老板堵枪口他都愿意!
不过直到在峨罗斯见到未来的老板,解学军才弄清楚他的工资不是三千块人民币,而是三千美金。
三千!美金!
和他拿着同样工资的陌生战友还有四个人,都是退役侦察兵,其中甚至有在全军大比武中拿过名次的牛人。
除了他们,保镖队伍中有几个从战场下来的峨国退伍军人,看看着不显眼,却是见过血的老兵。
解学军小心翼翼地问老板:
“老板,你是不是想绑架峨国总统?”
要不也不能这么舍得撒钱,那可是绿油油的美金!
就这阵仗,只要有充足武器,攻打克里姆林宫也不是不可能。
老板深呼吸,然后露出和蔼可亲的笑容。
“你猜对了,赶明儿我就包个车把人都拉到红场,你们看到醉醺醺的胖老头就绑走,让他们拿海参崴来赎。”
解学军:……来真的啊?
犹豫片刻后,他迅速说服了自己,并开始认真制定行动计划。
“我建议先对红场周边以及目标人物的行动轨迹进行侦查,搜集资料并进行研判分析,以最大可能实现计划。另外,我建议此次行动对那几个峨国保镖保密,以免他们向当局告密。如果您同意的话,我这就带几个人把他们都绑在地下室。”
老板:……
她走过来拍了拍解学军的肩膀,语重心长地说:
“我是个正经生意人。”
——所以不要随随便便给她搞出绑架峨国总统这种逆天操作啊!
解学军懵了,小心翼翼地问:“老板,您真的只是让我们当保镖?”
每月三千美元工资的保镖?
不是,前联盟到底是有多水深火热啊,就算他们要护送老板去列宁墓取经,也不用经过九九八十一难吧,总不至于这地界到处都是要吃唐僧肉的妖怪?
何长宜深深吸了一口气。
看在刚找回来亲爹的份上,她用尽了自己全部的温柔和耐心,平静地说:“只是保镖而已”
解学军不好意思地嘿嘿一笑,憨厚极了。
“老板,你给的实在太多了,要不我给你洗衣做饭当小工吧,要不这钱我拿着不安心。”
何长宜:“……不用了,谢谢。”
解学军开始四处看,看到泥壳吉普车后眼睛一亮。
“我去把车刷了吧!”
何长宜阻止未果,对着已经拎着水桶抹布冲出去的解学军无力地伸出手。
“真不用……”
旁边的人突然笑了一声。
何长宜立刻敏感地扭头瞪他,“笑什么!”
阿列克谢泰然自若地说:“这就是你为自己找的保镖吗?很……”
他找了一下合适的词语,“很划算,你确实是个合格的商人。”
何长宜勃然大怒:“你骂谁呢!”
阿列克谢心平气和地说:“别冲动,合理的剥削也是商人必不可少的专业技巧。”
他看向窗外正吭哧吭哧洗车的解学军,说:“他甚至不会认为自己被剥削了,尽管他领着一份工资却干了两份工作。”
何长宜:……
阿列克谢赞赏地对她点了点头:
“干得不错。”
何长宜:“等等,我觉得你一定是误会了什么!”
阿列克谢:“不,我一向很相信自己的眼睛。”
何长宜:“……那你的眼睛一定是被战场的硝烟熏出毛病了,看来下次我回国的时候,除了要带维塔里耶奶奶的药,还要给你带上几瓶眼药水!”
郑小伟小跑过来,敬畏地看了阿列克谢一眼,接着告诉何长宜有客户来电。
金主在上,她连忙去接电话,把阿列克谢留在原地。
有人走过来,热情地勾住他的脖子。
“我的兄弟!我简直不敢相信,你给我们找了一份多么完美的工作,我什么都不用干,一个月就能挣到一年的工资!”
这是阿列克谢给何长宜找来的保镖之一,也是他退役前的战友。
阿列克谢反问:“什么都不用干?”
战友说:“是的,不用冲锋,不用攻坚,我只需要每天擦一擦枪,跟着老板走一走,吓唬吓唬那帮胆小鬼,就挣到了钱,我甚至还没有开过一次枪,也没杀过一个人呢!”
他看到正在擦车的解学军,用胳膊肘戳了戳阿列克谢,压低声音说道:“她又找来了一群钟国保镖,我可不想失去这份工作。阿廖沙,你去问问老板,她有没有想弄死的家伙,我一定会把活儿干得利利索索,绝对不会让警局里的那群灰皮狗找上门的。”
阿列克谢用一言难尽的表情看向他。
于是战友想了想,调整用语,细化了一下暗杀对象。
“比方说抢生意的竞争对手,或者勒索她的政府官员,总之,不管是谁,我得让她看到我的用处,天知道,我现在和那条狗没区别,甚至狗还更会撒娇。我不可能把头伸过去,或者吐出舌头,就像这样……当然,如果要我学狗叫的话,也不是不行,汪汪汪汪汪……”
万恶的金钱,资本主义把人变成狗,甚至他还是自愿的!
阿列克谢伸手用力抵在对方的脑门上,将他的头扭了过去。
“停下,收回你的舌头,不要再学狗叫,这太恶心了!”
战友抗议:“嘿,你不能假定她不喜欢,这不止是我一个人的工作,是我们全家的生活费!”
阿列克谢深呼吸,努力平复心情。
“我保证,她不会喜欢这样的。还有,别担心,她不会辞退你们的。”
战友先是狐疑,在看到阿列克谢雕塑般的英俊面孔和强健躯体后,随即恍然大悟。
“我明白了。”
阿列克谢:“……你明白什么?”
战友冲他挤眉弄眼,视线向下飘,意有所指地看向他的下半身。
“为了我们的工作,你需要更加,更加,更加的努力。”
阿列克谢跟着他的视线看下去,几乎是马上就明白他的意思。
“不管你想什么,这都不是事实!”
战友了然地拍拍他的肩膀,“别担心,我不会告诉任何人。”
他快乐地吹着口哨离开,看起来一点也不再担心失业的问题。
阿列克谢:……
他现在更喜欢这些钟国保镖了,至少他们没有那么多的废话。
第72章
自从何长宜回到弗拉基米尔市后, 便组织人手热火朝天地开展起了新百货商店的的筹备工作。
新店位于市中心商业区,面积足有五百平方米,门头挂上定制招牌, 上面用中峨双语写着“友谊百货商店”。
因着安德烈的关系, 新店筹备顺利极了,甚至都没有闻讯前来欣然索贿的小官僚。
本地当局人士把这家商店当成了安德烈的私产,而明面上的老板则是一张漂亮的幌子, 他们可不想和这位政坛明日之星起冲突, 要知道他的父亲可是总统先生的亲密挚友。
不过小安德烈先生的那位钟国情人非常懂事,主动向主管部门的负责人送上丰厚礼物, 于是大家心里那一点点不忿就如冰雪般消融, 心中熨帖极了。
何长宜在回国前就已向合作厂家下了订单,待她回到峨罗斯时, 这批货物也一并抵达, 搬进了装修好的新仓库,非常安全,没有钥匙的话, 耗子也别想钻进来。
货齐了, 但还缺人。
新商店可不是耿直、郑小伟和叶莲娜三人就能照管过来的,即使进店顾客都不是妙手空空的梁上君子也不行,更何况一定会出现零元购爱好者。
何长宜没有公开招聘,而是私下里将招人的消息透给了一些靠谱熟客。
他们都是弗市人, 社会关系如层层叠叠的蜘蛛网, 在本地有工作有家庭, 良民属性百分百,不必担心捅了小偷窝。
这些熟客再将商店招聘的消息转告亲朋好友,很快就有人上门毛遂自荐, 何长宜从中择优录取,挑选手脚干净、动作麻利、目光清正的,以免将内贼引进了店里。
在新店开业前,何长宜又对这些新售货员进行了岗前培训。
相比于后世服务业的繁多要求,她对售货员只有两个要求,一是不要打骂顾客,二是不要监守自盗,其他的没了。
倒不是何长宜不想给老毛子来点海面捞或胖西来的极致服务震撼,而是现在能和言善语地与顾客沟通的就算是金牌售货员。
而顾客们对商店的要求也没有细致到售货员的态度上,只要货架上还摆放着满满当当的商品,且都在保质期内,就算全市数一数二的优质商店。
顾客至上什么的,对于现在的峨罗斯来说实在是太奢侈了,还是等物资不再匮乏后再提吧。
在各方配合之下,新商店的筹备工作像涂了润滑油的齿轮一样运转流畅。
何长宜现在人手充足,做起事来也是游刃有余。
这边耿直郑小伟忙着筹备商店开业,那边陈跃张进负责收购废钢——何长宜也没想到,严正川的那位发小居然一口气订下三万吨废钢,虽说是分批发货分批付款,但这手笔也是相当豪放了。
而新上任的保镖们则还在磨合中。
解学军和战友们与峨国退伍兵之间语言不通,双方只能靠比划来沟通。
不过幸好大家都是军人,手舞足蹈也算热闹,我来一套军体拳,你来一套西斯特玛;我端的是五六半,你扛的是AK|47,总能找到共同语言。
二锅头混着伏特加下肚,再唱一曲喀秋莎,进门时还冷冷淡淡的两方,再出门时就亲亲热热地勾肩搭背上了。
不过在排班时,解学军坚持每天陪同何长宜的保镖中至少得有一个是钟国的,再怎么着也不能把老板完全交给峨国人。
何长宜不插手保镖间的事,只是要求商店、废钢两边也要安插保镖,别回头被人把家给偷了。
于是陈跃再去银行支取现金时,身旁一左一右跟着两个保镖,他被护在中间,将所有蠢蠢欲动的视线都挡在外面。
陈跃拎着钱箱,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安全感和幸福感。
以前他带钱出门,最怕的不是丢钱,而是对方谋财后还要害命——不是你拿钱就走不行吗?自从经过面包车那一遭后,他真的再也不敢视钱如命啊!
只要别给他来上一刀或者来上一发子弹,其他的真的都可以啊,献出菊花也不是不行啊!
只要命在,总有一天能肛回去。
现在何姐不仅给自己配了保镖,还给他也配上了,他真的,热泪盈眶。
何姐,他跟定了!
一整个夏天都在忙碌中充实地度过了。
位于高纬度的峨罗斯的秋天要来得更早一些,进入八月后,空气中浮起了丝丝凉意。
友谊百货商店的筹备工作稳步推进,离预定的开业时间越来越近。
何长宜从国内订购了一批特殊货物,用于在开业当天吸引顾客。当接到货物运抵的通知后,她马不停蹄地带人去提货。
还是那辆军用吉普,不过开车的人已经换成了峨国保镖,副驾驶上坐着解学军,他申请了国际驾照,正等着发证。
驾驶座后坐着何长宜,旁边是郑小伟,他跟着来验货,商店那边耿直走不开。
何长宜靠在椅子上闭目养神,一时间车内只有收音机的新闻播报声。
无论多忙,她每天必是要抽出时间了解新闻时事的。
有时是在早餐桌上,有时是在办公室里,有时就像现在这样,在赶往下一个目的地的路上。
解学军的峨语还处于入门阶段,学得最快的是脏话和劝酒词,对于用峨语播报的新闻不说是完全不懂吧,也可以说是一窍不通了。
他就看着窗外街景,一边记路,一边观察地形,琢磨如果将丁字路口的小酒馆改成机枪火力点,至少可以阻挡三个方向的敌人进犯。
郑小伟一脸无聊,他宁愿看街上可能出现的漂亮姑娘,也不乐意去听新闻,还是峨语的。
不知新闻播报了什么,何长宜突然睁开了眼,皱着眉侧耳细听。
郑小伟连呼吸都屏住了。
直到收音机传出节目结束的音乐声,他才赶紧去问:
“老板,出了什么事儿吗?”
可千万别是当局不让钟国人在峨罗斯做生意啊!
解学军也关切地从后视镜看了过来。
何长宜有些不快,但这不快并非是针对车里的人。
“霉国佬在公海上逼停了咱们的货轮,说船上运的是化学武器原材料,他们要派人上船检查,现在双方已经僵持了十天,船上的补给快要用完了。”
郑小伟有些不解:“那就让他们检查呗,检查完放咱们的船走不就行了吗?”
不等何长宜开口,解学军先骂了一句“狗娘养的霉国佬!”之后对郑小伟说:
“那可是咱们的船!凭什么霉国佬想来就来,想走就走!还化学武器,他们就是纯心找茬!怎么可能检查完就放走,你太天真了!”
郑小伟被吓了一跳,畏畏缩缩地嘀咕了一句:“这话你和霉国人说去,你跟我吼有什么用啊,又不是我不让船走的……”
何长宜见他还是不懂,便解释了一句:
“船在公海,挂了钟国的国旗,那就是钟国的领土,霉国要强行登船,就相当于要侵略国家,你说能随便让他们上船检查吗?”
郑小伟这才明白了事情的严重性,义愤填膺地喊了一声:“美帝国主义亡我之心不死!”
他正是最愤青的年纪,在弄清情况后立刻痛骂霉国,回去后还将这件事告诉了耿直。
于是两个小年轻每天一忙完工作,便凑在一起骂霉国佬,还借来何长宜订购的峨语版国际报纸,拿着字典挨个查词,实时追踪最新进展。
他们原本和解学军等退伍兵还不算太熟,藉由这桩货轮事件,双方飞速熟悉起来,常常是耿直拿着报纸翻译新闻,郑小伟帮忙查字典,退伍兵们一边听一边骂。
“妈的我就知道霉国没一个好东西!”
“你说我怎么就退伍了呢?我要是还在部队,立马就血书请战,带头去和霉军对着干!”
“谁不想打他们啊,关键是打得过吗?你看中东那些国家,多有钱,躺着卖石油,还不是被霉国打得哭爹喊娘,连总统都要被人家抓去了!”
“那是他们没用!一群少爷兵!我爷爷还打过抗美援朝呢,小米加步枪一样打得霉国人嗷嗷叫!”
钟国保镖群情激奋,峨国保镖起初见状还有些奇怪,在弄清事情缘由后,他骂了一句:“又是霉国佬!他们简直像墙纸里面的蟑螂一样烦人!蟑螂没有灭绝,霉国也是!”
峨罗斯的住宅楼大多建于联盟时期,老旧拥挤,还有积攒多年的污渍,以及传承数代的蟑螂家族。
蟑螂们出没于下水管道,暖气缝隙,钻进腐朽的墙纸,夜深人静时发出簌簌的响动。
若是往墙上拍一巴掌,蟑螂就啪的一下隔着墙纸爆浆,在墙上留下一块恶心黏腻的印记。
而更多蟑螂疯狂逃窜,发出更响亮的簌簌声,让人浑身起鸡皮疙瘩。
何长宜一向对租房的卫生条件要求比较高,几个钟国人还没见识过墙纸里的蟑螂,不过听字面意思也知道这不是什么好话。
作为同受过霉国毒害的国家,大家就坐在一起喝上一杯,再一起骂骂霉国佬,兄弟情飞速升温。
解学军还教他们唱“大刀向鬼子们的头上砍去”,何长宜听到过一次,不标准的中文发音搭配荒腔走板的旋律。
……挺好的,谁说霉国鬼子就不能算鬼子了。
店里众人每天见面第一句话也从“吃了吗”变成“咱的船走了吗”,在得到否定的回答后就开始痛骂霉国,祸害完联盟又来祸害老钟,天上怎么就不掉下块陨石砸在白宫呢?
商店筹备工作已经完成得七七八八,何长宜临时买了本黄历,从上面挑了个宜开业的黄道吉日,并将钟国百货商店开业的消息宣传得全弗拉基米尔市人尽皆知后,正式开业迎宾。
开业当天的早上,郑小伟不知从哪儿弄来了鞭炮和二踢脚,兴冲冲地要来个开门红。
他举着烟头要点引线时,何长宜恰好看到,惊得她话都顾不上说,直接拧开杯盖,抬手将保温杯里的冰可乐都泼了过去。
郑小伟被浇了一头一脸,人都懵了,委屈地嚷嚷:“老板你干嘛啊——”
何长宜把手帕扔他脸上,没好气地说:“我看你是想把顾客都吓跑吧!”
这几挂鞭炮一响,财神来不来外国出差不一定,但一定会吓走峨国人,当天晚上本地小报就得刊登新闻《钟国商店开业疑遭枪击,或与限量商品抢购有关》。
对于饱受黑|帮洗礼的本国群众来说,与其分辨这是枪声还是鞭炮声,不如赶紧找个掩体躲起来。
什么,你说这是鞭炮声?那你不躲?
那只好愿主保佑你这只昏头昏脑的迷途羔羊了。
至于抢购打折商品?
抢购什么抢购,命都要没了!
郑小伟没想到拍马屁拍到了马屁股,哭丧着一张脸问:“那我的炮白买了?”
那可是他特地从国内花大价钱买的满地红一万响鞭炮!
他偷偷藏在床底下,就连同屋住的耿直都不知道,就等着今天给老板来个惊喜。
何长宜怜悯地安慰道:“等下回再有小偷来,你就把点着的鞭炮扔他身上。”
郑小伟期待地问:“有用吗?”
何长宜沉吟:“至少也能吓他一跳。”
郑小伟抱着鞭炮悲愤不已。
……都怪老毛子胆小!
吉时到,锣鼓声骤响,在众人的围观中,舞龙队和舞狮队闪亮登场。
表演者是莫斯克留学生,在得知何长宜要开一家百货商店时,自告奋勇要来开场表演,不仅自制了服装道具,还弄来了锣鼓队,虽然和国内表演比起来不够专业,但已经足够糊弄外国人。
舞龙的有十个人,全员新手,个个手忙脚乱。
厚重布料盖在头顶,黑乎乎的,什么也看不清,他们手里抓着舞龙的杆子,脚下凌乱地踩着步子,时不时没刹住车,后面的人就一头撞了上来,从外面看,就是龙身上突然诡异地拱起一截。
而此时的龙身里已经是乱作一团。
“哎哎哎,别挤,别挤,都往后点!”
“谁踩我鞋了?”
“都别说话,外面的人要听到了!”
幸好锣鼓队是老手,敲鼓的打镲的急忙手上发力,也别管音量骤增突兀不突兀,先把眼前这一关混过去再说!
围成一圈的观众们毫无所觉,甚至更热情地鼓起掌来。
看,那条龙在扭来扭去,扭得可真生动!
而舞狮的队伍相对没有那么混乱,毕竟只有三个成员,狮头狮身狮屁股,只要跟着前面的人走就没错了。
场内还有一名举着大号绣球的表演者,如同挥舞逗猫棒,在两个舞狮之间转来转去。
狮头们把控方向,摆出一副追逐争抢绣球的模样,虽然动作笨拙,但也称得上一句憨厚可爱。
观众们的欢呼声越来越热烈,狮头的动作也越发的活泼,摇头晃脑的,一张大嘴巴张张合合。
狮尾便也不甘示弱,仗着躲在道具里看不清脸,丝毫不顾礼义廉耻,疯狂摇屁股。
只剩下狮身一个,既要承上又要启下,忙得手足无措,恨不能大喊一句:“都别给我发骚了!”
狮头冲到观众前,来了个炫技急刹,狮身一头撞在他的后背上,与此同时自己的脚也被狮尾重重踩了一下。
雪上加霜的是,他听到了观众中一个小女孩疑惑的声音。
“妈妈,这头狮子是得癫痫了吗?为什么它的头和尾巴都在不停地甩?”
小女孩的妈妈不确定地说:“大概这是一种表演风格?”
小女孩说:“我还是觉得他们应该找医生看一看,至少打一针狂犬疫苗。”
她停了停,补充一句:“我指的是表演者们。”
狮身:……救命啊!
总的来说,表演还是非常成功的,反正本地人也没见过钟国的舞龙和舞狮。
……虽然在将来当他们看到真正的专业表演后,可能会提出一点小小的质疑。
“什么,为什么你们的龙不会拱来拱去?”
“等等,这个狮子怎么不甩屁股?这不正宗!”
咳。
充满异域风情的音乐声在弗拉基米尔市的市中心响起,不断有好奇路人驻足观看,即使他们先前并不知道钟国商店今天开业,如今也忍不住要跟着人流进店抢购。
不仅是因为全场商品打折,更是因为这里有独一无二的特殊商品。
没人在乎开业典礼上是不是出现了笑容灿烂的市长,也没有人注意到一队警察临时充当了现场安保,更没有关注本地黑|帮人士在不远处探头探脑,但最后还是没敢来问一问,他们的保护费在哪里。
在商店大门开启的一瞬间,蜂拥而至的顾客冲到柜台前,冲着售货员渴望地伸出手。
“给我来一个!别管多贵,先给我来一个!”
“我从天没亮就来排队了!”
“请给我留一个!我的孩子们还没有见过呢!”
“这不是理由!你的孩子没有见过,可我的祖母也没有见过!”
售货员扯着嗓子大喊,完全忘记了之前轻声细语礼貌待客的培训。
“都给我去排队!谁再敢爬到柜台上,我就叫人把你拖出去!”
她啪地一下打掉一双正渴望地伸向限量商品的黑手,勃然大怒道:
“收回你的手,否则下次我就用的就是铁棍了!”
顾客们的热情丝毫没有被售货员的粗暴所浇灭,他们看向柜台后货架上商品的眼睛在发光。
他们还是头一次在现实中见到,甚至有的还是第一次听说。
看看标签上写的那些陌生词汇——
芒果!
菠萝!
香蕉!
荔枝!
火龙果!
这可是新鲜的!从树上藤蔓上摘下来的!没有被泡在罐头里的!热带水果!
第73章
谢尔盖全家都来参观钟国商店了!
天还没亮, 娜斯佳和萨沙就一左一右爬到主卧床上,像两只小耗子一样在被子里钻来钻去。
“爸爸!快起床了!你答应我们的,今天要去逛商店!”
谢尔盖痛苦地用手在脸上呼噜了一把, 拿过床头柜上的手表, 眯着眼看了一下,然后他更痛苦了。
“现在还不到七点……”
这可是周末!难得的休息日!
娜斯佳大声地说:“我要做第一个进入新商店的人!”
萨沙跟着嚷嚷道:“那我就做第二个!”
谢尔盖扯过被子盖住脑袋,试图将魔音阻隔在外, 然而有人一把掀开了被子, 是瓦莲京娜。
“谢尔盖,快起来, 你这个懒家伙!我们要出发了!”
谢尔盖不能继续假装没听到, 他艰难地从床上坐起来,小声抗议道:“但新商店十点才开业……”
“十点去的话你只能看到空货架!”
瓦莲京娜拿出一张花哨的彩色宣传单, 她在上面做了细致的笔记, 特别是折扣、抽奖,以及限购的热带水果。
要知道消费满一万卢布就可抽奖一次,奖品种类繁多, 有整箱的罐头, 全新的羽绒服,今年的新茶,而最高奖品是21英寸的彩电!
“我们得买五公斤的洗衣粉和洗洁精,我可不想再用臭烘烘的肥皂清洗一切;娜斯佳需要一个没有补丁的新书包, 萨沙的鞋底已经磨坏很久了;还有你的母亲奥列西娅, 如果能在被子里放上几个暖水袋的话, 她的腿会更舒服一些。”
谢尔盖期待地问:“我的呢?”
是不是可以给他买两瓶钟国产的绿瓶烈酒?瓶子上还有一个闪亮的红星呢!
瓦莲京娜看了他一眼,“你就躺在床上,等着我们回来告诉你芒果的味道吧!”
谢尔盖臊眉耷眼地爬了起来。
他用褐色的饼状肥皂打出泡沫来刮胡子, 蘸着水梳了梳头发,换上一件相对体面的大衣,将钱仔细藏在贴身的口袋中,带着全家人乘坐公交来到位于市中心的商业区。
然而,当他们一家人按照传单上的地址来到友谊百货商店时,外面已经挤满了人,连大门长什么样都看不到。
萨沙跳着脚地嚷嚷:“我们来晚了!爸爸,这都怪你!”
谢尔盖不可置信地举起手腕,可手表显示现在才八点半!
瓦莲京娜看起来倒是很淡定,正挽着祖母手臂的娜斯佳也是。
“这很正常,没人想要错过这次促销,可以省下将近一半的钱呢,谁知道下次什么时候还会再有这样的好事。”
娜斯佳补充道:“还有水果!热带的水果!我只在课本上见过,即使是校长也没吃过。”
谢尔盖挺起了胸膛。
“我是吃过的。”
娜斯佳和萨沙异口同声地问:“是在钟国吃到的吗?那是什么味道的?”
谢尔盖的胸膛似乎没那么挺拔了。
“不,不是钟国……味道,呃,应该还不错。”
奥列西娅笑着向两个孩子解释道:“是水果罐头,以前工厂表彰劳动模范时发了一个杂果罐头,里面有苹果、梨、杏,也有菠萝和荔枝,诚实来说,吃起来有点让人失望。”
谢尔盖嘀咕道:“但吃起来都是一个味道……”
峨罗斯大部分国土处于寒带和温带,即使连前联盟的加盟国一并算上,也凑不出一亩的热带国土。
就算有再多石油天然气,总不能点燃了去加热国土,人为造出一块适合热带作物生长的区域。
在冷链运输和交通物流尚不发达的九十年代,想要品尝数千公里外的当地物产,难于将卫星升到外太空,即使有爬灰专业户唐明皇的决心,也无法阻止水果的腐烂进程。
想要吃到热带水果只能从国外进口,价格自然也是相当高昂,让普通人望而却步。
别说是峨国人,即使是对于老钟北方人,在九十年代时,热带水果也是相当稀罕的,见过金子钻石,也不一定吃过芒果榴莲。
因此,友谊百货商店的宣传单最显眼的位置上就是热带水果大合照,缤纷绚彩,娇艳欲滴,有种热带独有的热烈和奔放。
谁不想来尝一尝这些远道而来的小可爱呢?
他们的父母没吃过,祖父母没吃过,祖祖祖……父母也没吃过,甚至于他们的孩子也没吃过!
这是他们第一次亲眼见到、亲口尝到热带水果,也说不定是最后一次!谁知道这个糟糕溃烂的国家能维持到哪一天,搞不好明天就要彻底崩盘了呢!又或者霉国要扔一颗原|子|弹过来,作为对冷战的报复。
所以今天一定要买到热带水果!
就算实在买不起,看一看,闻闻味道也行啊!
怀揣着这样的想法,新商店的门口挤满了蠢蠢欲动的顾客,只要大门一开,他们就立刻冲进去,以百米冲刺的速度奔向水果柜台,当场把卢布拍在售货员脸上,抢走最后一个果子。
谢尔盖挤在人群中,一边护着妻子和孩子,以免被挤散;一边扶着老母亲,她的身体不好,站得太久会腿疼。他还要抽空摁一摁大衣里的内袋,确定没有小偷把手伸到他怀中。
在这样焦灼的等待中,忽然,不远处传来了奇怪的音乐声。
先是鼓声,然后是锣声,叮叮咚咚,节拍由慢到快,锣鼓交缠,节奏欢快。
没有管乐,也没有弦乐,更没有旋律,但意外的还挺好听,有种喜气洋洋的感觉,似乎灰蒙蒙的天空都亮堂起来了。
娜斯佳踮着脚尖往声音传来的方向看去,好奇地问:“这是什么?我还没有见过这样的乐团。”
萨沙肯定地说:“这一定是钟国的摇滚乐队!”
还摇滚乐队,谢尔盖差点当场喷出去。
“这是钟国的传统音乐!”
随着锣鼓声响起,人群渐渐散开了些,大家好奇地去围观开业表演,谢尔盖一家也不例外。
娜斯佳和萨沙个子矮,被挤在人群中什么都看不到,只听到前排观众一声又一声的惊呼,以及反响越来越热烈的鼓掌声。
萨沙急得在地上直跳,像是脚底长出了弹簧。
娜斯佳扯了扯谢尔盖的衣角,理直气壮地说:“爸爸,我要看。”
萨沙也反应过来,扯住了谢尔盖的另一边衣角,大声地说:“我也要!”
谢尔盖无奈,叹一口气,一边嘟囔着“你们已经不是小孩子了”,一边艰难地将两个孩子抱起来,一边一个坐在他的肩膀上。
——真沉啊!
谢尔盖晃了晃,差点没站稳,幸好瓦莲京娜扶了他一把,在后面托着两个孩子,替他分担了一半的重量,这才没让父子三人当场坍塌。
娜斯佳的眼睛牢牢地盯着场中央,她终于看清了,两个毛茸茸的大家伙在跳舞!
萨沙激动地向前探身,不住地嚷嚷:“那是什么?那是什么?我从来没有见过!”
谢尔盖吓得大喊:“别动!别动!”
他可不是钢筋铁骨的终结者,能同时扛起两个孩子已经是他的极限了。
瓦莲京娜使劲掐了萨沙屁股一下,这下他彻底老实了。
舞狮队和舞龙队同场表演,在人群的惊呼中争夺绣球,一时神龙摆尾,一时狮子甩头,虽然使不出专业队伍的炫技绝招,但也是热热闹闹的。
对于头一次见到舞狮和舞龙的峨国人来说,这实在是太新奇,也太有趣了!
钟国风格的锣鼓声,充满异域风情的舞狮舞龙表演,当二者合在一起时,让人从耳朵到眼睛都忙得不可开交,只觉得心情像飞扬的节奏一样,也飞上了天。
天色依旧是灰蒙蒙的,有点冷,但围观群众的脸上却不自觉地露出了笑。
当表演结束,在众人期待的视线中,商店的大门终于开了!
娜斯佳几乎是迫不及待的,她像一只小豹子,灵活矫健地在如林的腿间快速穿梭。
萨沙跟在她身后,埋头快跑,莽撞地四处冲撞,活脱脱像一个业余四分卫。
此时的大人们也顾不上骂这些小家伙了,他们比谁都急,恨不能肋生双翅,直接飞到最中央的柜台上。
——水果!限量购买的热带水果!
原本空荡而洁净的商店一瞬间被人群淹没了,从上看,到处都是人头;从下看,地上到处都是鞋印。
偶尔还有一只被踩脱的鞋子,孤零零的,被人群踢来踢去,而它的主人早就顾不上这只旧鞋子,柜台上摆满了新鞋子,那可都是全新且质量可靠的钟国货。
最重要的是,柜台上的标价平易近人极了,就算是一人工作养全家的中年人也舍得给自己来上一双新鞋。
不过,现在最重要的可不是鞋子。
在商店的最中央,在圆环形状的柜台包围中,在售货员虎视眈眈的视线中,是一座用水果堆成的小山。
金黄的,鲜红的,圆形的,弓形的,还有奇形怪状的,就这么大剌剌地暴露在空气中,散发出奇异而陌生的香气。
一时间,众人的呼吸似乎都屏住了。
娜斯佳仰起头,站在人群的最前方,惊讶地看着水果山,大声地说:“这和我想的完全不一样!”
萨沙努力扒拉着前面人的腿,他可什么都看不到。
谢尔盖仰起头,从层层叠叠的人群中看过去。
“这也和我想象的完全不一样。”他嘀咕道。
这些陌生的水果看起来甚至是奇怪的,很难让人与甜蜜联系到一起,不像苹果和梨,也不像李子和杏,总之,看起来更像是什么精美的工艺品,而不是可以入口的食物。
在这些水果真正落进胃袋之后,大脑才能够建立起视觉与味觉的链接,只需要眼睛看到,舌尖就能浮现出酸甜可口的滋味,随后胃酸也开始分泌起来。
但没有等太久,反应快的人已经先扑上了柜台,冲着售货员伸出一叠卢布。
“给我每样来一个!”
其余顾客也反应过来,纷纷伸出渴望的小手。
“我要芒果!”
“我想尝一尝荔枝!”
“那是菠萝吗?太贵了,我能不能买半个?”
还有人抽了抽鼻子,不确定地说:“怎么会有臭味?难道是有坏掉的水果?还是说煤气泄露了?”
售货员傲慢地说:“那是榴莲!”
这些没见识的家伙,瞧瞧他们,甚至连榴莲都认不出!
——虽然在上岗培训之前,他差点就自告奋勇地丢掉这个“坏掉”的水果。
不过之后钟国老板大方地将路途上磕碰受损的水果分发众人品尝,他当时悄悄嘀咕怎么能这么做生意,就算是磕碰的水果也是能卖钱的啊,不过他往嘴里塞水果的速度可一点都不慢,还因为塞得太快,将一块软塌塌的榴莲果肉也塞进了嘴里。
等他反应过来时,甚至已经咀嚼了好几下!
售货员:……
有点想呕,但不舍得。
他硬着头皮吞下去,砸吧砸吧嘴,意外发现还……挺好吃的。
顾客咕哝:“真是想象不出,到底什么样的人才会喜欢吃臭果子?那些热带人的鼻子难道都坏了吗?”
售货员冷哼了一声,生出一些优越感来。
哼,他们懂个屁!
不过榴莲的气味对于初次见到的人来说还是有些太超纲了,于是只能寂寞的坐在水果塔尖,俯视下方人群争抢其他的水果。
人群拥挤中,娜斯佳艰难地爬上了柜台,从口袋里掏出妈妈给她的钱,冲着售货员伸出手,成功抢到了一个芒果和一根香蕉,以及三颗荔枝。
谢尔盖在后方被挤得动弹不得,见状欣喜地喊道:“娜斯佳,干得好!”
娜斯佳将水果小心地护在怀里,这可是她的战利品,谁也别想抢走!
谢尔盖迎上去,将娜斯佳紧紧护在身前,于是一些没能抢到热带水果的人只好遗憾地移开了视线。
萨沙已经在吞口水了。
他屁颠屁颠地跟在娜斯佳身后,期期艾艾地说:“让我尝一尝,我就吃一口,我发誓,我不会多吃的……”
娜斯佳骄傲地拒绝了他。
“不!”
她找到了妈妈,然后是祖母,她们拿着需要抢购的商品,满脸都是笑容。
是的,她们三个是有分工的。
娜斯佳将芒果递给妈妈,将香蕉递给祖母,给父亲分了一颗荔枝,自己去剥另一颗荔枝的硬壳。
真奇怪,居然会有水果长着一层硬邦邦的壳。
萨沙急得要跳脚,连声地问:“我的呢?我的呢?”
娜斯佳想了想,将一块荔枝皮放到了他手上。
第74章
货架几乎全卖空了!
郑小伟喜气洋洋地来向何长宜报喜, 笑得露出后槽牙,偏偏还要故作苦恼地皱起眉。
“老板,怎么办, 来的顾客实在太多了, 商店里都快站不下了,大家伙儿也都快忙不过来了!”
当然,也没那么夸张, 挤一挤也还是能站的下, 他只是来卖个乖,讨老板喜欢, 顺便来表表功。
何长宜了然, 便说:“辛苦你们了,这个月所有人发双倍奖金。”
郑小伟高兴又遗憾地走了。
——要是老板能看出他比别人更辛苦就好了。
过了一会儿, 郑小伟又来了, 不过这次他的皱眉真实许多。
“老板,怎么办,有人找耿直的麻烦!”
何长宜问:“出什么事儿了?为什么找他麻烦?”
郑小伟拿眼睛去看耿直, 他忙得头发乱糟糟, 脑门上全是汗,也没多想,径直对何长宜说道:
“有几个峨国人说自个儿没钱,非要用什么单子来付钱, 我说不行, 只收卢布和美元, 他们一群人就堵在收银台,也不肯把东西放下,就说要是我们不收的话, 他们今天就不走了!”
何长宜听着奇怪,今天开业,难道还会有人敢来找她麻烦不成?
不说别的,就算是本市警察局都派来了一支小队维持现场秩序。当然,这些额外加班的小公务员的好处也不少,在商店开门前就提走了一大篮放着各式商品的谢礼。
更不用说开业时前来站台的当局人士,虽然他们只是在门口略站了站便被迎入贵宾室,但这些人肯露面就说明一切。
即使是收保护费的帮派,见此情景也没那个胆子敢来闹事儿。他们是莽,但不傻,行走江湖靠的可不是打打杀杀。
白的不会来,黑的不敢来,所以到底是谁?
何长宜亲自过去查看情况,只见收银台前站了几个峨国人,衣着寒酸,满脸愁苦,看起来像是被黑面包和酸黄瓜腌入了味。
这些人被临时兼职保安的保镖请到角落,以免影响其他顾客结账。
他们看起来不安极了,要么眼神乱飞,要么眼睛死死盯着地板,但总归都是紧紧抱着怀中的商品,无论别人如何劝说都不肯放下。
峨国保镖不耐烦地说:“买不起就离开吧,这里可没人逼迫你们购物!等你什么时候有钱,你再来商店吧,要么你现在就出去把凭单卖了,换成钱来结账!”
有的顾客就说:“等我有钱的时候,难道还能在商店里买到这样廉价的打折商品吗?”
还有的顾客说:“谁说凭单不是钱?每张凭单的价值是一万卢布!”
保镖就大笑着说:“算了吧!你是不是还想说一张凭单可以购买两辆伏尔加车?你不如去市场上问一问,你的凭单还能不能卖到四美元?”
顾客就嚷嚷道:“就算只值四美元,那也足够结账了!我可是带来了十张凭单!”
何长宜走过去问:“发生了什么事?”
峨国保镖见是她,连忙笑着对这位大方的钟国老板说:“只是一些不想付账的无赖而已,我现在就把他们都赶出去!”
郑小伟酸溜溜地和耿直嘀咕:“这家伙心眼可真多,就等着在老板面前表现,刚刚他怎么不说把这些人都撵出去?”
峨国保镖着意在老板面前表现,至少得让她知道,他们可一点不比那帮钟国老兵差!
他一手一个,像拎小鸡似的,要将这几个顾客都赶出去,并拿走他们怀中的商品,其中一人急道:
“我付款,付款!别抢走我的东西,那可是我好不容易才抢来的!”
另一个顾客则骂道:“该死的丘拜斯,他说过的,他把国有资产都分给了我们,凭单就是证据!凭单就是资产,就是货币,就是钱!我为什么不能拿凭单来结账?!”
——凭单?她似乎在报纸上看过这个新闻,所谓的联盟解体后最重要的改革,普通人真正成为国家的业主,从此拿到一张通往自由经济的单程票。
何长宜拦住了保镖,问顾客要来一张凭单。
凭单是深棕色的,印刷得很漂亮,看起来和卢布有些相似,图案是坐落在莫斯克河旁的白宫,也就是之前醉汉总统用坦克对轰的那个白宫(咳……
在联盟解体、峨罗斯新立后,如何将国家从社会主义转换为资本主义就成了政府最重要的议题,特别是那些数以万计的国有企业,这些企业的存在就是资本主义的反义词,太不私有化了。
但要是随随便便就将国企分给五六七八个寡头,就有点太拿国民当傻子了,虽然他们确实不聪明,可偏偏蠢货手里握着选举的选票。
于是,当时的政府就想出了一个看似简单粗暴,实则也简单粗暴的方法——
将全部国有资产平均分给所有国民。
而凭单就是资产的持有证明,政府一共向全体国民分发了一亿五千万张凭单。
如此一来私有化即成,每个公民都是国企的股东,不,那已经不再是国企了。
一夜间,联盟数十年攒下的庞大家产灰飞烟灭。
在开始的时候,每个人都很高兴,他们终于摆脱了曾经那个钢铁巨人的阴影,再也没有计划经济,再也没有权力腐败,他们终于迎来了期待已久的自由经济。
所有人都趴在巨人倒伏的躯干上畅食血肉。
这就像是天上掉馅饼,大家都快乐地咬了一大口。
不过,事情的发展总不近乎人意。
当一家公司的头顶上同时存在一亿五千万个股东时,公司的管理和未来发展到底应该听谁的?
而当新股东们同时拥有数万家企业时,他们也很苦恼,到底要怎么行使至高无上的股东权利呢?
于是,凭单开始像股票一样在市面上流通。
当然,也像股票一样暴涨又暴跌。
最贵的时候,每份凭单价值二十美元,不过很快,就没人相信这些早已陷入工业危机的前联盟资产还值这么多的钱。
毕竟一个国家连物价和汇率都无法稳定时,谁能保证这些凭单不会像卢布一般变成废纸呢?
卢布至少还曾是法定货币,而凭单的合法性可不一定能坚持到下个春天。
当何长宜在地铁站坐车时,经常能看到一些人靠墙站着,衣服上用别针别着一张纸,上面写着“第二根半价”——开个玩笑,纸上写的是“出售凭单”或者“收购凭单”。
不少人随意地卖掉凭单,换来一袋新出炉的甜甜圈,或者是新发行的流行歌曲磁带,总之,都比一张纸有用得多。
也有人不肯轻易卖掉手上的凭单,这可是股权的象征,只要拿着这张纸,他们就能从全国的企业里分红,那可是一笔巨款!
虽然谁也不知道,一家公司的利润在分成一亿五千万份后,现有的卢布面值能不能够满足需求,就算是最小货币单位戈比也似乎太大了些。
不过再尊贵的股东也是要吃饭的。
分红虚无缥缈,几乎每一家企业都在表示他们快要破产了,别说是有没有利润分给股东,就算日常经营成本都已经无力承担,不信就去看收不到工资的工人,当然,这些工人现在也是股东了。
没奈何,股东们也只好想方设法将这份股权卖个好价格,并一再后悔为什么没有在最高位时清仓。
能换成钱很好,可要是能趁着商店开业打折换成物超所值的商品就更好了!
这也就是为什么会出现顾客在收银台前挥舞凭单的一幕。
何长宜弄清了前因后果,想了想,对负责收银的叶莲娜说:“可以收凭单,就按市价来收。”
忐忑不安的顾客们在听到这句话后,瞬间整张脸都亮了起来。
叶莲娜不确定地问:“以后都要收凭单吗?”
何长宜肯定地点点头:“收,都收。”
围在收银台旁竖起耳朵的顾客们集体沸腾了!
太好了,他们终于可以将手头上不断贬值、约等于没用的凭单都花出去了!
动作快的人已经吩咐家人快回去拿凭单。今天可以买回家双倍的商品,这真是双喜临门。
郑小伟眼睛一转,自己不肯说,用胳膊肘戳了戳耿直。
耿直没管他的小动作,真心实意地劝道:“老板,凭单不值钱的,报纸上写了,说不定哪天政府就不认账了。”
虽然卢布也不怎么值钱,但好歹是国家法定货币,除非政权再次更迭,不然总归不会变成废纸。
可凭单就不一定了,说变废纸就变废纸,这年头谁还敢信政府的信誉。
何长宜先夸了耿直一句:“最近报纸读得不错。”
不待傻小子高兴,她转而说道:“不过,读得还不够多。”
耿直:“啊?”
何长宜看向收银台前簇拥的人群,换成了中文。
“政府已经在列宁格勒州开始了拍卖试点。”
耿直不明白,便直接问道:“要拍卖什么?”
何长宜转头看向他,露出一个浅浅的笑容,轻声地说:
“企业。”
耿直还是没反应过来,那和凭单有什么关系?
郑小伟终于受不了了,要不是因为这个脑子不开窍的家伙来得早,他怎么可能会被老板信重?
“笨蛋,企业拍卖不收钱,收的是凭单!”
第75章
八月过的很快。
自从友谊百货商店开业后, 每天店内人头攒动,供不应求,往往是售货员才将商品从仓库搬出来, 下一刻便立即被等候已久的顾客一抢而空。
当得知在这家钟国商店能以凭单结账, 住在远离城市的郊区农民坐着公交车就来了。来的时候攥着一张轻飘飘的凭单,回的时候则手拎肩扛大袋生活物资。
消息越传越广,何长宜收到的凭单也越来越多, 占了一小半的营业额。
凭单多到连用于捆扎的橡皮筋都用完了, 不得不拆了旧衣服,用布条来捆凭单。
郑小伟私下里和耿直嘀咕:“这老毛子都不要的东西, 咱们留着真的有用吗?这玩意要真有那么好, 老毛子能舍得往外拿吗?”
耿直瞥了他一眼,“老板乐意, 你管得着吗?再说了, 你还能比老板聪明不成?”
耿直脑子转得慢,但却有点认死理,特别是何长宜决定的事, 他就算暂时弄不明白, 也要先坚定站在她这一边。
比方说他确实不理解凭单的用处,就算是用来买峨国的企业又怎么样,那些工厂都发不出来工资了,明摆着就是烂摊子嘛, 全厂的破铜烂铁一起上秤卖了才值几个钱, 还要接收一帮成天酗酒的工人, 纯粹是亏本买卖。
他要是有这钱,就回国把姓郑的厂子旁边的地皮都买下来,雇几个夯土机白天黑夜地打桩, 再把路都封了,看他厂子还怎么开工。
郑小伟嘁了一声,自己在心里琢磨,这凭单难不成还真是什么好东西?看不出来啊……
不管郑小伟和耿直是怎么想的,商店收到的凭单越来越多,先是塞满了保险箱,然后被转移到大号纸箱。
一个纸箱,两个纸箱,三个纸箱……
再然后,财务室放不下这么多的大箱子,箱子就被搬到了新公寓的地下室,和卢布美元以及合同一个待遇,铁门厚实如同银行金库,地上还有保镖二十四小时在公寓值守。
商店的生意很顺利,废钢收购也同样顺利。
弗拉基米尔市的废钢已经不能满足国内进口需求,何长宜便时常往隔壁的科夫罗夫市跑。
不过作为前联盟的军事重镇,当地人对出现的异国面孔还是相当敏感警惕,怀疑她是来窃取军事机密,动辄就要报告联邦安全局。
何长宜不想惹麻烦,因此每次开车来科夫罗夫市时都会特地将后车窗的帘子拉上,前排只留两个峨国保镖,解学军和她一起坐后排。
路上众人聊天,话题总绕不开那艘漂在海上的货轮。
解学军更是见人就问“船动了吗?”为此他特地去学峨语,就是为了能够第一时间了解新闻。
对于一个曾经在英语课上看武侠小说的学渣来说,他真的是拼了。
不过,令人气闷的是,直到二十多天后,货轮还在原地一动不动。
货轮上的食物和淡水补给几乎耗光,在酷热的中东海域,船员们饱受饥饿和干渴的折磨,然而霉国军舰和直升机严禁补给船靠近,除非让他们先登船检查有无化学武器原料。
即使霉国根本拿不出船上载有化学武器原料的证据,仅凭怀疑就要在公海强行登上钟国货轮进行检查,明着要践踏一国主权。
霉国甚至威胁,如果船只继续航行的话,他们就要击沉货轮,完全是强盗行径。
偏偏此时钟国海军没有远洋护航的能力,仅能在近海巡逻,还需要陆军和空军协同作战,远比不上霉国这个拥有多个航母编队的海上霸主。
特别是此时海湾战争刚过去没几年,一柄从天而降的沙漠军刀轻易摧毁钢铁洪流,死亡公路上到处都是坦克和装甲车的残骸,燃烧的尸骨趴在后车窗上,像在问一个永远得不到答案的问题。
面对和霉国之间军事经济实力巨大差距,钟国此时也只能选择忍耐,唯有忍耐,但——
窝囊,太窝囊了!
几个钟国人聊起来恨得咬牙切齿,就这么眼睁睁看着自家被欺负,还一点办法都没有。
要不是货轮位于中东海域,大伙儿都恨不能游过去,真刀真枪地和老霉干一架。
可就算真游过去了也不能怎么样,难道还要用血肉和钢铁对决吗?
真要如此,那片海域的鲨鱼一定会很高兴。
解学军用峨语说:“要是咱们也有好几条‘大黑鱼’,我就不信霉国还敢硬顶着!”
前排的峨国保镖回头说:“光是大黑鱼可不够!你瞧,我们有的是核|潜艇,都藏在了北极的冰盖下,可不也一样被瓦解了吗?”
解学军说:“我们和你们不一样。你们是思想上生了病,没打就先投降了,真打起来指不定谁赢呢。我们的军队要是有你们那么多先进装备的话,早就打到霉国老家,红旗插到了白宫屋顶。”
峨国保镖大笑:“要是真的有这一天,我一定要开一瓶最贵的伏特加庆祝!”
吉普车开进一家军工厂,何长宜在下车前戴上帽子和墨镜,解学军被她的动作提醒,也急忙摸出墨镜戴好。
一行人低调地进入厂区,在对接人的带领下,前往“废钢”所在区域,或者说,坦克坟场。
现场画面震撼极了。
密密麻麻的,看不到尽头的坦克方阵,军绿与黑色交织的迷彩图层,一晃眼看过去,甚至让人感到头晕目眩,像是什么渲染糟糕的游戏场景。
森冷的炮塔,沉重的履带,以及地上蔓延的不明液体,气味不算好闻,每一处都是不适的。
直到何长宜走近了些,看到坦克上大片的锈蚀,歪斜的炮塔,损毁严重的车身,于是那层威严的光晕便像水月镜花一般碎裂开来。
平时没什么人来这片废弃区域,地上长满了野草,在秋风中开始发黄干枯。
对接人热情地声音在空荡荡的坟场中回荡,他说军工厂正在组织人手对报废坦克进行拆解,这些笨重的大家伙真是宝藏,不仅能拆出大量钢铁,还有铝、钨、钛合金等贵价金属,唯一的缺点就是拆起来太麻烦了,耗费人工,如果不是何长宜要收购,他们宁愿把坦克丢着生锈。
何长宜只是听,并不说话,用苛刻的眼光审视这些铁甲垃圾,时不时上前敲一敲看一看,检查这批废钢的质量如何。
解学军就兴奋多了,要不是有墨镜挡着,他眼中的激动都藏不住。
看,这是T-54,联盟二战后列装的坦克……这是T-62,主战坦克,前些年联盟打中东用的就是这个坦克!
再看一看,哎呀,怎么还会有T-34,这可是二战的老古董,年纪比他爹还要大一轮!
解学军还是头一次跟着老板来到这里,他绷着表情,努力撑出一副严肃面孔,迫不及待地在这座巨大的坦克坟场里转来转去。
两个峨国保镖也有些触动,不过没解学军这么激动,他们在服役时见过太多坦克,甚至亲自执行过步坦协同的作战策略,战场上,这些钢铁巨兽就是最靠谱的战友。
他们走到T-62前伸手拍一拍,默念一声,好久不见啊老战友,你被抛弃了,我也是,我们都是军队的报废品。
何长宜没太多感触,只是专心听着对接人的介绍。
这家伙话里话外暗示坦克拆解起来费劲,污染还大,工人们要花大量时间才能将一辆完整的坦克拆成废钢,所以——得加钱。
何长宜也不急着插话,只在对方说完时问了一句,如果她不来收购废钢的话,工厂原本打算要怎么处理这些报废坦克?
对接人卡了壳。
怎么办,还能怎么办,继续放在室外生锈呗,要么哪天上面想起来了,就把这些掏空了弹药和燃料的坦克壳子拉到海边扔进去,当作人工岛礁,也算绿色环保。
何长宜笑眯眯地表示,她不需要坦克啊,从始至终她需要的都是废钢,也只是废钢。
至于从坦克到废钢之间经历了什么,工厂付出了多少人力,那是你们的事,就算是拿报废坦克卖废钢也不能指望无本万利,总要付出一点成本吧。
对接人也只好耸耸肩,心想回去要告诉厂领导,这位钟国小姐既不心软也不手松,看来想从她手里多挖一些钱是没有希望的。
正当何长宜谈得七七八八时,忽然听到解学军在喊她。
“老板!老板!快来!”
何长宜循声走过去,解学军兴奋地指着一辆坦克对她说:“你看!”
何长宜左右看看,看不出这辆坦克和坟场里其他报废坦克有什么区别,如果一定要说的话,可能是炮管更长、外形更扁?
见她没反应,解学军急道:“这是T-80啊!”
何长宜:“所以?”
T-80怎么了,这里的坦克全是T字辈的,只有编号和外形不同而已。
解学军左右看看,压低了声音,用中文悄悄说道:“这是峨罗斯的现役坦克!最先进的那种!不对外出口的!”
何长宜还真不了解这个,就问:“和咱们国家坦克相比起来呢?”
解学军一跺脚,“那哪能比啊,咱们国家最新坦克才是88式,还是用联盟的T-54改的,人家这都到T-80了,根本比不上啊,和人家差一代呢!”
何长宜明白了,问他:“你想把这辆坦克弄回去?”
解学军疯狂点头,忐忑而期待地问道:“能行吗?这可是现役坦克啊!”
何长宜露出笑容,斩钉截铁地说:
“当然不可能!”
她要怎么向中峨两国海关解释?
难道她要说“嘿,别看这玩意长得像坦克,实际它只是一整块废钢啊!”
解学军身后无形的尾巴耷拉了下来。
“真不行吗?这坦克的火力、防护还有机动性都比咱家的好,要是能弄回一台T-80的话,说不定咱家的坦克也能升级换代了呢。”
何长宜简直要幻视眼前站着的是一只人形小土狗了。
解学军恋恋不舍地看向T-80,即使隔着墨镜,他炽热的眼神也能熔化装甲。
“要是咱家的武器装备也有前联盟这么先进的话,说不定咱们的货轮就不用在海上漂着了……”
……这谁能忍!是个人就不能忍啊!
何长宜叹了口气:“囫囵个的是拿不回去了,不过拆成零件倒还有希望。”
虽然理论上陆战坦克和海军应该没关联,可要是能让新一代坦克的研发少走一些弯路,省下的经费是不是可以用在其他的项目上,比方说航空母舰?
要不然大黑鱼也行啊!要是给霉国家门口堵上一排核|潜艇,就不信他们还有余力在公海上耀武扬威,也省得总有国家笑话老钟的潜艇是拖拉机,在水下噪音大到不需要声呐探测。
解学军兴奋地摘下了墨镜,自告奋勇地要去找对接人,把T-80一起打包带走!
何长宜拦住了人。
“这可不行,你要是这么说的话,我们今天什么都别想带走。”
她都能猜到对接人要说什么了——“什么,T-80?不不不,这可不行,这是我们国家的现役装备,我要是把它卖给外国人的话,我就要上军事法庭了!等等,你该不会是霉国人派来的间谍吧?!”
解学军傻眼了,“那要怎么办?”
他一时慌乱,甚至举一反三,想到自己盯了T-80这么久,对接人说不定早就已经注意到他了呢!
何长宜说:“不要紧,走,我们把全部型号的坦克都看一遍。”
她带着解学军在坦克坟场里散步,还拉上了两个峨国保镖,对接人不明所以,也跟了过来,
何长宜溜溜达达的,看看这个坦克,又敲敲那个坦克,时不时还问一问对接人,坦克是什么型号,全车重量多少吨,能拆出多少废钢。
坦克坟场里的坦克有一战的,有二战的,还有中东战争的,对接人对这些五花八门坦克具体参数并不了解,紧急叫来一位头发花白的老技术员来讲解。
说来也巧,何长宜在角落里发现了一台奇形怪状的半成品坦克,看起来像一个竖起来的轮胎。
众人皆啧啧称奇,就连对接人也从来没见过这样的坦克。
老技术员解释道:“这是球形坦克。”
何长宜惊讶道:“你们居然也发明出了球形坦克?”
老技术员坦然地说:“我们没有发明出来,这只是一个失败的试验品。”
球形坦克据说是二战时德国的产品,被联盟从关东军那里缴获,而联盟也打算生产一款球形坦克,不过由于种种原因,最后只停留在设计阶段,并没有生产列装。
没想到今天居然在坦克坟场里发现了一台试验品球形坦克,论猎奇程度,远超全场主战坦克。
何长宜兴致勃勃地说:“这真是太有意思了,我还没见过这么奇怪的坦克,你们愿意把它卖给我吗?我要摆在别墅里,让每个客人都看到它!”
她给出了一个远超同等重量废钢的买价,对接人欣然答应。
反正现在也没人想真的制造球形坦克,不如将这个失败品卖个好价钱。
何长宜继续兴致勃勃地在坦克坟场里逛,陆陆续续挑出几个奇形怪状的坦克,大都是一战二战的老古董,在室外风吹日晒,耗子做窝鸟搭巢,只剩下空壳了。
对接人欣喜极了,可算有冤大头花高价买这些破铜烂铁,只要何长宜开口,他一概同意。
最后何长宜走累了,随手一指路边的坦克。
“还有这个,我总得给客人们看点正常的坦克。”
对接人随便看了一眼,和之前一样答应了,甚至还殷勤地问要不要今天就派车将这些坦克都拉到她的地盘——可千万别过了一晚,冤大头醒过神要反悔啊。
只有老技术员在认出坦克型号后,敏感地看向何长宜。
何长宜像是没注意他的视线,摆了摆手说:“不,我可不能就这么把武器摆到屋子里,至少你们得先检查这些坦克的炮筒里没有弹药。”
对接人拍胸口保证:“绝对不会出现这种情况!”
话是这么说,他马上就安排人对这几辆坦克进行检查,其实他也不太能确定这些坦克的弹仓是不是都清空了……
老技术员悄悄提醒对接人:“那里面有一辆T-80!”
对接人不耐烦地说:“那又怎么样?”
老技术员急道:“这是现役装备!禁止对外出口!”
对接人说:“听着,老伊万,只要能卖成钱,别说只是一台报废坦克,就算是刚下生产线的全新的坦克,只要有人买,我就会卖。”
老伊万说:“这是违反保密条款的!军事法庭会追究我们的责任!”
对接人说:“让他们去追究!没有工资就没有保密条款!别说她只是一个钟国商人,就算她是霉国间谍,我也不会介意!”
老伊万沉默了,对接人走过来拍了拍他的肩膀。
“别想太多,我们只是普通人,总要吃面包的,当然,要是能配上蛋黄酱和香肠就更好了。”
当何长宜离开科夫罗夫市的时候,吉普车后面跟着几辆巨大的平板拖车,绿色篷布紧紧地盖在上面,谁也看不清车厢里装的是什么。
吉普车内,解学军按捺不住兴奋,频频从后视镜去看拖车,兴奋得脸都是红的。
“老板你太厉害了,就这么把T-80买回来了!”
她甚至都没花什么口舌,只是在坦克坟场里逛了两圈,说了几句话,就让对接人热情奉上T-80坦克,甚至都没有问她买回来要干什么!
这可是峨军现役坦克!最先进的第三代坦克!第四代坦克还在图纸上!
何长宜懒洋洋地靠着窗户,没有一丝兴奋。
“买回来容易,运回去难。”
解学军说:“拆!拆成零件,混在废钢里跟船一起运回国!”
这是之前老板说的,只要拆得够稀碎,就不怕海关检查,难不成他们还能将铁板螺栓拼成完整的坦克吗?
可何长宜却有点想改主意。
“我好不容易弄回来的完整坦克,就这么拆了多可惜啊,万一丢点零件,运回国装不起来怎么办?”
解学军:“?”
何长宜下定了决心:“我得找人帮忙。”
她想明白了就不再说话,靠在椅背上闭目养神,徒留解学军挖心挖肺地好奇。
谁啊,到底是谁啊,谁能帮忙将一台现役主战坦克运回国?
回到弗拉基米尔市时,何长宜安排人将坦克卸到废钢堆场,这里现在被围了起来,有专门的保安带枪巡逻,不用担心有人来零元购。
她则回到办公室,用开通了跨国通话功能的电话机娴熟拨出一个国内号码。
“喂,是我,我刚买了一台T-80坦克,你要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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