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属回过神,第一次用敬而远之的眼神看一个人,这是吃了熊心豹子胆啊!
莫非上次惊马晕倒,脑子摔坏了,得了人癫疯?
容倦颠颠地再次复述:“崧,愿拜为义父。”
系统:【小容,我真的要抠脚趾了。】
空中花园的那种。
“随你,别在我脑皮层里抠就行。”
终于,车厢内传来声音。
“你要认爹?”男人语气不重,却让包括下属在内的所有人感觉到一阵心惊肉跳。
容倦也不例外。
这种压迫感除了上位者的气质,还源于武力。
穿越的那些年,飞檐走壁,武林高手容倦也碰到过不少。
内劲外泄,此人实力绝对不俗,更加证实了那句所谓的内伤,有多假。
力道几乎朝他一人压来,如果想要始终挺直脊梁骨,恐怕要把牙咬碎。
但弯下去就离真跪差不多了。
男儿膝下有黄金,不能下跪,可以下腰。
容倦让系统帮忙抢先一步,做出反方向弯脊梁骨的趋势:“是的,干爹!”
大督办微微一愣。
形形色色的人他都见过,骨头这么软的前所未闻。
须臾,车帘重新落下,里面传来淡淡的声音:“上次事发偶然,不必放在心上。”
某人认爹的‘壮举’被无情回拒,车轱辘开始转动继续上路。
远远围观的百姓确定督办司的车驾走远,终于松了口气,再看容倦一副脚下虚浮,站都站不稳的模样,一个个迫不及待奔走相告,想要宣扬分享这个爆炸性消息。
有一些才赶过来的不明所以,只来得及看到最后一幕。
“刚刚那是谁?”
“相府的公子啊,他居然当街——”
……
马车上。
雪白的亮芒一闪,下属收刀坐下。
“需要属下处理吗?”他指的是街道上的人。
即便闹得沸沸扬扬,他们也有办法封闭消息。
督办司共设四个分司,所属职能不同,权能随之逐层递减。他所在的位置比上不足比下有余,不过因为深受大督办信赖,这位名叫步三的男子,日常话语权不小。
步三笑呵呵道:“您刚当众表示不再计较惊马事件,容相再把儿子打包送去苏太傅那里,圣上必定会起疑。”
官场最忌结党营私。
他还不忘吐槽了一句容倦的贪生怕死:“瞧把那小子吓的,竟然当街认贼作父。”
大督办静静瞥了他一眼。
“认父作贼……”
步三武人出身,词汇量有限,最终放弃纠正,僵硬地转移话题:“这小子运气倒不错,误打误撞给了所有人一个台阶下。”
他小心揣摩着大督办的意思:“不过总归是个变数,要不要再去警告一番?”
得到的是一句冷淡的回应。
“不用管,他很快就要死了。”
步三一怔,下意识朝车后方一瞧,隔窗注意到那少年身后,跟着一形迹可疑之人,显然不是善茬。
“若非惊马一事,容相原本属意另外一个儿子迎娶苏家女。”大督办没什么表情道:“如今婚事易主,必定有人会不甘心。”
比如相府如今的那位女主人。
步三顿时明了,只觉乐见其成。
马车外,鬼鬼祟祟的影子还在小心尾随。
前方容倦走走停停。
为拜爹险些下个腰后,他现在累得喘不过气,走不回府了,准备找个地方安静睡觉。
酒楼的店小二看到他眼珠子都差点掉出来:“容,容少爷!”
看他反应这么大,偌大的酒楼连个牌子都没有,容倦顿时明白了什么:“就是你家的牌坊被我砸碎了?”
“…牌匾。”
不等他纠正完,容倦豪气道:“给我一个最好的包间。”
小二强撑着笑意,领他上去顶层的软塌大包房,窗户另一边靠秦水河,夏天也不燥热。
一进屋,容倦便甩掉鞋子,侧身而躺。
今早被强行吵醒,折腾到现在还不到午时,一旦当街道歉的事情传回府,晚上也别想睡个好觉。
盖好肚子,他说出那句经典台词:“我在这里睡觉就不会被打扰了。”
先前离体打听消息耗费了太多能量,他回笼,系统也开始待机:【zzz~】
屋内呼吸声逐渐均匀,不知过去多久,一道身影手忙脚乱地从窗外翻了进来。
眼看容倦毫无防备平躺着,来人面露狞笑,准备在茶水中下毒。
“要怪就怪你自己倒霉,到地府记得报丞相夫人的名字。”
右相想要打消圣上疑虑,和苏府结亲,也算是弥补了对原配的几分亏欠。但他夫人可不愿意,有了苏府这个靠山,谁知道这小子未来会不会翻起风浪。
眼看来人就要靠近圆桌,谁知原本熟睡的容倦竟睁开了眼。
系统待机下会开启自卫模式,三米内有生物靠近会弹出自动提醒。
来人一惊,连忙躲到屏风后。
容倦只看到几只嗡嗡嗡的蚊子,没有理会,重新闭眼而眠。
几分钟后,确定目标睡着,屏风后的人小心出现。
刚迈出一小步,容倦哗地一睁眼。
来人忙退!
接下来一段时间,来人不断反复,进,退,进,退……他的耐心都快要崩溃了,一度想要强行掐死对方。
但他并非专业杀手。
丞相的小青梅这种事上比她丈夫还要圆滑,知道雇佣真杀手很容易被连累。于是她命人找到被调戏女子的丈夫,诱之以重利,这样即便案发,大家也只会认为是私怨。
杀手进退不得,容倦这会儿心情也不怎么美丽,后悔不该选这里,夏天靠河的地方蚊子不少。
“我还是太勤快了。”
宁愿不断被吵醒,也不愿意起来打一次蚊子和关窗户。
终于,他还是准备关窗,刚一起身,风吹来一些陌生的味道。
容倦一眯眼,逐渐锁定了屏风处。
来人似乎也知道被发现了,吓得不轻。万一失败不仅一文钱都捞不到,还得吃牢饭。
在这极短的时间内,他灵机一动!
先顺手将毒药扔去窗外的河道,随后主动从屏风后面跳了出来。
“救命!救命啊——”他大喊两声,径直搬起花瓶朝自己脑壳上砸去。
整个动作一气呵成。
正常情况下,一个草包少爷看到后肯定吓得要逃跑,一跑那就是百口莫辩。
如此一来,便可以说是对方抢夺人妻不成,还私下哄骗自己来此想要报复。
【你在干啥?】
眼看有人表演杂技,系统好奇飘过来问。
高度神经紧绷下,来人吓了一跳,强烈的惊吓让他心脏骤然绷紧生疼,系统在其掌心检测出了剧毒药物成分,乐于助人帮忙调整好砸下的角度,来人一失手成功砸猛了。
钝痛传来,鲜血从额角流淌,杀手直挺挺倒地,死了。
容倦:?他在干啥。
系统:【我刚也是这么问的。】
然后人就没了。
店小二听到叫喊,不久赶来着急拍门:“容少爷,您没事吧?容少爷!”
容倦严谨用主语:“我没事。”
尸体的位置离门不远,猩红的血迹顺着缝隙往外躺。
血溪漫过鞋尖,店小二顿时吓坏了。
“来人,快来人。”店小二顾不得其他,慌张地叫上其他人一并强行推开门。
门一开,尸体被推撞到一边,死状更加骇人。
“啊——”大家异口同声大喊,分贝震天响。
发现房间内仅存的另一大活人后,他们脑海中迟钝地出现了唯一解:天杀的,这个纨绔开始杀人了!
后面赶来的酒楼老板身体一晃,匆匆去报官。
容倦就像没有骨头一样,重新软回榻上。
系统:【小容,两分钟前,你完全可以把尸体扔进河里,再秘密处理了。】
容倦打了个呵欠:“那多麻烦。”
毁尸灭迹需要做不少后续工作。
室内横着一具新鲜热乎的尸体,他却早就见怪不怪。
无视鼻尖弥漫的血腥味,容倦半眯着眼:“哎,稍后我到牢里睡觉,总不会被打扰了吧。”
语气带着几分飘忽,隐约还夹杂了一些其他意味。
系统虽然和他合作很久,但更多时候,其实根本摸不准这位宿主究竟在想什么。
好在任务失败会有惩罚,任何宿主不会轻易拿身家性命开玩笑。
皇城脚下,眨眨眼的功夫,官兵便已经赶到。
作为唯一嫌疑人,即便是右相之子,官差也不可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一群带佩刀的官兵立刻围堵为前面:“容少爷,麻烦你跟我们走一趟了。”
容倦十分配合:“如果能让我坐车去,就不麻烦了。”
“……”
被押去府衙的路上,先前认爹带来的震动尚在,四处议论声如沸。
“听说了吗?相府公子当街要认大督办为干爹。”
谁不知道大督办和右相是政敌,居然还有改投家门的。
“我看他是疯了。现在可好,没认成功,说不定右相一怒之下,他会被逐出家门。”
“同志们落伍了。”容倦坐在小推车上颠着说:“现在已经快进到相府公子杀人了。”
众人被突然出现的声音吓了一跳,回头才看到后方被押送的容倦,一个个险些惊掉了下巴。
·
一天之中接连不可思议的事情发生,百姓奔走相告都来不及,和这难得的热闹不同,有一处地方始终阴暗寂静。
日常阳光都吝惜于照耀在僻静之地。
自皇帝设立督办司,强令求所有和官员及家属相关的案件,全部归督办司负责。所以在被逮捕后没多久,包括嫌犯在内的整桩案件很快被移交到了督办司。
得知死的不是容倦,步三分外诧异。
他看向大督办,后者没有说话,不知在想什么。
步三觉得总归是好事,杀人偿命,尽快提审结案就好。
除了没有围观的百姓,督办司审案的地方倒是和寻常府衙没什么两样,太阳落山后,门口的石雕像袒露着几分凶相。
容倦进门时,两名督办司人员正抬着上一个案子的嫌疑犯往外走,风吹起白布一角,里面没看到一处好肉。
内堂的血腥味比一般的犯罪现场还重很多。
一进去,容倦就感觉到了无端的压力,源头不在于今晚的主审官步三,大督办本人居然也在。
他正坐在旁侧位置,似乎要听审,微阖双目,周围那些人呼吸都不敢大声。
连夜提审……这对容倦而言,相当于已经用重刑了。
所以他发出了每一个受刑者的呐喊:“大人,我冤枉啊——”
本想先冷暴力吓一吓他的步三,被戏腔噎得额角一抽。
“喊什么喊?”
步三厉喝:“经查证,死者是当街被调戏女子的丈夫,除了你,现场再无第三人,难不成是鬼犯的案子?”
这浪荡子日常伤天害理的事情没少做,加起来判个砍头也不冤枉。
如今能有借口发落,再好不过,正好彻底断绝联姻一事的可能。
容倦没有顺着他的话走,仪态和喊冤枉的语气截然相反。
“大人,判定一个案子,起码也得明确死因作案工具等等。”
“我好歹也是丞相之子。”强调了身份后,容倦冷静说:“现在这人甚至不知道怎么死的,就栽在我头上,未免有些儿戏了。”
步三朝侧一个眼神,一位看似文质彬彬的长衫男子走出。
仵作:“死者致命伤在头部,死前明显被重物击打。经过核对,凶器是地上的碎花瓶,现场确定没有发现第三人的痕迹。”
“你胡说!”
其实怎么死的不重要,容倦看着仵作,垂了垂眼睫,忽而快步而去,像是生气失了理智,就要犯浑打人。
仵作也是个练家子,脸颊少肉,人很高,抓住对方手腕后,如瘦高鬼影般不屑俯视着他。
下一秒,仵作面色莫名先变了。
术业有专攻,寻常仵作不会治病,但督办司只收人才,不但要能破案,甚至还要会杀人。
脉搏虚浮,奇毒入体,显然这毒不是一朝一夕,而是经年累月慢性入侵。
如今已经是强弩之末,说是手无缚鸡之力都不为过。
再看向容倦时,仵作险些无声蹦出一句脏话。
这么个惊天大秘密你让我知道了,合适吗?
我是上报还是不报呢?谁知道这背后水有多深。
他好恨自己的专业水平。
堂下骤然变得安静。
步三看着突然雕像化的仵作:“杵在那里干什么?”
一直抓着犯人的手腕,场景十分怪异。
容倦这时几乎是半背对着步三,冲着仵作微微一笑。
果然有点本事,倒省了他其他安排。
仵作一眯眼,这小子是故意的,肯定清楚自己中毒了。
知情不报是大忌,仵作只能僵硬着步伐,走到步三那里,低声说了几句。
步三顿时没了先前的无所谓,皱了下眉头,迈步下阶,小心汇报给大督办。
大督办终于睁开了眼睛,第一次正眼审视了一番容倦。
片刻后,他竟平静地当场点明:“薛韧从来没有把错脉过,他说你被慢性毒药腐蚀肺腑,力气衰弱。难怪强抢民女时,会被一柔弱女子击打晕厥。”
周围没人敢插话,面面相觑。
“砸死人也是个体力活。”大督办端起杯盏,嘴角勾起抹漫不经心的弧度,“这么看来你似乎真的被冤枉了。”
步三和仵作对视一眼,力气衰弱不代表没有作恶嫌疑。
万一砸中要害呢?
先前督办不是还暗示他们尽快结案,怎么突然为对方说起话来?
容倦却在此刻深深作了一揖:“谢大人明察秋毫。大人查清真相,还了小民一个公道,否则只怕是……”
说着,他再次以指代腿,掌心一跪后道:“想到您因惊马受了内伤,崧心下更加愧疚,如不嫌弃,日后我愿为义子,鞍前马后随行照料。”
大督办闻言笑了。
其他人压根不知道他为何而笑。步三离得近,确定没看花,自己的顶头上司笑的格外真实。
步三不由重新扫了眼下方胆大包天的年轻人。
站没站样,头上还沾着一些脏污,披着个惨白比女子还艳的皮囊,整个人和个病痨鬼似的。
究竟哪里值得大人青睐?
大督办:“右相未必会同意。”
容倦:“他可以做小。”
就当他从前是小爹养的。
“……”
其他人已经失语的时候,却见大督办抚掌道:“好,难得你有这份孝心。”
一句孝心惊呆大堂,平日里刀尖舔血的一群人,一时间都做不好最基本的表情管理。
真要收义子了!
系统亦然。
【小容,发生什么了?你们怎么就匹配上了父子关系?】
【ai算不出来,我宕机了吗?】
容倦懒洋洋道:“各取所需罢了。”
今天的事情想必很快就会传出去。
慢性毒药是一个长期的过程。
谁有能力害丞相的儿子?那肯定不是外面的人啊。
有动机这么做的寥寥,如果大家脑补能力再强些,说不定还能出现丞相默认妻子毒死原配儿子的版本。
反正他对原配也没多贴心。
正常父亲更不会纵容继室刻意把孩子养废。
“大督办刚提起强抢民女,是想提醒我重演白天的认贼作父。”
相府公子被吓得家不敢回,跑来对头这里认爹求平安,如此一来,就会彻底坐实相府的黑暗。
事后对方可以再参丞相一个德行不端。
容倦内心啧了下。
这大督办也是个不见兔子不撒鹰的。
一句看来你似乎真的被冤枉了,‘似乎’二字是重点,假设自己没有明白话语中的暗示,不表明立场,那案子的走向怕是就不一样了。
如今定性为冤案,后续督办司自然会查个水落石出。
反正他一点都不用操心。
这回轮到容倦审视新爹了,高颧面慈,宽袍束发,只是眉角锐利,聚着些淡淡的阴狠。
新大腿似乎注意到他的打量,停下喝茶,看了过来。
这种审视估价的目光对于上位者来说可谓是放肆,大督办问:“在想什么?”
容倦诚实道:“在想衣不如新,人也不如新,还是大爹好。”
父母常换常新,一代新人胜旧人。
大督办手上动作一顿,再度笑起来,容承林倒是养了个有意思的儿子。
旁边的步三可笑不出来,他简直不敢想象后续引发的争端,咽了下口水:“这下是真有大事要发生了。”
消息传出去后,朝堂内外必定会引发轩然大波。
但很快,他又有些幸灾乐祸。
那位平日高高在上的右相大人,闻讯后表情一定会很精彩。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