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边城到青岱县, 足足用了小半个月,快要进城时路过许多麦田,麦子已经结出饱满的麦粒,裹着尖细的麦芒, 风一吹, 麦浪飘飘荡荡, 沙沙作响。
离家还有几百米时, 街道尽头拐出来一个敦实的身影, 嘴里还不停喊着少爷。
竟是本该远在金陵的曲宝。
曲花间扬起嘴角看向小胖子迈着不大的步子扑来, 心里默默想,瘦了些。
“少爷,您终于回来了!”曲宝小跑奔至马前,双手撑着膝盖呼呼喘气。
“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怎么知道我几时回?”许久不见的主仆俩, 有说不完的话。
曲宝从小林手中接过缰绳替自家少爷牵马, 嘴里喋喋不休的一一交代。
原来曲花间刚走时曲宝还有些难过, 一是在异乡人生地不熟的,二是担心分开太久自家少爷有了新的小厮把自己忘了。
虽然情绪不佳,但少爷吩咐的差事不能怠慢, 南方一干事宜都被他安排得井井有条,只是吃饭不香,瘦了一些。
说到这里,曲宝还略带委屈的捏了捏自己依旧微鼓的小肚腩, 想证明自己真的吃不香睡不好,瘦了一大圈。
在看到和林茂同行而来的老吴时,曲宝又高兴起来,知道少爷还是想着自己的。
于是曲宝在观察了一段时间后, 觉得老吴能力人品都不错,又对自家少爷忠心耿耿时,便开始带着他熟悉核心事务。
绕是老吴熟悉得很快,很快便能独自处事了,但曲宝始终不放心,又多待了一阵子,才跟着又一次南下的林茂回来了。
两人也是前两日才到家,是林茂估计着时间说曲花间这几天应该也要回来了,于是曲宝便让人在城门口守着,一见到人便赶紧回来报信。
“少爷,热水和饭菜都已经准备好了,你一到家就可以沐浴洗漱,然后吃点东西好好休息休息。”曲宝语气得意,心想自己可真是个小机灵鬼。
风尘仆仆地赶了半个月的路,虽说路上也有补给和洗漱的地方,但不能沐浴更衣,身上始终有些黏腻不适。
曲花间点点头,十分满意,不管是曲宝,还是他调教出来的小林,都是十分贴心的人。
待入了府门,洗漱过后,饭菜也上齐了。
尝到熟悉的味道,曲花间满足的眯起眼。
见桌上有道辣子鸡,曲花间还让小林取来一壶葡萄酒,这是前年刚做葡萄酒时窖藏的陈酿,数量不多,除了自饮,偶尔也会送朋友和生意伙伴。
酒这个东西放得越久越香,窖藏了两年的葡萄酒色泽红润,轻轻摇晃杯子,细腻的白瓷杯壁上挂上薄薄一层猩红。
可惜曲花间不是个懂酒的人,不懂如何品酒,只是小口啄饮,配着辣子鸡,也别有一番风味。
“要是有冰镇啤酒就好了。”夏天还是和冰镇啤酒更配。
曲宝正用公筷给自家少爷夹菜,闻言疑惑,“红酒黄酒浊酒咱府里都有,啤酒是什么?”
“你不懂。”曲花间摇摇头,啤酒可是19世纪末才传入华国的,这个世界时间线不知道对应什么时代,还不知道海外啤酒有没有被发明出来呢。
不过冰镇啤酒没有,冰镇红酒还是可以实现的,只要有冰块就行,曲花间心想。
现在正值炎夏,听闻府城那边就有冰块卖,只是卖价昂贵,且运送损耗巨大。
如冀州府城这般地处北方的大城镇,通常是冬日储冰,夏日开窖取冰,或自用或贩卖,已经有比较成熟的储冰方法了。
但这种方法不仅劳民伤财,损耗还大,除了权贵人家,便只有一些商业巨贾夏日能用上冰。
至于硝石制冰法,现在还没人用过,这种方法曲花间也只在短视频里看过一些博主做过,没有实操经验。
硝石倒是很好找,寻常药铺里就能买到,有时间可以试试。
虽然盘算着要,但刚赶路整整半个月,整个人身心疲惫,曲花间也没立即行动,吃过饭便昏昏欲睡起来,翌日便又将这一闪而过的念头抛之脑后了。
饭前刚洗了头,此时齐腰的长发还是半湿,见他上下眼皮开始打架,曲宝赶紧取来布巾给他擦头发,免得湿发睡觉感染风寒。
夜风轻抚院子里的石榴树,带动树梢上硕大圆润的石榴也跟着晃来晃去,半圆的月儿东升西落,新的一天又开始了。
回到熟悉的环境,曲花间照例睡到艳阳高挂,才缓缓起身。
吃过已经放凉的百合莲子粥,曲花间又检查了一番几个小孩的功课,林冉跟着去幽州这些时日,学习没落下什么,李阿大和吴家兄妹的假期作业也完成度也很高,基本都写完了,只是正确率参差不齐。
老吴在南方也算初步站稳了脚跟,所有人都以为他会将家人接去南方定居,却没想到他却在给老伴通信后选择将孙儿孙女留在青岱,老伴不放心孩子,也就跟着留下了。
看着老吴随信送来的东西,知道他是想让俩孩子跟着自己继续学习,除了一些南方特产,还有肉干果干等六种传统的束脩礼,甚至还有二十两银子。
这老吴不愧是混迹多年的老江湖了,人情世故这方面拿捏的极好,这些东西即是一份心意,也不会让人觉得他是在谄媚雇主。
曲花间将东西收下,跟曲宝和几个孩子分着吃,银子让小林给老吴的老伴送回去了。
毕竟他也不是正经的夫子,科举考的四书五经也不精通,带着孩子们读书认字还勉勉强强,正式收徒就是误人子弟了。
收了束脩就有了一份责任,他可不敢给自己揽这么多包袱,现在这样也挺好的。
处理完一些堆积的信件和账目,又给孩子们上了堂课,曲花间特意给老吴回了信,先是勉励他好好干,老婆孙子我会替你照顾,然后又提了束脩的事,他表示自己可以暂时教孩子们读书写字,等孩子大些还是找个正经学堂靠谱些云云。
以老吴如今的工资,想必是不会再为孙儿读书发愁了的。
——
接下来的几日,各处庄子和铺子的管事得知东家回来,陆陆续续上门汇报这段时间的事务,根本没时间琢磨别的事情。
这一忙,便忙到了中秋。
中秋佳节,这两年因着风调雨顺,百姓日子稍微缓过劲儿来,县城里早早的便有了节日气氛。
曲宝端了一盘月饼过来,用裁成二指宽的油纸包着月饼边缘捏起来递给曲花间。
曲花间咬了一口,不出意外是五仁的。
从小就不爱吃五仁月饼的曲花间囫囵嚼了几口便咽了下去,结果被没嚼碎的干果仁剌得嗓子生疼。
曲宝捂嘴偷笑,“少爷还是这么不喜欢吃月饼。”
原主也不喜欢吃五仁月饼?曲花间心底讶异,又很快压下思绪。
穿过来也有几年了,曲花间从没听人说过自己性格有变化。
或许两个灵魂本身就有相似之处,他才能来到这里吧。
也不知道原主的灵魂去了哪里,可能去到了现代与他灵魂互换了?也不知道年纪尚幼的他能不能适应。
“我只是不喜欢吃五仁月饼而已。”曲花间敛神,不再想那些事。
“可是月饼都是这样做的啊,我觉得还挺好吃的,多香!”
曲花间见他那副馋样,示意他自己拿着吃,又让小林也吃。
曲宝闻言开心的捧着月饼开心地往嘴里送,倒是小林,拿起一个月饼小口小口咬着。
实在不喜欢吃五仁,曲花间叫来厨娘,说了几种其他口味月饼的做法,让她试着做。
可惜厨娘从没听说过月饼还有其他口味,听了半天也是一脸懵,曲花间只能自己动手,有些不好意思的厨娘忙跟着打下手。
饼皮都是一样的,厨房里还有剩的,重要的是馅料的区别。
曲花间做了豆沙,咸蛋黄和鲜肉三种馅料,后面包月饼倒模和烘烤都是厨娘完成的。
可惜没有火腿,不然云腿月饼可是曲花间的最爱。
“猪场杀猪的时候,让他们送两条没有分割的猪后腿来,我有用。”曲花间吩咐曲宝。
“好的少爷,您又想出什么好吃的了?”
“还早呢,做火腿三年起步,就算心急也至少要等个一年吧。”曲花间不确定的说,毕竟他也没做过火腿。
听到要等这么久,曲宝只能收起心思,还是马上能吃到的新口味月饼诱人些。
新做的月饼赶在晚饭前做好,半个巴掌大的月饼上印着精致的花纹,还有福禄寿喜,花好月圆等字样,看着和普通的五仁月饼没什么区别。
但将月饼掰开,绵密的馅料散发着淡淡的香气,与干果仁完全不同的颜色和形态,看着就让人食指大动。
曲花间挑了个蛋黄的,咬了一口,咸香细腻的口感在舌尖化开,宛若桃花的双眼微微弯起,是熟悉的味道!
每个口味吃了一个后,曲花间揉揉有点撑的肚子,让小林去叫厨房不必再做晚饭了。
小林出去没一会儿便回来了,还带着一封信。
“少爷,幽州来的信。”
曲花间闻言接过信,果然,是穆酒寄来的。
信封有些鼓,看起来不只有信纸,他小心翼翼打开,里面除了折起来厚厚的一叠信纸,还有一支木簪。
他将木簪取出来把玩了一番,油亮漆黑的木簪打磨得很光滑,簪头雕刻成鹿角的样式,很有几分野趣。
这应该是穆酒亲手做的,曲花间眼神难掩喜爱,他用指腹细细摩挲着上面的纹理,在中间偏上的位置摸到一圈几不可查的刻痕。
他心念一动,捏着木簪两头,用力一拉,果然拉成了两节。
连接着簪头的,是一根泛着冷光的细剑,竟是一支藏剑簪。
曲花间爱惜的将两端合拢,取下头上质地上好的羊脂玉簪,将木簪换上,这才展开信纸慢慢阅览。
信纸足足有四五页,一页也有百来字,这封信堪比一篇小作文了。
信中也没说什么正事,开头便是中秋节日问候,然后是随信附上的礼物,果然,藏剑簪是穆酒亲手做的。
从曲花间还在幽州时便开始做了,但因着不是处理军务便是出去游玩,每日只做了一点点,在曲花间走后几天才完工。
除了藏剑簪,还有一副精致的马鞍,一箱各式各样的坚果特产,信中还特意注明是给曲花间自己吃用的。
想必之前曲花间把他送的谢礼一并卖了换粮食这事儿让他耿耿于怀。
信的最后,还有两句诗,锋利潇洒的字迹跃然纸上,这短短十几个字仿佛比其他字写得都要用力。
看完信,曲花间眼神久久停留在那短短的诗句上,微微蹙眉,这狗男人,知不知道这句诗是什么意思啊?
许久,久到林冉也吃过晚饭来找曲花间一起逛灯会时,那被捏得微微发皱的信纸才被收起来。
曲宝无意间瞟了一眼,只隐约看到几个潇洒恣意的字,什么此时、什么月华……
还没看清,曲花间便已将信纸折好放进信封里了,曲宝也没打探主人隐私的习惯,很快就抛诸脑后。
——
此时相望不相闻,愿逐月华流照君——
作者有话说:注:此时相望不相闻,愿逐月华流照君。出自唐代诗人张若虚的《春江花月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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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2章 灯会 八月十五星月皎洁,愿来日与君共……
大周朝每年有四次灯会, 分别是上元节,中元节,下元节,以及八月十五中秋节。
可惜如今百姓日子越发不好过了, 也没有什么乡绅富豪愿意出资筹办灯会, 曲花间穿过来三年了, 还是第一次参加灯会。
青岱县城中央的主街上, 一整条街都挂满了各式各样的灯笼, 有竹子编成各种形状的精致彩灯, 也有用花草汁简单染色的照明灯笼。
许是许久没有举办过这样热闹的盛会了,街上人头攒动,摩肩接踵。
除了林冉,其他几个小孩都被自家大人带走游玩了, 此时曲花间一行人只有林茂兄妹和曲宝小林两个小厮跟着。
曲花间牵着林冉, 其他几人抬着手虚虚的将两人环护在包围圈里, 免得人太多被挤散。
今夜街上有许多摊贩, 卖吃食饰品灯笼的应有尽有,林冉人虽小,眼神却很好, 在拥挤的人群中还准确的看到一个满身挂着草编的小贩,目光跟着人家追了好远。
曲花间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不禁莞尔,牵着她追上小贩, 将她盯了许久的一只草编麻雀买下。
“诚惠五文钱!”小贩见客人穿着,知道是个有钱的买主,但也没有乱喊高价。
这麻雀是他家婆娘编的,很是费功夫, 足足编了将近一个时辰呢,五文钱真真是个实惠价。
小贩极力推销着身上挂着的其他产品,“客人要不要其他的,毛毛虫蝈蝈笼都有,喏,这还有只老鹰!”
曲花间接过那只草编老鹰,看得出来编织者手艺确实不错,用料扎实,编织得惟妙惟肖,栩栩如生。
看到手里威风凛凛的草编老鹰,脑海里不由想起某个在下属面前不苟言笑,眼神锐利的人。
最后曲花间掏出十三个铜板,买下了两只草编,小贩满脸笑容,还用草绳将其挂在细木棍上,递给这位衣着华丽的客人。
买到自己心仪的小玩意儿,林冉十分高兴,拉着曲花间的袖子小声道了谢,这才心满意足的跟着他继续逛街。
一路逛吃逛吃,曲宝怀里堆满了各种小吃,拿不下的还往林茂手里一塞,“给我拿着,不许偷吃!”
林茂顶着一张黑皮,在昏暗的彩灯照耀下显得黑红黑红的。他沉默着将怀里的东西拢了拢,眼含无奈地看着前面不讲理的小胖子。
曲花间晚上月饼吃太饱,此时对这些街边小吃也没了兴趣,只买了一包蜜饯时不时塞一粒到嘴里。
酸甜适中的蜜饯带着淡淡的果味,含在嘴里唇齿留香,一不小心曲花间便吃完了小半包。
想到家里那一堆各式各样的中秋节礼,曲花间将剩下的半包蜜饯小心翼翼包好,塞进怀里放好。
“少爷,前面有猜灯谜的,咱们去试试吧!”曲宝指着前方人群聚集处,那是个挂满各式花灯的摊子,花灯下方还挂着带字的木牌,猜中上面的灯谜,便能将对应的花灯带走。
曲花间也来了兴趣,带着几人试图挤进去,“走,咱们也去试试!”
好不容易在林茂和小林的帮助下挤进人群,曲花间一眼便相中挂在高处的那只缠绕着鹿角状树枝的圆形翠微色灯笼 ,昏黄的火光透出草汁浸染过的油纸,呈现出浅浅的黄,看着野趣十足。
何况那灯笼上缠绕的鹿角形树枝,与他头上的鹿角簪相得益彰。
摊主是个眼神精明的瘦高个子,此时正敲着铜锣大声吆喝,“来来来,瞧一瞧看一看,猜灯谜了啊,猜中花灯下的灯谜即可将价值百文的花灯带走!十文钱一个人,买不了吃亏买不了上当。”
曲花间看上的那只灯笼下挂着四块小木牌,只要猜中那四个灯谜就能将其带走。
只见木牌上用端正的行楷写着四列小字,分别是:
明月横空飞神箭。
已作霜风九月寒。
美人口中吐真才。
问君明月几时有。
一首拼凑而来的打油诗,既不对仗,也不押韵。
曲花间心中默了默,便找到摊主,递上十个铜板。
摊主顺着他的手指,取下了那块牌子,笑眯眯的递给客人,“客人心中可是有答案了?”
曲花间点点头,“可是‘中秋团圆’四字?”
周围的人看见这人才刚挤进来,便胸有成竹的说出谜底,纷纷发出惊叹,还有人起哄道:“老板,快揭晓谜底吧,莫不是这小公子说对了,你舍不得灯笼了?”
摊主岂会做那等自砸招牌的事儿,忍着心里的肉疼,笑眯眯的点头,一边取下那盏花灯双手奉上,“小公子一看便非池中之物,一来就猜对了,您拿好!”
围观群众见摊主果真守信,一些识字的人纷纷掏出铜板也要试试,一时气氛更加高涨几分,连曲宝都忍不住掏出所剩不多的零花钱,准备赢一盏花灯回来。
他看中的是一盏弯月形状的小灯,只有巴掌大,因为太小,里面并没有放蜡烛的位置,不能发光,但胜在精巧,而且只有两道字谜。
可惜曲宝的虽然认得大部分的字,却对字谜一窍不通,憋了半天才猜出一个来,另外一个字还是林冉猜出来的。
太阳西边下,月亮东边挂。
朋友聚散终有时。
谜底是‘明月’二字。
两人均接过自己心仪的花灯,同行其他人都表示不参与,于是便心满意足的退出人群。
猜完灯谜,接下来也没什么好玩的了,曲花间浅浅地打了个哈欠,带着一众人往回走,到家时已是圆月高悬,三更时分了。
街上的行人也陆陆续续散去,只余色彩缤纷的彩灯挂在街边巷口,描绘出一幅灯火阑珊的画卷。
——
翌日,曲花间不出意料的睡到了晌午,等小林端来热水洗漱完毕,又简单吃了些饭食,便坐在书案前研磨写信,因着不擅长文言文,曲花间写信通常言语简短,这次却仿佛下笔有神,洋洋洒洒写了三大篇。
先是问候了远在边城的穆酒中秋节好,又说他送的节礼自己很喜欢,尤其是藏剑簪,既好看又实用。
还讲了昨日中秋夜,青岱城中格外的热闹,酸甜可口的蜜饯,和精致漂亮的花灯,随信送上,请你也尝尝。
最后,八月十五星月皎洁,愿来日与君共赏。
写好信,曲花间取来信封小心翼翼的封好,又将信放在装了中秋节礼的匣子里,这才交给小林让他拿给送信的兵士。
只见红木清漆匣子里,除了半包开封过的蜜饯,一盏镶嵌着鹿角状木枝的翠微色花灯,还有一枚雕工极佳的墨色平安扣。
祝愿远在边关的将军平安如意。
送信的兵士是穆酒的亲兵,昨日紧赶慢赶将自家将军的信送到,便被管家曲福请进客院,好吃好喝的过了个节,顺便等着曲东家写了回信,好带回给自家将军。
此时拿到回信,亲兵便毫不耽搁的翻身上马踏上归程。
一人一骑快马加鞭到达边城只用了不到十日,亲兵刚进军营,还没来得及下马喝口水润润干渴的嗓子,便见自家将军三步并作两步大踏而来,活像个索命的阎王。
穆酒冷着脸,伸出一只骨节分明的大掌,“拿来!”
亲兵不敢耽搁,连忙从褡裢里取出某将军心心念念的东西,这才被放过去喝水休息。
没过几日,亲兵们和各路将军便发现自家大将军变得怪怪的,先是从不佩戴饰品的人突然腰间多了个墨色的平安扣,上面还骚气的打了个大老粗不认识的绳结。
然后众人在集议商量军务时又见那干净简洁的军帐上方挂了个花里胡哨的灯笼。
有个军中出了名的大马哈千户大大咧咧的开口,“将军你挂个这玩意儿干什么,娘们唧唧的,还不如多点盏油灯亮堂。”
于是众人便见自家将军的脸比平时更黑了几个度。
副将见状连忙踹了那憨货一脚,骂骂咧咧道:“会不会说话你?不会说话把嘴缝上,这么好看的灯笼你欣赏不来?”
说着转头又夸那灯笼,憋了半天也想不出什么好词儿,只得干巴巴的来一句,“瞧,绿油油的的,多好看。”
一旁的秦枫: ……
快闭嘴吧您!
最后的结果就是,某人掏出一把蜜饯,抠抠搜搜地一人分了一小颗,副将还多得了一颗,唯独那说灯笼花里胡哨的千户没有。
副将无声长叹,将自己多得的一颗蜜饯塞进那兀自委屈的憨货嘴里,小声说:“憨货,这可是曲东家送的东西,你敢说不好?况且没看到将军喜欢吗?你还敢说他娘们唧唧?”
“啊?这是曲东家送的?我不知道!”千户闻言大惊,再一看那花里胡哨的灯笼,也变得眉清目秀了起来。
咱们边军的衣食父母曲东家送的东西,那能有问题?必定是咱这帮土狗大老粗审美不行!
千户细细品味着嘴里的蜜饯,嗯,这酸梅子也好吃,又酸又甜的,就是少了点,大将军也太抠了,就给一颗。
这就冤枉穆酒了,拢共也就半包蜜饯,连一斤都没有,能给这么多人一人一颗尝尝味儿,全靠多年的兄弟情支撑。
摸了摸怀兜里干瘪的油纸包,穆酒心里闷闷的,都快没有了,这些狗东西还嫌少!
等议事完毕,负责送信的亲兵又来活了,捏着厚厚的信封,亲兵还以为是什么重要的事情,马不停蹄的又送信去了。
却不知信里只有自家将军对礼物的满意,和蜜饯被同袍吃完的幽怨——
作者有话说:提前一个多月祝大家中秋节快乐吧哈哈哈!
甜甜的异地恋你们喜欢吗?
第33章 惊蛰 在下小字长安,惊蛰兄可唤我小字……
中秋后, 各处庄子上也传来消息,今年的粮食已经陆续收割完成,城外庄子的田地最肥沃,一共收了三千四百石粮食, 刨去粮税, 收到的佃租三百多石基本能覆盖府内上下几十口人的消耗。
而糖罐山和去年新买的万亩荒山, 因着是荒地开垦出来的, 产量略低, 加起来有个五万石左右。
各处作坊和地里的帮工要吃饭, 加上一千战俘一年的口粮莫约有万石左右,还有一些像火锅店堂食和卤味店外带之类零碎的粮食消耗也有几千石,除了这些,还得预留些粮食以备不时之需。
如此能匀出来送往边城的不过区区三万石, 于二十万边军而言, 可谓杯水车薪。
曲花间简单算了算, 要让边军二十万将士顿顿都能吃饱, 一年得消耗七八十万石粮食。
边军也不是全靠朝廷发饷度日的,兵士们自己也会种地产粮食。
穆酒将边军分为三批,一批站岗巡逻, 一批训练,一批负责开荒种地,隔段时间轮换,这样的轮番下一年能收的粮食在二十五到三十万石的样子。
如今多了和曲花间的交易, 边军负责提供北方山货和武力支持,曲花间负责销路和采购粮食,勉强能弥补吃饭的缺口。
但也只是能吃上饭而已,朝廷的军饷已经拖欠许久, 许多将士的武器都已磨损陈旧,但无力更换,将士们的饷银也发不下来。
就连冬日的棉衣棉被也是去年曲花间想方设法凑来的。买棉花欠下的货款,还是用南方火锅店和几家作坊今年整个春季的收益补齐的。
算到最后,曲花间长叹一口气,还差得远呢,想要把二十万边军养得兵肥马壮,现在这点家业还远远不够。
远的不说,想要自给自足不再买粮度日,就得再种好几十万亩田地。
当然,这是不现实的。
先不说青岱县有没有这么多地给他种,就算有,种地的人也没这么多。
刚好穆酒的信又送来了,曲花间在回信里感叹了几句,很快又收到了他的回信。
这次信里除了几页信纸,竟然还有厚厚一沓文书。
曲花间翻了翻,全是各级武将的免税文书,信里提及,虽然朝廷不作为,但国有国法,边军虽然拿不到军饷,但武将田地免税政策还是能用的。
原先这些免税文书都用在兵士们开垦的地上了,但前年上任的幽州府尹是穆老将军的好友,一位难得的为民着想的好官,有了这层关系,即使没有免税文书,他也不会对边军将士的口粮地征税。
于是穆酒便将这些文书送来了,希望能帮上忙。
曲花间数了数,上至一品大将军穆酒免税万亩,下至千户免税百亩,边军大大小小上百位武官的名字,均在这一沓写满蝇头小字的文书里,免税名额足足有近三十万亩。
有了这些,无论在哪里买地都可以免交粮税,这样的话,即便是只收取三成的佃租,也是一笔不小的数目。
纸页很薄,厚厚的一沓捏在手上也是轻飘飘的,曲花间却感觉重若千钧。
无数人的希望与心意不可辜负。
曲花间心神微颤,接着继续看信,穆酒大概是想让他安心,还特意提到,免税名额是租借给他的,租金便是一年十万石粮食,买来的田地仍归曲花间所有,绝不会让他有陷入田地归属纠纷的风险。
三十万亩田地在丰年至少能免去二十几万石的粮税,却只收十万石的租金,若换作普通商人,可能觉得捡了大便宜,但曲花间却感觉身上的担子更重了些。
要把这么多文书全用上,得花多少银子买地啊。
想了想,曲花间还是决定在幽州和南方想想办法,幽州地广人稀,买地方便,价格也低廉,且地处东北,虽冬季持久,但也因四季温差形成了肥沃的黑土,最适宜种植。而南方气候温暖,水稻等喜热的庄稼产量高,甚至还能一年两熟。
两边都是先天种植圣地。
这样说来,又要出远门。
时值九月下旬,再有个把月幽州就要开始下雪了,只能先去南方。
收到信的第二天,曲花间便带着穆酒和另外几位将军的免税文书去县衙做了登记,又买下了地处青岱县北边的一处适合开荒的山地。
开荒的主力是那一千战俘,如今秋收完毕,地里没了事做,又不能放战俘乱跑,关着也是关着,不如继续去开荒种地。
将这些事情安排好,曲花间便乘船出发南下了。
临出发前,曲花还给穆酒去了信,让他休沐时帮自己留意一下有没有那种连成一片无人居住的地,不拘是良田还是荒地,尽量靠近河流湖泊等水源地就行,若有合适的,等他从南方回来便直奔幽州拿下。
如今曲家除了原先那艘商船,又新添了两艘更大的货船,新船除了水手活动的空间,其余全是空旷的仓房,载重量是旧船的数倍。
此次南下,除了买田地,还要趁着南方秋收再采购一批粮食,所以三艘船载着一两百人倾巢出动,管家曲福照旧留下看家。
曲家的船这几年已经南北往返数次,偶尔也有不长眼的水匪撞上来,但都被行伍出身的护卫们一锅端了,如今余下的水匪只要看见挂着曲字船旗的船队,俱都灰溜溜的躲开。
反倒是许多小商船,碰到曲家船队都会友好的凑上来,与领头人寒暄一番,再送上些简单的地方特产,请求同行。
往回领头的不是林茂便是常征,常征不善交际,只收下礼物给底下兄弟分一分便让其同行,遇到水匪时也会庇护一二。
林茂倒是心思活络些,有时在船上便能将货物卖出去一部分,还结交了一些来自各地的商人。
这次曲花间也在,经林茂的介绍认识了不少商人,有几个长袖善舞的,还特意拎着小礼物过船来,意图和主家结交一番,毕竟能让水匪退避三舍的商队,不用想也能知道其实力雄厚,背后有人。
想到这里,这些商人的态度更加热切几分,曲花间当然是乐见其成,还将船上的货物卖了些给几个聊得来的富商。
其中有位姓顾的青年富商,本欲将船上所有货物全部买下,被曲花间拒绝了,最后在他的软磨硬泡之下,买走了所有货物一半的数量。
“曲老板有所不知啊,您这些货物如今在苏杭一带是有价无市啊,尤其是这葡萄酒,简直是百金难求。”
他没说的是,原本他家的商船也是不惧等闲水匪的,若按正常的行船速度,他早就应该到家了,只是一路走走停停,特意等着这曲家商队经过,意图先一步截胡这些货物。
曲宝听那人说话,忍不住插了句嘴,“苏杭一带?,阁下姓顾,难道是杭州四大世家中的顾家人?”
那顾姓商人闻言谦虚一笑,点点头,“区区不才,在下姓顾名惊蛰,如今顾家当家人正是在下的祖父。”
“哦?久仰苏杭八大世家的威名,幸会幸会!”出门在外,逢人三分笑,更何况这还是位大买主,曲花间客气的拱了拱手。
“我与曲老板一见如故,又虚长你几岁,不若便叫我一声惊蛰兄吧。”顾惊蛰脸上带着盈盈笑意。
曲花间闻言也是一笑,“既如此,在下小字长安,惊蛰兄可唤我小字。”
“诶!既你我二人以兄弟相称,不若将你船上货物一并卖给为兄吧,也免去你运送的成本。”顾惊蛰也是个直爽的性子,刚套了近乎便又直奔主题,伸出两个指头,道:“为兄愿以高出原价两成的价格购买。”
这曲家家主卖的货物皆是些新颖物什,顾惊蛰早有结交之意,此时也是拿出了最大的诚意。
“实不相瞒顾兄,我在金陵也置办了一些铺子,这批货物是打算运过去补充铺子货源的。”曲花间歉然一笑,之前老吴便来信,曲家这些独一无二的货物在南方供不应求,厂房产量不够,新修的厂房还没完全步入正轨,订单已经排到三月后,急需一批货物补上空缺。
“不过我可以给惊蛰兄保证,等新作坊开始生产,留足自家铺子的量,第一批货物一定先供给你如何?”
顾惊蛰闻言也不过多纠缠,颔首道:“有长安这番话,我就放心了,不过我可不是要做一锤子买卖,而是想与你长期合作。”
于是接下来两人就合作的事讨论了半天,最后顾惊蛰拿着签订好的契书心满意足的回到自己的船上,走时还邀请曲花间去他船上尝尝他们杭州有名的西湖醋鱼,被曲花间哭笑不得的婉拒了。
接下来的几天,顾惊蛰时不时的便过船来串门,要不就趴在船沿上叫住经过甲板的曲花间唠闲嗑。
顾惊蛰为人健谈,聊天时尺度也拿捏得很好,饶是曲花间明明很想宅在船舱里休息,每次被叫住时也忍不住跟他多聊两句。
得知他想在南方置办田地庄子,顾惊蛰极力邀请他去杭州,还说要给他介绍几个田产大户。
曲花间没有一口应下,而是答应他金陵事毕会去杭州游玩一番。
“届时就叨扰惊蛰兄了。”
“长安你还是这般客气,等你到了杭州,只管来白泽大街的顾府找我,我必扫榻相迎。”顾惊蛰趴在船沿上,单手撑着下巴,一双精明的狐狸眼含着笑意。
船行至广陵,顾家的商船还要继续南下,二人在此分别,顾惊蛰再次让曲花间别忘了去杭州的时候记得找他。
两艘船渐行渐远,曲宝看着远处船上还在挥手的人影,总觉得这位顾家的嫡公子对自家少爷热情过了头,像个拐骗无知小少年的人牙子。
转头一想,自家少爷可是顶顶聪明的人,怎么可能是无知小少年?必定是那顾老板眼馋自家的货物,想让少爷多卖点给他。
要知道,曲家的货物,不管是各类干货药材,还是葡萄酒肥皂,都是最好的,而且大宗交易价格也实惠,随便哪个商人买回去,转手起码赚个一倍——
作者有话说:来晚了宝宝们,昨天去做指甲,我那乌龟一样的闺闺做了整整三个小时,四十度的天还拉我去逛街,虚度一天光阴,没来得及修文,就没放存稿箱。
第34章 硝石 少爷,这冰块可以吃吗?
东江是有支流直达金陵的, 上一次曲花间改坐马车是因为有贵人经过官府拦截船只,这一次则顺利进入秦淮河,抵达了金陵城外的码头。
码头就在城外不到一里地,新建的作坊也在附近不远处, 老吴办事实在妥贴, 不仅在码头附近买到一块不小的地盘, 还修建了一条直通码头的青石板路。
甚至还在码头广场上搞到一间小小的铺子, 用来售卖自家的货物, 南来北往的商人一下船便能看见招牌锃亮的曲记杂货铺。
店里的伙计是个机灵的小伙子, 看见曲家的船队靠岸,麻溜地派人去通知了老吴,很快老吴便带着一队马车赶了过来。
水手们有条不紊的将船上的货物往马车上放,曲花间则在老吴的的带领下去了金陵的曲府。
金陵地价贵, 房价也贵, 这处宅子不大, 拢共只有三个院子, 平时老吴一个人住最小的院子,仆役们住在最后面的倒座房里。
宅子收拾得很干净,临近冬日, 院子里还开着熙熙攘攘的各色菊花,曲花间住进主院正房,随行之人也各自选了屋子将行李放下。
小林烧了热水泡好花茶端上来时,老吴正在给曲花间汇报, 曲宝则拿着账本在一一核对,看完没发现问题便拿给少爷检查。
好歹曲宝也是管事级别的人了,又有曲花间教过的乘法口诀表心算加持,看账本基本没什么问题, 算得又快又准,再不是当初那个算学成绩还不如七八岁林冉的小少年,虽然现在他也不一定考得过林冉。
毕竟林冉在算学方面真的很有天赋。
如今已入十月份,葡萄采收期结束,今年生产的葡萄酒一部分密封窖藏,一部分放在铺子和火锅店里慢慢售卖,一个月能有近万两白银的利润。
新的养猪场猪仔每月出栏数量还不多,生产肥皂要用的油脂还需要在各处屠户那里去收,才能勉强跟上产量。
因着买地盘和新建作坊,账面上没什么余钱,只能等这次带来的货物变现,再加上曲花间带来的现银,差不多能凑出个四十万两的样子。
四十万两,要买田地,还要买粮食,实在有些捉襟见肘。
想想当年五十两黄金都觉得自己发财了的样子,曲花间再次长叹。
好在这两年粮价回缩,据老吴所说,金陵城粮铺里的新米才十来文钱一斤,陈米八九文也能买到。
像曲花间这样要量甚巨的,价格还能便宜一些,这样算起来,买完粮食还能给他剩个十万两。
十万两够干什么呢?
在青岱县可以买二十座糖罐山,在金陵却只能买万亩良田,或者三四万亩荒地,且有价无市。
翌日曲花间便递了帖子拜访秦家父女,请他们帮忙留意买地的事。
曲花间当初救了秦蓝的一双儿女,后来两家又合伙做生意许久,听完曲花间的来意当即表示一定上心,不过两天便介绍了人过来。
来人是一个小家族的当家人,手里有一片果林,占地足足五千多亩,当初买下时便种了许多果树,但因为疏于管理,七八年过去果树还是没能带来收益,刚好最近急需用钱,便决定把这片果林卖掉。
曲花间提出要实地看看,那人作为卖家自是无有不应。
一路上,这人都在吹嘘自己的地有多好,“这片果林是我爹买下来的,当初可是花了两万两银子,又请人种了许多果树,要不是急用钱,我也舍不得卖,再有两年果树开始挂果,一年起码几千两进账呢!”
曲花间看他捏着八字须眼神飘忽的样子,没有尽信,而是问他打算卖多少银子。
八字胡闻言伸出两个手指,“两万两,少一个子儿都不卖。”
曲宝见这人狮子大开口,正要出言跟他理论,被曲花间拦下,轻笑道:“老板,你是不是看我年轻,以为我是哪家不谙世事的小少爷?”
八字胡内心确实这样认为,但嘴上当然不敢这样说,“哪里哪里,小公子一看便是年少有为,精明……。”
曲花间不想听他吹牛,继续说:“在下虽然是外地人,但金陵的地价也略微打听过,山地普遍在三两银子上下一亩,五千亩地也就是一万五的价格,老板却问我要两万两,可是把我当冤大头?”
“哪里哪里,小公子你多虑了。”见对方连地价都打听清楚了,八字胡有些尴尬地捋捋胡须,连忙打圆场,“先看地,别的不说,我那满山的果树总能值点钱吧。”
接下来二人不再搭话,马车晃晃悠悠往八字胡所指的方向驶去,莫约走了有半个多时辰,总算到了他口中所谓的种满果树的果林。
曲花间没用小林搀扶,自己跳下马车,只见一片荒坡上稀稀拉拉的长着野草,偶尔在草堆里看得见一根细弱的小树。
树叶子干干巴巴一看便缺乏营养,难以分辨出种类。
八字胡姓钱,曲花间有些无语的转头看他,“钱老板,这就是你说的再有两年便能挂果的五千亩果林?”
八字胡估计也很久没来看过自家的土地了,否则也不会脱口报出两万两的高价,此时他心中十分尴尬,但面上还维持着镇定,“嗨,这边缘地带疏于打理,坡上向阳处比这好多了。”
这般睁眼说瞎话的把戏是拿人当傻子玩,曲花间已经不想和他多说什么,转身欲走,却在眼神移开时晃过一片白色。
他定睛一看,只见地面裸露的地方布满一些大大小小的碎石,上面附着着一层结晶样的白霜,他走上前,弯腰捻起一些白霜,原本的结晶体轻轻一捻就变成了细腻的粉末,很像从前在旱厕墙壁上见过的硝石。
曲花间记得硝石的主要来源是硝石矿和人工制硝,天然硝石矿他也没见过,但印象中金陵一带应该是没有硝石矿的。
但这个世界虽然许多地名相同,地貌和河流分布也有很多不一样的地方,所以金陵出现硝石矿也不是不可能。
曲花间只是隐有猜测,面上还是不假辞色,“这分明是块盐碱地,根本种不出东西,却还想按果林的价格卖给我,钱老板看来不是诚心做生意的。”
说罢转身便要走,八字胡直呼冤枉,追上曲花间陪着笑,还连连说价格可以商量,自己是真心要卖这块地,家中等着这笔银子应急云云。
曲花间也没把话说死,只说自己再考虑考虑,三日后再给他答复。
等两人各自上了马车,曲花间才招来林茂,悄声说了刚才的见闻,让他避开人回去在那荒坡上找找,看看上面是不是真有硝石矿。
若没有就当白跑一趟,若有,那简直是瞌睡来了送枕头。
夏天时曲花间就在想硝石制冰的事,但一直没有付诸行动,若在这终年无雪的南方发现了硝石矿,那可是一笔横财。
他动作很快,曲花间刚到金陵城,才与八字胡分别不久,林茂便追上来了,他翻身上车,从怀中掏出几块灰白色的小石头,递给曲花间。
“属下在那荒坡四处看了,那上面没什么植物,坡顶上连野草都很稀少,还有许多下陷的坑洞,洞里全是这种石头,不知是不是东家说的硝石。”
“是不是硝石,试试便知道了。”曲花间将两块石头对撞了一下,又闻了闻,没看出个所以然来,只能先回家。
待一进家门,曲花间便让林茂找东西把石头敲碎,再碾压成细细的粉末,然后取来一小盆水,将石粉通通倒入水中。
一小盆水融进大量的石粉,很快便发生变化,析出一朵朵晶莹的冰花,没一会儿,整盆水就变成了冰水混合物,底部还沉淀着些许杂质,像一盆灰褐色的刨冰。
围观的曲宝和小林纷纷发出惊呼声,只有林茂略稳重些,但也惊讶得睁大了双眼,两圈眼白在黝黑的皮肤上格外显眼。
曲宝瞟了一眼林茂黑脸,仿佛一堆木炭里落了两颗珍珠,忍不住翻了个白眼,一巴掌拍在那厚实的肩膀上,小声呵斥,“稳重点,瞧你那没见过世面的样儿!”
林茂:……
曲花间伸手摸了摸那冻得不怎么结实的冰盆,碎冰凉凉的,遇到温热的手指很快化出一个浅浅的小坑,被冰水填平。
“少爷,这冰块可以吃吗?”曲宝不知从哪里弄来一支小调羹,舀起一小勺碎冰,就想往嘴里送,还好林茂眼疾手快的阻止了他。
“馋死你算了,这么多石头倒下去的,你没看见?”曲花间给了他一个脑瓜崩。
“我看全部融化了嘛,有些渣滓我避开不就好了,我还从来没在冬天以外的季节吃过冰呢。”
冬天太冷,也没人会吃冰。
“硝石是不能吃的,不过可以做出可以吃的冰。”
“太好了!少爷,咱们什么时候做可以吃的冰啊?”曲宝从不怀疑自家少爷的话,少爷说能做出可以吃的冰,那就一定能成。
曲花间屈起手指,将被冰弄的冰凉的指尖放进掌心暖着,“等把那块地买下再做,你要想吃口凉的,可以将水果或是葡萄酒用容器装起来放在上面冰镇啊。”
“对哦,还是少爷聪明,我这就去弄!”
曲宝乐颠颠的端着冰盆去厨房找东西冰镇了,曲花间摇摇头,转头吩咐林茂再等两日给那八字胡传信,先晾他一晾,才好砍价。
若是常人,曲花间向来喜欢双赢,大家都不吃亏,但八字胡屡次把他当冤大头,他也没必要心软。
第35章 杭州 粽子他甜咸都吃,豆腐脑甜咸糖醋……
八字胡被晾了两日, 内心就忐忑了两日。
这块地当初是他爹买的,刚拿到地契老人家就撒手人寰了,他是家里独子,从小被母亲溺爱着长大, 也不懂经营。
刚继承家产时他还有几分雄心壮志, 想干出一番事业来, 这些果树便是那时候让人种下的, 他满心想着种树嘛, 只要种进土里等它慢慢长大就能摘果子了, 生意也是,只要铺子开在那里,就会有源源不断的进账,于是很快又沉迷在秦淮河畔, 温柔乡中。
也是他运道好, 家底厚, 不管不顾的享乐这么多年, 他还是个小有家资的富家翁,红颜知己满金陵。
最近他又看上某个画舫上新选出的花魁,赎金足足要三万两, 而他只拿得出一万两银子来,这才把主意打在那块地上。
原本他算盘打得很好,那细皮嫩肉的买主一看就是金尊玉贵的小少爷,哪懂这田地买卖的行当, 想狠敲一笔,一次性把缺的两万两搞齐。
谁知人家不是好糊弄的,直接就把他晾在这了。
想到画舫里千娇百媚的花魁,那盈盈于睫的泪眼, 温声细语的安慰,八字胡心中似有几百只夜猫在抓挠,恨不得马上把人赎回家来狠狠疼爱一番。
想到这里,八字胡狠狠拔断了一根胡须,他心下一定,招来下人,“去,给那姓曲的传信,就说我忍痛割爱,一万两把那块地卖给他!”
——
这边曲花间收到传信,没再多说什么,直接痛快的赴约签了契书。
钱货两清,八字胡继续想办法筹钱,曲花间则带着地契去衙门更改了名字,又登记了免税。
有穆酒给的免税文书在,衙役办事十分利索,很快便拿到了新的地契。
有了地契,曲花间便着手开始准备采矿事宜。
现在这个时代还没发明出火药,硝石最多的用途也就是入药,所以开采硝石矿就跟采药人上山采药一样,不受管控。
但硝石制冰是曲花间接下来几年的重要收入来源,为了避免方法外泄,硝石矿还是不能放在明面上开采。
于是曲花间对外宣称要用这片地种植葡萄,让人用栅栏团团围起来,隔一段距离修建一间小屋作为帮工们的宿舍。
既方便采矿,也能防止外人进入打探到消息。
山坡周围的地没有中间盐碱化严重,围着种上一圈葡萄藤,外面基本看不出什么来,采矿工人除了新买来的奴隶,许多葡萄酒厂的工人也自告奋勇要来这边做工。
葡萄酒厂的工人也都是奴隶,自从被现在的主人买回来之后,他们虽然没能脱离奴籍,但已与普通百姓没什么区别了。
有单独的宿舍,可以和家人住在一起,每十日可以休息一天,还有工钱可以拿,甚至衣服都不需要自己买,因为每个季节主人都会拨款让管事采购衣服发下来,逢年过节还会有节礼发放。
并且主人也不准他们叫主人,而是跟管事和帮工们一样叫他东家,只要好好做工,不做背刺的事,东家和管事们对他们也都是和颜悦色,从不打骂。
在曲家做工的这些日子,他们找回了作为人的尊严。
因着葡萄酒的特殊性,每年只需要做工三四个月,其余时候都是调去其他厂里或者铺子帮忙,没有固定的岗位,工人心里难免缺乏安全感。
这一次听说有了可以长期做工的岗位,即便是在乡下,葡萄酒工人们还是踊跃积极,都要去乡下采矿。
曲花间想了想,冰块一年也就卖夏天几个月,这么多人冬春夏三个季节采矿,秋天继续做葡萄酒,刚刚好,于是大手一挥,留几个人看场地,剩下的葡萄酒工人全都迁了过去。
加上新买的奴隶,还有常征分出来驻守的十个护卫,一共有上百人。
这些人一到地方便有条不紊的开始分头行动,擅长做饭的搭了灶头开始煮大锅饭,硕大的铁锅里,焖着满满一锅杂粮饭,旁边还有个小一些的铁锅,一位妇人挥着大锅铲来回翻动,锅里炖着芋头烧鸡,香香糯糯的芋头块染上鸡块的香味,惹得忙着添火的小孩儿不住的咽口水。
汉子们则在会建房子的同伴带领下开始夯土建房,初冬时节已经有些冷意了,但众人额头上仍挂着汗水,干活十分卖力,有人听说今日的大锅饭有鸡肉,直起身子擦干汗水,悄悄将分泌旺盛的唾液咽下去,又埋头苦干起来。
其余妇人们也没闲着,纷纷抡起农具开始锄地。
现在种葡萄已经来不及了,只能先把地翻出来养一养,开春就可以找来葡萄枝条扦插下去。
南方气候温暖,葡萄很好种植,有个两三年,又可以给酒厂增加一波产量。
曲花间去盯了几日进度,发现原先老吴从工人里提拔起来的一个小管事将诸多事情都安排得很好,便给他涨了工钱,往后继续负责采矿事宜。
小管事姓魏,心思细腻,处事周道,虽然是奴籍,但眼神精明,还藏着几分野心。
曲花间不怕他有野心,只怕他没能力,激励道:“好好干,我虽然不能给所有人脱奴籍,但一两个人还是没问题的。”
魏管事闻言一喜,连连弯腰行礼,说着不知从哪里学来表忠心的话,“多谢东家赏识,小的魏二娃,为东家肝脑涂地,在所不辞!”
刚给人画了大饼的曲花间轻笑,“我一介商人,也没什么肝脑涂地的差事给你办,你只要安分守己,做好我交代的的事就行了。”
魏二娃自然又是一番连连保证。
硝石矿这边的工作紧锣密鼓的进行着,曲花间又继续寻摸买地的事,但一直没什么好消息。
秦蓝知道那姓钱的拿着盐碱地当果林卖后,颇有些不好意思,后面打听到有人卖地,都派人去核实过后才介绍给曲花间。
但一段时日过去,也只有一些小家族在卖地,三二十亩的,东一处西一处,连不成片,不方便管理,那样太耗费精力,不在曲花间考虑范围内。
曲花间还去官府问了问,也没能买到大片的土地,南方人口密集,几乎没什么荒地,随便走到哪个犄角旮旯,脚下的土地都是有主的。
又过去一个多月,已经是冬月下旬,南方无雪,但十分湿冷,是那种室内比室外还难熬的冷。
即便室内燃着炭盆,也不能脱下厚实的冬衣。
买地的事还是没什么进展,曲花间也不再纠结,筹备着去杭州走一趟。
之前便答应了顾惊蛰要去杭州游玩,曲花间也另有打算,金陵的陈米已经被收购得差不多了,但还是差二十多万石,若买今年的新米又要多一大笔开销,不如去杭州再看看。
听说八大家族生意遍布各行各业,说不定顾家就有存货。
金陵离杭州不远,行船两日便到,曲花间到杭州时,这边竟还下着沥沥小雨,呼吸间都是冰冷的湿意。
这样的天气让曲宝几个土生土长的北方人适应不能,曲宝给曲花间披上厚厚的狐皮披风,系上系带后赶紧缩回手哈气猛搓。
“太冷了少爷,这杭州的冷风像是要往骨头缝里钻似的,明明没下雪,为什么这么冷啊!”
曲花间闻言只是笑笑,没觉得有这么夸张,现代出行方便,天南地北一天就能抵达,他南北方都待过,也从不参与网络上的南北方大战。
北方的严寒他能习惯,南方的湿冷也能适应。
甚至粽子他甜咸都吃,豆腐脑甜咸糖醋麻辣也行。
顾惊蛰早接到了他要来杭州的消息,竟早早的就在码头等着接他,只见码头上一个裹着貂皮大氅的青年此时正冲他挥手,一张眉目清俊的脸上挂着盈盈笑意,一排牙齿露出来,雪白雪白的,呼喊间还从里面冒出一阵阵雾气。
船靠岸,水手刚把舷梯架上,顾惊蛰便噔噔噔踩着皮靴爬上船来了,“长安,你终于来杭州了,可让我等得好苦啊!”
曲花间对他的自来熟还有些不适应,但也笑着解释自己忙完金陵的事,又等着第一批货物生产出来便紧赶慢赶的来了。
顾惊蛰闻言满意的点点头,又问:“之前你不是说要置办田产庄子吗?可又着落了?”
提到这个曲花间就想叹气,“没呢,寻摸了一个多月,就买到一块山地种葡萄。”
“正好,我一回杭州就替你问了,我母亲那边的表舅的二大爷的亲家的侄子前些日子货船侧翻,把客人的货物全泡了水,急需十万两赔偿货款,现在正筹钱呢,他家有不少田庄,房子佃户都是现成的,你买下来明年就能收粮食。”
曲花间闻言眼前一亮,“此话当真?”
“咱们可是签了契书的长期伙伴,我还能诓你?”顾惊蛰大掌在曲花间肩膀上拍了怕,差点给曲花间拍得身子一歪。
“真是瞌睡来了送枕头,还请惊蛰兄代为引见一番,若此事能成,必有重谢!”
“客气什么,顺手的事儿,话说你这次带了多少货物过来?上次那些东西可让我小赚一笔,我祖父都夸我有出息了。”
“葡萄酒今年已经停产了,数量和上次的差不多,火锅底料一船,香皂肥皂各半船,另外我再私人送惊蛰兄十桶前年窖藏的葡萄酒,可够?”
这些货物数量是新旧两个作坊紧赶慢赶一个多月一半的产量,比之前两个月产量都多。
“好好好!好兄弟够义气!”
于是接下来曲花间便跟着莫名其妙多出来的好兄弟进了城,顾惊蛰为人十分体贴,不仅安排了接风宴,还准备了暂住的宅子。
曲花间提出给房租他也没推辞,只说这是自家产业,随便住,不必拘谨,缺什么只管让宅子里的下人去置办。
接风宴订在杭州城内最大的酒楼珍馐阁,偌大的雅间仅两个人坐,梨花木的八仙桌上摆着数道珍馐,山珍海味应有尽有,屏风后还有歌姬袅袅婉转的哼着小曲儿。
曲花间从没见识过如此奢靡的场面,还有些不习惯,“让惊蛰兄破费了。”
“有朋自远方来,不亦说乎,怎么能算破费呢?我只是想让长安领略一番我们江南特色罢了。”顾惊蛰无所谓的摆摆手——
作者有话说:pps
四川人表示,粽子是白粽蘸红糖的,豆腐脑是糖醋麻辣的,你们那里怎么吃?
第36章 聊斋 不是该烧些‘版权费’给他老人家……
上有天堂, 下有苏杭,古人诚不欺我,站在繁华的杭州城内,只见大街上商铺林立, 茶楼酒肆、钱庄布店的伙计们站在门口奋力揽客, 来自天南海北的各类商品应有尽有。
商铺外面, 隔出三五步距离, 还摆着长长一排的摊子, 这些摊子样式统一, 木质结构,头顶还盖着同色系的油布棚。
每个摊位大概有个两米长,各个摊子上的货物不一,摊主们有的正跟客人讨价还价, 有的正奋力吆喝着推销自己的货品。
和这些售卖商品的摊子相邻, 卖吃食的摊子集中在街尾, 有卖馄饨面条的, 包子馒头豆腐脑的,甚至还有胡辣汤蓟城烤鸭这样的中原特色美食。
今日杭州没下雨,天空中阴云散去, 浅金色的阳光懒洋洋的洒下来,出门逛街晒太阳的人很多,街上十分热闹。
曲宝早被各色小吃摊吸引了目光,曲花间放他自行去逛街, 林茂则去跟顾家的管事交接货物,于是同行的就只有小林、顾惊蛰和他的随行小厮。
顾惊蛰从小在杭州城长大,对城里好吃好玩的地方如数家珍,带曲花间去了不少地方。
路过勾栏瓦肆一条街时, 见曲花间目不斜视,一本正经,顾惊蛰猜测他年纪尚轻,脸皮薄,也没提请他进去喝酒,而是脚步一转去了隔壁街的戏园子。
江南地区流行昆曲,此时戏楼里正唱的是近年有名的曲目《桃花扇》,曲花间不懂戏曲,对戏词也不甚敏感,只觉得台上戏子们唱功精湛,嗓音空灵婉转,咿咿呀呀的调子也十分优美。
见周围的看客包括顾惊蛰在内,都是一副沉迷戏中的样子,曲花间悄悄摸鼻尖,有种山猪吃不来细糠还被拉上桌吃饭的感觉。
好在几人来时便已一曲过半,没多久便是谢幕时分。
只见看客们薅起的大把银子便往台上抛去,有人手边银子抛完了,竟取下腰间的玉佩,手上的扳指,不拘什么值钱物件,通通砸向自己喜爱的角色。
戏子们排成一排,被梆硬的打赏物件砸到也不吭声,扬着笑脸向看客们道谢,让人不得不佩服他们这份耐力。
连顾惊蛰都没忍住让小厮取来钱袋,将里头的现银倒出来打赏。
曲花间左看看又看看,最后不为所动,只将茶案上开得正好的梅花折下几枝来,也学着别人抛到台上,让自己显得合群一些。
没办法,北疆二十万张嘴嗷嗷待哺,每花一点钱都得精打细算,曲花间根本舍不得随意挥霍。
不由心中感叹,娱乐行业果然从古至今都是暴利行业,可惜他对此一窍不通,不然光是守着个戏班子,估计都够他半年的开销了。
从戏园子出来,两人也逛累了,顾惊蛰那个远亲要明天才得空,于是便各自分别。
“明日一早我来接你!”顾惊蛰从马车窗里探出头,咧着一排大白牙齿冲曲花间挥手,一双狐狸眼都因他的表情褪去了几分心机,看起来温和无害。
曲花间点点头,再次告别。
回到宅子里,曲花间便让小林取来纸笔,开始回忆从前看过的小说或者电影,试图写出一篇符合当下环境的戏本子。
想了想,最后曲花间决定写《聊斋志异》,这是他除了四大名著外唯一看过两遍的文言文小说,写起来并不怎么费劲,只是当年没能记住的晦涩字词需要自己润色一番,但也最够使用了。
《聊斋志异》}里面包含了大大小小几百个故事,曲花间耳熟能详的都有一二十个,足够用一阵子了。
他没有涉足戏曲行业的打算,但眼馋其中的暴利,刚好他又看过许多这个世界的人没见识过的精彩作品,何乐而不为呢?
很快,一篇《画皮》被默写下来,落款时曲花间没有厚着脸皮写自己的名字,而是把蒲松龄老师的别号‘柳泉居士’写了上去,暗忖是不是该烧些‘版权费’给他老人家。
这时曲宝也逛完回来了,小胖墩不知吃了多少小吃,打着饱嗝献上自己觉得最好吃的几样,请少爷也尝尝。
“正好,中午不用做饭了,这么多东西,我和小林他们一顿都吃不完。”曲花间笑着用竹签扎起一块蟹黄小饼,送入口中。
曲宝不好意思地笑笑,这些东西他可是一个人单吃了一份呢,虽然肚子撑得难受,但确实一点也没浪费。
将就曲宝买的小吃吃了午饭,曲花间躺在摇椅上小憩,让小林带着曲宝去上午那间戏园子,看能不能把新出的戏本子卖掉。
曲宝是黄昏时分回来的,只看他春风得意的表情便知道事情办得很顺利,“少爷,成了!小的跟那班主谈成了一笔大生意。”
曲宝甫一踏进门,便从怀里掏出一页纸,一边冲院里扎马步的林茂扬了扬下巴,投过去一个得意的眼神,一边给自家少爷汇报。
“班主看中了少爷您写的故事,非要见见您本人,我说这是我家少爷的友人所著,他人不在杭州,班主这才作罢。”曲宝说着,将手里的契书双手递给曲花间接着绘声绘色的说道。
“那班主不甚地道,开头压价到二十金,我转身就要走,他连忙留我,最后谈到五十金。”
“他还想买断少爷的所有故事,说是都按这个价格来,但是卖给他们就不能卖给别人了,我仔细一想啊,他出钱这么爽快,肯定有诈,就说不能一口价卖给他。”
“哦?你最近机灵了不少啊。”曲花间看着那张契书,满意的点点头。
契书上写着,曲花间每月提供一篇故事,独家供给清音戏园,而戏园则要负责编曲演出,所得的戏票与茶钱两家三七分账,曲花间三,戏园七。
三成的利润看起来很可观,毕竟服装道具各种成本都是戏园子出,曲花间只需要每月提供一篇故事就能轻轻松松把钱赚了。
但戏园子的收入大头可不是戏票和茶点,而是谢幕时看客们大把大把的彩头,这些只是九牛一毛。
不过曲花间也不贪心,彩头多少没个准数,若班主有心要隐瞒,只说戏不好,没收到多少打赏,可操作性太大了,现在这样就很好。
“不错,得力了!”
曲宝得了夸奖,尾巴差点翘到天上去,将手中装着金元宝的木匣递上,眼巴巴的看着自家少爷。
曲花间将匣子放在茶桌上,笑着给他一个脑瓜崩,“自己从我钱袋里取一百五十两银票,你一百,小林五十,算作这次的奖金。”
小林只是给曲宝带了路,谈生意时一句话没说,也得了五十两银子,他连忙表示自己没出力,不需要奖金,却被曲宝压着头,让他不必多说。
“少爷给你你就收着,想这么多做什么?平时伺候少爷尽心些,别跟个闷葫芦似的比什么都强。”
见状,小林不再推辞,面向地面的脸上,眸光微闪,在戏园子里半两银子都舍不得的人,对自家下人却大方得很。
他平时嘴笨不会说好话,也不能像曲宝那样帮少爷办事,少爷还时不时的给他发零用钱,每个月除了五两银子的工钱,还多给三两奖金。
要知道,一个月八两银子的工钱,比很多识文断字的账房先生或是铺子掌柜都高了。
——
翌日清晨,曲花间刚吃过早饭,顾惊蛰便到了,两人同乘一辆马车往他那位远亲家里去,远亲是杭州城四大世家李家的旁支当家人,宅子坐落在南城边上,离曲花间暂住的顾家别苑只有一炷香车程。
这位李姓表亲论起辈分来是顾惊蛰的表叔,前日便接到这位顾家嫡公子的拜帖,今日推了所有事务早早在家中候着。
顾家的马车刚停在李府门口,这位李老爷便迎了上来,热情洋溢的欲要伸手扶着顾惊蛰下车,“顾公子大驾光临,真是令寒舍蓬荜生辉呀!哈哈哈!”
顾惊蛰倒是自来熟,虽然没怎么和这位远亲走动过,嘴上却是一口一个表叔喊着,“李表叔客气了,都是亲戚,不必如此客气。”
李老爷闻言连连应是,不过嘴上仍是客客气气的,他可没那么大的脸面,能以这位顾家主支嫡系公子的长辈自居。
只是世家之前常用联姻来巩固关系,杭州城里有名有姓的世家子弟,真要捋起来,几乎个个都有些亲戚关系,但货有好坏高低,人分三六九等,除非是直系姻亲,否则主支的人就是比他们这些旁系高贵。
“李表叔,这位便是我说的曲长安了,他想在杭州置办些田产庄子,听说您最近有意出手,特让我引荐一番。”顾惊蛰侧开身子,露出落后一步的曲花间来。
李老爷暗暗打量着这位小年轻,眼底闪过一丝惊艳,“好俊俏的小公子,不知小公子是哪里人士啊,杭州城里似乎没有姓曲的大户人家。”
“李老爷过誉了,晚辈是冀州人士,一届小商人罢了,不是什么大户人家的公子。”
李老爷表示不信,“谦虚了不是?,小公子器宇轩昂,一看便如顾公子一般年轻有为,岂是寻常小商小户能养出来的?”
何况如顾惊蛰一般的一流世家的公子少爷们,谁不是眼高于顶,怎么可能据尊降贵去结交小商小户家的孩子?
“长安确实谦虚,李表叔可知最近风靡江南的葡萄酒和香皂,皆是长安家的产业。”
李老爷闻言,表现得大为惊叹,接着又是一番恭维,言罢又急急忙忙将二人请进府去。
买卖田地的事谈得非常顺利,有顾惊蛰的引荐,李老爷也有意交好,很快曲花间便以十万两白银的价格买下李老爷家位于临江县城边上的三座田庄。
三座田产大小不一,加起来足足有一万一千亩地,比市价还便宜些许。
听说曲花间还想再买大量陈米,李老爷还表示自己夫人娘家便是做粮食生意的,差人帮忙问了问。
那边很快回话说可以调到十万石的陈米,还问曲花间需要多少,若是不够,可以再问同行借调。
曲花间报上所需数量,连顾惊蛰都为之一惊,但他聪明的没有追问他要买这么多粮食做什么,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秘密,若是过于深究必会引来对方的不满。
第37章 减租 不听人把话说完可是个坏习惯。……
田庄买到手, 曲花间依旧去衙门登记免税,拿到了新的地契。
这次买的是发展成熟的田庄,各个庄子的佃农也都一并跟着记到他名下,不用现找人种地, 只是庄子上的管事都是李老爷家的下人, 田庄被卖, 管事也就收拾东西回了李府。
曲花间在杭州也没有可用的人手, 只得先去庄子上见过佃农们再说。
马车晃晃悠悠行驶在乡间小道上, 引来许多探究的视线, 佃农们早先便被通知了田庄易主的消息,纷纷猜测这是不是就是新东家的马车,有人心中忐忑,不知新东家是什么样的人, 会不会涨租, 或是直接不让他们继续佃租了。
若是不能继续佃租, 那他们可怎么活?
曲花间先去了最大的一个田庄, 这个庄子占地近五千亩,佃户足足有上百户,人口六七百人, 佃农们居住的茅草屋聚落在一处,形成一个不算小的村落。
因着现在庄子里没有管事的,曲花间便让曲宝叫来村长,让他将各家的当家人一一叫来, 村长不敢耽搁,叫上自家儿孙,分头去通知村民了。
等人的间隙,曲花间坐在红木靠椅上, 翻看着小林从庄子书房里找来的账本。
粗略翻了翻,曲花间心里一惊,这里的佃租竟然高达八成!
冀州的庄子佃租普遍是五成,曲家收得低一些,才四成,就是这样,佃农辛苦劳作一年只是堪堪够糊口而已。
不过南方粮食产量高,还能一年两熟,高一些无可厚非,只是没想到高这么多。
一亩地两季能收六七石粮食,佃农只能自留一石多,这里头还包含了下一季的粮种,也就是说一个人至少要种三亩田才能勉强裹腹。
若是家里有老人孩子的,或是想卖点粮食换钱买油盐等生活必须品的,平均一个壮劳力要种个七八亩田地。
表面看起来,杭州佃农还比冀州佃农种的亩数要少,但是种两季水稻相当于一年要耕作两轮,劳动量也是翻倍。
冬日正是农闲时刻,很快佃户们便聚拢而来。
上百人聚集在一起,连呼吸声都显得嘈杂,但此时他们却十分安静,许多人面露纠结紧张之色,有人直勾勾的盯着高台上的新东家。
尽管曲花间长得白皙俊俏,看起来也面嫩,但没人敢小瞧这位新东家,毕竟地主们不用种地,个个都白净,但心肠却大多数是黑的。
村长粗略点了点人数,这才佝偻着腰拱手向曲花间汇报,“东家,大部分都在这儿了,没来的都是家中有事出门了的,东家有何吩咐小的届时会一一转告给他们。”
曲花间点点头,开口道,“诸位应当也知道了,李老爷已经将这个庄子卖给了我,看看诸位有没有更好的去处,若没有,可以继续和我续约。”
佃农们在这片土地上耕种数年,有些甚至在这里繁衍几代了,自然不会轻易离去,纷纷都摇头表示要继续佃租。
“如此,我们便来说一说租子的事……”
曲花间话未说完,便有性子急的佃户忍不住小声问,“还要涨租吗?再涨真的活不下去了。”
在鸦雀无声的人群里,这道声音十分突兀,惹得人群一下子炸开了锅,有人面露绝望,有人神色麻木。
涨租,日子过不下去,只能等死,不租,无处可去,还是只能饿着肚子等死,横竖都没有好日子过。
曲花间无奈,撇了村长一眼,示意他安抚人群,村长还算镇定,很快便呵斥着人们安静下来。
“我何时说要涨租了,不听人把话说完可是个坏习惯。”
少年纤细的手撑着下巴,面带无奈,温声道。
“我是想说,八成租子太高,给你们减去两成,只收六成,但你们自留的粮食若有多余的,必须优先卖给我,我会按照每年市场价格收购。”
一语惊出千层浪,这下子村长的呵斥都不管用了,佃户们神色激动,互相讨论着这话的真假,有胆子大的,竟然直接问曲花间说的是真的吗,得到肯定的答案,这才发出喜极而泣的惊呼。
人们惊讶过后,又反应过来,纷纷跪下冲曲花间磕头道谢。
曲花间最不习惯别人冲他下跪,正想让村长发挥作用让他们不许再跪,却见村长磕头磕得最起劲,脑门儿都磕青了。
于是曲宝出马,拿出平日管理下人的气势,扯起胖墩独有的浑厚大嗓门,大喝一声:“都站起来,再跪的加租!”
当然后一句是玩笑话,但还是让人‘唰’地一声站起来,比跪下去还快半分。
宣布完佃租事宜,曲花间又交代了村长,让他暂时管理村子里的事务,等待新的管事来接手。
村长自是无有不应,处理村里的大事小情本就是他的职责,至于种地的事,佃农们都是种庄稼的老把式了,什么时候育种,什么时候插秧,根本不需要人盯着,便是上一任管事,也只是在夏收和秋收时来负责收租而已。
而且现在还是冬日,地里也没什么事。
这个庄子交代完毕,曲花间又跑了另外两个庄子,这两个庄子规模差不多,都在三千亩左右,佃户都是五六十户,人口也相当。
三个庄子并没有挨在一起,路上耽搁了些时间,曲花间还在其中一个庄子上歇了一晚,好在小林做事妥帖,提前携带了寝具和洗漱用品,否则曲花间宁愿连夜回城也不愿睡别人睡过的床单。
第二日刚回杭州城,便收到了穆酒的信,送信的亲兵辗转几地,才将信送到曲花间手上,此时被小林带着去休息了。
曲花间南下之前就跟穆酒说通信不便,暂时不用写信了,没想到他还是送来了信,以为是有什么急事,还没走到书房,便迫不及待的拆开信封。
映入眼帘的,是银钩铁画的字迹,分外熟悉,开头也是穆酒惯用的开场白,曲花间粗略扫完整封信,很好,没什么急事。
就是汇报一下今年有了足够的粮食,暖和的冬衣,边军将士们的日子好过了不少,大家都念着曲花间的好,所以托穆酒写信向他道谢。
另外问问他什么时候去幽州,他已经向知州打听了好几处适合耕种的地方,知府很乐意给他们行方便,表示只需要很低廉的价格便可以把地划到他名下,但种地的人手需要他自己想办法。
曲花间:……
穆酒还表示,年底按照惯例需要给朝廷送公文,一方面是汇报这一年边关的情况,另一方面则催要军饷,于是他便安排亲兵顺便给他送了这封信。
言下之意是他并没有丧心病狂到让亲兵穿越冰天雪地替他送一封无关紧要的信。
此时正值深冬,幽州已经是千里冰封,万里雪飘,穆酒还让他不必急着回信,有什么事等开春了见面说也是一样的。
曲花间读完信,十分无奈,不知为什么,穆酒现在表现出来的性格和初见时反差极大。
虽说不必回信,曲花间还是取来信纸,像闲聊一般,絮絮叨叨写了许多,比如这次南下的见闻,比如发现了硝石矿的事,还有杭州佃农们高额佃租的事,还说自己交了个姓顾的友人,此人性格大方,交往间进退有度,是个可以长期合作的生意伙伴云云。
这封回信是开春后亲兵先行一步送到穆酒手中的,穆酒看到这封信后面无表情地拎着亲兵打听了半天,这个姓顾的到底是何许人士,长相如何,性格如何,两人交情如何。
连顾惊蛰面都没见过的亲兵一头雾水,只眼睁睁的看着自家将军的脸越来越冷,空气中的温度也仿佛刺骨了许多。
当然这是后话,暂且不提。
再说曲花间这边。
李老爷的亲家不愧是杭州有名的粮商,不到十日便凑齐了曲花间所需的粮食。
正好李老爷便是做货船租赁的,两厢一合计,曲花间便租了李老爷家的船将粮食先行一步运往冀州,暂且卸在曲家码头附近的仓库中。
而曲花间这些日子便一直窝在宅子里默写《聊斋志异》,足足写了二十多篇,足够供给清音戏园两年的量了。
这日,是清音戏园新戏开锣的日子,曲花间得了几张戏票,便带着曲宝林茂等人,又邀请了顾惊蛰一起去听戏。
顾惊蛰与曲花间会和时还有几分惊艳,“长安你不是不爱听戏吗?上次咱们去看戏你一直在走神。”
那次顾惊蛰分明看戏看得投入,没想到竟还分心注意到他在走神,可见其心细如发。
得知这次新戏的戏本子是曲花间提供的后,顾惊蛰惊为天人,直呼曲花间是个全才!
曲花间急忙解释,“这故事不是我所创,不过是拾人牙慧罢了,可不敢没脸没皮的往脸上贴金。”
于是顾惊蛰又请曲花间引见这位柳泉居士,他是个戏迷,向来十分向往这些能写出精彩戏本子的文士。
“惊蛰兄还没听过戏呢,怎么就知道戏本子精彩了。”曲花间玩笑道。
“长安有所不知,这清音戏园是我亲表兄的产业,新戏开锣之前便邀我试听过了,这故事简直是精彩绝伦。”
说着又痛骂那两度背叛妻子的王生分明不是个东西,竟还得了复活的机会,直言可否请那位柳泉居士直接把王生写死。
曲花间闻言笑笑,“我与惊蛰兄所见略同,但柳泉居士已不在这个世界了,私自篡改他人的作品非君子所为,而且你信不信,这个结局更符合看客口味。”
顾惊蛰闻言,也只能惋惜的点头,“可惜了,如此才子,竟英年早逝。”
曲花间失笑,“惊蛰兄误会了,他老人家可是活到七十五岁才寿终正寝的。”
第38章 生辰 带着雪松味的香球。
清音戏园的口碑一直很好, 平时里便经常满座,今日新戏开锣,更是人头攒动,门庭若市。
大堂里临时加了许多桌椅板凳, 却仍是座无虚席, 还有许多看客宁愿买站票也要挤进来的, 还好班主特意给曲花间留了一间包厢, 不然大堂根本没有他们几人落脚的地儿。
甚至上楼时, 才看见连接二楼的楼梯上也排排挤满了人, 曲花间等人几乎是擦着这些看客们的肩背挤上楼去的。
《画皮》原文不算长,但用戏曲的方式演绎出来还是得不少时间,整部戏被分成了三话,每十日更新一话, 刚好一个月推出一部新戏。
曲花间等人进入包厢没多久, 戏园便停止售票, 开场锣鼓一敲, 台上正式开演。
第一部讲的是主人公王生与现任妻子夫妻恩爱琴瑟和鸣,但却意外与一貌美女子邂逅,将其金屋藏娇的故事。
貌美女子身世凄惨, 性格温柔,与王生已故的第一任妻子相貌相似,于是便起了恻隐之心,将其收留, 女子则感念其恩以身相许。
王生与女子坠入爱河,千般呵护,万般宠爱,而温柔端庄的正房妻子却被蒙在鼓里, 还以为丈夫在外面忙正事,每日辛苦操持家务,甚至亲手为王生洗手作羹汤。
王生贪恋美色,满心以为自己艳福不浅,却不知女子其实是披着一张美人皮的恶鬼,长相可怖,以食人心魄修炼己身。
第一话定格在美人月夜坐在镜子前,撕下了披在脸上的人皮,露出原本狰狞可怖的面容上。
戏子们的道具做得很逼真,将撕人皮的动作借用镜子的遮挡呈现出来,看得台下看客一阵阵惊呼。
接着便是谢幕,各色彩头如雨般挥洒而下,有的银锭沉甸甸地砸在戏子们的身上,发出沉闷的撞击声,打得生疼,但他们仍然维持着灿烂的笑容,这是梨园行的规矩,也是对台下看客的尊敬。
曲花间依旧只是取下花瓶里的花枝抛下去,顾惊蛰这次也没准备打赏的彩头,学着他摘了花抛过去。
他这个人就是这样,若有心与人结交,总是贴心周到得从不会让人感到不自在。
满座的喝彩声和如雨的彩头章示着这部戏有多么受欢迎,曲花间满意的看了看楼下人头攒动的看客,这些人的戏票和茶钱可有他的一份。
两人看完戏,出了戏楼,顾惊蛰邀曲花间去游西湖,“你来杭州这么久,还没去过西湖吧,虽说现在冬日景致不如夏天好,但也是值得一游的。”
确实,来了杭州怎么能不游西湖呢,曲花间点头答应,但是改约明天,因为下午还有事。
之前在牙行下了单子,让他们帮忙找几个会管理田庄的人才,这两日才有了消息,约在下午见人。
顾惊蛰仿佛随时都有空似的,闻言点点头,“那咱们去珍馐阁吃饭,上次他们准备的鱼品相不好,我便没让他们做西湖醋鱼,这次你可一定要尝尝!”
曲花间:……
杭州人为什么这么热衷于推销西湖醋鱼啊?
结果等曲花间尝到顾惊蛰极力推销的西湖醋鱼时,才知道刻板印象要不得,以前觉得西湖醋鱼难吃,分明不是菜的问题,而是厨子的问题。
珍馐阁是杭州最好的酒楼,厨子手艺自然也是一流顶尖的,做出来的鱼鲜嫩酸甜,肉质细腻,还带着股淡淡的蟹味。
想起前世有位杭州友人极力推荐带他去吃的西湖醋鱼,和这个比起来,感觉根本不是同一个菜系。
“是吧?我就说很好吃吧,我家里人都不爱吃这道菜,他们根本不懂这道菜的美味。”顾惊蛰见曲花间连夹了几筷子鱼,兴奋不已。
——
午后,牙人带着选好的人上门了,一共五个人,年纪多在四十上下,其中有两个是奴籍,一个从前的主家是一地官员,官员落马,财产充公,奴隶也不例外,另外一个则是一商户家中的管家,商户家道中落,资产全部抵了债,是被债主卖到牙行的。
其余三人都是杭州城里的普通百姓,有做过铺子掌柜的,也有给人家管理过田庄的。
曲花间见了人,简单问了话,最后选定了两个奴籍的和那个替人管理过田庄的。
三人分别叫甘大通、石文、苏何,俱都识文断字。
曲花间让年岁最长的甘大通管理最大的庄子,石文和苏何管理两个小庄子,三人皆应是,领了差事便直接去庄子上报道了。
庄子的地契捏在自己手里,曲花间也不怕他们搞什么小动作,这里离金陵不算远,到时候让老吴偶尔过来盯一盯就行。
何况甘大通和石文的身契在他手上,苏何虽然只签了用工契书,但家在本地,父母儿女俱全,想必也不敢做什么坏事。
翌日,曲花间应约同顾惊蛰游西湖。
天公作美,覆盖穹顶的阴云散去了些,薄薄的阳光透过缝隙洒落下来。
沿着小路向湖边走去,湖面随着微风向南掀起碧绿色的涟漪,在阳光的照耀下缀着点点金光,仿佛一块翡翠上撒落了些许碎金粉,闪闪发光。
此番美景,正应了那句‘若把西湖比西子,淡妆浓抹总相宜’。
湖面上有许多装饰华美的画舫,但顾惊蛰却带着曲花间踏上一叶扁扁的小舟。
“坐画舫有什么意思,游西湖就得坐小船!”顾惊蛰如是说。
小舟除了撑船的船夫,只能坐下两位客人,顾惊蛰和曲花间同乘一舟,曲宝则和顾惊蛰的小厮如墨一船。
两只小舟隔着不小的一段距离,曲花间都能听到曲宝兴奋的呼声。
顾惊蛰笑道,“长安对你的小厮甚是宠爱,走出去恐怕没人相信他是你家的下人。”
这话并没有挑拨离间的意思,而是真心实意的调侃,曲花间也唇角微扬,“曲宝和我一同长大,他虽然比我大一岁,我却是把他当弟弟看的,虽说性子骄纵了些,但识大体,办事也是极为妥帖的。”
准确的说,曲宝是和原主一起长大的,但朝夕相处近三年,是人都会有感情的。
顾惊蛰也是随口一提,并没有多言,两人的注意力很快便被眼前的风景所吸引,船上有张小小的案几,两人各自都带了些吃食,此时摆在案几上,美酒佳肴配如画风景,简直是难得的享受。
西湖真的有种别样的魅力,曲花间游玩了整整一天,还有些流连忘返,回到顾家别院,便迫不及待的将今天的见闻写下来,放进要寄给穆酒的信里,浑然不知某人看到他又和姓顾的相携出游,心里冒了多少酸水。
——
杭州的事告一段落,曲花间便辞别顾惊蛰回了金陵。
抵达金陵时已经是腊月初七,第二天便是腊八节,俗话说过了腊八就是年,而曲花间的生辰正好也是这一天。
前世他的生日也是腊八,但除了已故的爷爷奶奶,没人记得,而如今他的生辰对底下人们来说却是个重要的日子。
即便曲花间不喜铺张,但腊八节熬上一锅腊八粥,弄个火锅暖暖身子还是很有必要的。
这一日天不亮,曲宝便早早起床开始准备了,他先是嘱咐厨娘提前将腊八粥所需的材料泡上,又去附近的菜市场挑选了许多曲花间爱吃的食材,匆匆赶回宅子里准备长寿面。
曲宝煮面的手艺还行,打底的鸡汤被他熬得黄金干色,香气扑鼻,就是擀面技术一般,尝试了好久都没擀出一整根不断的面条,最后还是厨娘帮的忙。
等热气腾腾的长寿面煮好,曲花间也差不多洗漱好了,曲宝将面条端到他面前,扬着笑脸,“少爷生辰快乐!愿您年年有今日,岁岁有今朝!”
曲花间惊喜的接过面碗,因为要做出一整根不断,面条分量不多,他夹起面条一头,细细将一整根面不间断的吃进嘴里,耳边是曲宝不知从哪里学来的古代版生辰快乐歌。
连平日里沉默寡言的小林,都提前背了祝词,等曲宝唱完歌后才不疾不徐的说出来。
曲花间就这样在祝福声中度过了他在这个世界上的十七岁生日。
吃完长寿面,曲宝和小林都送了自己准备的生辰礼物,不是什么贵重东西,但胜在心意,曲宝送的是一个雪白的狐皮围脖,摸起来柔软舒适,十分暖和。
小林送的则是一根淡藕色的发带,上面有浅浅的莲花暗纹,在光线下折射出不一样的光泽,很是漂亮。
两件礼物曲花间都很喜欢,当即便让曲宝给自己戴上。
正在此时,林茂和老吴也进来了,两人也是来祝贺曲花间生辰的,同行的还有之前替穆酒送信的亲兵。
林茂和老吴说完祝词也送上了礼物,亲兵则是奉上一只木匣,言道这是自家将军让他在腊月初八这日拿给曲花间的,想必也是生辰礼物。
曲花间让小林将其他人的礼物收起来,单独接过那只木匣打开,里面是一只做工精致的木质镂空香球,上面还用天青色的绳结缀着几颗雕刻成莲花形状的白玉菩提珠,很是好看。
曲花间取出香球,里面并没有放置香丸,却能闻到淡淡的木质香味,像穆酒身上常年自带的凌冽雪松味,大约是制作这个香球时染上的。
曲花间将香球挂在腰间,香球最下方竟还挂着一只银质小铃,走起来来清脆作响,甚是悦耳。
“买些香料制成香丸,装在这香球里。”曲花间平日没有佩香的习惯,此时却如此吩咐曲宝。
想了想,又道,“过几日再说吧。”
上面的雪松味还没散去,被其他味道掩盖就不好闻了。
收到合心意的生辰礼,曲花间一整日都心情很好,情不自禁的哼着不成调的曲子。
中午曲宝还让厨娘准备了许多他爱吃的菜和腊八粥,此时也不分什么主仆上下,几个人同桌而坐,畅快的吃了一顿生辰宴——
作者有话说:明天更新会晚一点,这两天回老家收稻谷,浑身都疼,手指都疼。
第39章 荷包 偷看小黄书的曲花间。
过完腊八节, 年味儿便渐渐重了起来,家家户户都挂上了红灯笼,妇人们洗洗涮涮,将屋里屋外打扫得干干净净。
过年是周朝百姓最重大的节日, 有着辞旧迎新, 祈福辟邪等各种意义, 各处街道集市上热闹非凡, 多是置办年货或是亲友间相约聚会的人。
这段日子曲家的铺子也都生意火爆, 短短半个月, 流水是平时的几倍。
生意好了自然免不了忙乱,老吴一时间忙得分身乏术,于是曲花间曲宝等人全员上阵,帮着处理生意上的事, 而林茂则领了给工人们置办年礼的差事。
好不容易忙完这阵, 已经是腊月二十四了, 小年一过, 人们该置办年货的也置办好了,该宴请的也宴请完毕,基本没什么人再出门消费。
曲花间也大手一挥, 给所有人发了年终奖和节礼,然后放了假,从二十五到来年初八开张,近半个月的假期, 换来伙计和工人们的集体欢呼雀跃。
腊月二十五,秦家送来年礼和请帖,邀请曲花间去秦家过年,被曲花间回帖婉言拒绝了, 人家也只是看曲花间独自一人在金陵,客套邀请要一番,他还不至于真跑去叨扰人家一家人团圆。
秦家送来的年礼很丰厚,茶酒丝绸应有尽有,除了这些常见的消耗品,还有一些细腻精巧的苏绣绣片。
秦家本就是从苏州迁过来的,家中也经营这绣坊,逢时过节总会拿出一些送给亲朋好友,曲花间挑了挑,选了一块芦苇翠鸟图绣片,一本正经的塞进怀中,这才让其余人也跟着挑一挑各自喜欢的样式。
晚上,外间守夜小榻上传来小林绵长的呼吸声,曲花间悄悄点了灯,从枕头底下摸出那张手帕和小小的一卷丝线。
借着昏暗的灯光,绸面上两只栩栩如生的翠鸟现出身形,它们似乎正在水中交颈嬉戏,颇有几分缠绵之意。
曲花间沿着图案剪出一个圆形,用不怎么熟练的针线活儿将布料缓慢地缝制成一个小小的荷包。
“嘶……”
绣花针扎进白里透红的指尖,曲花间吃痛,将指尖含在口中,声音惊醒了外间的小林。
“少爷,怎么了?可是要起夜?”小林询问的声音传来,曲花间连忙将手里才缝制了一点点的布料往被子里一塞。
“没事,我看会儿书,你睡吧,不必管我。”
接下来的几日,小林惊奇的发现,自家少爷总是半夜里偷偷点灯看书,但他却从来没见过那本书。
似是想到了什么,小林有些不好意思,少爷也是十七岁了,换作其他父母长辈健在的人家,早被安排了知事的丫鬟学习房中之事了,哪用这样半夜偷偷摸摸的‘看书’啊。
想到这里,小林对自家少爷又多了几分怜惜。
全然不知自己已经被误会成半夜偷看小黄书的曲花间,足足花了四个晚上,才缝制出一个针脚略微粗糙的荷包。
曲花间看着那粗糙的针脚,有些懊恼,穆酒每次送的礼物都是他亲手制作而成,且都十分精致,怎么到他手上,想做个荷包都这么困难?
手残党的烦恼没人知道,曲花间将荷包收起来,想着还是重新买一件拿得出手的礼物算了。
很快便到了年三十,年夜饭是曲花间和厨娘一起准备的火锅,铜制的鸳鸯锅里一半红一半白,散发着两种截然不同的浓郁香味。
宅子里的厨娘和门房是两口子,厨娘一早就开始备菜,等做完主家的年夜饭后,又给自己两口子做了饭,端去和丈夫一块儿吃了。
饭桌上,曲花间照例说了些今年大家辛苦了,明年好好干之类勉励的话,便开始动筷子。
气氛一如既往的和谐,替穆酒送信的亲兵也在,他嗦了一大口鸭肠,差点热泪盈眶,太香了,太美味了!
亲兵经常替穆酒给曲花间送信送礼物,心思也细腻,是少有的知道自家将军对曲花间心思的人,此时忍不住想,将军没吃到曲东家亲手做的美味真是太可惜了。
转念又一想,若是将军能追到曲东家,那经常能吃到这份美味的将军也太令人嫉妒了!
对比起来,军营里少油少盐的大锅饭简直就是猪食。
可惜他年一过完便要启程回幽州继续吃猪食了,怀揣着曲东家给自家将军的信和礼物,幽幽的叹了口气。
亲兵走了没两天,曲花间也要回冀州了,这次南下除了在杭州买到万亩良田,每年能有几万石粮食的收成,还找到了硝石矿。
曲花间已经让老吴着手开始筹备制冰厂和铺子,等天一热,便可以开始制冰卖冰,还可以卖冰饮。
留下许多制作冰饮和小吃的方子后,曲花间还给顾惊蛰去了信,邀请他合伙做卖冰的生意。
曲花间这边负责提供冰,顾惊蛰则参与经营,然后按例分成。
在南方卖冰并非是独一份的生意,有些大商人会从北方运来冬日储存的冰,高价卖给那些有钱人。
但曲花间的冰绝对是成本最低,利润最大的。
而且他预计的售价也不会太高,这样难免会得罪其他冰商,惹来有心之人的针对或是觊觎,所以和背景深厚的顾惊蛰合作是个很好的办法。
顾惊蛰也很明白这一点,欣然同意,回信表示自己手里还有许多生意,实在腾不开手再经营冰铺,让曲花间自己经营,他出一笔银子算是入股,顾家只拿三成利润的分红。
此举正中曲花间下怀,既有了顾家的名头,能避免许多麻烦,经营权也还在自己手中,不受他人钳制。
曲花间领情,投桃报李写了个制作果酒的方子送给顾惊蛰。
顾惊蛰不仅是个戏迷,也是个爱酒人士,一直对葡萄酒赞不绝口,曲花间送的果酒方子也算是投其所好。
——
一个月后,船靠岸,曲花间又一次踏上了自家的土地。
“终于到家了!”天气还很冷,曲宝给自家少爷披上一件狐皮披风,伸了个大大的懒腰。
在船上呆了好些天,胳膊腿儿都僵硬了许多。
刚一到家,曲福便让人准备了饭食和热水,曲花间吃过饭洗了澡,然后狠狠的睡了一觉,直到第二日上午才起。
歇了两天,曲花间又开始忙碌起来。
之前穆酒来信,说是幽州知府愿意行方便卖给他们荒地,但种地的人手需要曲花间自己想办法。
幽州人口本来就不多,又因地处边境,常年受鞑靼骚扰侵袭,一来就烧杀抢掠,导致人越来越少。
曲花间想要迁一些佃户过去,但目前庄子上的佃户也刚好只够种自家田地的,甚至后面买的地都是让穆酒送来的战俘去种植的,是以只能想其他办法。
于是这段日子佃户们之间便起了这样一段流言,说是那个佃租比其他地主老爷都收得低的曲东家又要招人了。
要招佃户去幽州种地,粮食收成之前按人头发粮食,一个壮劳力一天能领二斤杂粮呢!而且收成之后头两年也不用交佃租,各家各户多出来的粮食还可以直接卖给曲东家,按市场价格收。
曲花间这几年招了许多帮工种地,这些人不是佃农,只领工钱,还包吃住,因着从来不拖欠工钱,平时待遇也很好,累积了不少好名声,消息刚传出去两三天,便有人拖家带口的找上门来。
这些人大多是从前给曲家做过帮工的人,能在农忙时期出来做工的,除了家里劳力多田地种得过来,想挣点钱补贴家用的,就是因为各种原因家里已经没有地,或者地不够种的。
最先来投奔的就是后者,没有田地的农民如同无根的浮萍,与其四处帮工挣点铜板买粮度日,还不如去做佃户,至少曲东家为人厚道,还承诺免租两年,即便两年后开始收租,也比别家收得低。
万事开头难,曲花间接收了第一批来投奔的人,双方约定好出发的日子,后续陆陆续续又来了许多别人家的佃户。
佃户争相出走,惹来许多地主的不满,但却拿曲花间没办法,因为他背后有人,连县太爷都不想惹他。
起初有人告到了县太爷苟聪那里去,却被直接呵斥了回来,言语间尽是维护。
这倒是地主们误会苟聪了,他哪里是维护曲花间,分明是顾忌着他背后的穆酒。
明的不行,地主们打算来暗的,他们先是许下免租或是减租的诱惑,想先把佃户留下再说,但佃户们早就看清了他们的真面目,没人相信这种鬼话。
利诱没用,就开始威逼,曲花间接连接到几道消息,有要投奔他的佃户临时变卦,说不去了,派人一打听,结果是原来的主家非说他们过往的佃租没交齐,让他们要么补齐佃租,要么留下继续当牛做马。
佃户一脸绝望,明明他们每年的佃租交的只有多没有少,如今却被无中生有,分明是不让他们好过啊!
解铃还需系铃人,曲花间也知道此举颇为得罪人,于是他下帖子将这些作妖的地主们请到家里,吃了顿饭,喝了一下午茶,便让他们心甘情愿的放人了。
曲宝这天去安抚佃户们了,没跟在曲花间身边接待地主们,回来后惊奇的问他:“少爷,你做了什么?他们怎么回去就不再为难那些佃户了?”
曲花间笑了笑,抿了口花茶,“只许他们威逼利诱?,我不过是有样学样罢了。”
先是问地主们是不是真要得罪他背后的人,又抛出自家庄子上能让庄稼增产的农家肥沤制法。
之前曲花间画出的曲辕犁和水车图纸并未藏私,,这几年已经在青岱县推广开来,有了这些改良农具,一个人能侍弄的田地宽了不少,跑一些佃农本就无关痛痒。
地主们也都知道这些东西的出处,原本就欠着他的人情,如今只是私心作祟,不满曲花间轻而易举的带走他们的佃农,这才搞出这些事。
现在曲花间愿意分享出粮食增产的法子,这些人自然不会得了便宜还卖乖。
更何况,他们都以为曲花间和县太爷关系匪浅,也不敢得罪很了——
作者有话说:抱一丝宝宝们,今天来晚了,比心心[比心]
第40章 试探 好冷啊,我可以靠进来点吗?……
初春, 四处冰雪消融,空气中还残留着凌冽的寒意,但大地万物已经迫不及待地复苏,野草生命力最是顽强, 已经争相钻出地面, 享受着不属于它的冷空气。
曲花间这一次北上没去边城, 而是直接去了幽州城, 同行而来的, 还有许多佃户, 足足两三千人,队伍拉得老长,犹如一支迁徙的大型族群。
佃户们背着大包小裹,拖家带口的跟着大部队前行, 仍旧冷冽的春风打在脸上, 割得皮肉生疼, 但没有人吭声。
庄户人最是吃苦耐劳, 这点冷风比起数九寒冬时为了省粮省柴火,一家人蜷缩在漏风的破屋子里抱团取暖,却怎么也暖不起来时相比, 简直是凤毛麟角。
快要到达幽州城时,曲花间先行一步,去衙门里买地,负责这方面的小吏似乎得了指示, 并没有为难人,很快就给曲花间划了一大片空地,还取出舆图给他指了路。
这是一片位于幽州和边城中间的平原,有大河的支流流流过, 在地势低矮处形成一个不小的湖泊。
周围的地全被曲花间买下,湖泊也自然归他所有,这一大片地盘,是幽州城与边城和附近两个县的交界处,面积足足有二十多万亩,相当于一个镇子大小了。
确定了地方,曲花间便带着迁来的佃户们往新土地而去。
新土地因为地处各个县城的边缘处,并没有人居住,佃户们到了地方得先安家。
好在本来就需要开荒,清理出来的碎石和树木正好用来盖房子,很快,一排排木头茅草屋便修建起来了,底下用碎石和着黄泥夯了地基,虽说简陋,却让人们暂时有了落脚地。
接下来便是紧锣密鼓的春耕。
曲花间这些日子都在新土地这里,这里是没人居住荒野,连舆图上都没有标注地名,为了方便称呼,他给这里取名叫渔湖田庄。
从帐篷里出来,曲花间先去看了看昨夜下的地笼,将里面的小鱼全部倒出来,地笼是小林用附近一种只有指节粗细的竹子编织的。
这种竹子很细,枝干很有韧性,和南方的水竹有些像,用来编织工具或是做家禽围栏很不错,是以清理荒地时被特意留了下来。
小林是土生土长的南方农家出身,不仅会竹编,还对捕鱼十分在行,随手指的水面放下地笼,一夜过去便能收获一大盆小杂鱼。
地笼末端绑了根草绳,曲花间拉起来时感受到不小的阻力,便知道鱼获颇丰,他兴奋的将扑腾个不停的地笼提起来,将密密麻麻的小鱼倒进木桶里,然后让曲宝拿去给负责做大锅饭的妇人们,做饭时裹上面糊,用热油一炸,简直香掉大牙。
这片湖泊从没有人涉足过,湖里鱼虾成群,多得连下了十多天地笼,还能回回满载而归。
‘笃笃笃’
‘笃笃笃’
马蹄声由远及近,曲花间闻声回头,是追风!拴在不远处树荫下的踏雪感受到熟悉的气息,打着响鼻躁动不已,尥蹶子绷紧了缰绳。
马背上的男人翻身而下,向曲花间步行而来,追风得了自由,跑去和踏雪叙旧去了,两匹马鬃毛纠结,亲密的蹭了蹭。
“长安,好久不见。”男人冷峻的脸庞泛起笑意,像是初春化冻的湖水,微风拂过,泛起一片涟漪。
曲花间不太习惯叫男人的字,仍旧唤他穆酒,却不知直呼其名在这个朝代是一件多么亲密的事。
“你怎么来了?”曲花间提起脚步,走着走着忍不住加快速度,几乎小跑着奔至男人身边。
“收到你送的生辰礼物,本想当面道谢,但你迟迟不来边城,山不来就我,我只好就山了。”男人低头看向少年,又长高了些。
曲花间闻言不禁笑起来,“我原本打算这边安顿好便来边城的,没想到你先来了!”
穆酒是专程来看曲花间的,没什么要事,于是这次换曲花间带着他满山遍野的闲逛。
先是去林子里打猎,初春的猎物不是很多,而且是繁殖的季节,许多母兽开始揣崽,一般人打猎都不会动这些母兽的,最后两人只弄到一只毛色鲜艳的野鸡。
就地取材捡了枯树枝生起火,很快一只香喷喷的烤鸡就出炉了,穆酒靠肉的技术一如既往的好,曲花间啃了一大口鸡腿,“唔!香!外焦里嫩,好吃!”
少年双眼晶亮的冲男人竖起大拇指,穆酒虽然没见过这个手势,但能猜到其代表的意思,一双狭长的丹凤眼染上笑意,他将另一只鸡大腿也撕下来,用宽大的树叶包着放在少年面前,自己则啃起没什么肉的鸡身。
曲花间见状,推辞了一番无果后,美滋滋的炫了两只大鸡腿。
上山打猎,下河摸鱼,这个季节水温还很刺骨,摸鱼就算了,但是可以钓鱼。
细长的竹竿末梢上挂着结实的丝线,鱼钩是一种树的刺,这种刺自带弯钩,是天然的鱼钩,除非是几十斤的大鱼,普通鱼儿都挣脱不了它。
两人在湖边坐了一下午,指节大的小杂鱼钓上来不少,大鱼一条也没上钩。
就在曲花间丧气的准备收杆时,穆酒那边上鱼了,空心的麦秆浮漂猛地下垂,接着丝线绷直,差点把鱼竿拉走。
好在穆酒眼疾手快,一手抬起鱼竿想将鱼拉起来。
但这次上钩的似乎是条大鱼,竹竿都被拉得弯曲成一个C字,“别用力拉,遛它,等它没力气了再拉!”钓鱼佬附身的曲花间一脸兴奋,在旁边指指点点,捏着拳头给男人加油打气。
这条鱼力气极大,足足挣扎了小半个时辰才渐渐卸力,被穆酒缓缓地拉出了水面,两人这才看清,是条大腿粗的胖头鱼。
“哇哦,这条鱼起码有十好几斤吧!晚上做剁椒鱼头吃。”曲花间兴奋极了,他从来在现实里没见过这么大的鱼,忍不住上手去摸。
晚饭是曲花间做的,一道巨大的剁椒鱼头,因为盘子不够大,还将鱼头对半分开弄了两份,剩下的鱼身子煮了鱼火锅,里面加了些豆腐块和酸菜叶子,令人垂涎的香味扑鼻而来。
两个人自然是吃不了这么多的,同桌的还有曲花间的几个属下以及穆酒的亲兵秦枫秦叶两兄弟。
这次陈成也跟着来幽州了,曲花间要找人常驻幽州,负责管理渔湖田庄,于是他便毛遂自荐跟着来了。
一桌十好几个人,一条鱼还不太够,好在还有其他小菜,才让众人吃得肚儿溜圆。
“怎么样,我的手艺不错吧?”曲花间看着穆酒一脸餍足的样子,忍不住得意的笑。
穆酒回味着刚才的美味,诚恳的评价,“嗯,我从没吃过这么好吃的鱼,平时吃的鱼都会带点腥味,但这个完全没有。”
“那是鱼肚子里那层黑膜没去除干净……”曲花间认真的向穆酒传授做鱼的方法,却见男人只是眼含笑意看着他,也不知道有没有在听。
曲花间细眉一竖,伸手拧他一下,“你有没有在听!?”
穆酒佯装求饶,连连解释自己在听,气氛一下子变得有些暧昧不清,识趣的属下们都悄悄退出去了,不识趣的也被同伴拉走,一时间帐篷里只剩下两个嬉笑打闹的人。
曲花间迟钝的反应过来,这样亲密的打闹似乎已经越过了作为朋友的线,瞬间有些不好意思起来,连忙放下自己在人家身上作乱的手。
穆酒看着少年迅速充血泛红的耳尖,喉结滚动,有些话恨不得脱口而出,最后想了想,
觉得时机不对,又咽了下去。
月色静谧,春风微寒,两颗滚烫的心互相试探,想要凑在一起互相取暖,却又瞻前顾后,踌躇不前。
穆酒临时到来,并没有多余的帐篷或者茅草屋给他居住,秦枫两兄弟去和林茂陈成挤一挤,穆酒则被自动分配到了曲花间的帐篷。
两人洗漱完毕,也没矫情,直接并肩躺在一起,只是中间仿佛隔着楚河汉界一般,空出一大截距离。
床上只有一床被子,两人隔得太远,被子只能勉强搭在身上,侧面冷风不停往里钻,曲花间冷得直吸气却不肯往里挪一挪。
“好冷啊,我可以靠进来点吗?”他听到穆酒这样说。
曲花间将被子往上拉了拉,遮住自己发烫的脸颊,瓮声瓮气的“嗯”了一声。
于是被子那头传来窸窸窣窣的挪动声,男人温热的体温透过薄薄的衣料传过来。
被子里似乎暖和了许多,他迷迷糊糊的睡去,本能地往热源那边蹭,最后干脆直接钻进那暖炉一般的怀抱里,这才寻了个舒服的姿势安心进入黑甜梦乡。
翌日清晨,曲花间醒来时穆酒已经起床了,被子里属于另一个人的温度还没散去,裹紧被子滚了滚,小心翼翼轻嗅着那股清冽的雪松味。
全然不知自己昨夜是如何像只八爪鱼似的将男人缠住充当人形暖宝宝的。
曲花间赖了会儿床,便唤来小林准备热水,洗漱完毕后出去看到穆酒正在练剑。
穆酒是个极其自律的人,晨练日日不落,两人为数不多在一起的时候,每天早晨都能看到他不是在练剑就是在练拳。
今日林茂也跟着穆酒在晨练,他现在将手中南北运货的差事交给了常征,自己则是随时跟着曲花间充当护卫的角色。
林茂深知自己的功夫一般,逮到机会就疯狂学习,穆酒也乐意指点他,于是两人各自练了会儿便开始对练。
穆酒明显的在给林茂喂招,时不时还出声指点两句,丝毫没有藏私。
曲花间坐在小板凳上看着两人对打,林茂在武学上很有天分,经过穆酒的指点,很快便从只能勉强接招到可以和打得你来我往了。
虽说穆酒刻意放水,但林茂的成长肉眼可见,他忍不住起了几分欣赏之意,指点时更加苛刻。
等两人练得差不多了,曲花间这才叫停,“吃早饭了!”
穆酒闻言挽了个剑花将玄铁长剑收至身后,林茂则慢了半步。
吃过早餐,曲花间带着穆酒去巡视自己的“江山”。
有穆酒在,不需要林茂护卫,小林则知情知趣的说自己要留在帐篷里收拾收拾,也没跟着去。
至于曲宝,一大早便去幽州城采买物资了,也不在。
两人今天没牵马,就这样徒步走着,遇到难走的路,穆酒会伸手握住曲花间的手腕,免得他走路不稳摔倒。
春日的朝阳红彤彤的,将两人的影子刻在地面,像一对手拉手的小情侣——
作者有话说:快了,都四十章了,还没在一起,是我的错!
今年我们老家供应全镇的水库干涸了,那天我去看,水位下沉了好几十米,现在成了个小水塘。
里面搁浅的大鱼被附近的老乡们捉了吃,我们家分到过两三次,都是十好几斤的大鲢鳙,然后就写进了文里嘻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