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真万确,阿月是江湖中人,她说过,待太子哥哥大婚之后,她便会离去。”李摇光急急补充。
虞静姝颔首:“原来是这样,多谢摇光……”
同虞静姝聊过,李摇光自觉做了件好事,高高兴兴地去找辜山月。
小院廊檐下,辜山月歪在躺椅上,手边小几搁着温奶糕点,漆白桐面无表情地走过来,放下一盘切好的蜜瓜,银签子都插好了。
辜山月尝了一块,香甜脆爽,带着凉意,滋味很好。
她点点头,又躺回去。
漆白桐看她一眼,辜山月懒洋洋地看回来,漆白桐收回目光,没一会又看过来。
辜山月觉得好玩:“你总看我做什么,有话要说?”
应当是有的,可昨夜里她和太子相拥的模样又浮现在眼前,太子的警告又回荡在耳边。
他只是一个暗卫而已。
沉默半晌后,漆白桐道:“……没有。”
辜山月咬着切好的瓜,想了想,竖起一根手指:“第五,我问你便要答。”
漆白桐微微愣了下,睫毛掀起,辜山月眼神明澈到能让人一眼看到底。
她或许,也会有点担忧他。
太子说她是无情之人。
漆白桐想起十二年前她孤身闯入皇城,想起破庙时她扔过来的那瓶金疮药,想起荒山上她随手救下被困住的虞静姝,想起她几次相护于他,想起她闯入戏楼救了南星……
他才认识她多久,就已经看到了这桩桩件件。
这样一个人,怎么会是无情之人呢?
难道只因为她施恩的姿态太过随性,不讲之乎者也,也不论道德仁义,那些恩便只能算是小姑娘的率性玩乐,做不得数吗?
“我在想,你为什么要救南星?”漆白桐开口。
“救人也需要理由吗,想救便救,就像杀人一样,该杀便杀。”
辜山月随口答了,说话的语气轻飘飘,带着点天真的漠然。
若是旁人该如何说呢?
为了仁义救人于水火,杀人乃是肃清风气,以杀止杀……这种话漆白桐听过太多,每一句都极有道理。
但事实上,每个人都是以自己的理由和眼界来框定仁义和罪恶,来判断谁是善人谁是恶人,以自我出发,来界定一个人该杀还是该救。
不过为了好听,为了糊弄别人,也为了安抚自己,才要给自己的行为加上一连串的道德头衔。
可说到底,那些人说得再好听,加上再多前提和名头,也不过是想救便救,该杀便杀。
比起那些冠冕堂皇的理由,漆白桐更愿意接受辜山月看似专横冷漠的直白坦言。
如果是这样的无情,那不如人人无情。
漆白桐嘴角勾了勾:“你说得对。”
辜山月躺回去,怀里抱着无垢剑,侧脸挨着剑柄,压下一道小窝。
“阿月!”
李摇光推开门,欢快跑进来,裙摆飘来如花朵迎风。
辜山月眉毛一动,抬目看去。
还真是很久无人唤她阿月了。
“你怎么来了?”
“昨天不是说好,我要来找你吗?”
李摇光一扫之前的窝囊样子,看到辜山月就往她身边挤,漆白桐立马拿来椅子:“殿下请坐。”
李摇光把椅子一踢,整个人往躺椅上挤:“我不坐,我和阿月一块。”
还好这躺椅够宽敞,辜山月往旁边挪了挪,两个姑娘躺一起也勉强够用。
“这里没什么好玩,过来干嘛?”
辜山月神色淡淡,对于客人来说,这个反应稍显冷淡。
漆白桐看见她掉出躺椅的半截胳膊,又瞥了眼李摇光结结实实平躺,还一个劲往辜山月身边拱的样子。
漆白桐默了默,忽然转过头笑了。
“漆白桐!你偷笑什么呢?”李摇光眼尖发现漆白桐的举动,立马抱住辜山月的胳膊告状,“阿月,你看他!”
辜山月看向漆白桐,再看向李摇光,最后看向自己被紧紧抱住的手臂。
无垢剑柄被李摇光一齐拢在宽大袖袍之下,剑鞘尾端都翘了起来。
辜山月指指无垢:“不硌吗?”
“不硌呀!”李摇光稀罕地盯着无垢剑,活像看到了什么宝贝,“这可是名扬天下的无垢剑,天下第一剑!能摸到它人头还没落地,足够我吹嘘了,我怎么还会嫌它硌呢!”
辜山月:“嗯……无垢虽然锋利,但也不算是天下第一剑。”
“别人都说你孤傲,我看你还挺谦虚嘛,”李摇光笑嘻嘻地挨着她,“你是天下第一剑客,你的剑自然是天下第一剑。”
“天下第一剑客……”辜山月摇摇头,“我也算不上。”
“你可真实在,这样不行,你得跟朝中那些文人学学,他们那张嘴能把黑的说成白的,把一块河里捞起来的破石头说成天降神谕,你的名头都已经打响了,这么还自己拆自己招牌呢?”
李摇光噼里啪啦说了一大堆,看辜山月的目光恨铁不成钢。
辜山月还是那副样子,毫不动容。
“这名头又有什么用,我是剑客,只要无垢在,我便还是我。”
再光彩的名头,也不能让无垢多快上一分。
此话一出,李摇光眼里瞬间只剩下崇拜:“对,就是这个感觉,话本里的潇洒剑客就是你这样的!”
辜山月:“……呵。”
李摇光又躺回去,靠着辜山月的肩头:“我今天过来的时候遇见虞静姝了,你见过她没?”
“见过。”辜山月答。
李摇光好奇问:“那你觉得她怎么样?”
辜山月简单思考后,中肯评价:“人挺漂亮,就是话有点多。”
“噗哈哈哈哈哈!”
李摇光哈哈大笑:“像她们这种世家贵女,是有意同你相交才会攀谈。旁人想同她多说两句,恐怕都没有机会呢,你居然还嫌弃她话多……”
辜山月“哦”了声:“那她选错人了,我并不想同她相交。”
而且看虞静姝的样子,也并不是只想和她相交。
虽说对这些事情不感兴趣,但一个顶尖剑客的敏感度会不自觉用在生活的方方面面,包括人与人之间的情绪流动。
李摇光笑过之后,也觉得她说得有道理:“你和太子哥哥交好,少同她接触也好,以后不跟她见面。”
辜山月抛出两个字:“难说。”
李摇光立马问:“怎么就难说了?”
“我答应过玉儿,要陪他参加中秋宫宴,也答应过他观礼大婚,”辜山月手指头点了点,“起码还要同虞静姝再见两面。”
“中秋宫宴?”李摇光闻言一惊,坐了起来,“这宫宴都是皇室中人和朝中重臣,后宫嫔妃大多没有资格参加,我也不能去,太子哥哥为什么要你去?”
辜山月很淡定:“不知道。”
李摇光追问:“他没说清是什么缘由吗?你也没问?”
“他说无聊,想要我陪着,我便答应了。”
辜山月说得轻易,李摇光听得目瞪口呆。
那可是宫宴呐,她印象里的太子菩萨面容雷霆手段,即便才归来两年,已然在朝中有了自己的声势,同蛰伏数十年的三皇子一派有一争之力。
这样一个人,说宫宴无聊,想要辜山月陪他?
辜山月还真就这么答应了?
“你确定是太子哥哥这么说的?会不会是旁人假传他的意思?”
李摇光还是不敢相信,这种话能从李玉衡口中说出来。
“他亲口说的,”辜山月看李摇光难掩焦急面色,问道,“可有不妥?”
“太不妥了,这种宫宴说是家宴,其实仍旧是朝臣博弈的场所,如今太子哥哥和三皇子明争暗斗,你一个没有官身的平民姑娘去宫宴,只怕要被卷进漩涡……”
李摇光焦躁地念叨着,满脸都写着怎么办。
“不用担心,”辜山月握住她发抖的手掌,语气极其平静,“他们杀不了我。”
李摇光怔怔看着辜山月。
辜山月气定神闲,并未被她的焦灼感染半分,而那柄据说是世上最快的剑,静静躺在她怀里。
李摇光的心忽然就定了下来。
“对啊,没人打得过你。”
李摇光亲身感受过失去权力和重获权力的感觉,更知道皇权碾压下来是多么可怖的力量。
她习惯于用那种力量来衡量一切,可她忘了,辜山月的力量无需借助任何权力。
她本身就是一股最强横的力量。
她是天下第一剑客。
没人留得住她,阴谋诡计皇权政斗,谁又能敌得过她的剑。
辜山月嘴角一扬:“去便去了,又如何。”
李摇光放松下来,挺着胸膛:“就是,谁敢找你的麻烦,真正的剑客可不会因为什么官职背景留手,他们那一套,在你这行不通。”
“自然。”
辜山月往嘴里丢了块甜瓜。
她不是师姐,她不会被任何人困住。
李摇光也躺回来,靠在她肩上,和她一块吃零嘴,糕点一进嘴就惊住了。
“你这糕点滋味不错啊,”李摇光惊讶,看了眼手里的甜糕,面色复杂,“这是盛京近来最风靡的糕点,可不好买,太子哥哥真是费心了。”
“这些?”辜山月朝院中忙碌的漆白桐一指,“不是玉儿,是他买的。”
“啊?”
李摇光更惊讶了。
这糕点还带着热度,尝起来细腻可口,绝对不是昨日买来今日复热,必然是今早新鲜出炉的。
再看看天色和糕点铺的距离,只怕天不亮漆白桐就得去排队买糕点。
废千辛万苦买回来,这糕点却只是随意摆在小几边缘,不见得多受重视。
若是再迟些吃,热度散了,味道就要差上两分。
这么一想,李摇光都替漆白桐可惜起来。
“阿月,你尝尝这糕点,还热着呢。”李摇光捏起一块桂花样式的黄糕,送到辜山月唇边。
辜山月啊呜一口吃了。
李摇光期待:“怎么样?”
“香。”辜山月简短给出答案,又吃了一块。
李摇光抬头,果然看见方才还背对她们侍弄花草的漆白桐转过身来,看了眼辜山月吃糕点的样子。
“啧啧啧,”李摇光感叹,“你这暗卫哪弄来的,瞧着挺会伺候人的。”
怎么她的暗卫就跟个影子似的,连看都看不见。
辜山月道:“玉儿送来的。”
“啊……”
李摇光看着闲适躺着的辜山月,太子哥哥这是亲手给自己送来个劲敌啊。
只希望他和少时一样,只是单纯地孺慕辜山月。
不然眼前这局面,只怕不好收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