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chapter31(过去式) 恶之花……
chapter31
蒋垣因为伤太重, 没有坚持在门口听完对话,就先走了。
蒋垣的父亲是那块商业用地的业主,要建一座商场;金隆是承建方, 是负责盖房子的。
金隆对陆霓说的话并不全都是假的, 在蒋成忠连拖两笔项目款的时候, 丰富的经验让他嗅到了一丝味道,资金确有断裂的迹象。金隆抓紧把所有的现金都攥在手里, 不再继续投入开工。
而蒋成忠这次过来也向他透露一个信息, 要把这块地转手。金隆阻止不了甲方的决定。
蒋成忠忽然想起了前几天在工地的事,“那个横幅是怎么回事?”
金隆说:“出了事故, 家属不满意赔偿,闹事呢。”
“人怎么样了?”
金隆说:“走了。”
蒋成忠点了点头 , 工人的事与他无关, 是和金隆签的合同, 他说:“还是要注意施工安全,出于人道主义多给些补偿,不要把事态扩大。”
“好。”金隆敷衍过去, 跟蒋成忠告别后夹着皮包走了。
蒋垣被司机送去医院,因为钉子生锈,他的伤口已经感染, 打了破伤风之后不得不在酒店休息, 哪都去不了。
再碰上那个王八羔子, 他不会让她好过。
*
许杰又回去上学了。
她这段时间过着冰火两重天的生活,学校里到处都是备战高考的标语, 课间都是埋头看书的同学,犹如丧尸围城。
但是出了学校,又是鱼龙混杂的社会, 短缺的金钱,以及死亡。
她周末放假去医院,许竹仍然不辞辛苦地照顾着许长生,给他端屎端尿,按摩四肢,在他耳边喊爸爸,她期待许长生能快点醒过来。
许竹从病房里出来,看见在走廊发呆的许杰,有点笑意:“小杰来了,进去看看爸。你喊他说不定他能醒。”
许杰拒绝的意思明显,但是她嘴上什么都没说。许杰想的是:他怎么还没死呢?
许竹如果听见她的心声,大概会疯。
姊妹两坐在医院下面说话,周遭死气沉沉的。许竹告诉许杰,学习压力太大,就不要过来了。
许杰心里又想,我当然不想来。我来,难道不是因为你在吗?
许竹的孕肚越来越大,像个充满气的球,许杰不小心碰到她,是硬的,肚皮像要被撑开了。
许竹的面相不知道是因为怀孕,还是过劳,也变得些许丑陋。这是很残忍却又客观的说法,她完全不像三十岁女人该有的样子,像四五十岁的,她总是穿着这件洗掉色的孕妇裙,皮肤黝黑,鼻头粗大,鼻翼两颊和头发总是油乎乎的。
在许杰与生俱来的印象里,许竹虽然不时髦,至少是有鲜活气的。
许杰问她,最近有没有和丈夫吵架。
许竹说:“你小孩子懂什么,不要管太多。”
许杰点点头,从包里掏出一卷钱来给许竹,用皮筋捆着,有零有整,“你拿去用。”她说。
“你哪来的钱?”许竹数了,竟然有小两千。第一次许杰拿了三万块钱给她,陆陆续续又给了她好几千。
“给你,你就拿着,别把日子过得这么苦。”许杰声音冷硬:“你不疼自己,也没人会疼你。”
许竹听见她的话竟然开心起来,食指戳戳她的额头,“不是有你疼姐吗?”
许杰又不接话了,把脸撇向远处。
许竹知道她面冷心热,“你先跟我说清楚,这些钱哪来的?”
“跟那些人要的,还有捐款什么的。”许杰胡诌道。
许竹接受了这个说辞,仍然表示担心,“小杰,你不要再去找他们了,他们都是有势力的,咱们只是平头老百姓。我相信法律会给我们一个公正,不属于我们的钱,我们不要拿。”
许竹的身上总是有种朴素的正义,又很蠢,许杰很看不起她这一点。
“ 姐只希望你能好好读书。把书读好,才能走上正道。”许竹摸摸许杰的脸,像小时候那样,把她抱进怀里,“你要听话啊,别让我操心。”
许杰不喜欢亲昵,但是许竹抱她,她也不拒绝,脑袋就一动不动靠在她胸前,“如果你觉得读书是绝对正确的,我比你读的多,我懂得也比你多。你要相信我做的事是对的,我会让你过得比现在好。”
“姐当然信你,以后还要指望你。”
许竹这话当然是在哄许杰,把她当小孩儿哄,但是许杰说过的话,就一定说到做到。
许杰在医院呆了两天,无所事事地乱转。
许竹的丈夫做厨师,偶尔从饭店顺食材回家,省点买菜钱,许竹就挑好的肉菜做了,用饭盒装起来拿给许杰。一份让她在医院吃,一份带到学校里去。
“你吃完早点回去,不要再瞎跑了。”
“哦。”
许杰拎着饭盒从医院出来去坐车,迎头碰上了个人,她一愣。
蒋垣目标明确,走到她面前什么也不说。指了指自己受伤的部位:“你没忘了我吧?”她干的好事。
“没忘。也看见了。”许杰没怵,直愣愣地看着他,直直朝他走过来。
蒋垣有些困惑。
她走到他面前,忽然一抬腿,往他受伤的地方要再补一脚。
可惜她没得逞,蒋垣也不是愣子,他躲开了。
许杰扑了空,勃然大怒,回过身来又怒不可遏地盯着他,“你不会是要我道歉吧?”许杰骂道:“滚一边儿去!”
蒋垣看她这样,心里的怨气突然没了,觉得她其实很幼稚,也很好笑。他凑近看了看她,借着天光,比前面两次看得更清楚一点。眼睛像个小豹子,漆黑粲然,肤色质朴,毛发茂盛,脑后的马尾扎起来真就像马的尾巴。
“你怕什么?”蒋垣温和地说,“怕我找你麻烦?”
许杰不习惯异性靠近,比他审视的目光先来的是他身上的香气,她说不上来那是什么东西,不浓烈但是入侵性很强。他的皮肤也细嫩得不像话,让她都红了脸。
“知道你没钱,我不会找你索赔的。”
许杰横眉冷对,令人作呕的、惺惺作态的富家少爷,少来碍眼!
两个人看对方,都像在看另一个物种。
好奇与恶意都有,也压制不住,肯定要找机会把对方吃掉的。
蒋垣猜她大概十七八岁,跟“少女”
𝑪𝑹
完全不搭边儿。她不像人生出来的,倒像漫山遍野里长出来的,她的眼里没有怀春的羞涩,只有睥睨外来生物的自负。
她对这个世界,总有一股无名恨意。
“再看!我把你眼珠子挖掉,放进盐罐里当下酒菜,信不信?”她抱起手臂,抬着下巴说,“再把你的脑袋拧下来,当皮球踢!”
蒋垣觉得,要是比恶毒他肯定是比不过她的,骂来骂去,他也就一句小王八羔子。 ——
作者有话说:加更,今晚的更新稍晚一点点哦。
第32章 chapter32 人生惯性
chapter32
陆霓很快从沙发上坐起来。
蒋垣发出低沉的一声笑, 陆霓不明所以地问他:“你笑什么?”
“你这个样子,像做了亏心事。”蒋垣从她的眼睛里察觉到慌乱。
即使不是,但也绝对算不上磊落吧?陆霓不动声色地从沙发另一边下来, 走进浴室里整理自己, 衣服还算整齐, 只是头发有点乱了,她重新把它们梳好。
懊恼自己怎么会睡着。
想了想, 干脆用冷水洗了脸。酒店提供一次性的洗漱用品, 正好可以把她脸上轻薄的妆容洗掉,人一下子就清醒过来。
陆霓从洗手间出来的时候, 蒋垣看见她额前的头发和眉毛都贴在皮肤上,湿湿的, 颜色显得很深。她也没有用毛巾, 而是用卫生纸擦的脸。
她在他的注视下去拿手机, 这两个小时里没有人打电话,也没有人发微信给她,陆霓悬着的心落下来了。她很少能在白天安心睡觉, 总觉得会错过重要的事。
陆霓仍然不可避免地皱了皱眉,又看他,“你想问我什么事?”
“我把这个套房包下来了。”蒋垣站起来, 语焉不详。
陆霓问:“包下来的意思是?”
“长期。包月, 或者包年的意思。”他说:“以后作为我们见面的固定地点, 你觉得怎样?”
“……”陆霓知道无语凝噎这四个字是什么感觉了。
蒋垣和她四目相对,声音越发低沉, “还是,你更愿意去我家?”
陆霓反应还算迅速:“不会遇到你的女朋友吗?”
“对,会遇到我女朋友。”他笑了笑, 那笑容在陆霓看来甚至有些霁月清风的味道,但说出来的话又是这样,“所以,你觉得酒店比较好?”
“……”
陆霓什么都没有说,不知道他说以后都要在酒店见面,是做那件事吗?她转开了话题,“时间不早了。”
“叫点东西上来吃吧。”蒋垣说,你晚上没有约别人吧。
陆霓有点泄气,知道他在故意抻着她,估计根本没什么要问,能有什么事呢?一件正事都没有! 她没再表现出想走的意思,拿手机扫了桌上的点餐码,又问:“你想吃什么?”
“你喜欢什么就点什么,我吃东西不挑。”
“好。”
陆霓把自己想吃的东西各点了两份,看见原本摊开的文件夹已经被收拾起来,这两个小时里他的确在工作,而不是在做什么奇怪的事。
等晚饭上来的时候,陆霓走到窗边,外面耸立的高厦已经亮起了灯,她只是洗脸的那一会儿天就黑了。
房间里无比静谧,她的心安定下来,昨晚陈延发酒疯,吵得她脑袋疼心脏疼,晚上又惊又惧,没有睡好。
两人第一次吵这么严重,她说了有离婚的想法,陈延完全不接受。陈延做事自我,习惯别人去迁就他,陆霓知道他绝不是说说而已。
一天过去,她仍没有想到这件事如何收场。
很快晚餐送上来了,蒋垣去开的门,服务生推了辆餐车进来,要帮客人布菜。蒋垣拦在门口没让人进,对方看了看他,又往房间里看,不知道他是什么个意思。
蒋垣坦然地说:“你们不方便进去,我自己来。”
他这么讲人家立马就懂了,里面还有别人。陆霓站在客厅,没看见人,她明明衣服穿得好好的,没有什么不方便。
蒋垣把餐车推上来,又看了眼她的背影,一道道把盘子挪到餐桌上。他看着白瓷盘里精致的菜肴,突然说:“你请我吃的第一顿饭是医院门口的馄饨。”
陆霓纠正他,“我们叫抄手。”没办法,那时候她太穷了,一块钱要掰成两个五毛用。
“你的记性挺好。”蒋垣说。
“你不是也记得吗?”陆霓走过来,两人一起摆盘,最下面那层还有个汤,陆霓要去够的时候蒋垣已经拿走了,她只好把手缩回来,又尴尬地摸了摸耳朵。气氛太诡异了。
“吃吧。” 蒋垣把她放在桌上的手机拿到一边去。
仍然是并排坐,像上课的同桌。
陆霓吃东西的时候很安静,抿着嘴咀嚼,不会发出任何声音。
蒋垣说:“你还记得金隆?”可能她早忘记了人名,他提醒了一下对方的身份。
陆霓怎么会不记得,那个企图赖掉他们家赔偿款的建筑商,化成灰她都认得,如果不是他,发生在许杰身上的很多事故都可以避免。
蒋垣给她看一个东西,十年前他还只能在工地上打转,做第二产业,现在已经是当地有名的企业家,名下产业遍布各行各业。
但是蒋垣又问她别的,陆霓就不知道了。人与人之间本就萍水相逢,她小时候能冲进洗脚城抓着对方撒泼打滚,只能是不知者无畏,是运气。可无知莽撞的人不可能一直有运气,栽了跟头就得学老实
“想再见到他吗?”
“那要看什么形式。”陆霓说。
蒋垣说,“我会让你再见到他的。”
陆霓一愣,然后问:“你想报复他吗?”
蒋垣在很长一段时间里有严重的失眠,不得不休学,他爸出差把他带在身边,四处散心。他曾经以为失眠是自己人生最大的难题,后来随着他爸破产,去世,那些自以为的血流漂杵,都成了蚊子血一样微不足道的存在。
真正的血肉横飞,把一切都拍了回去,哭也没有眼泪。从那以后,蒋垣的心越来越冷,情绪也越来越平和。藏在冰山下面的依旧是惊涛骇浪,但不会有人发现了。
陆霓沉默,只有在这个时候,她才会有一点点感觉,他们有类似的地方。她说不出让别人放下执念的话,也没有资格安慰任何人。不知道天之骄子跌落泥潭是什么感觉,因为她从来都是在泥泞里挣扎的人。
人生的最终结局还是分道扬镳,离群索居,各走各的路,各受各的苦。
勺子被放下了,在瓷盘上落下低而脆的声音。她用眼睛注视,已经是最大程度的共情。她无法表达更多了。
电话铃声打断了她,陆霓的情绪又迅速收回来,吝啬鬼一只。她起身去够手机,蒋垣也听见铃声,拿起来看眼名字,告诉她:“陈延。”
陆霓说:“我接一下,这个时间找我应该有事。”
蒋垣直接给挂了。
陆霓面露不满,眼神坚决地说:“给我。”
他平静深邃的眼波下,显露透彻的恨,“他算什么东西?”
“你说什么?”
手机被丢到沙发上,又不知道滚到哪里去了。陆霓要去找,被他揽住腰,跌坐回了椅子里,他伸手抱住她。
只是拥抱。
陆霓的身体被圈在他的臂环里,下巴被迫挤在他的脖颈里,男人的皮肤是热的,她又闻到他的味道,和很多年前一样,现在发现后调是有点苦涩的,像喝见底的酒。
她不可抑制地脸红,心颤,突突狂跳,她挣扎几番都没有挣脱,只能放弃。手却已经无意识地,一下下拍着他的后背——
作者有话说:今天时间不多,先更这些。
第33章 chapter33 秋天的种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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𝑪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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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霓出现一段时间的恍惚错乱, 分开时,她的面具就要从脸上掉下来,化作氤氲汽雾, 向远处飘散。
他仍盯着她, 目光灼灼。
陆霓的心跳节奏越错越离谱, 她克制着,小心避开对视, 去看旁边的桌子, 台灯,碗碟, 都重影了,就是不看他。双手又被抓回来, 攥在他手心, 如同戴上镣铐, 她禁不住哆嗦,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可一开口又被他的凝视堵回去。
“不要这样。”她语气祈求。
“不要哪样?”他问。
陆霓没法说, 她什么准备都没做好,心里的声音告诉自己不可以。一张男性的面孔近在咫尺,浓墨重彩的五官极具冲击力, 她无法抵抗, 节节败退。他却肆无忌惮地追逐, 不同的呼吸和温度交错纠缠。
陆霓觉得,他们像秋收地里被遗落下来的两粒种子, 遇水发芽,在一场秋雨过后,更是激烈地冲破土壤表面。
但她也清楚, 本该在春天播下的种子,不能在秋天发芽。时节,气候,温度都不对,注定长不大。
蒋垣终于松开她,陆霓手心早已汗湿打滑,汗水滑过他的手背。他偏头看她,成熟女人的脸庞是娇媚的,即使羞涩但眼里也流转风情,嘴唇红润水凉,微微张合着极度隐忍,蛊惑动人。
某个瞬间,他竟分不清她是真的还是装的,戾气乖张的人,会随着年岁增长脱胎换骨,变得柔弱温顺吗?
他腾出一只手摸摸她的后脑勺,问她:“害怕吗?”
陆霓不知道回答什么,只能低眉顺眼地点头。
“不要怕我,也不要躲我。”蒋垣嘴角笑笑,恢复温和语气,“我暂时不会跟你做什么。”
在陆霓听来这根本不是安抚,仍然危险,更像是暂时把食物存放起来,慢慢炮制,而非放过。
这顿饭慢慢悠悠地吃完,陆霓搁下勺子,说:“我该回去了。”
蒋垣和她一起站起来。找到手机,拿上外套,离开房间。
两人去一楼,电梯里的镜子照出他们整洁的衣衫穿戴,没有任何暧昧的迹象,陆霓见他东西也拿走了,问:“你晚上不住在这里吗?”
“你想留下来?”蒋垣眼神看过来。
“不是。”陆霓抿了抿唇,她真不是那个意思,希望他不要误会。
去办退房手续,她很细心地问可不可以开||||票,工作人员说当然可以,让客人把票据信息填好,开好后他们会直接把电子发||||票发到她的邮箱里。
是蒋垣付的钱,陆霓表现出务实的一面,更不忘问他一声:“你要吗?如果不需要的话可以填我的吗?”
蒋垣不需要,但有些疑惑,“怎么了?”
陆霓说:“工作室节税。”
蒋垣提醒她一些常识,“平台数据和税务系统对接,支出和收入都是透明的。”她去过哪里、消费了什么,能轻易查出来。
陆霓说她知道的。
从酒店出来,他也问了问她的生意情况。陆霓所说的工作室属于个人独资企业,在他眼里,应该算成本很小的生意。
蒋垣若有所思,但没有继续问下去,表示了解了。
陆霓已经习惯出来与人见面不开自己的车,打车很方便,回去一般有人送,不用担心。
天气已经很冷,室内开始供暖,晚上走在外面寒风能将脸划出伤口。蒋垣开车把她送回去。车在小区前面一百米就被叫停,陆霓说她可以自己走回去。
蒋垣下车说:“我送你。”
陆霓没法拒绝,在门口刷了卡,小区大门里面有一口喷泉,夏天的晚上天天喷,偶尔还带灯光秀,不少老人带着小孩或者狗在这里逗留纳凉。冬天容易结冰,喷泉暂停使用。
这是在三环内,档次相当不错的小区,是以“府”当末尾字作为楼盘名字,也可以说寸土寸金。
蒋垣送她到小区里面。
男人高大挺拔,有些沉静低调的气质,女人窈窕绰约,眉眼倒是温柔亲和,他们闲庭散步,也偶尔闲聊,保安印象里没见过这男的,但也忍不住觉得他们挺般配,猜测是夫妻,或者情侣。这样的组合,每天晚饭时间,小区里到处都是。
可实际她的丈夫另有其人。
陆霓用下巴压了压围巾,把脸全都露出来,不然说话的时候潮湿热气全往脸上扑了,走到楼下,听见蒋垣问:“你住几楼?”
“九楼。”陆霓说。
蒋垣下巴抬着,指了指,“亮着灯的那个窗户?”
陆霓粲然一笑,“是。”
“陈延在家?”
“可能吧。”陆霓鬼使神差的一秒过后,问:“要上去跟他打个招呼吗?”
“下次吧。在公司里也会见面。”蒋垣看她低垂闪躲的脸,有点想笑,他不喜欢被试探。做人要言出必行,言而有信,胆量不能只停留在虚张声势的程度上,“我真上去,你准备怎么跟他介绍我?”
陆霓浅浅地笑了声,真是个诙谐的玩笑。
“你们准备要孩子了?”他又问。
“你怎么知道的?”
蒋垣当然不会告诉陆霓,他在公司看见陈延的快递猜的。本来也只是猜测,但现在通过她的反应,确定了这件事。
他从什么立场阻止她不要造孽?他说的话,她有一句听得进去?许杰无论性格伪装成什么样,被捏扁还是搓圆,底色还是一样,目标明确了就不计过程。
“有了孩子,就能修复婚姻关系吗?”他又问。
其实陆霓也不知道会不会。
蒋垣没有等到答案,就没继续问下去。明月高悬,照在地上冷冷清清,地面上每一个物体的棱角看上去都是尖锐的,会把肉体凡胎刺伤。
他抬手帮她掖了掖挡住脸的围巾,手指从她的发丝和耳廓划过,没有多碰。
陆霓的鼻头红红的,默默看着他:“那我上去了,你也早点回去吧。”
“我会再找你,到时候给你打电话。”蒋垣说。
“嗯。”
陆霓转身很快,背影轻松走进门里,蒋垣看玻璃门被关上,人就不见了。他的心口隐隐发烫,她上去后,会和她的丈夫说什么、做什么?夫妻间理所应当的亲密举止?
蒋垣不愿意多想,沿着他们来时的轨迹,原路返回。
*
陆霓在第二天收到酒店发来的电子版发||||票。
她用打印机把票据打出来。店里平时的账目是陆霓自己做的,但也有一个专业会计,帮她处理一些报税等琐碎事情,这个会计不用坐班,兼职,陆霓每月付一笔钱就可以了。这个人,是陈延推给她的。
陆霓没有把票据给会计,而是锁进了花店二楼的抽屉里。当然,会计在月底登录税务系统,是能看见她有这张票据的。
蒋垣提醒的没错,但是陆霓也从没想瞒着谁,她去了酒店。
陆霓在下午照常去新店做线下沙龙活动,音乐,茶歇,花艺教学,客人走的时候除了自己的作品,还有一份伴手礼,鲜花皂,老板亲手做的。鲜花皂自然不值钱,但包装上花了巧思,礼盒绑着正品的路易威登丝巾。
她深谙送有钱人礼物的逻辑,不用多昂贵,但要不经意间慷慨。这次她请了汪瑞雪的几个朋友,贵妇们也很给面子,出手阔绰地在她这充值了几万的卡。不仅是面子问题,也为获得下一次被邀请聚会的机会。
汪瑞雪一改埋怨的口吻,说:“小霓,你心里的小九九可真是多啊。”
“什么是小九九?”陆霓单纯地眨了眨眼睛。
汪瑞雪哈哈大笑,轻扇自己的嘴改口:“说错了,我的意思是,你是懂做生意的。”
陆霓说:“因为是你的朋友,我才用心对待。不然拿些便宜的东西糊弄人,不也是让你没面子吗?”
汪瑞雪的虚荣极大被满足了,自然会反馈给陆霓更多,有追加投资的意识,她也希望陆霓把生意做得更大,还说多介绍一些客户给她认识。大家可以一起做大做强。
“好啊。”陆霓看她喊口号,觉得她过分可爱了。
没过多会儿,汪
椿?日?
瑞雪要走了,她约了五点的美容项目,再不出发就要迟到了。
陆霓没有她那么悠闲,留店员继续看守,她开车回了老花店,上楼关门,做这一次的业绩汇总。
刨除房租部分,开店投入仍是七位数,比想象中的大。客人充值卡是她回笼资金的主要来源,如此才能保证下一次活动的规格,以及运营成本。
做完这些案头工作,陆霓不由锤了锤肩膀,思考下一步的动作。
她花了将近一个小时去搜罗蒋垣的个人资料。网络上只有他的学历信息,各种任职经历。
陆霓没有看到蒋成忠十年前在南方的投资经历,尽管在社会版面的角落里留下了只言片语,但看上去和蒋垣也没有任何关系。
陆霓意识到,蒋垣把自己的过去藏得密不透风。否则,以陈延的性格,在听了他说的那些似是而非的话,一定会怀疑他们以前认识,也会去查蒋垣。
陈延应该是没有查到什么有用的东西,所以没有来问过自己。
陆霓扬起嘴角笑了笑,心态变得轻松,她突然觉得,这两个人都挺神的。
陆霓在一段时间里,需要的是助力她起步的人,汪瑞雪和她的朋友,哪怕是郑明华,完全符合她的需求。
但贵妇们手里的钱,只是丈夫手指缝里漏下的零花钱,金额有限,也没有太多支配权。
陆霓需要更多的钱,又不止是钱。那个人不仅能给她很多钱,还要全力支持她的事业,不是把她当个附属,在她做的好的时候,给点奖赏。
第34章 chapter34 铁石心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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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霓最近都很晚归家。
进门换鞋时看了眼手机上的时间, 十点半了,她精疲力尽,只想快一点洗澡上床去睡觉。
但是家里亮着灯, 她又不得不打起精神来, 去面对现状。
她和陈延几天没见, 但今天他又出现在家里。陆霓已经习惯,每次吵架他必然出差, 先消一段时间, 等双方的气都消了,他再回来。
此时陈延站在客厅, 穿的还是她给他买的衬衣。他本来就瘦,几天不见腰又细了, 衬衫都显得空空荡荡。
陈延听见开门的声音, 转头看她一眼, 互相也不说话。他手上拿着镊子,竟然在喂她的蜥蜴。不知道怎么忽然兴起做这件事,他一个平时连油瓶倒了都不扶的人。
他用镊子夹起一条虫, 递到躲避穴门口,用那种逗弄宠物的眼神等待着。
蜥蜴对环境的湿度温度,光线昏暗度的要求很高。她还要养蜥蜴的食物——活体面包虫子。面包虫会发臭且容易死, 也得提供食物和保证环境……她为了养蜥蜴、做的后续工作就像拔起萝卜带起根, 繁琐极了。
陆霓平时是把这些工具放在花房的, 除了她,没人会进去。
也许是换季的原因, 某些个别蜥蜴跟她闹绝食,近两周不吃东西了。陆霓觉得无法,很担心。不像宠物医院多如牛毛, 大街上每隔五十米就有一家。爬宠医生小众难找。
陈延拿食物引诱,慢慢悠悠地等着蜥蜴出来。
陆霓进厨房喝水,出来见他已经丢下了镊子,明显耐心告罄。养宠很能考验人,陆霓得出一个结论:他并不是一个适合居家生活的人,也不适合做父亲。
看得出来他在努力融入,但失败了。
陈延洗了手,稀疏平常的语气跟陆霓说:“这玩意儿太难伺候。”也不可爱,真不知道她为什么要养。
陆霓说:“没养过的人,觉得麻烦很正常。”
陈延笑了笑,也不纠结,“也许你说的对。”他每次出差回家,身上总是有种风尘仆仆的味道,但依然保持衣冠楚楚。
他们站在那谈话,好像从没争吵过,从没提过离婚。但假装不存在,不代表真的不存在。
“你这几天在忙什么?”他身体靠在橱柜台面,食指关节抵着太阳穴揉了揉。
“还是店里的一些事。”
陆霓不会再问陈延的事,也不关心他去了哪里。在不久的以后,他就跟她没关系了。
陈延想起来一件事,“我走的那天晚上,给你打过电话了。”
“我知道。”当时蒋垣把她手机扔了。
“但你没接,是怎么回事?”他连打两个,按照惯例报备行程,她没接到,他又马上要登机只能作罢。
“在酒店,跟人开房。”陆霓缓慢地眨了眨眼睛。
“有意思。”陈延听后瞬间笑了,玩味道:“要不你换一个理由气我?”
陆霓清亮的眼眸盯着他,观察他的反应。她也觉得有意思,陈延竟然不信,可她从来都不是一个喊狼来了的小孩。
她已经说了实话,陈延不信,她也没办法,她耸了耸肩膀,侧身从他身旁走开。
陈延抓住她的手腕,有点冷又有点凶的语气命令:“走去哪?我才回来,陪我说几句话。”
陆霓说:“我累了,要去睡觉了。”
“霓霓,你知不知道,你这一点是最讨厌的。”陈延抻着她的两条手臂,将人揽在身前抱住。
陆霓呼吸滞涩,撇开脸,“你觉得我讨厌很正常,婚姻于你而言已经味同嚼蜡,食之无味了,对吗?你可以尽早做选择,放你自由,我也解脱。”
陈延又笑了,“我是那个意思吗?你永远都是轻轻点炮,离婚你也轻易说出口,你真的考虑过我的感受吗?我心里在想什么,我想要什么,你关心过吗?”
陆霓说:“你可以找别人考虑你的感受,关心你想要什么。”
陈延在这一秒里,看穿了陆霓对这场婚姻的破罐子破摔,对他的放弃,相较那晚脱口而出的离婚二字,更让他心凉和心惊。
她不是冲动,而是心已经悄然远离他。
他身体里某个地方暗潮汹涌,但面上仍是冷酷不在乎,笑容接近残忍地质问,“你在故意激怒我吗?”
陆霓也再次展示出她那料事如神的,人淡如菊的经典笑意:你看,我们又走到了死胡同里。
这笑在陈延看来可恶极了。
片刻后。
她仰头看陈延,脸色微红,眼里有热意潮湿的泪痕:“陈延,你很清楚,再纠缠下去我们每天相处就只剩吵架,相看生恨,把曾经的美好全都抹掉,你愿意这样?”她语气变软,又道:“我不愿再粉饰太平下去了。”
陈延看见她的眼泪,心软成沼泽地,泥泞腐朽,可他不禁想问问她,她真的认为他们相爱、结婚的这些年,是美好的吗?
为什么他看不透她?
陈延也看不透自己。
可无论出于什么目的,他心还是硬的像石头,冷漠地告诉陆霓,“不要想着离婚,也不要再让我听见这两个字,我他妈这辈子最烦这俩字儿!我不会因为你哭就心软。孩子慢慢来,或者不要,这些都不重要,我们的生活会回到正轨里面去。”
他强制地压住她所有的话。
陆霓没有反应过来。
陈延已经松开了她,回到了卧室里。
陆霓看见房间里亮着的灯,他的洗漱声音,一切有条不紊,他好像恢复到了理智的状态。
陆霓孤零零坐在客厅发呆,卧室里的灯会等到她进去再关掉,陆霓却跟他较劲似的,不愿意进去面对他的脸。
她觉得心口那个地方充斥酸楚,好像要死掉了一样,她是有真实感受的人,并不能做到对陈延铁石心肠。
所有的恨,都源于他们都交付了那么点真心。
一个瞬间,她也会想回到和陈延刚认识的那时候,现实的问题不会接踵而至。
他是被父母亲朋捧着长大的公子哥,玩世不恭,潇洒自负,吃喝玩乐。他人生前三十年,从来没遇到过称得上挫折的坎。
她没有办法指责他,是在婚后才变坏的吗?
他从来都是这样的,不需要太珍惜什么,不需要热烈的爱,只要别人高高捧着他,虚虚地爱着他,就可以了。同时,他也不允许别人伤害他、背叛他。
可是,陆霓在婚姻里索求的和他不对等,她需要的是千真万确,千千万万遍、确切的东西
??????。
婚姻本就是交易,各取所需,其实讲真心才是犯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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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霓的眼睛是干涸的,再心痛,一滴眼泪都没有。成年以后她从来没有为谁流过眼泪。
陆霓没有回卧室,合衣在书房躺下,她拿出那张民事律师的名片,在月光下看了半天,要离婚,也并不那么容易。
隔天陆霓起床的时候,陈延已经离开了家,她去衣帽间拿衣服,看见他的登机箱还在,所有的衬衫西装都在,他没有再次去出差逃避。
陆霓不由也揉了揉太阳穴。
上午去店里脸色不太好,店员们见状,不敢跟她说话,慧姐是人精,没孩子的已婚女人状态差成这样,还能是什么事儿?和老公吵架了呗!
所以说做人不能太聪明,否则让别人的隐私无处遁形 。
慧姐让小龙给上去安抚陆霓,小男孩儿长得帅又无辜,伸手不打笑脸人,再端一碗银耳汤上去给她降火。
小龙战战兢兢地上来,已经准备了一席的“话”要说,一进门,陆霓看见小龙手上的碗就没给他说话的机会,“让慧姐不要在店里煮东西,有做饭的爱好,请回家发展。”
小龙讪讪的:哦,好吧。
只好下楼去了。
手机在桌上震动,陆霓点开陈延再次给她转账20万元,没有任何理由。
她盯住手机,钱已经打过来,她没法拒收。
很快陈延的电话也打了过来,告诉她这件事。20万对他来说不算大钱,但也没阔到眼都不眨的程度。
“给我钱干什么?”
陈延觉得她说这话是明知故问了,“我最近忙,没有时间陪你。你去买点喜欢的东西,或者拿去投生意也行,随你支配。”
陆霓点开免提,把手机放回桌子上。
陈延似乎察觉她的动作,言语间有些吊儿郎当的笑意,哄她说:“霓霓,开心点。这是你最喜欢的东西。”
他们结婚,钱不是最大诱惑吗?
“谢谢你的慷慨。”陆霓也假笑,淡定把电话挂断。
彼时陈延站在公司的楼梯间,开会间隙,十五分钟的休息时间。男同事来来往往,老烟枪们抽完就走,绝不恋战。陈延一根烟接着一根烟地抽,因为睡太少,眼底的灰青遮不住。
有人调侃,陈总职场上春风得意,但这脸色是怎么回事?怕不是昨晚被掏空了吧?
陈延把烟头踩在鞋底,咧嘴冷笑,骂了句脏话:“滚你妈的。”
下属笑着跑走,不敢再多惹他。
陈延抬眼,挑了挑眉,旁边还有个抽烟看他的,也没人敢开他的玩笑,陈延没注意他什么时候来的。
“要再来一支么?”
“不了。”
第35章 chapter35 男人的俗套
chapter35
陈延觉得挺逗, 他终究落入男人的俗套里,人到中年,升官发财换老婆。
他和陆霓还没到那份儿上, 但也差不多。这是他从来没有想过的, 人生真是处处充满黑色幽默。
他妈的!
他妈的!
操蛋!
陈延在心里骂了三遍。但脑回路一贯清奇、或者诡异的乐观, 他面上笑笑,往好的方向上想。
陆霓要离婚, 陈延并不认为他们真的会离婚, 他知道她只是处在愤怒里。
他从前觉得婚姻生活没意思透顶,因为陆霓也总是戴着面具生活, 一点危险地带都不触碰。他感受不到她的真心,也永远触不到她的底。
现状何尝不是另一种得偿所愿?怎么样都无所谓了, 至少他们在彼此的生活里充满了存在感。他一定是她最重要的人, 恨死了他, 又奈何不了他。
陈延忍不住想笑,笑容里嘲讽拉满了。
蒋垣刚刚给他递烟,陈延拒绝以后两人没再说话, 他站在窗边看大楼后面的风景,陈延没有什么好看的,无非是钢铁森林和广告牌, 在这幢写字楼里上班的人多看一眼就要吐。
陈延多看了一眼这男人的背影, 手插着兜, 脊背微微弯曲,沉默地抽着烟。陈延仍不改自己的看法, 此男身上有种说不出的古怪。
蒋垣许是感受到背后有人关注自己,食指和拇指将火星一捏,就灭掉了, 他转过头来,问:“心情不好?”
陈延不置可否。
更想问,手不疼么?
烟仍在蒋垣手里,他很有技巧地,一节一节地把烟头折了进去,笑笑开口:“有时候,人得到的东西和幸福感并不成正比。拥有的越多,反而烦恼越多。”
陈延也笑了。
“放下包袱,人也会轻松很多。”蒋垣说。
这种话别人只是随口一说,倒符合陈延当下的心境,只是他并不愿意就此放过。听上去有道理的话谁都会讲,但又不是谁都处在混乱局中。他这样的外人是不会懂的。
陈延的作风算谨慎的,无论是工作还是人际关系,他一向避免祸水引到自己身上,小心把话题引到蒋垣那去,“蒋总这么成功,也有烦恼吗?”
“成功的定义是什么?”蒋垣问。
陈延说:“每个人的价值排序是不同的,但一定,是满足个人成就感的。”无论是金钱,地位,还是情感归属。
蒋垣点点头,“看来我的成绩,在陈总的价值排序里还算成功?”
不知不觉,两人又抽了烟。
其实时间已经不多,还有几分钟又要去开会,此时就像上课前的预备铃已经打响,任何话都要尽快说完。
陈延潦草地笑了,摇摇头,“这是在公司,我大概要说,不想当将军的士兵不是好士兵?”他看看蒋垣,又开玩笑似的问,“我这么说,会让你觉得我想干掉你吗?
“不会。”蒋垣回答,“我知道你的野心了,这是好事。”
“那就好。”
蒋垣已经拉开了玻璃门,“你愿意和我交换吗?”
“我还是做好自己的事。”陈延侧身进去,既然老板亲自给开门,也不用过分谦让。
两人一同去会议室,路上遇到赵娜抱着快递上来,是个泡沫盒子,里面似乎有点响动,赵娜问:“蒋总,这个直接放在你办公室吧?”
蒋垣点头应允,说:“先帮我打开,别捂死了。”
“好。”
陈延奇怪:“你在办公室养宠物?”
蒋垣没回答,问他:“你养?”
陈延说:“不养。”
他不想碰任何毛茸茸的动物,也不喜欢陆霓养的那些算不上宠物的东西。
*
高层开会分布任务,蒋垣手里有个锂离子电池的项目。
自动驾驶和电车的大热率先带起了下游垂直行业的发展,大家都看得出来热,也多少能分一杯羹。
众人都想得到。
蒋垣把项目直接给了陈延。在座的所有人都意外,秦峰不由看了看陈延,眼睛都瞪大了,姓陈的这小子不是一向人淡如菊,说自己什么都不在乎随遇而安的吗?什么时候勾搭上了姓蒋的?
秦峰重重地搁下水杯,咳嗽了声。
陈延比他更意外,虽然很荒诞,但是蒋垣对自己关注过头了吧?自己对他来说难道是什么值得信任的人吗?还是说,刚刚在楼梯间交谈的三言两语,让他对自己有别的看法?
陈延翻开项目书,粗略地浏览了一遍企业信息,在X省。倒是没什么稀奇的,这种电池制造类产业一般是分布在不算发达的三四五线城市,建设动力电池和储能电池的工厂,涉及到战略性新兴产业,不仅解决劳动力的问题,也能给当地引进高级人才与投资。
陈延先一目十行地划过去,在密密麻麻的字里精准捕捉到某个城市的名字,那是陆霓身份证上的地址。
一起生活过的人,生活习惯会趋同一致,而看到跟对方有关的一
椿?日?
切,也会下意识多看一眼。
陈延并没有夸张得像初中生一样,拍下照片给另一半分享,就算谈恋爱他们也早过了激情的阶段,但是,他还是习惯性地用笔帽轻点,像某种标记。
他的所有细微动作,都被蒋垣看在眼里。
以至于陈延抬起头来的时候,蒋垣的关注还没有来得及移开,他也满是探究地看着他。
两个男人忽然对视,竟有些尴尬。
陈延忍不住皱眉。
蒋垣进入工作状态很快,简短地给他介绍了一下背景信息,他的声音很听起来不是狂风骤雨那种刻意,而是一直维持稳定的冷,毫无情绪,缓缓地说道:“目前给你的只是摸查数据,具体的资料筛选和核准,还需要辛苦你们去做,再决定去当地企业做尽职调查。”
陈延也微正神色,客观地说了声好。
一旦确定要投,他就要立刻飞去X省,先见一见企业负责人。陈延其实也厌烦出差,谁不想在北京办公室里喝喝咖啡就把钱赚了。
计划工作的时候,他也会想可以解决一些私事,所以并不排斥。
会开完后,众人拿上东西陆陆续续地往外走,陈延和蒋垣又聊了两句,才开始收拾东西,蒋垣已经出去了。
他在门口看见那个女生。
秦新薇因为心虚,每次见到蒋垣都躲,她内心里甚至希望蒋垣出车祸失忆算了,把见到的她和陈延在一起地画面都删掉。
虽然这并不代表,她会因此放过纠缠陈延。
蒋垣出来时习惯背手关门,秦新薇抱着文件夹小步子踱得飞快,蒋垣的视线却落在她脸上,然后他脸上竟然有一丝笑容,主动跟她搭话:“找陈总?”像个平易近人的老总。
秦新薇懵了,几秒后找回理智。
蒋垣提醒她:“陈总在里面。”
“哦。”
秦新薇的魂都要吓掉了,糊里糊涂地站在原地,目送蒋垣进电梯上楼。直到走廊没人了她才敢喘气。她通过门缝往里面扫一眼,陈延果然在。
秦新薇最近找到一个新的乐趣,就是在公司里吓唬陈延,虽然暂时拿他这种人没办法,但也不会让他安生。她终有一天,会让陈延付出耍人的代价。
不多时,陈延从会议室里出来,就看见秦新薇门神似的堵在那。他有些无奈。
秦新薇甜蜜蜜地笑了下,“跟你说一个秘密,要不要听?”
“让开。”陈延说。
秦新薇说:“可是有关你前途的,你确定不听吗?”
陈延无法改变别人,就绕开她往自己的办公室走去,秦新薇快速跟上,在他关门的那一瞬间用脚抵住了门。
在公司里实在不成样子,陈延便松了手,秦新薇得以进入他的办公室。她终究是自己没有忍住,告诉了陈延:“蒋总知道我们的关系,至少是有过关系,他刚刚还主动提醒我,你在里面。”
陈延闻言一愣,然后说:“恭喜你,掌握如此有力的信息,终于有机会扳倒我了。”
秦新薇坐在他的桌子上,好奇地问:“你不怕吗?”
陈延看着她,突然问:“你是怎么进的公司?没有走后门吗?”
秦新薇强调:“我正经校招进来的!”
“怎么这个智商?”陈延低声自言自语,坐在椅子里身体往后靠,懒懒散散的德行,欣赏对面的猴子,“你有没有想过,展现在你面前的一切信息,都是别人想让你知道的?”
“什么意思?”
“意思是你的蒋总,在警告你,不要在公司里胡作非为。”陈延笑道,“但他显然高估了你的理解能力。”
秦新薇跳下桌子,走了。
陈延盯着敞开的办公室门,不由也陷入沉思,其实,蒋垣早就清楚了他的私生活。
男人的劣根性从来都在此,无限纵容同类,默认作恶。
他要是装聋作哑,就该一直保持沉默,而不是今天给他敲打。蒋垣的很多动作,在他看来都挺好品味的。
*
陈延给陆霓转的钱,她一直让它们趴在夫妻共同的账户上,没有动的意思。
陈延知道她没动这笔钱,也不问,假装没事发生,过了几天,他又给她转过来一笔。
陆霓接到转账信息,和蒋垣的微信同时进来。
蒋垣约她晚上见面,陆霓过了会儿回,说没时间,要忙。蒋垣也是不问理由,回了个“好”字,就再无消息。
陆霓躺在花店沙发上,看着整齐的转账信息,忍俊不禁。她这辈子跟“20万元”十分有缘。曾经有人拿着这笔钱来雪中送炭,实际是买命,她的丈夫也拿这笔钱来作为出轨的歉疚。反正一切都是标好的价格。
第36章 chapter36(过去式) 恶之花……
chapter36
蒋垣从医院回去, 天还没有黑,但是他注意看了眼时间,其实已经是晚上八点了。
南方夏天的夜晚来的太晚了。
蒋成忠在他们临时的公寓里, 一个人在喝威士忌,蒋垣能感觉到他周身的气息是沉重的, 如同沥水的担子, 他在想要不要开口。
他看了看窗外,高层的视野广阔, 连绵的山峦马上要吞噬掉太阳了。
蒋成忠这才问他:“怎么回来这么晚?”
“在医院碰见那个闹事的家属了。”
“谁?”蒋成忠醉了, 大脑的反应没有那么快。
蒋垣说:“在工地跪着的那两个小女孩儿。”
蒋成忠搁下杯子,“怎么了?”他就是有点意外, 蒋垣竟然会记得这件事。
“她们的爸爸没死,还在医院,但是承建单位没有给他们钱,家人又不想放弃, 日子要过不下去了。”蒋垣的声音很轻, 不易察觉的柔软,“那女孩晚上去工地上偷废料卖, 换点钱。”
“哦。”蒋成忠只是应了一声, 并不说话。他知道金隆骗了他,谎称已经处理好了事故。无非是想拖到人死, 一笔钱赔完了事, 不至于被勒索。
蒋垣没有得到蒋成忠的回应, 就坐在那不动。
过了好久,蒋成忠叹了口气,“我跟你说过,做男人最忌讳的就是心软。姓金的虽然不仁义, 却也是这件事的最优解法。一个生命质量太差的人,给社会创造不了价值,死了也就死了,不值得可惜。是家属太执着了。”
“嗯。”他这样应声。
蒋成忠知道自己儿子有多固执,“你知道为什么是你生病,不是别人吗?善良,于个人成长而言未必是优点,把所有道德和责任都给自己,积压到身体里,就成了病灶。”
蒋垣说:“她们很可怜。”
“……”
第二天早上起来,蒋成忠跟蒋垣说,他会出于人道主义给那家人20万,“这件事交给你去办,不要声张,更不要让金总知道。把钱直接给那家说话管事的人,告诉他们这是治病专款,不可做其他用途。”
蒋垣说:“爸,谢谢你。”
蒋成忠警告:“没有第二次。”他不是同情别人,只是在为儿子买单,能救活就救,救不活他也没办法了。
“知道。”
蒋成忠交代会计,从公司账上划出这笔钱到他个人账户。接下来的几天,蒋垣一直守着银行卡,时不时到楼下的自助取款机上去查钱是否到账。
钱迟迟不来,他担心蒋成忠反悔,也担心会计忘了这件事。
终于在周五早上十点,钱进来了。
蒋垣取了现金,把牛皮纸袋子装进背包,赶去医院,路上他祈祷那个人坚持住,不要死。
这只是他的想法。他认为,那个小女孩一定,比任何人都不希望自己的爸爸死。
蒋垣在那个年龄里看不透人心,总是想的太少,他也想不到会计这么晚才把钱打过来,不是拖延,是因为公司账上早就没钱了。
蒋垣把钱交给许竹。
许竹被沉甸甸的钱砸懵,也被眼前的男生吓到。但是她对他印象很深,除了他长得不像本地人,上周就是他瘸着腿在病房外转悠,打听他们家的事。许竹看他年纪不大,没起疑心,只当是无所事事的社会青年。
许竹得知对方的身份,摸着怀里的钱时心情复杂,心酸也无奈,她又没法对来人破口大骂。吃了这么多苦,他们把穷
??????
人当狗耍,有意思吗?
蒋垣告诉许竹,此次事故跟出钱的人没有关系,他们应该找的是姓金的老板。出钱的人是看他们经济困难,出于同情,捐助了这笔钱。
许竹并没有懂这其中的责任关系,但是她信了,连忙说谢谢。
蒋垣告诉许竹:“别让你妹妹去做危险的事了,聚众闹事会被治安处罚,工地上的东西就算垃圾也算公共财产,她擅自拿走就是盗窃,到一定金额也会被判刑。”
许竹羞愧难当,不停弯腰说对不起,我妹妹小不懂事,你们大人有大量,就放过她这一次。
蒋垣突然语塞。许竹的反应,让他觉得,难怪她吃了这么多苦。
*
许杰上来的时候,蒋垣正准备离开,两人撞了个正着。
许杰怀里抱着一只绿色的暖水壶,确认了对方,立刻戒备质问:“你干什么?”
许竹让她不要这么凶,“人是给我们送钱来的,你讲点礼貌。”她也怕蒋垣把许杰抓去警察局。
“什么钱?”
许竹告诉许杰,蒋垣给了他们家二十万,许杰一时难掩震惊,就这个弱不禁风的小白脸,一下子能拿出这么多钱来?
蒋垣看她的脸色逐渐红透,轻飘飘地说:“我先走了,下次见。”
牛皮纸袋里的钞票红彤彤的,不假的,她人生第一次见到这么多现金。思索片刻,她觉得自己做的事,还是有效果的。
许竹斥责她,“你应该道谢,人家是好心。”
“他们好心么?明明是发现我闹事影响不好,才来拿钱堵嘴的。”
“小杰,你怎么一点良心都没有?”
许杰一辈子都不会忘记,金隆把区区三万块撒在地上,让她去捡,“如果他们真的有良心,就不会把人逼到绝处,再施舍点好处,让人像狗一样感恩戴德。”
许竹被许杰的话气死了,她仍然觉得许杰只是年龄小,说话做事极端,她安抚她:“大家赚钱都不容易,能帮助我们就很好了,别这么说。”
许杰并不需要许竹的安抚,那是她的自我欺骗,许杰冷笑道:“别天真了,有钱人和穷人在钱上面永远不对等。二十万,是老头子的救命钱;但对他们来说,只是娱乐场一晚的消费,能一样吗?即使这样,也要到我们快发疯了,要死人了,才肯拿出来。”
许竹没有注意过,许杰是从什么时候不喊许长生爸而是叫老头子。
她同样没意识到,姐妹俩在处世观念上,早就不同了。
*
蒋垣去而复返,上楼来拿背包,听见许杰字字泣血般的控诉。说实话,他能理解她的痛苦,但也心寒。他是看她可怜,求他爸才要来的钱。
蒋垣站在楼梯上,准备等姐妹俩离开再过去。
他昨晚没有睡好,后背微曲靠着白墙。
脚步声由远及近,他睁开眼,看见许杰就站在他面前,面若冰霜,手里举着他的背包。
蒋垣稍正神色,看着她这张脸,明白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
“谢谢。”蒋垣接过包。
“我知道你听见了,不用装。”许杰这样说,快速走过他身边,用细若蚊呐的声响说了声:“谢谢。”
蒋垣又笑了。
他的腿很长,下楼梯通常是三步并两步,慢悠悠地就跟上许杰,“你说什么?我没听清。”
许杰已经走出了住院大楼,停下来,一字一句地说:“是我应该谢谢你,你算是有良心的人。和他们不一样。”她抿了抿唇,又说:“我姐太单纯,总是容易对别人感恩戴德。”
许杰说完干脆跑开了。
这是蒋垣第四次见许杰,但第一次听见她嘴里说人话。
许杰在小饭馆解决晚饭,仍然是一碗抄手,她根本不舍得多花钱。一坐下来,长条凳的另一半也有人坐下。像上课的同桌,排排坐。
蒋垣说:“既然要谢,好歹请我吃一次饭才算诚意吧?”
他侧过身,手指撑着下颌,不紧不慢地观察着她。许杰并没有去看他的脸,而是看他的衣服,一看就不是便宜货,干净又得体。
可以想象,他一定在一线城市上过那种私立学校,会好多高端的乐器,甚至,他对别人总是保持大大方方的善意。
许杰是知道自己什么样子的,这个世界很不公平。
自信的人,总是能肆无忌惮地进攻,入侵别人。而自负的人不可以。
第37章 chapter37 伟大的艺术家
chapter37
很多事, 陆霓一直处在观望的状态里,因为形势并不明确。
当年结婚是陈延提出来的,如果要在这段旅程上画一个句号, 那么,她希望他们能够有始有终, 不要闹得太难看。
她短暂地把心里的荒芜用泥土掩盖上, 为此,也不再答应蒋垣的见面邀请。
她受朋友的邀约, 弄一个跨界合作, 那朋友是个青年艺术家,两人一起做主题空间展览。他们曾经在同个公司上班, 对方是富二代,积累经验之后速速另立门户,如今的“艺术家”头衔也是出门在外自己给的。
但不可否认,不错的经商头脑是成就艺术的必要阶梯。他曾经劝陆霓, 不要拘泥于给人打工, 要出来闯一闯。
陆霓对他人的建议付之一笑,“朋友, 筚路蓝缕不是说说而已, 未来蓝图也并不是那么好闯荡的。”
“你就是胆小怕失败。”朋友不信她真的一穷二白。
陆霓说:“一切都会有的,等着我吧。”
没人相信陆霓来自崎岖的山里, 有姐妹四个, 曾经过着吃不上喝不上的日子。
可是陆霓仍然不满足, 她想要更好的生活。
后来,陆霓的生活水平也的确更好了。
可以把自己包装成上流社会的宠儿,穿着华服,举着香槟, 在艺术殿堂与人觥筹交错,对伟大作品高谈阔论,也分享自己的创作理念。
但欲望哪有止境呢?
时隔一周,蒋垣再次找她,陆霓没有说拒绝的话,她说自己在参加活动,请他来接她。
陆霓第一次让蒋垣接,之前的几次都是约定在某个地方见面。
蒋垣驱车前往,不多时就按照她给的地址找到了,陆霓站在艺术馆门口,微微弯腰,捂着胸口,去看坐在车里的他。
蒋垣坐在车里也看她,不知道她想做什么,只觉得她的脸在黑夜里不太真切,最终视线落在她裸露的肩头,她穿一件挂脖的礼服裙,看着就冷。
他说:“外面冷,你进去等我。”
陆霓直起腰,应了一声。
蒋垣把车泊好,陆霓仍站在门口。一碰上头,两人都没有说话,蒋垣把大衣挂在臂弯,随她进去。
陆霓给他介绍这个展会的主题,蒋垣“嗯”了一声,他说不上来,目之所及,茂盛的花簇,很有莫奈的花园的意思。
他拿手机拍了一张照片。
陆霓见状,说:“这个是我朋友的展,我来帮忙。”
“哪个是你负责的部分?”他的问题很直接。
陆霓扬眉轻笑,“所有鲜花布置,你可以all in。”
蒋垣听得出来,她波澜不惊的情绪下其实很自信,所以语气也轻快。他跟随她笑了下:“是么?”眉眼间,亦是愉悦。
陆霓把蒋垣介绍给她的朋友认识。
朋友看着眼前西装革履的男人,有点混乱,陆霓的介绍没有身份前缀,他只是在陆霓的婚礼上见过她的丈夫一次,现在看,和印象里长得并不一样,所以这会儿有点不敢认。
“陈先生?
春鈤”
蒋垣没反应,面无表情地看向陆霓。
陆霓说:“这位姓蒋。”
“蒋先生,你好。”
“你好。”
朋友尴尬得要命,短暂寒暄两句之后,逮着和陆霓单独相处的机会,说:“你什么时候换的老公,也不跟我吱一声,这不是让人尴尬吗?”
“没有换,陈延依然在席。”
“那这位仁兄是?”
“朋友。”
“老天,这又是什么新的时尚?”朋友笑得想死,恨不得锤陆霓一拳,“有时候真挺佩服你的勇气。以后我要是被抓住脚踏两条船,借口就是艺术家的情感太丰富了,有独特的追求。”
陆霓说:“就是朋友。”
朋友信她个鬼,那男的一看就不像是会来这个地方玩的样子,也不是他们这行的,一身凛然气质。
两人从厕所里出来,蒋垣还站在原来的地方,他看向陆霓,“走吗?我有事跟你说。”
陆霓说换个衣服,马上走。
原来是接人的,果然不是普通朋友。
出来上了车,蒋垣先找个地方加油,等候的时间,他再次看陆霓,刚刚灯光太强,她的脸白得不像话,这会儿借着车内灯,她有很明显的黑眼圈。
“你最近好吗?”
“还可以。”
“没有什么要跟我说的吗?”
解释这一周为什么拒绝和他见面吗?陆霓觉得这不太重要,她问:“你觉得,我朋友的展怎么样?”
蒋垣突然笑了,坦诚道:“你想让我发表什么意见?从艺术的角度还是传播的角度?你想听的赞扬,我未必说得出来。”
陆霓低头看自己的手指,跟他说了自己和这位富二代朋友的渊源。
“我和他曾经是同事,一起工作会让我有种错觉,我们的起点是一样的。但其实,我们的人生只是短暂地有过交集。”
蒋垣没有说话,安静听着。
“人和人终究还是不一样的,对吧,我究其一生奋斗的终点,只是将将到达别人的起点。”
蒋垣有点明白过来陆霓的意思,他问:“你真的觉得是这样吗?”
陆霓又把话题收了回来,“无所谓了,我只是随便说说。”
陆霓并不会随便去说某句话,蒋垣知道,他说:“不要觉得丧气,你的人生还不到三十岁。如果你对事业有执念,物质的支持,我一样可以给你——”后面的话他可能是觉得太直白了,就没有说下去。
陆霓在暗处眼睛微睁,她得到了答案。
加满了油,工作人员过来扫码,蒋垣关上窗户,车里又只有两个人的味道。
蒋垣再次把车开上了路,两边的风景一闪而过。
他在路口等红灯,右手拨动档位的时候,手肘擦过她的手臂,像触发开关,又开始说话。
“你吃饭了吗?”
“还没有。”
“要吃吗?”
“你想吃什么?”
又去吃了晚饭,在地铁站边上一家很普通的馄饨馆,还是连锁的那种。味道一般,但一人捧着一只碗,听着店内嘈杂的音乐。这样可能更靠近陆霓平凡的生活。
之后,蒋垣开车载她,在三环兜了很长时间,接近凌晨才把她送回去,车停在小区很远的地方。
随着陆霓下车的,还有他的外套,男款很长也很重,兜住陆霓的身体,她今天穿的太少了。
蒋垣陪她走了一段,陆霓忘了他说有事跟自己说,不知道是什么事,现在终于反应过来,就说这一路怪怪的,“你要跟我说什么?”
“跟你,还有陈延都有关。”蒋垣终于等到她问,有种冷漠宣布的意味。
陆霓心头莫名一紧,手指捏住外套内衬,问:“是什么事?”
蒋垣说:“我给了陈延一个锂离子电池的项目,工厂在x省,他很快会飞过去做尽调。”
陆霓发懵,隐隐察觉到不对。
“陈延的性格多疑又敏感,你是知道的。”蒋垣说:“他一直怀疑我们认识,这是很好的查证机会。”
陆霓知道陈延的工作性质,一去就是十天半个月。时间很多。
这个消息对她来说无异于一道雷劈下来,把她的脑袋劈成两半。
陆霓问:“你不是把自己的隐私藏得很严吗?”
“难道陈延和你结婚之前,不知道你的家庭,不知道你原来叫许杰吗?”
“他当然知道,我对他没有隐瞒。”
“但你还是骗他了,我们的关系。”蒋垣倾身,凑近看看陆霓的脸,“隐瞒是另一种欺骗,你承认吧?”
她有些心虚,也有些不忿和责怪,“你既然藏了,就藏好,为什么又故意把他往那引?”
蒋垣颇有些玩味地说:“我从没想过要藏什么。只是把事实摆在明面上实在没意思,让别人费尽心思去发现,才有意思。”
她的迟钝反应,让蒋垣也不得不怀疑她的智商,“男人的自信,让他们觉得自己比福尔摩斯厉害。我一开始就承认,不如他在反复质疑后,自己去验证更觉得信息有价值,且深信不疑。 ”
陆霓只是情绪有点崩塌,那种对方碾压自己的无力感,席卷了身体。
蒋垣看她眉梢眼角有淡淡忧思,又咬着嘴唇,样子倔倔地不肯说话。他伸手去大衣袖管里去找她的手。
他攥着她的两只手,“事情发展到这个地步,该让陈延上桌了,不然死的不明不白。”
陆霓惊愕抬头,鼻尖堪堪擦过他的,只觉一片凉意。
“你看,你又急。”蒋垣很仔细关注她的情绪,轻声细语地安慰,“你总是这副受惊吓的表情,我有时候也分不清你是真的,还是装的了。”
男人最不应该心软,他又总要为她的虚假柔弱买单。
陆霓忽略掉鼻尖游丝般的异性气息,同样不理解,“你一定要这样吗,对你有什么好处?”
“别对我这么凶,”他皱眉,“我不是为了让你崩溃,是提前给你打预防针。” 至于有什么好处?没有。她的冷落,和摇摆不定,让他纯不高兴。
陆霓在无语的时候,很想没素质地翻白眼。
“到时候陈延带着问题回来,你想好怎么回答。”蒋垣贴心地给她预设了几个走向,“他也未必能查出什么来,顶多是我们认识,没告诉他,”气死而已。
陆霓现在气得一点反应都没有。
天气那么冷,他穿着单衣,但手是暖烘烘的,在衣服里搓搓她的手背,又勾勾她的手指,只有他们知道这些小动作。
最后抽出来,拍拍她的后脑勺,像在哄她。
“上去吧,陈延明天出差,你是不是要帮他收拾行李?”他催她回家。
第38章 chapter38 蛇蝎女人
chapter38
陆霓进门的时候, 陈延正在收拾行李,竟跟蒋垣说的分毫不差。
这才是让她崩溃的。
这次出差时间很长,他用的是28寸的行李箱, “我那件黑色的冲锋衣,你放在哪了?”
陆霓“啊”了一声, 没听清。
陈延说:“我明天去x省, 要去一周。”
陆霓回了神,下意识说:“南方冬天也很冷, 在山里要穿羽绒服。”
“好。”
他收拾东西很潦草, 箱子一锁推到门口,坐在沙发上翘起二郎腿。陆霓坐在另一边, 其实两个人已经相顾无言了。
陆霓在心里酝酿了一些话,但是还没确定要不要在这个时候说。
陈延漫不经心地把玩打火机,在手里抛来抛去,“你有没有什么话要对我说?”
陆霓觉得奇怪, 第二个男人问她有什么话想说的了, 她是演说家吗?陆霓问:“你想要我说什么?”
陈延觉得,陆霓要是说些他不爱听的话, 的确不必说, “有件事我忘跟你说了,许拦的丈夫死了。”
陆霓很平静, 问:“为什么你比我先知道?”
“也许她们找过你, 你没有理会吧。”陈延思忖片刻, “我这次去的地方离你姐姐很近
春鈤
,需要我去看望一下吗?我们结婚的时候,就没有邀请任何人。”
“不用,不要替我做人情。”
“生死这样的大事也不需要?”陈延说, “毕竟是你的姐夫。”
“姐夫?好奇怪,你见过他吗?”陆霓在谈到自己家人的时候,眼里只有无限鄙夷,“那种社会垃圾,混到中年还没有长进,除了打架斗狠,吃喝嫖赌,没有一样拿得出手的本事,死于意外不是很正常吗?”
陈延说:“他不是死于意外,是心脏病发作,没救回来。”
陆霓转过脸,重新审视了下陈延,邵勇死已经是去年的事了,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但是在北京的陈延却知道个中细节。
“那很便宜他了,一下子过去。很多人在咽气前都很痛苦。”陆霓说。
陈延没法跟陆霓讨论这些,当然这也不是重点,他现在没有闲心去管别人。
陆霓本来有些犹豫,准备主动跟陈延说自己过去和蒋垣认识,但是现在忽然改变了主意。以陈延缜密的心思,自己发现的真相,可能效果是不一样的。
隔天早上,陈延从家离开。陆霓就收到了蒋垣的微信,验证他的一切预判没有错。
陈延出差以后,陆霓和蒋垣几乎每天都会见面。陆霓平时在花店里待着,蒋垣总是下了班才过来,车停在不远的地方,等她过去。
陆霓处在一种等待的状态里,她知道自己身前身后有两堵墙,左右为难,毫无办法。
也没什么特别的事,两人只是吃饭,散散步,就把她送回去了。也不怎么谈论陈延,没什么好谈的。气氛似乎达到一种不属于他们的境界,君子发乎情,止乎礼。
陆霓偶尔会跟蒋垣说自己职业的前景蓝图,她不想只当个满足穿衣吃饭的小老板。蒋垣很公平,作为条件交换也说了目前自己公司几方鼎立的格局。陈延有能力,但太过有自己的想法,他作为上司一样不喜欢。
陆霓想到陈延违规操作的前车之鉴,有点心累,“如果他再次摔跟头,你会怎样吗?”
“你想让我怎么对他?”
“我不知道,跟我有什么关系。”
蒋垣什么也不说,就笑笑。陆霓悄悄侧目去看他,其实蒋垣的笑总是内敛含蓄的风格,五官克制,很好看,也没什么距离感。
但放在当下的时间线上,更让她觉得风雨欲来。
*
陈延在结束工作之后,准备回北京。但是他又觉得冥冥之中,是有一只手推着他往前走的。
结婚两年,他知道陆霓过去的所有,一个不向命运低头的励志角色,于陈延而言可能更像一个符号。
但他从来都没机会或时间,亲自去了解自己的妻子。
锂电池工厂在郊区,旁边就是县城。王振给陈延的资料里,陆霓的三姐许拦现今在商场服装店打工。
陈延没决定要去,一来确实没有必要,姊妹两人已经不联系了;二来很唐突。
服装店分早晚班,早班是下午五点半就下班了。许拦一般会跟同事换早班上,因为要接儿子放学。她和邵勇的儿子今年七岁,公婆在乡下生活,并不帮忙,年纪轻轻就过上了养老的生活。
邵勇死了以后,许拦把孩子带在身边,在学校旁边租了个单间,她一边上班一边陪读,母子两人的生活不算太好,但也不算太差。
曾经高调靓丽的小太妹,跟着汽修店大哥叱咤风云,败就败在美貌单出,智商没跟上。不过,现在自己扛起了生活的重担。
服装店门站了好几个年轻女孩,低头玩手机,察觉有人路过,心不在焉地喊一声:“欢迎光临x进来看看。”
陈延一眼就能辨认出哪个是许拦。许拦和陆霓长得太像了,尤其是眼睛。只是许拦要胖一些,经过岁月的蹉跎,年龄感上来了。
陈延等许拦换了衣服出来,才上前去言明自己的身份,他是陆霓的丈夫。他拎了点东西,算是给孩子的见面礼。
许拦侧眼睨他,“陆霓是谁?不认识。”
陈延无所谓,叫许杰也行。
许拦上下打量衣冠楚楚的男人,身上都是高级货,说话调调也一股子大城市的装逼味,“她结婚了?本事很大么,一跃枝头当凤凰了。”
陈延问:“方便找个地方聊两句吗?”
许拦马上要去接孩子,哪有那闲工夫,但陈延说不着急,他可以等。
于是等许拦接完孩子,在这家商场的必胜客吃饭。陈延还没有孩子,对于调皮的小男儿穿鞋踩在凳子上,用抓过披萨的手指去摸他的衣服很排斥,他只能忍住。
陈延的话题并无太多指向性,只说,想知道为什么陆霓和家人闹翻。
“她当然没脸和你坦白,因为是我们不认她的。她就是个狼心狗肺的东西。”许拦说。
许拦对许杰从小就是爱恨交加,但岁月磋磨,又经历了生死大事,许杰人性尽失,让许拦对她只剩下恨。
“说说看,是怎么回事?”
“她升高三那年,我爸为给她凑学费,从工地上摔下来了,在医院躺了一个来月。”许拦气得点了根烟,还没吸上一口,很快被走过来的服务员阻止了,“本来我爸人都醒了,她为独吞赔偿款,硬是把他又弄死了。”
“弄死?”陈延觉得这个说法太不靠谱了,“怎么弄死的?”
“靠机器维持喘气的病人,家属看管,不是有很多操作空间?”许拦哼笑,“你不是许杰的老公么?应该了解她,蛇蝎都没她毒。”
“当时为什么没报警?”
“我大姐顾念亲情,放过她了,反正她从小就装可怜样,趴在我大姐身上吸血。”许拦原本已经在过平静的生活,如今再谈起许杰,仍旧恨不得她死在外面。“从那以后,我大姐也不要她了,让她自生自灭去了。”
许拦这么形容陆霓,让陈延生理不适,“她还没成年,怎么自生自灭?”
“谁要管她?爱死哪死哪去呗。”许拦气得手抖,“她这种人也配活着么?”
见坐在对面的男人不说话,许拦认定,要么两人一丘之貉,要么温室男被蛇蝎女人骗了,“我没有必要骗你,杀死我爸,是她早就计划好的。”
陈延无法判断许拦话的真实性,但可以得出一个事实,姐妹为钱反目成仇是真的。陈延倒也不觉得意外,人为财死,鸟为食亡,诋毁也正常。他们认识的时候,他就直觉陆霓身上有美杜莎一样的特质,骨子里是反叛的,她是在婚后才变成的空心人。
陈延问:“之后,你没有再见过她么?”
“我见她干什么?看她死没死吗?”许拦抠抠手上的美甲,她儿子快吃好了,嘴头油油的,“你可真逗,跑大老远来打听这个干什么?”
陈延的目的当然不止这个,但是另外一个和许拦说不着,她除了说陆霓的坏话,什么也不知道。
其实想想陆霓的成长轨迹,他的猜想是不太可能的,八竿子打不着的两个人。
陈延说:“今天耽误你的时间了,我还有事要先走一步。”他从钱夹里掏出一千块钱来,压在水杯下面,“这是给孩子的。”
许拦不推拒,但也不接,就这么似笑非笑地看着,很快她儿子就把钱抽出来,一张张数着。
在陈延要走出门的时候,许拦又叫住了他,“许杰,她现在过得挺好的吧?”
陈延回头,“很好。”
许拦从来都知道的,许杰这样的人,一定不会让自己过得差。到头来,只有她的命运最悲苦。小时候失去妈妈,没有了庇护,结婚后丈夫又死了,要一个人养孩子。
许拦说:“她么,总是有办法让自己活下去的。虽然包工头不是个东西,但那个地产商人还挺好的,许杰后来应该是跟他要到钱了。”
“什么地产商?”陈延问。
“就是我爸摔死的那个工地的地产商。”许拦说,“不知道许杰怎么认识的,反正对她还可以。”
那人的作风就和现在的陈延一样,财大气粗,看见可怜的,就大发善心掏点钱出来呗。
已经走到门边的陈延,又回来,问许拦,“你认识吗?”
“我怎么会认识?”许拦见怪道,“是外
??????
地来的,没开发成,工地又废了。姓蒋还是什么,我忘了。”
那时候许拦满眼都是邵勇,她爸死的那天,许杰被全世界批||||斗,谁都能来踹她一脚扇她一耳光,许拦看见她身边跟着一个男生。
陈延心跳错漏了一拍,“蒋垣?”
“好像是个这个名字。”
第39章 chapter39 歹毒恶毒
chapter39
陈延回来的那天, 陆霓仍然和蒋垣一起出门。
因为是周末,蒋垣没有别的安排,白天陪陆霓去了趟花鸟鱼市场。陆霓的蜥蜴不吃东西已经有一段时间, 她担心会死掉。
她用一个透明的养殖盒装出门,蒋垣来接她的时候, 也顺便看了看, 但没说是什么问题。
陆霓坐端正,严肃道:“很怪的病症, 看上去没毛病, 就是不吃,还是带去给专家看吧。”
蒋垣突然笑了声, “好。”
“有什么问题吗?”陆霓瞟他一眼,觉得他的笑容很莫名。
“没事。”蒋垣把盒子放回她腿上。
花鸟鱼市场有个很大的异宠馆,蛇,蜘蛛, 蚊子……应有尽有, 老板是个养宠专家,陆霓的蜥蜴都是从他这买的, 知根知底, 也不至于看不出病还敷衍她。
老板看后很快给出答案,“发情期拒食, 别担心。”
“什么?”
老板指给她看攀爬架上的粘液, 说:“这就是它分泌出来的, 不过它一般会自己舔掉,你没发现而已。就是发情了。”
陆霓没有想到这么滑稽,那个粘液原来是公蜥蜴的…
“它独居,也会发情?”
“怎么不会?”老板看着她, 调笑道,“年龄到了,跟小男孩儿一样,青春期就开始想姑娘了呗。”
陆霓问:“要给它配种么?”
“看你的想法。你要想配就配,不配也可以,挺挺就过去了。”老板说:“可以补充点钙粉和维生素。”
陆霓拎着宠物箱出来,因为搞了个乌龙,她的脸色在太阳光下看有点怪。蒋垣从她手里拿箱子,视线也从她脸上一扫而过。
“怎么了?”
“你刚刚在车上看出来了?它是发情?”
蒋垣但笑不语,挺给她面子,过了会儿说: “其实不太确定。”
陆霓看他脸,俊挺收窄的脸部肌肉,有微微上走的趋势,很不易察觉,但显出平易近人的一面。
他在笑。
陆霓觉得没面子,很想捯他一拳。但她没有伸出手,他们不是那种熟络的关系,她仍不适应这样的相处。
就好像,他们才是过日子的夫妻。陆霓尴尬地用食指抵了抵太阳穴。
蒋垣已经拿着宠物箱走在她前面,黑色的大衣被风吹的翩跹,衣角的颜色不是纯黑的了,大片沉闷的色调下,有光线在飞舞。
前面是植物馆,陆霓见蒋垣看得仔细,问:“你要买绿植吗?”
蒋垣说可以进去逛一下。里面的热带植物很多,千奇百怪的绿叶,但肯定没有她的花店布置的漂亮,只是简单的一盆盆摆在那里。
蒋垣确有意买一些放在家里,从他每周都订鲜花可以看出来,他对生活的质感是有要求的,并不是甩手掌柜,也不是少爷。男人再忙事业再大,其实很多事顺手就做了。
蒋垣粗略选了几个大型盆栽。
他选的其中很多是热植,最适宜的生长环境在18-30度。陆霓说现在是冬天,大概率到家就进入冬眠状态。新手无法掌握自然生长规律,就像她养蜥蜴一样。照本宣科,按图索骥,终究还是不得其法。
陆霓建议:“你等开春再养。植物的生命都是固执的,你可以慢慢摸索,很有意思。”
蒋垣安静看她。她养蜥蜴的确不专业,但这是她的专业,他不应该去挑战她的权威。
可是他没有要退的意思,眼睛看着她,“你不能来教我吗?”
“嗯?”陆霓假装困惑。
但是她分明听清楚了。
陆霓撇过头,过了会儿说:“你想买就买吧,挑战一下也无妨。”
蒋垣看她故作冷静,并不戳穿,填写了地址,付钱,让人送到家里去。
从植物馆出来,去停车场的路上,两人并排走,风把陆霓的长发吹起,扑咬到身边人的胸膛,蒋垣突然问她:“陈延陪你做这些事吗?”
陆霓摇头,从来没有。
陈延厌恶被家庭琐碎,还有她的私事牵绊住脚步。陆霓觉得,婚姻的功能对他来说可能是减少麻烦,而非增加麻烦。周末他宁愿在家通宵打游戏,也不愿意给宠物看病这种费时费力的事。
结婚伊始,陆霓以为他们会有来有往,对彼此的饮食起居互相照拂,虽然很俗气,但的确有相濡以沫那意思。
时间长了,真相总会浮出水面,陈延对他不想做的事十足冷漠。陆霓也就不期待了,她的个性注定无法捧着热腾腾的心,去追逐别人。
她并不会因此抱怨,毕竟家庭的开销是他主要负责,那么她就担起自己的那部分责任好了。协同合作,不给对方找麻烦。
蒋垣看她沉静的侧脸,轻轻摇头之后就再也没有表情了。
他在那一瞬间,也丧失了所有语言。
送陆霓回去已经是晚上了,街边亮起了灯。花店门口停着一辆黑色轿跑。
蒋垣冷静宣布:“陈延回来了。”
陆霓抬头看向亮堂堂的地方,他就在店里等她。
蒋垣把车停在马路对面,手搭在车窗上,眼里有轻蔑笑意。持续一周的风轻云淡和粉饰太平,终于结束了。好戏即将开始。
“你猜他现在什么心情?”
陆霓怎么知道?
蒋垣不等陆霓回答,已经推开车门准备下去,陆霓快速抓住他的手,急色道:“你要干什么?”
“你觉得我会干什么?”
“这是我跟他之间的事。”陆霓说,“你不要参与进来。”
她严肃的样子仿佛下一秒就要翻脸,把矛盾引发出来的是他,但陆霓不会总被人牵着鼻子走。
这仍是她的婚姻,她的私事。
蒋垣眉头深锁,思索片刻,他关上了左边的门坐回车里,原本只是反着握陆霓的手,转为双手捧住了她的脸,额头抵住她。
车里和车外完全两个世界,彼此的气息融汇在一起。虽然只有片刻时光,只有他们,扑面而来的相依为命感。
陆霓感受着他递来的冷冽气息,又很快清醒过来,一切都是幻觉。
男人的大掌撑着她的脑袋,陆霓被过近的距离激得呼吸急促,面颊涨红,她漏喘一口气都会被他察觉,“好。”他又笑,阴气沉沉,“你自己去跟他说,好好谈,别让我失望。”
陆霓还是那句话:“我有自己的节奏,不要催我。”
蒋垣放开她,指尖掸了掸她的毛衣领子,把被自己弄乱的发丝整理好,“去吧。”右边的车锁打开了。
陆霓下车时,吸了一口空气,蹿入心肺,无比透凉。
她穿过马路,走入店里。
小龙独自值晚班。陈延坐在她的墨绿沙发上,心不在焉地摆弄着手机,陆霓从他的表情里看出,他很不耐烦。
“你去哪了?”陈延问,她今天不在家也不在店里。
“去花鸟市场了。”
陈延看见陆霓把透明箱子放在操作台上,又问:“一个人去的
春鈤?”
这句话查岗风味太重,陆霓仍旧保持着不说谎的习惯,“两个人。”
“和谁?”
“一个朋友。”她摸了下耳边的头发,笑容温婉平静。
陈延没有继续问下去,因为陆霓的朋友他几乎都记不住名字,只偶尔能看脸识别。
陆霓在旁边坐下来,打开电脑,若无其事地看今天的营业额,还没看两行,陈延就站起来:“回家吧。”
“等会儿。”
“我有事跟你说。”
“在这不能说吗?”
“霓霓,我刚说的是,回家。”陈延已经拿起陆霓的包,还有爬宠箱。
陆霓见他这么执着,无法,只好穿上外套跟他走。小龙早察觉陈延脾气不对,拦在陆霓面前,比手势:他今天一来就犯精神病,你小心点。
陈延看不懂手语,但想来也不是什么好话,他懒得理他,抓着陆霓的手。
小龙再次横进了两人中间。
陈延嘴角笑意凉薄,抬手就拨开了小龙,嘲讽道:“小鬼头,你在想什么,嘴不会说但眼神全露馅儿了。不要以为我不知道。”
小龙直愣愣地盯着眼前这男人,不为所动。
陈延牵着陆霓的手往外走,丢下一句话,“不该想的不要想,再惹我,我会让你再也见不到你的好姐姐。”
小龙趔趄到桌边,腰被撞了,疼得吸气。少年长得再高,可力量感始终不如一个常年健身的成熟男性。
陈延帮陆霓打开副驾的门,把她塞进去,关上,自己再绕到驾驶位,驱车离开。一气呵成。
花店马路对面,蒋垣降下车窗抽烟,他的神色凝固住了,半天手指才动一下。
*
陆霓到家脱掉外套,里面是一件黑色的羊绒打底,贴身衬得她身材极薄,不过仍然前后凹凸有致,线条柔美。
她先是去检查了阳台的花花草草,又看水箱里鱼的动态。
陈延身姿散漫,看笑了。她到家忙这忙那,植物畜生都需要她去关心,就是不看她老公一眼。
他把兜里东西都掏出来丢桌上,手机,钥匙,也把自己丢沙发上,懒懒散散地说:“我这次去南方,见到了许拦。”
陆霓转过头来。
“不愧是亲姐妹。”他的语气间都有些奇妙了,“这个世界上竟然有人和你这么像。”
陆霓听见许拦的名字情绪毫无波动,许拦必然满嘴对她的污蔑诋毁,但这些都不重要了。
“说了什么?”
“你小时候的事,你的父母,姐妹,她说你的性格是你家里人中少有的。”陈延在某种程度上,认可许拦说的。
陆霓说:“她没有说我杀兄弑父、不对,是杀姐弑父,狼心狗肺吗?陈延,你娶我,其实是引狼入室。”
“那你做了这些事吗?”
“做了,有些人寻死的确是因为我。”陆霓没有为自己辩驳的欲望。
陈延说:“我是你的丈夫。你是什么样的人,我有眼睛会看,不用去听外人怎么讲。”
陆霓听到这句话,不由抬眼看陈延,“你很久没有说人话了。”
“那真是抱歉了。”陈延和陆霓互相看彼此的眼睛,都有笑容,又都那么虚伪,“男人都不是好东西,我也不例外。”
陆霓笑得胸腔共鸣,没接话。
陈延收了笑,“霓霓,这些都不是重点,我还听说了另外一件事。”
他从许拦诅咒陆霓开始,就知道那个女人嘴里没什么实话,他当然也希望她说的所有都是假的。但是越查证,结果越让他失望。
是真的有个叫蒋成忠的商人在x省投资地产,他的儿子叫蒋垣。蒋成忠被姓金的做局坑了之后破产,蒋成忠成了老赖,蒋垣也是在那个节点出的国。年份和蒋垣的公开履历严丝合缝地对上了。
这是许拦编不出来的,陈延只能相信。
“你和蒋垣认识?”
“是。”
陈延没有想到陆霓就这么承认了,他最后的侥幸也幻灭了。
“你们谈过恋爱吗?”他不知道自己怎么会问出这句,但这的确是他最想知道的。
陆霓说:“没有。”
没有?陈延觉得太可笑了,怎么会没有呢?蒋垣为什么会给她钱,不遗余力地帮她。
“为什么你从来没有跟我说,你之前就认识他?”
“因为你从来没有问过我。”陆霓说,她看陈延充斥质疑的眼神,也觉得奇怪,“这是什么值得说的事吗?无非是多年前有过交集的人。你觉得我们会谈恋爱吗?他的父亲是富商,我只是来自贫困地区的小女孩,吃了上顿没下顿,随时辍学,可能吗?不是所有年龄相当的男男女女,都要谈恋爱的。”
这个理由太站得住脚了,陈延也的确是因为联想到现实的不可能性,才觉得自己猜想荒谬。
“你喜欢他吗?”
陆霓蹙眉,可笑道:“你在审我?”
她的眼神已经给出答案,陆霓这样的人,她会爱谁呢?可陈延仍旧感到浓烈的屈辱和心痛,那种不适感几乎席卷了他的身体,回来的路上,他的大脑没有停止过想象。
他的上司和他的妻子,在他的眼皮底下有着他察觉不到的联系。
“那他呢?”陈延紧追不舍地问:“他喜欢你吗?”
他回想一桩桩一件件的事,从见第一面就给他留下疑惑,多次似是而非的试探,单曲循环的歌,还有他故意藏起来的过去,又引他不远千里去发现。
蒋垣此人的居心,歹毒恶毒。
面对陈延的来势汹汹,陆霓依旧脊背挺直地坐着,无奈地摇头笑。
这个家里到处都是台灯,她喜欢在晚上开台灯。此刻灯下看美人,让她有种毛孔里都满是恶意的美丽。
陆霓说:“他为什么给我钱,喜不喜欢我,是他的事。你应该去问他。”
她虽然不是个无辜的人,可又做错了什么?
陆霓已经被搞烦了,每个人都来质问她,逼迫她。就别怪她也玩弄他们。
第40章 chapter40 你不自信
chapter40
陈延要气疯了。
但陆霓只会安静观赏他发疯, 有必要这么生气吗?难道是因为爱她?陆霓很快否定自己的想法,自嘲地摇摇头。
因为陈延出轨的痛苦,愤恨, 永远无法释怀,在此时迸发出以牙还牙的快感。
她回房间洗澡, 照旧遵循睡前的那一套流程, 护发,护肤, 只是现在要戴耳塞睡觉了, 怕被吵醒。隔天再准时去上班。
有个日本的空间设计师做公开活动,陆霓早就计划要参加, 很快她出了国。之后是中日花艺师分享,议程紧凑,陆霓白天不想被打扰,把手机调飞行模式。晚上回到酒店再处理消息。
她睡前躺在床上, 看了会儿手机, 蒋垣发了朋友圈。他们曾经一起去过的艺术展,那个火山爆发的视频仍在循环播放, 但也将不日撤下, 他在最后几天赶去看了。
他拍了张大屏的照片,标题是动物与自然, 没有拍他自己, 但光滑的屏幕映出了他的身体。他穿着深色休闲服, 黑框眼镜,神色不明,在享受属于他一个人的周末。
陆霓在记忆里寻找。两次的拥抱,成分复杂, 他的情绪变化很多,但每一种都稳定输出。陆霓原本觉得,他人生的基础色应该是孤独或者痛苦的,但也一定是善良的。那是很多年前的想法,人被社会千锤百炼之后,很容易变坏。
比如她,也比如他。
陆霓的手指轻轻触上去,照片变大,她很快抽回来。
陆霓不在家,陈延每天下班之后流连娱乐场所,有的是被动,有的是主动,喝的醉醺醺回家,衣服领子上蹭到不同色号的粉底和口红,他毫不避讳。
对于陆霓,他已经尝试了数种方式挽救,给钱,给关注,仍无济于事。他不知道陆霓还需要什么。其实关系早就临近水边,而每一个举措、每一个事件的发生,都在加速下滑。
他坐在人多的地方喝酒,别人都在
椿?日?
吵,显得很热闹,他沉默翻手机。陆霓不联系他,不说什么时候回来,熬他就跟熬鹰一样。
*
周一上午开大会,各部门汇报工作。蒋垣终于露面。
他有个工作习惯,会议结束后,会给每个部门留5-15分钟的面谈时间,讨论项目中可能遇到的问题。
这并不是一种成明文的规则。蒋垣找陈延聊过天,还一起吃饭喝酒,陈延之前明显感觉到拉拢之意。后来跟别的人通气儿,他跟每个人都谈过心喝过酒,他对每个人,事无巨细。
人情练达,步步为营成这样。
也是,单身汉一个,不工作能干什么呢?陈延恶劣地想。
此刻,陈延脸色冰冷,坐在会议室里浑身不自在,用手动动领带,怎么调整都觉得不得劲。
轮到陈延手里的锂电池项目,蒋垣听了几句之后,神情淡淡地说:“陈总,具体的情况我们可以在会后留充足的时间讨论。”
陈延便不再说话。
结束后蒋垣先走了,陈延慢慢悠悠地去倒咖啡,也不着急过去。
他今天又穿了Saint Laurent的衬衫,黑色领带,外面搭了同品牌的夹克。
一整套都是陆霓买的。
陆霓对他的形象塑造讲究细节,日常上班,饭局应酬,下班打球……不同场合都有对应的着装。她像明星造型师一样敬业,且态度严谨,把陈延的每一套衣服做固定搭配,拍照记录,陈延就不会乱穿了。
陈延不得不承认,虽然婚后的陆霓爱意减淡,但和她生活在一起很舒服,方方面面,他没有不满意的地方。相比于他付出的金钱,她回馈的成果,是物超所值的。
人事部的总监是个四十多岁的大姐,在公司里被称老师,夸陈延今天太有型了,要被他帅晕了。
陈延心情毫无涟漪,这样的夸奖早就把耳朵听烂,他笑了笑,走出去。
他们这个行业,男同事的着装都偏商务,不适合太时尚,是以陈延的形象总显得出俏,倒不失严肃。
这没办法,不是所有男人都有老婆,也不是所有人的老婆都有品味。
陈延喝完咖啡,拿了电脑去蒋垣的办公室。蒋垣刚和上一个人谈完,把人送到门口,坐回椅子里时,手解开了西装扣子,
陈延进来,蒋垣不由上下打量他,不吝赞美:“陈总今天很不一样。”
陈延点了点头,坐下来,讲自己在x省与对方公司沟通的结果,初步洽谈还算顺利,他们看好,对方也有意吸纳投资。就像相亲,第一次看对眼,就有下一步再接触的打算。
蒋垣开门见山:“卡在什么地方?”
“不止我们在争取。”陈延道。
蒋垣低头看文字资料,一目十行,快速扫过,“还有谁?”他如此问道,不等陈延回答,“不过在业内,鹤通投资过的项目已有成功案例,且能像我们一样提供资源帮助的vc屈指可数。”
“问题在于,我们太远了。”陈延客观说:“不止距离,双方都处在互不了解的阶段,有顾虑难免。竞争对手也有自己的优势。”
“什么?”
“当地的资本,更偏向于熟人局,沟通决策成本更低,这是先天优势。”
蒋垣闻言笑了笑,不知道是笑这个理由的滑稽,还是笑陈延的伪装。他说:“做企业不会短视成这样,在乎什么熟人局。陈总,你应该知道这只是对方的托词,根源在于你没有把信息传达透彻,一桩生意谈到最后,不讲高超谈判技巧,只有人心博弈。”
陈延说:“蒋总有远视,坐在这间办公室里,把一切问题看透彻了?”
蒋垣回答他的问题:“我说过,虽然前期给你的资料只是摸查,但没有大方向上的错误,不要质疑我的判断。”
因为陈延,谈话的火药味有点浓了。
但是陈延并没有继续纠缠下去,他稍正神色,说:“竞争对手确实不容小觑,搞房地产的也想投。”他想到马上要说什么,又顿了顿,看着蒋垣:“这两年房地产增长放缓,进去的进去,跳楼的跳楼,传统企业纷纷想转型,瞄准崛起的‘新三样’:电动汽车,锂电池,光伏产品,来支撑自己安全下车,不奇怪。”
蒋垣听他说下去,并不接话
陈延说:“那位姓金的房地产老总,叫金隆,蒋总不陌生吧?”
蒋垣微微露出笑容来,点头。
“多年前,蒋总的父亲在南方开发商业地产,可惜,功败垂成。就是拜这位金总所赐。”陈延拿工作说事,合情合理。
这是蒋垣的痛处也是屈辱,陈延狠狠刺他。怎么会不恨?耍了他这么长时间,还惦记他老婆,他恨不得把他从楼顶推下去,摔死算了。
“功课做得细致,工作态度值得嘉奖。”蒋垣总是皮笑肉不笑,一般人还真看不出来他到底是个什么意思。
“这是我应该做的。”陈延耸肩。
把蒋成忠坑了,金隆从建筑头子,十年转瞬过去,变成风光无限的企业家。只是,如今房地产这个经济的“领头羊”也慢下来了。时间迁移,不会有人永远占据风口。
“如果你能贯彻地把每一项工作都做得细致,不要被人抓住把柄,我会更高兴。”蒋垣不在意陈延的阴阳怪气,亦不遑多让,拿出老板做派提醒他的处罚还在观察期。
在这间宽阔的办公室里,应该谈千万,几个亿的生意,谈伟大又赚钱的项目。说私事、说女人,都显得心胸狭隘了。
但陈延完全不想装这个逼,他从来都活得真实,没兴趣做个高高在上的装逼犯。
“我是不是应该谢谢你,在我老婆困难的时候提供了帮助?”
“我和她的事,你说感谢,合适吗??”蒋垣终于等到话题转换,看他的眼神总像看傻子。夹枪带棒,这段时间憋得很难受吗?
陈延已经跟蒋垣撕破脸,去他妈的体面,去他妈的上下等级,男人都什么吊样彼此心知肚明,他从桌上拿烟,慢慢抽起来,“毕竟我们是夫妻,总要表达一下。”
乱发脾气这种事不会发生在蒋垣身上,蒋垣一直觉得,人类进化用了几百万年,没有一气之下再变成猴子的道理。
蒋垣说:“这个讨论有意义吗?我和陆霓认识的时候,你大概在和女同学谈恋爱。那时候,她叫许杰。”
“真精彩!”陈延喷一口白雾出来,在私德上如此道貌岸然的男人,他闻所未闻,见所未见,“你谈论别人的妻子,这么理直气壮?”
“没有人否认你们的夫妻关系。但你不是她的代言人,她也不是你的所有物。”蒋垣说:“不要总想越俎代庖,否则,我觉得你是不自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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