顶尖的杀手首先要有出色的情报收集能力,唐安用了两把瓜子就在巷脚聚集着的大娘们面前混了个脸熟,得知三皇子班师回朝,太子会代替圣上亲迎。
位置就在内城城门楼前。
果然,他那雇主跟三皇子党脱不了干係。
唐安可管不了这么多,在吃下最后一粒瓜子后起身想走,却听那些婶娘们叽叽喳喳的继续,“王家媳妇,你侄儿不是在官家当差,有没有什么小道消息露出来,也给我们找些活计干。”
那名被称为王家媳妇的婶娘,腰粗体圆,上下嘴皮子一碰,吐了一地的瓜子皮,见众人围聚在她身前,咧着嘴,面容带着两分傲气来,“我那侄儿倒是提了一嘴,你们也知道如今的形式不明。”
说到此处,她降低了音量,还歪着脖子四处打探了半天,然后才继续,“站位老三还是太子可是个大问题,你们看看,如今张灯结彩家家挂红布,户户除新尘,那位知道了能舒坦?”
见众人纷纷噤声,围绕在她身边催促,她才咧着嘴继续,“如今却有一活计,给太子建个高台。”
“什么?什么高台?”
“有工钱没?”
那王家婶子拿乔了半分,等众人催促到不行的时候才慢慢开口,“你们还不知道吗,我侄儿在户部侍郎二叔家的外甥女家做活,千真万确。”
“就建一个高台,用几根木梁一撑,红布子一罩,保管没人看得清楚。”
“这怎么行,皇家的事,无人验收吗?”
“把你的心放到肚子里,十两纹银,干不干!”
那些婶娘们一听十两连连点头,争先抢后的报名,唐安见此偷偷的隐匿了身形。
情报虽有了,但杀手生性狡猾,怎能单单听信一面之词!
唐安并未立刻开始选择狙杀点,而是花了半天时间,绕着内城城门楼缓慢踱步了三圈。他扮作好奇的外地客商,眼神仔细地扫过那些高楼建筑,心里却在精密计算风向、日照角度、不同时辰下城墙垛口和附近建筑物的阴影变化、守卫换岗的间隙、哪条街道最拥挤便于撤离、哪条小巷最僻静适合藏身。
他甚至花了几个铜板,爬上与城门楼遥相对望的一座佛塔,香火不算鼎盛,顶层却可登高望远,在塔顶,他借着观光的名义,用打磨光滑的铜片,反光仔细观察了城门楼前的广场以及那座正在搭建中的高台。
他发现那高台并非如王家婶子所说只是“几根木梁一撑,红布子一罩”,其基座相当扎实,用了夯土和石料,但主体结构确是木材,且连接处似乎……为了赶工,有些地方显得仓促,榫卯结构并非完全严丝合缝。
这个发现让他心中微微一动。
离开佛塔,他又混入为庆典做准备的人群中,听着工匠们低声抱怨工期太紧,官家催得厉害,用料上似乎也有些含糊其辞。
一切都指向一个结论:高台,或许本身就是一个不稳定的因素。
但这与他又有何关系,他的任务只是放箭而已。
他转而趴在一座楼阁的屋檐处,打探着四周环境。
三皇子班师回朝,周围护卫必定不会少,不说百十位,至少十来个肯定是有的,再加上太子那边的护卫,若是一个搞砸,可能会迎来两方人马的追击,挣钱也得有命花才是。
上京作为好几代皇朝建都之所,城门迎接了无数凯旋者,就连城门楼上的牌匾都换了多次,肃杀森严。外城门洞开,吊桥横跨深堑,脚下的石板路不算狭窄,城墙上垛口密布,士兵隐现藏在暗处,而唐安的目标也在守城士兵的层层监视之下。
若是一个不小心,还会被守城的战士发现,这可就不好脱身了。
唐安这样想着,心中却升起隐秘的成就感,此次任务难度虽高,若能漂亮完成,钱财名声便全有了!日后即便金盆洗手,这也足够吹嘘一辈子,说不定还能在史书上留下浓墨重彩的一笔!
他压了压翘起的嘴角,这里视线不佳,应当换个地方。
刚一转身,脚下竟毫无征兆地踩空!唐安暗道一声“糟糕”,急提轻功,却已经来不及了!只听“咔嚓”一声,瓦片应声碎裂,他身形急坠,与席间正仰头吃饭的人骇然对上了眼神!
那是一个穿着体面的人,一身青衫但是带着读书人没有的市侩,更像是个账房先生,手中拿这酒杯擢饮,这一下,让他惊得将筷子脱手掉落下去。
唐安在下坠的瞬间,不仅看到了对方惊愕的脸,还瞥见了桌上摊开的一本账册,以及对方腰间露出的一小块腰牌……样式似乎是某个王府或者官衙的凭证。
绝不能留下目击者!尤其是一个可能有点身份的目击者!
电光火石间,唐安身体反应快过思考,在双脚即将沾地的瞬间,他腰肢猛地一拧,硬生生改变了方向,不是向外逃窜,而是如同鬼魅般扑向那账房先生。
未等对方惊呼出声,唐安并指如刀,精准地切在他的颈侧!
账房先生眼睛一翻,只来得及喝一声,“谁!”便软软瘫倒在地。
唐安心虚但却迅速地将他拖到桌下,伪装成不胜酒力昏睡的样子,手法娴熟的不像新手,飞快地扫了一眼那账册和腰牌,果然是户部相关的人员。
他心头一紧,但此刻无法细细思量里面的利害关系,他快速收拾好自己踩落的碎瓦,又从怀里摸出一小块碎银子放在桌上,算是赔偿和酒钱。
做完这一切,他才如同轻烟般从窗口掠出,几个起落便消失在复杂的街巷之中。
他心跳如鼓,不仅是差点暴露,更是因为那个腰牌,户部……建高台……三皇子……这几条线似乎隐隐有联系。
但他接到的命令只是刺杀太子,这些朝堂纠葛他不想深究,也深知知道得越多死得越快,只是,一种不祥的预感如同阴云般笼罩上来,让他心里不由打鼓,这次的刺杀……可能行事不会太过的顺利。
他还是要多做准备,做好万全之策才能安心!
顶尖的杀手也要有惊人的容貌识别能力。
常有目标为了躲避追杀而易容,顶尖杀手往往能在数十甚至上百人中精确寻到易容后的目标人物,这是一种不可言说的能力,只能意会。
唐安眯着眼,舌尖轻舔了下手中的糖葫芦,“先生,你这画得不对,该是凤眼,眼角需微微上扬,眉毛再细些,嘴唇……也得再红点儿。”
几经修改,唐安扔下二十枚铜钱,将画像收入怀中。
嗯,眼是眼,鼻是鼻,他咬下最后一颗糖葫芦的糖衣,露出鲜红的山楂果肉,边嚼边端详画像。
可越瞧,越觉着哪里不对劲。
这不像是太子,更像是……莲白。
唐安被自己的想法惊了一跳,然后又扫了两眼,不得不说这画师找的好,寥寥几笔竟也画出了些许神韵,墨线游刃似晕开氤氲春水,偏在眼波流转时泄出春光,朱砂小痣缀在眼尾带着三分仙姿,他竟不知,他连莲白眼睛下面的小痣都记得一清二楚。
太子可没有这么好看的痣!
唐安忍不住想,若非血脉牵连,莲白怎会与太子生得如此肖似?莫非……他是皇室流落在外的骨血?
如果……如果莲白真的是太子,或者与太子有极深的渊源,那他这次的任务……
唐安用力甩了甩头,试图驱散这荒谬而不合时宜的想法。
他是杀手,拿钱办事,不问目标是谁,更不问缘由,感情用事是这一行的大忌!
莲白只是他人生中一个短暂的过客,或许此生都不会再见,只有太子才是价值千金的目标。
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将画像仔细折好收进怀里。
如今,成为顶尖猎手只剩下最后一个条件了,武器!
“老板,二两银子行不行。”唐安倚在一间店铺的迎门柜子上开口。
“客官,你瞧瞧我这弓箭用料是采用天山上的杉树,光是人力背下来都得几十两银子,再看看我这弓弦的质地,再看看我这通体……”
“三两。”
“客官,这可怜成本价都够不上,最低二十两不议价。”
唐安闻言叹了口气,摇了摇头,面带遗憾转身就走,心里却数着数,三,二,一……
“罢了,公子看你一表人才,定能将这件神武发挥用处,我也是不愿见明珠蒙尘,三两银子就三两吧。”
这弓箭瞅起来威力巨大,入手垫着也有七八斤的重量,才三两银子,赚了!这要是放到紫黎殿里,不卖个五十两才怪呢。
唐安笑嘻嘻地背着长弓回到百草堂,脚刚跨过门槛,一个巴掌就劈头盖脸地扇了过来!
他眼疾手快,一把攥住那手腕,定睛一看是瘸子。
“好你个唐安!”瘸子气得直瞪眼,“让你去东头收二两银子,你倒好,一去就是整整两天?你知不知道贾大贵那眼神快把我戳成筛子了!你要真敢跑没影儿,难道要让兄弟替你背这一身债不成?”
唐安闻言心里咯噔了一下,这才想起来自己是去收货款的,脸上不由得浮起两分愧色。
“咳,不就二两嘛,喏,在这儿呢。”他忙从怀里摸出那锭银子,递了过去。
瘸子一把夺过银子,掂了掂,二话不说转身就走,连个眼风都懒得再扫给他。
唐安连追两步,打量着四周开口,“如今时辰不早了,怎么没有病人上门?”
瘸子将货款放进了百草堂的前台银钱柜中,又在册子上将这笔货款拉了,这才搭理唐安,“今日休沐,你不知道,黄大夫同他夫人吵架了,已经两日没回去了,就宿在百草堂,今日一大早贾大贵就出了门,估摸着是去看宝贝女儿去了。”
黄大夫竟还会同夫人吵架?
这让唐安惊奇不已,黄大夫可是出了名的耙耳朵,除了看诊就是回家,连女性患者都要仔细的盖着一层素帕才能把脉,这种人三棍子打不出一个闷屁来,竟还会吵架?
“仔细说说?”
“说个屁!你指望着我能问出个什么名堂?”瘸子瞥了一眼唐安那不正形的样子,眼角余光忽地扫到他胸前露出一截纸边,手疾眼快,一把就抽了出来!
那幅花了二十个铜板的画像眼看落入瘸子手中,唐安心头一紧,慌忙探手夺回。
瘸子个子矮,跳着脚也只够得着拍打唐安的手腕,气得啐了一口,“唐安!连这都不让兄弟瞧?莫非……是藏着哪位心上人的小像不成?!”
心上人?
莲白那清冷似霜雪的面容毫无征兆地浮现在唐安眼前,只一瞬,一股莫名的热意悄然爬上脸颊,连耳根都隐隐发烫,“你莫要瞎说!”
“好你小子!”瘸子一瘸一拐地蹦跶着,像发现了天大秘密,声音都拔高了八度,“去潞州转了一圈,心就让人勾走了?哪家的姑娘有这般本事!”
唐安飞快地摇头,“哪有什么姑娘!”
可莫名的窘迫和心虚让他急需做点什么来掩饰,于是匆匆走去后院,任由瘸子咋咋呼呼跟在身后。
到了后院,他目光扫过角落里堆着的几颗蔫吧的白菜,还有烂了一半的西红柿,反手便取下背上的长弓,权当是现成的箭垛子。
不顾瘸子惊诧的叫嚷,他抬起手臂挽弓如月,背脊绷紧,臂上筋肉虬结,箭簇寒芒如冰星,稳稳指向其中一颗白菜的根蒂。
屏息凝神间,空气仿佛都为之凝固……下一刻,弓弦惊如霹雳,箭矢尖啸裂空而去!
只见白菜微震,汁水纷飞如散花!那箭矢……深深贯入旁边一颗烂熟的西红柿里。
唐安:“……”
“唐子,牛啊!”瘸子那真心实意的夸赞顺着风就钻进了唐安耳朵眼儿里,臊得他恨不能原地刨个坑钻进去。
这叫他怎么说?他明明瞄的是那颗蔫吧白菜的帮子!
瘸子的“称赞”像针一样扎在心上,他的箭术虽然算不上百步穿杨,但绝对不至于偏得如此离谱!是这把便宜弓有问题?还是……他的心乱了?
他又试了几次,结果大同小异,射静止的目标尚且如此,届时在高应激状态下,要精准命中移动的目标,成功率能有多高?
冷汗瞬间浸湿了他的后背。
他十分后悔,不妥,他应该闭关修炼箭术几个月才好!依赖这不靠谱的箭术,别说暗杀了,就太子站在原地不动,他都未必能伤到他一丝头发丝。
幸好,他唐安能混到今天,从来不是只靠一把弓。
唐安再次出门,转身去了上京有名的黑市,咬牙用身上仅剩的银钱,从一个神秘的西域商人那里,换来了三枚特制的“雷火弹”,价钱之高让他心痛的无以复加!
旧的不去新的不来,钱乃身外之物……这些话说得多了,唐安才能忍住从黑心商贩那把钱抢回来的冲动。
雷火弹便是他的第二计划,这玩意儿威力不大,但声音巨响,能产生大量浓烟,主要用于制造混乱和遮蔽视线。……
同时,他精心准备了另一件东西,吹针。
细如牛毛的针,淬上他偷偷从百草堂顺来的能让人迅速麻痹的草药汁液,藏在袖中的铜管里。
这是贴身处决太子的最后手段,射程极短,要求精度极高。
如此一来,这次行动堪称已做好了万全准备!
哪怕箭矢失手,或者场面有变,他也可用雷火弹制造混乱,然后趁乱接近太子,用吹针补刀。虽然风险极大,但总比一击不中然后被围剿强!高台意外的脆弱,也让他多了一丝浑水摸鱼的指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