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契丹恶犬

    姜家大郎拍拍二郎的肩,自认很了解二郎不配合这自污之事的内情,温声劝解道:“放心吧,奉如与你相识多年,不会信这空穴来风的传言,只要宫里的信了便好。”


    其实不信也没什么,总归只是要个明里过得去的借口全官家面子罢了。


    姜青野的脸色比方才更不好看了。


    青源笃定这是被他说中了心事,平日只爱擎苍遛马的二郎也有心事了,真好。


    就是被宫里的信了才不好。


    姜青野想起垂花殿外一抹粉绿,莫名不想她误会自己风流浪荡。


    而且——


    “这关邓家娘子何事?”听大哥提起这娘子,姜青野心有戚戚,“去年她随她兄长兄来延州,与我对阵输了不依不饶地,比什么输什么,输了还哭,差点把我的鹰给抱走。”


    他精心熬出来的鹰,听话懂事的海东青在延州活下来多难,邓娘子上下嘴皮一磕便要给他抱走!


    这稚童被抢玩具的口气听得大郎皱眉,傻弟弟不开窍,可什么时候才能娶上媳妇。


    人家娘子不喜欢他,要他一口能咬掉人二两肉的凶鹰做什么。


    青源在他头上敲了一记,想听听是不是木头在响。


    幸而去年没有交换庚帖,不然这两人早早做了夫妻,只怕也会成怨偶。


    被敲到头上伤处的姜青野吃痛,转头就要和兄长吵架,却看见不远处那马车里下来一位衣着华贵的妇人。


    姜青野目力佳,远远看着只觉得这夫人有些面熟。


    跟在她后头下车的,是位年轻娘子,穿得像颗桃子,粉粉嫩嫩地。


    粉白外衫上银光点点,百褶下裙上绣着桃花和饱满的桃。


    头上复杂的编发中间也是粉嫩的首饰绢花,脑后的粉绸末端也绑了两颗小小的桃子。


    很可爱,但更像在彩衣娱亲。


    偏生她自己不觉得,细心整理了一顿衣摆,确认方方面面都精致无暇才提裙追了上去,好像很喜欢那条裙子,生怕沾上尘土。


    真的很可爱。


    姜家大郎也看到了,延州时也有讲究精致些的官眷,二郎不拘小节,每回看都到皱眉替人家累得慌,所以他与阿爹才相看了同为武将的邓家的奉如。


    这下在京中,二郎只怕要常常皱眉了。


    结果他家向来嫌一切琐事麻烦的二郎,竟然朝着那娘子跑过去了。


    近前也不去打招呼,远远缀着,捡了人家遗落的手札。


    眼睁睁地瞧着人家进了兴国寺的门。


    姜大郎心下觉得有些微妙,身姿挺拔笔直成松的他家青野,就在那里站定了。


    这模样,可不大对劲。


    “你个人高马大的郎君,跟在人家小娘子身后是要做什么?太失礼了!”


    若不是二郎大了,他可要揪二郎耳朵。


    姜青野着急忙慌地将那手札收进了袖兜里,青源只来得及看清楚封皮是一片巨大的荷叶,不知是绣上去的还是画上去的。


    “兄长你先归家去吧,我去找她。”


    “什么?”人家是跟你有约吗就去找,青源的表情有些一言难尽,难不成是编瞎话成真了?他们家青野浪荡了?


    姜青野眼睛一直瞧着寺门内,要不是他在这儿,只怕都已经进去了。


    “那是长淮郡主,毅王独女,我们有过数面之缘,而且我也确实有事找她!”青野拍了拍兄长的胳膊,走得脚下生风。


    此处虽然在京郊,但兴国寺素来灵验,香火倒也旺盛。


    只是听闻毅王妃不常出门的,不知今日来此是为何。


    悬黎也不明白,她轻轻挽着阿娘,不解道:“阿娘,昨日不是说去上清观上香吗?今日怎么来兴国寺了?”


    不过这倒是帮了她一个忙,她的确是要来一趟兴国寺。


    “噢,”王妃随意道:“那上清观又起火了,正殿都被燎掉了半间,观内黑黢黢地,没法拜,团姑特意去打听的。”


    “再者,阿娘拜佛的,也不好去上清观拜三清,而且还听闻兴国寺的素斋很是不错,你应该喜欢吃。”


    解释地太过细致了,悬黎听得有些想笑,阿娘从来不会撒谎,撒谎的时候睫毛乱窜,她自己一直都不知道。


    既来之则安之,悬黎乖乖随着她进大殿,塑了金身的佛,高近逾顶,低眉敛目,虽不知能否普度众生,但阿娘既信,便随她拜拜。


    她不信这怪力乱神之说,但她能再世为人,这事也的确解释不清楚,姑且拜拜。


    姜青野脚步匆匆,一路走过去都没见到他想见的人,直到走近大殿,才又看见她。


    不见王妃,只有悬黎似模似样地举着香跪在蒲团上,闭着眼睛念念有词。


    他敛声屏气,轻手轻脚地走近,正听见她在对大佛说话:“如来在上,女亦无所思,女亦无所愿,信女,”她顿了一刻,改口道:“小女没什么心事托给佛祖保佑,今生以己为桥为路,渡至亲至爱,心念皆成。”


    姜青野在悬黎旁边的蒲团上跪下,听到她的话,心里一阵刺痛。


    头上冒汗,脸色发白,呼吸急促,连身侧之人的脸都模糊了。


    耳边一直回荡着悬黎的话,女亦无所思,女亦无所愿。


    一声叠着一声,好像无数个萧悬黎在他脑中说话,他的脑袋快要炸开了,他一定听过这句话,还是听她亲口说的。


    她那句话比佛寺的梵音钟声还更入耳入心,她说悬黎无所愿。


    悬黎无所愿。


    是了,她的确名唤悬黎,是高悬于大凉的美玉。


    她说,但求将军,应承太后,照拂我母,保全照楹。


    这是她的请求,也是她的,遗愿。


    姜青野是在一阵水蜜桃清香中惊醒过来的,腾一下坐起来,也惊到了一旁准备给他擦汗的悬黎。


    姜青野的视线聚拢,最终定格在与他不过一掌之遥的悬黎面上。


    看清楚她的面容,姜青野一把攥住了她的手腕,精准地扣住了她的脉,静静感受她的脉搏,在他掌心有力地跳动。


    眼前这个人,是活着的,好好地活生生地在他面前。


    悬黎还没回过神来,被他攥着的那只手上举着块绣着桃的帕子,准备贴他额头上降温的。


    疑惑的目光直直撞进姜青野眼底。


    姜青野也在看着她,看她鲜活的面容,看她没有淌血的前襟,看她作寻常女子的装扮而非着红濒死,看她身后骄阳似火,游人如织而非黄沙漫天。


    半梦半醒之间的画面太过强烈,此刻人就在眼前他也没彻底恢复过来。


    “小姜将军,你刚刚突然就倒下去了,一直在打冷颤,现下可好点了?”


    旁边有一个人咚一声栽倒下去,吓她一跳。


    她是准备去喊人来的,可是小姜将军攥住了她的衣摆,她掰不开。


    只能先把他的头搬到自己腿上,检查有无撞破,额头青了好大一块,但瞧着不像刚撞出来的新伤。


    幸好他没晕很久,也就是一盏茶的功夫。


    听到悬黎询问,姜青野的理智也才慢慢回笼,“啊,”他慢慢松开了手,“你没事吧。”


    他思及方才所见,她穿着嫁衣,胸口插着契丹的羽箭。


    黄沙漫天里她身着嫁衣而逝,死在他怀中。


    这已经足够让他串联起所有真相了,她是去延州与他成婚的!


    但契丹敌袭,杀害了他的新娘!


    真是恶毒的契丹狗!


    不敢明着害他,却朝他妻子下手!完全忽略了,他梦中的悬黎,其实称他为将军,而非夫君。


    姜青野目光黏在悬黎脸上,小郡主连衣裳上有尘都受不得,跟他去北境真是吃大苦了,那一箭该有多疼啊。


    悬黎哪被外男这样直勾勾地盯着看过,她偏了偏头,尽量自然道:“我没事啊。”悬黎将手帕塞进他掌心,“擦擦吧,你头上都是冷汗。”


    掌心被丝帛温柔的触感覆盖,姜青野又回神里一点点,这才注意到二人离得太近了。


    悬黎一直是跪坐的姿势,姜青野也注意到,她的衣裙上有个浅浅的窝。


    方才起太快了没注意到,姜青野的目光不受控制地落在裙上,那他方才是躺在悬黎腿上吗?


    姜青野后知后觉地不好意思起来,就算前世或未来他们二人会结成夫妻,但此时毕竟还仅仅只是相识,他这不是轻薄人家姑娘嘛!


    该打!


    姜青野嗖一下站起来,掩饰一般拿着那块帕子在额头上擦来擦去,鼻端一直萦绕着那帕子上的水蜜桃香气,更叫他无所适从。


    “我就是前几日被我爹打到了头,或许是有些后遗症罢。”


    提到被他爹打,他这才想起正事,“我是想来跟你说,京城这几日传我,传我……”


    突然就有些难以启齿了。


    听他说起这事,悬黎也自在了些,站起身来理好裙摆,“小将军不必解释,我都明白。”


    大庭广众,若是被谁听了去,只怕他之前几日的功夫都白费了。


    “你……”怎么会知道?


    他们才认真见过两面而已。


    “这有什么难想的,小将军莫不是忘了,你入垂花殿时,我正候在殿外呢。”悬黎眼中狡黠一闪而过。


    而且这一切都太巧了,巧到让人觉得蹊跷,该是怎样不在意孩儿的孕妇,才能一路追着从北境追到汴京来,还来得这样合时宜。


    为了合理而合理的有孕外室,才是最不合理的。


    “况且——”悬黎轻笑了声,“我相信小将军的人品,不会做出这样的事情来。”


    她说相信他的人品,小将军心底漫起一点隐秘的快乐,一直漾到嘴角。


    两个人闲谈着退到一旁,不耽误旁的人拜佛上香。


    悬黎纠结再三,还是说道:“我也有事,要与小姜将军商议。”


    “事关,”悬黎抿了抿唇,才要说出后半句,便听得有人唤她,“元娘。”


    毅王妃由朱帘翠幕扶着,从殿外进来,正好插在她与小姜将军中间,打断了二人叙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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