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人在对视中沉默。
任恔妤有种很奇怪的感觉, 像是意外之中发现了什么见不得光的东西，而这些东西每一样都与她有关。
现在面对秘密的主人，她卡壳一样发不出声音。
只能看着他一步一步朝自己走近, 一身黑像水鬼一般从深渊里走出来。
每近一点，任恔妤就越能感受到那股寒意。
一层一层、密密麻麻地将她裹紧。
她看着那双漆黑深沉的眼睛, 感觉头又开始晕了, 站不稳地往后退。后背突然抵到矮柜，坚硬感袭来的瞬间, 任恔妤忍不住打了个激灵。
手往后落的时候, 和什么东西撞了一下。
紧接着有什么“啪”的一声掉在地上。
任恔妤下意识低头。
是个巴掌大的人形瓷器。
穿着鲜艳的玫瑰红裙，侧边一束麻花, 神色懒洋洋的。现在磕破了一个角, 有点滑稽。
愣神间，一只带着寒气的手掌忽然捉住她手腕。
任恔妤眼睫倏地颤动了下。
“怎么不在床上休息？”
程烬低垂着眼，握着她腕骨的力道不轻不重。
杂物间里灯光昏暗, 落在他身上半明半昧。
“醒了没看见你。”
任恔妤低声，余光里还是那个被砸破的瓷器, 想要抽手去捡，腕骨上的力道忽的加重，她轻皱了下眉, “程烬……”
程烬眼睫抬起一点，目光深沉。
不知道是不是酒喝多了，任恔妤感觉他十分有十二分的不对劲。
手腕上的力道越来越重，他却始终面无表情。
“……疼。”
她忍不住出声, 但他好像没什么反应。
任恔妤说不清这是什么感觉，明明人就在眼前，却感觉有一丝陌生。
她实在是疼得酒劲都清醒了, 想挣却挣不出来，不满地瞪他：“程烬，你聋了吗，弄疼我了！”
程烬依旧没松手，只是转身合上了杂物间的门。
门一关，昏黄的光线围绕在四周。
显得有些拥挤。
任恔妤愣了下，“你关门干什么？”
这里面空间这么小，门一关，呼吸都不顺畅了。
她想侧身走过去打开，却被程烬拉住。
那双眼睛很黑很黑地笼罩住她，“害怕？”
任恔妤一脸茫然。
程烬捉着她手腕的力道松了松，黑直的睫毛垂下来，从大衣口袋里拿出一方手帕，慢条斯理地擦拭着她每一根手指。
细致。
温柔。
任恔妤抬头去看他，乌黑的头发搭在眉梢，高挺的鼻梁分割了光线。直到这只手被反反复复地擦拭，她才回过神。
总觉得他有点不对劲。
“程烬，你怎么了？”
她温声问。
程烬动作微微一顿，抬头迎上她的视线。
黑幽的目光一寸一寸地逡巡着这张明艳动人的脸。
“你……是不是不舒服啊？”
任恔妤抬手想要去抚他的脸，又被他另一只手捉住。
他看着她。
许久才问：“这些都看清楚了吗？”
他的视线越过她落在后面老旧的墙壁上。
每一个方寸间都是她的影子。
青涩的、成熟的、安静的、动人的……
任恔妤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边看边点头，“你回来之前我都看过了，好多照片我自己都没有，你怎么会有的？”
说着又问：“我就知道你忘不了我，是不是偷偷摸摸一直关注着我？”
是啊。
从高三放手的那一天开始。
他的确没有一天真正放下过她。
最开始逼着自己不去想她，他们天南地北的，根本不会再有交集了，只要不去想，他会慢慢忘记她，忘记她带给他的感觉。
直到某一天，他意外看到她的大学照片。
被人偷拍的，传到了社交网络上。
清纯明媚，即便拍得有些模糊，也依旧阻挡不了那种袭击人心的美丽。
那一刻，程烬才知道，他根本没有办法，也没有能力去忘记她。
时隔两年的梦境里，他浑身燥热。
夜里难耐地自渎过后，盯着那张模糊的照片看了很久。
那以后，他知道了她在哪个大学，经常会在周末做火车过去，然后隔着一条马路远远地看着对面的校门。
运气好的时候能够看到她。
神采飞扬，明媚动人。这样自由不受束缚的生活，她应该过得很快活很快心。
有时候运气不好，干等一整天也看不到半个人影。
但只有到她所在的城市，他才勉强能像个正常人，正常呼吸空气。
那具快要死了的身体被注入了一丝活气，就这么一天吊着一天，吊到了现在。
程烬没有回答她的话，放下手帕，从大衣口袋里拿出一个黑色丝绒盒。昏黄的光影里，任恔妤看着他缓缓叩开。
素雅的钻戒一瞬间映入眼底。
上面镶嵌的钻石不大，在灯光下浅浅闪烁着。
任恔妤呼吸一滞，抬头看他。
怎么这么突然啊。
突然到她都没做好准备。
程烬把钻戒从盒子里取出来，握住了她的手。
她手指纤细白皙，钻戒戴上去漂亮极了。
任恔妤低眸看着自己的手，眼眶忍不住发热。
她刚想嗔他怎么选在这个时间点给她惊喜，她喝了酒还没完全清醒，整个人都乱糟糟的，一点儿都不精致，转耳就就听到他低沉的声音，带着点压抑。
“任恔妤。”
他一瞬不错地紧盯着她。
如果她早一秒抬头，就能看到程烬颤动的眼睫。
“除非我死。”
程烬声音微哑，握着她手的力道越来越紧，“否则没机会再摘下来了。”
任恔妤愣了下，怔怔望着他。
到这时候，她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为什么从他回来开始就怪怪的。
他在害怕。
任恔妤感觉心口被什么刺了下，去握住他另一只手，那只手轻微颤着，被她碰到的一瞬间想要往后缩。
“程烬，你看着我。”
她轻吸了口气，眼眶有点酸，但依旧压着。
程烬双眼黑沉，静得过分。
“为什么到现在还是不肯相信我是真的爱你？”她有点难过，可还是要讲清楚，“我知道我从前做了很多很过分的事，随随便便糟蹋你的喜欢，随随便便抛弃你，但那都是从前，你怪我也好怨我也好我都接受……”
任恔妤眼眶有点红，“我没有告诉过你，其实我早就后悔了，在上大学的时候，只是那时候我不知道那是种什么情绪，我也以为我获得自由了，会很快乐，但是我发现……我发现我身边真的没有你的时候，我没办法真的开心起来。”
“追求我的男生越多，我越是会想起你。”
任恔妤自嘲地笑了笑，“很贱是不是？都是我活该。”
“我没有多想当演员，只是觉得当了演员，未来有一天也许会有我代言的广告或者出圈到你也能刷到的影视剧，我其实怕你遗忘我……”
眼底有泪，她迅速低垂下眼睫。
程烬定定望着她，缓缓抬手，很轻地捏了捏她耳垂，过了会才问：“不会被我这些东西吓到吗？”
任恔妤吸了吸鼻子，红着眼看他，“为什么会被吓到？”
“这些都是我不是吗？”
她笑起来清纯动人，“这个——”
任恔妤把手抬起来，在她面前晃了晃，“虽然很突然，让我没有准备，但是我很喜欢，如果你再不给我的话，我都怀疑你是不是不想跟我结婚了。”
逗完，她稍稍正经一些，攥住他大衣双侧，往前走近了一步。
“没遇到你的时候，我觉得世界上这些男人一个赛一个的虚伪恶心，但是你不一样，只要跟你在一起我就很安心。”
是那种和任何男人待在一起都没办法获得的安心。
一次挡刀、一次肺炎病毒。
她才明确地知道，她已经不能没有程烬了。
任恔妤说着就把手伸进他大衣里，窸窸窣窣地磨蹭，手指无意识地在他后背上勾画着，“程烬——”
他眼底温和，手指抚上她脸颊。
动作柔软。
“我爱你。”
声音轻轻的，像一阵和风，“好爱好爱。”
程烬默不作声地深吸了一口气，喉结滚动着，试图压抑，“阿妤……”
他哑着嗓子叫她，想要往后退两步却被任恔妤攥住领口。
她踮起脚尖，柔软的唇擦过他的，轻轻吻住他的耳朵，然后故意咬了咬。
程烬脑子里的弦一瞬间崩开。
没有半点犹豫。
身后矮柜上的东西被挥空，任恔妤被他掐腰抱着放到上面，心脏在胸腔里怦怦地跳。阴影迅速笼罩下来，然后是炽烈滚烫的吻。
光影昏昧，她仰着头，耳边是急促的呼吸声，视线晕乎起来。
正对着的照片墙上，任恔妤隐约看到一张落日照，红彤彤的夕阳，半边天像被橘红的油彩泼出来一般。
那是高三前的最后一个暑假。
她忽然就想去看落日，拉着刚给人补习完几乎一整天没睡觉的程烬登山。
H市就那么一座山，还在远郊。
任恔妤不喜欢运动，更别说爬山这种事儿了。
暑假的最后一天还是很热，她为了拍到和落日的合照硬是穿了身白裙子，搭配着小皮鞋，用白色花边发圈扎了个丸子头。
这山不高，也就两千级台阶。
但她向来没有运动细胞，对与落日合照的执念在爬了三分之一的时候就没了，耷拉着脸有了脾气。
“不想去了，我要回家。”
她踢了一脚台阶就要往回走，手臂却被程烬拉住。
“干嘛啊？”
任恔妤脾气上来的时候，说话也不会好听，“热死了，我爬不上去了，要去你去吧，我自己回家。”
程烬已经习惯她的脾气。
也预料到她会在登山过程中放弃，但她很少约他出去，每一次他都很珍惜，哪怕一整天没睡，他也不想放弃。
“我背你。”
他认真地盯着她。
任恔妤回头看了看台阶，一眼望不到头。
“你疯了吗，这是上山，而且还有那么长，你根本吃不消——”
“我背你。”
程烬很冷静地打断她，握着她的手温热。
那一瞬间说不上来什么感觉，任恔妤后来回忆起这件事仍旧觉得是被程烬的美色勾住了，才会答应这么离谱的话。
程烬后背坚实，她懒洋洋趴在他背上，不时地说几句问几句。
看到他侧脸有汗珠，她就顺手擦了。
到了山顶，程烬已经极度疲惫。
嗓子干渴得不行。
但他被任恔妤拉来得太临时，什么都没准备。
山顶风景很漂亮，一眼望去，连绵不绝的山峰被已经西下的太阳光照耀着，美不胜收。
任恔妤很随意地要就地而坐。
“等一下。”
程烬沙哑着声音脱下衬衫垫好。
他里面穿着件白背心，肌肉还不算明显，但也不是干瘦的那种身材。脖颈间的汗顺着肌肤淌下来，没入背心里。
额角发梢也被汗水浸湿，唇瓣干涩发白。
夕阳橘色的光落在他身上，衬出几分柔和。
比在学校里还要帅。
任恔妤觉得自己能跟他谈这么长时间，这张脸功不可没。
傍晚的风从山间吹来，带着一丝凉意。
她双手支撑着在他干净的衬衫上，心满意足地吸了口气。
橘红的落日逐渐西下，任恔妤拿出手机反过来对准自己。
画面里人景相依。
刚要按下拍摄键，她忽然感觉少了点什么，侧眸喊了一声，“程烬，你靠过来点，不然拍不到你。”
程烬肌肤白皙，像玉石似的通透。
闯入镜头里，竟然很上相。
“你再靠过来点，表情也自然点，别整的跟到此一游的旅客一样。”
任恔妤叽里咕噜地说着，在那专注地调整角度。
风吹来，发丝飞扬。
温柔地划过他脸颊，带来一阵她身上清甜的香气，勾得他喉间紧涩。压在她身侧的手克制地缓缓蜷起，露出隐忍的青筋。
“任恔妤——”
他嗓音低哑地喊她。
“怎么啦？”
“我可以亲你吗？”
而后。
比应答声来得更快的是少女轻快温柔的吻。
蜻蜓点水，却像糖丝将他一颗心缠紧，再缠紧。
——正文完——
作者有话说：正文写完啦，后面写一些番外
谢谢一直支持的宝宝们，评论和营养液我都有看到，这本更新频率确实不太好，下一本改进[可怜][三花猫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