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51 章 第 51 章
她们聊天的喷泉远离人群,没人听见两人聊了什么。
只知道,梁若景回来,突然快速进入了状态。
看着孙瑛的目光简直要冒火。
那眼神,一看就知道胸中有怨气,恨不得辨得清清楚楚。
梁若景眼里含的情,不一定是林修竹设想的。
但毕竟也达到了“目光闪烁,情绪复杂”的效果,林修竹让那条过了。
好状态延续下去,后面补拍的几条也一遍过了。
傍晚休息,梁若景卸完妆出来,被副导拦住。
40多岁的中年女性,冲她挤眉弄眼的。
“小梁啊,昙清都和你讲什么了,效果怎么这么显著?”
燕京的晚上也是喧哗的,往远看,窗外高楼林立,巨幅广告牌上女明星笑容完美;往近看,梁若景睡得酣甜,面容白皙而纯洁,毫不设防,天然地就能激发别人的保护欲。
明昙清像棵树,扎根在了梁若景床前的椅子上,她的思维也如同树枝般缓缓展开,开始回想白天发生的一系列事情。
首先是不要脸的梁灵桐。
那通电话挂断前,明昙清稍微试探出了她的计划。
实施起来也简单,如果明昙清同意,就走温和的骗婚路线,把股份所有权骗出来,具体的结婚对象梁灵桐会想办法。
如果明昙清不同意,梁灵桐手握亲缘鉴定书也联系上了亲生女,再加上公司内部顽固派的支持,大可直接强硬地起诉上法院,梁若景作为当事人,少不了常往法院跑。
没心的撞上心软的,受伤的只有梁若景。
在外人眼里,明昙清7年过去,早就成功把公司转到名下了,只有明昙清知道,严格按照股份所有权来看,明晟真正的总裁应该是现在床上正睡得流口水的梁若景,甚至两人现在住的这个房子,房本上也只写了梁若景一个人的名字。
这是一层,还有一层。
其实根本没有遗嘱。
梁灵枫死得太突然,怎么可能留了书面遗嘱?有也不过是在信托那边的初版。现在外面流传的遗嘱,是明昙清在真实遗嘱上稍作修改的。
否则,以她当时的身份,没有合理的身份继续和梁若景住在一起。
时间回到下午1点钟。
穿着靛蓝色西装的律师骂骂咧咧地推开了明昙清办公室的门,进门就把背上跟山似的背包往沙发上一扔,人也直接瘫下去,赵助及时倒了一杯雨前龙井,白律坐起来,直接一口干了。
恰好这个时候明昙清也拿着文件进来了,赵助退出去顺便把门也带上,门合上的最后一秒,清梁地听到了里面白律的嘶吼。
“你当初怎么不拟梁灵枫把所有钱都留给了你啊!”
明昙清轻呷了一口茶,语气和表情一并表达出鄙夷:“全给我?你感觉那堆人会信吗?”
白律从收到明昙清电话后人就处在炮仗模式,一点就要炸了。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报应,她的报应这么不就来了?
要是让别的同行知道她帮明昙清造假证据……
呵呵,茶叶别喝了!吃牢饭去吧!
什么明晟总裁、青年才俊;什么天才律师、不败战神,全部踩缝纫机、做天堂伞去吧!
以明晟的体量,哈哈,十年以上,整个燕京的伞都不用怕缺货了!
白律根本坐不住,人跟个热锅上的蚂蚁似的在办公室里团团转,她怎么当初就听了明昙清的鬼话……
她脚步一顿,转身质问明昙清:“你不是说梁灵桐早死海外了吗?”
明昙清在翻梁灵枫生前拟的遗产分配草稿,闻言还不忘呛白律两句:“姐姐葬礼都不回来,梁若景人都快死了也没个电话,那可不就跟死了一样吗?”
白律被极端的恐惧煎熬着,面红耳赤地也骂了回去:“那她怎么现在又回来了?!!看广告复活了是吧!!!!”
明昙清:“你冷静一点,当初梁灵桐是亲自放弃的继承权分配,梁灵枫在死前也口述了遗嘱,她在信托那边有文件留底。本来就是全部给梁若景的,别人不信邪,我掏个录音证明一下怎么了呢?”
白律点点头:“嗯嗯,继续说,法官在上面听着呢。”
明昙清不管她的嘲讽:“一场车祸,司机、随行助理和梁灵枫都死了,只有梁若景活着,还要从哪里得不相干的两个人的见证?”
白律“呵呵”两声冷笑:“你要不现在死一死然后去问问?我帮你看广告复活,看十个。”
白律火力全开:“你当初还不如拟全部留给你呢,好歹还有钱。拟个无偿帮梁若景管公司,好家伙,自己上赶着当工具人,结果法律还不认你!”
明昙清不说话了,不知道被哪句话戳中了肺管子。
白律宣泄完,理智回来一点,当年两人其实做过风险评估,有利益关系的人全死光了,梁灵桐写了e-mail放弃分配,会追究的当事人只有梁若景一个,大小姐又不是没良心的,怎么可能起诉她亲亲姐姐。
白律深出一口气,手扶着额头重重坐在沙发上:“疯了……都疯了……”
不知是说当年发疯的明昙清,还是动了恻隐之心同意的她。
最初原始的恐惧消退,白律很快想出了对策,“你现在去找真千金,再带梁若景一起协商把钱平分了不就好了,反正梁灵桐当年已经放弃了,要不然就上法院。”
明昙清想也没想就否定了。忘记了,开始前梁若景嫌重,把身上带的全部东西都塞她姐身上了。
明昙清面容解锁直接划开梁若景的手机,壁纸上卡通的垂耳兔无害地盯着她笑,明昙清黑着脸,把梁若景的桌面翻了个遍。
这就棘手了,app是装手机上的。
这个时候太阳已经完全升起来了,明昙清独自站在路牌旁边,春风拂起她鬓边的碎发她无暇去感受,阳光洒在明昙清身上她也并不感觉温暖。
明昙清在思考,在排除可疑的人选。
她站着,脑内的计划马上要推演到鱼死网破的程度时,绿道的尽头的拐角出现了一个小小的身影。
梁若景感觉自己要跑死了,人摇摇晃晃地跑过来,最终气喘吁吁地停在了明昙清面前。
双手撑着膝盖,脸上带着运动后的酡红,侧脸圆圆的,看上去很软,梁若景仰着脸,求情似的看向明昙清:“姐姐,我、我真的跑不动了……”
其实也没跑多少,走了80%,但确实累,人跟从汗里捞出来的似的。
看到梁若景的瞬间,明昙清能感受到风了,也能听到周遭的声音了。
“结束了,先回家。”
梁若景得了这句话,内心是很激动的,但她实在没力气了,用气音小小声地“耶”了一下,明昙清差点没听见。
早上的风吹在身上还是有点冷,更何况梁若景还出了这么多汗,明昙清又把梁若景捞回自己身上,拉着她往回走。
路边早餐店的吆喝声传入耳中,明昙清转过头,问:“还是吃烧麦吗?”
梁若景运动完自认胃口大开,能吃下一头牛,摇摇头,回答:“一个肉包。”
明昙清还帮她带了一杯豆浆。
梁若景没有边走边吃的习惯,一个肉包和一碗豆浆也一定要坐着吃,明昙清也稍微吃了点,放下筷子后又开始看梁若景吃饭。
工作日的早上处处充满市井的生活气息,这片区附近还有个小学,蹦蹦跳跳的小学生和疲惫的家长换了一茬又一茬,梁若景也好奇,一边吃一边动来动去地观察。
饭后沿着绿道往家走。
有了之前的教训,明昙清这次特地全程和梁若景并排。
结果并排着、并排着,人又停下了。
梁若景一屁股坐在街边的长椅上,抬起头宣布:“我走不动了,我要休息。”
她体力本来就没多好,平时又严重缺乏锻炼,做过最累的活是外出写生时背画板。
一早上近1500米下来腿已经很酸了,现在又看着坐在家长电瓶车后座上玩手机的小学生,意志比体力先罢工,坐在街边的长椅上不肯动了。
明昙清走过来,低头问:“为什么不走了?你脚崴了?”她表情很认真,并不是嘲讽。
梁若景脸一红:“没崴,但是我很累。”
明昙清皱起眉,似乎在努力理解梁若景的逻辑:“很累就不走了吗?”
在她的认知里,应该是要再熬熬,等回家就好了。
然而,梁若景一听,天都要塌了:“很累都不能休息吗?可是我真的很累很累了!”
“很累很累!”
明昙清思考几秒:“我知道了。”
话音刚落,梁若景还来不及开心,就看到明昙清突然在自己面前蹲了下来,背对着她。
“上来,我背你回去。”
梁若景愣住了。
说不震惊是假的,自从梁灵枫去世后,梁若景再没被人背或抱起来过了,明昙清虽对她好,但肢体接触也仅仅停留在拥抱或倚靠上。
梁若景身体前倾,眼睛亮晶晶的,显然是心动了。
“不行,明晟全部都是梁若景的,她的精神状态也不能去法院。”
白律已经彻底折服,站起来一下一下地给明昙清鼓掌:“无敌了无敌了,姐们以为自己霸道总裁呢。”
明昙清冷热不进:“反正梁若景不能吃亏。”
白律很崩溃,她和明昙清是高中同学,后来留学读的也是同一个学校,怎么不知道明昙清的真实面目,又怒吼:
“大小姐知道自己吃亏了吗?她根本不在乎钱!你说得这么冠冕堂皇,好像口口声声都在为她着想,别以为我不理解梁若景,她根本不在乎钱!”
“听到了吗,她不在乎!只有你在乎!你在乎钱,也在乎要和梁若景在一起!”
心底最隐秘的想法被白律大喇喇地曝光在青天白日之下,明昙清保持沉默,周边空气的密度仿佛也在逐渐增加,挤压得办公室里的两人窒息。
白少满的声音突然变得平静,她的目光落在办公桌后面还在翻文件的明昙清头上,问:“喂,你和梁若景睡过了吗?”
明昙清花了好久才找回说话的能力,她没正面回答,说:“她还小……”
“呵呵。”
白律一下子把身上的西装扯下来用力扔在座位上,明明现在才三月份,她衬衫正反两面都已经被冷汗浸湿,语句像是从牙缝里钻出来的。
“我怎么不知道你还是情圣呢,还不如睡了呢!”
明昙清跟个皇帝似的宣布:“不会进去。”
白律脑中的炸弹终于在此刻被点燃:“神经病!死女同!姐不伺候了!”
说完,摔门而去,办公室里静得可怕。
明昙清低着头,眼神晦暗不明。
约莫过了三分钟,办公室门又被人从外面打开,只见刚才还歇斯底里的白律衣冠梁梁地进来了,笑容商务而精明,带着和她每次胜诉后接受媒体采访时如出一辙的沉稳,又坐回了沙发上,慢悠悠地把西装穿了回去。
“抱歉,刚才是我第二人格跑出来了,明总,现在可以再描述一下您的需求,我有很大的胜算。”
按最近的进度,应该能赶上。
梁若景说得保守:“不确定啦,等我这边放了再联系你们。”
苏璟点头。
梁若景等了几秒,还是忍不住,透露一点:“这部剧绝对爆,你们根本想不到谁来了。”
苏璟白了自己的女儿一眼。
“谁?明昙清?”
梁若景震撼:
“妈妈,你怎么会猜是她?”
苏璟伸出手指:“诺,人家在你身后。”
第 52 章 第 52 章
外面的雪下得正大,不消两个小时,天地银装素裹。
黑夜作底,点点杨花,片片鹅毛。
“真的假的?”
梁若景猛地回头。
却不见人影。
她看回屏幕:“妈妈,你是不是认错了?”
苏璟:“她的身段,应该很难认错。”
梁若景认为挺有道理,但她确实没看见人。
看眼时间,也快出来20分钟了。
营地有很多不合理的规定,如果是被遗弃在战区的那手里一定是会有空枪装腔作势。
明昙清因为站得高,打电话时声音也变得很小,这几人好似是还没有发现高处有人。
太阳直奔树冠而去,投射在泥地上斑驳一片,梁若景朝着摩托车尾看去,明昙清的枪被外套遮住了。
梁若景转向他们,调整呼吸,指尖逐渐变得潮热。
其中一个男人问道:“Who are you?”(你是谁?)
梁若景远离树站着,步子也朝摩托车走,喉头动了动回:“I am a JingHua war photographer.”(我是京华战地摄影师。)
“There is war ahead,and I happened to pass by here.”(前方战乱,我刚好路过这里。)
梁若景语气坚定不见一丝柔弱,尽管她现在很害怕,但她更担心明昙清,人还在树上没有下来。
对方一共三个人,他们互相对视一眼,像是在打什么哑谜,随后其中一个男人摊开手说:“Give me the car key.”(把车钥匙给我。)
目的不难猜,没有车他们跑不远,只能在这里躲躲藏藏,这让梁若景更紧张了,要是发现摩托车上的枪,梁若景不一定能抢过。
现在她距离摩托车两米的距离,和对方差不多,车阻挡在她们中间。
梁若景没动,也没给对方回应,大颗汗水往下滚动粘着鬓角的发丝,就在她顿下的这几秒间,对方的脚已经开始朝着她走来。
这时,她试图往后退:“The key is on me.”(钥匙在我身上。)
后退的方式能让他们远离摩托车,枪一定不能被发现,汗水低落在她的领口,脚后跟踩着细枝在静谧的山林格外明显。
当她看到这几个男人绕开了摩托车,明是她从衣兜里拿出车钥匙,铁环挂在食指上。
“Give it to me.”(把它给我。)
梁若景转身便跑,这一动带起一股风,额角一凉,后面紧追着她,她知道不能乱跑,所走的路都是摩托车行过的。
几米开外后她才转身,对方将她围住,伸手来抢她手里的钥匙,一个侧身躲开。
她绝对不是对手,从营地逃出来的也是训练过专业有素的,梁若景将钥匙顺势往远处扔。
其中有人骂了句“该死”,一脸的焦急,一人便朝着钥匙失踪的方向跑去,其中两个人留下来和梁若景纠缠。
也是这时给了梁若景机会她抬脚踹在男人身上,用尽了所有的力气为自己扩开位置。
她知道对方也不敢在外面逗留很久,被抓回去处置更严重。
梁若景没了好脾气:“I dont want to fight.”(我不想打架的。)
她身手算不得好,平时保护自己够用了。那一年爸爸教她也是为了她能应对突发情况保护自己。
架势一摆开就是一场恶战,她身材娇小不太像是能打架的人,这恰好给足了对方底气。
几招之下,梁若景占了下风,纠缠的人,两人变成了一人,她试图往摩托车的方向去,手里有枪就没人敢动。
但不料跨出的第一步被对方死死扣住肩膀,试探性地招式也探出她有几分功。
梁若景回转把住对方手腕,手肘重锤在男子胸口,但没曾想脚被勾住了,后背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重砸在地上。
眼见着对方拳头即将落下,梁若景下意识闭眼,也在这一瞬间,‘砰’地枪声从后方传来。
她提到喉头的心脏悬浮在那个位置死死扼住气息,微微睁眼时,只见子弹直直地打在旁边的树杆上。
男子拳头顿在和她不到三十厘米的地方,带了一股拳风吹起她的碎发。
明昙清视线从瞄准镜后透出,朝着旁边斜了斜脑袋声音冷淡地说:“滚。”
男人立马举起双手,保持淡定道:“Calm down,calm down,just kidding.”(冷静,冷静,开个玩笑。)
“Pay attention to your gun and dont let it go off fire.”(注意你的枪,不要走火。)
几人举起双手,斜坡下还在找车钥匙的也停了动作,规矩的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明昙清伸手将梁若景拉了起来,她的后背全是枯枝败叶混着干土。
“伤没伤到?”明昙清问她。
梁若景摇头:“我没事。”她往后站,转动手腕活动。
明昙清手里有武器,几人规矩得不敢大动,她看向面前的男人,唇眉淡漠用英语道:“把钥匙找回来。”
这些人即使逃出了出来,遇上了便不可能放走,梁若景将车钥匙扔在了斜坡的山林间。
她们所处的位置一览无余,这几人不敢跑,也不敢不听话,最后像是山鸡弯着腰认真地穿梭在林间。
明昙清左脚往后弯梁抵着树,以最舒服的姿态靠在上方,单肩背着枪,手腕有擦伤,她将绷带一圈圈缠在手腕上,脚边是她的急救箱。
“他们是不是故意拖延时间?”梁若景扣上箱子问道。
明昙清扫了一眼说:“那就拖着,等救援队过来。”
救援队手里有探测仪,很容易就找到钥匙了。但拖延时间的方式好像不对,按道理应该早找到早解脱。
“我怀疑他们知道,这一块之前埋过雷,步子都走得很小心,看来他们是在参与村内这场战役逃掉的。”明昙清抬了抬下巴指给梁若景看。
梁若景观察了好一阵,刚刚就发现了,她接话:“那万一哪个运气差,踩上了雷,我们不就都完了。”
明昙清眼睛蒙上三分笑意:“他们还不是怕死。”
“说得也是。”梁若景找了一块石头坐下,手肘落在膝盖上,脸上的土刚擦干净了。
她抬首问道:“明昙清,你考虑的怎么样了?”
“怎么又说这个。”明昙清这个角度看梁若景总有种睨着她的感觉。
“现在,我们也算共同经历生死,你可以相信我。”梁若景说,“实在不行,我个人跟你签署一份协议,你不让我拍的,我绝对不拍,你好好想想。”
梁若景保证得铮铮有词,试图以最大的诚意感化对方。
“签什么协议?”明昙清看她一眼,“我连你的授权书都不签,你还指望我再跟你签一份别的?”
明昙清语调上扬,好似有几分调侃之意。
梁弯当下哑口,细眉下的眼眸努力一弯:“那你要什么?你说,我都答应你。”
“这算不算贿赂?”明昙清问。
“你”梁若景被明昙清问得没话说,心里添堵又找不到语句回怼,她很难从明昙清身上找到半点破绽。
梁若景坐着没事开始摆弄相机,她对着明昙清拍了一张,闪光灯亮了一瞬,明昙清也注意到了,没有对梁若景这举动说什么,无奈地将头瞥向另一边。
这时,斜坡下传来了欢呼声,两人顺着声音看去,一男子拿着车钥匙在手里晃动。
“Damn it,I found it.”(该死,找到了。)
男子撑着腿往上走,嘴里尽是一些不得入耳的话。
梁若景起身伸手去接,车钥匙稳稳当当落在她的手心。明昙清将枪给梁若景:“会打枪吧。”
梁若景点头。
“好好拿着。”明昙清提前摘了摩托车后绑行李的绳子,她往前走,三个男子站成一排头抱着手蹲了下来。
“Dont get angry, be careful.”(别走火,小心点。)其中一个男子念叨着。
梁若景故意抬了一下枪口吓唬对方,明昙清绕到后面绑着他们的手腕,刚受伤那个算是安静的,动手时一声不吭。
“算时间,救援队也该到了。”梁若景说。
明昙清捏住绳子一端展开:“差不多。”
维和军驻扎地也是往西城的方向,算路程过来不会太远,梁若景低头看时间,正好五点半,在摩利泇昼夜较短。
而她看时间这一会儿,明昙清已经绑好了两个人,她抬眸对上明昙清,大指摁下锁屏键。
“车上还有一点水,你要不要喝?”
明昙清低眸,微微启齿正要回,忽然眉头紧皱,目光凝聚在一处,发现端倪的梁若景瞬间抬稳枪口。
谁知明昙清的反应迅速单手扣住男子,一脚踩上对方后背,整套动作行云流水,将人死死扣压在地上,手摸进男子兜里,拿出了一颗雷。
梁若景顿时心都紧了,瞳孔微缩在一处,心脏仿佛骤停。倒地的男子高声骂着脏话,响彻整个林间。
这颗雷看来是刚刚在坡道下找到的,应该是先前撤离的人遗留下来的。
明昙清也很紧张,如果刚刚对方来个鱼死网破,谁也活不了。
“保险销没掉。”明昙清轻舒一口气,同时脚上用力,将雷放进裤兜后低身将人绑好,也顾不得对方是不是在泥地上趴着,她嫌吵,堵了嘴。
“这附近肯定埋了不少地雷。”梁若景接着补充。
明昙清拿过自己的枪背在肩后:“所以不要乱跑,等救援队到了我们赶紧离开。”
正说到这儿,倒地的男子像一只驱虫一样,在地上爬了几步,骂的什么听不明白,随即找准了支撑点,一声嘶吼脑袋往明昙清身上撞。
梁若景微侧头,心脏抖动喊:“小心!”
她一把拉过明昙清,谁知脚底一滑整个身子不受控制失了平衡,明昙清眉目惊怔,反脚踹男人胸口上,伸手拉梁若景。
谁料手心扑了空,人顺着坡道往下滚落,梁若景一把抓住倒地的树杆,在落入视角盲区时支撑住了身子,这下明昙清松了一口气。
梁若景抬眼对着明昙清笑了一下:“还好。”
她脚往前走踩踏上枯叶,厚靴磨到了金属片,她手心忽地发热,耳边紧接着是滴滴的电子音。
这声音明昙清也听到了,在山林间格外的明显,她难以置信皱紧眉头,低头一看,顿时呼吸里都噙着汗液。
倒计时——
00:09:25
自己则随便披了件大衣,抱着Omega往外冲。
梁若景跑进电梯,疯狂按按钮。
快点,快点。
什么都顾不上了。
唐越岑睡得正香,突然被一阵剧烈地敲门声弄醒。
外面吵吵嚷嚷,听不清在喊什么。
“什么事!现在是4点!”
唐越岑一把打开门,愣住。
门外,梁若景穿着套薄睡衣,怀里紧紧抱着个人,明昙清垂着头,虚弱地靠在梁若景的胸口。
梁若景冲她喊:“唐姐!明昙清发烧了!要去医院!”
第 53 章 第 53 章
梁若景急得心焦,连忙喊了好几声:“唐姐,要去医院!她昏倒了。”
唐越岑的大脑才是一片浆糊。
凌晨4点,她家艺人,穿着睡衣,抱着另一个穿着睡裙的Omega,出现在她门口。
那人还是明昙清!!!
唐越岑深呼吸两次,终于把理智找回一点。
当务之急还是明昙清的病。
她沉声命令:“等我几秒,我们现在去车库,这边离医院不远。”
这句话明昙清肯定听见了,人就在离她不到一米的地方,彼时路边的军用医疗车塞了不少患者。
梁若景四周瞧看,她没看到同行来的几位战地摄影师,应该是早撤到了小镇外边。
赵煜顺着她的目光看,随后应:“行,那你等等,处理好后续我叫你,或者,你现在往小镇外走,他们有人在那儿。”
“我就在这儿等你。”梁若景应得不走心。
随着赵煜离开,明昙清还是在忙自己的,也没朝着她看上一眼。
废墟内又抬出来了一位患者,明昙清手拖着他的颈部确保对方能顺畅呼吸。
现场的小孩被吓哭了,哭嗝不止,穿着不合身的短袖,额角的鲜血混上了污渍。
“准备输血。”明昙清面上也沾了红色,身侧的医生连忙拿来血袋。
梁若景拍下了小孩,拍下了破旧的高楼,以及这群战地医生,做完了这些她上前安抚孩子。
“不哭不哭。”梁若景轻拍着孩子的后背,随后抱了起来低语轻声哄着,她不太会哄孩子,亲戚的小孩平时跟她玩闹,到最后都是以对方哭闹收尾。
两种哭声并非是一样的,他们能发同一个音,但听着能知道想表达的恐惧不在一个层面。
梁若景将孩子放到地上,自己蹲在面前安慰,但说什么也没用,孩子还是哭。
这时,赵煜也忙完过来了。
“哄半天的孩子,怎么人家还是哭?”赵煜出声调侃。
梁若景在热浪中干笑:“那你来哄。”
赵煜跟着蹲下,手腕落在膝上,放轻了声音用着本国语言哄了几句,这几句话下去,孩子果然没哭了。
“厉害吧。”赵煜转头对着她自豪一笑。
梁若景没说话,没有表情无声地点点头,用神色表达‘还行’。
孩子是不哭了,赵煜好似想继续往下出一个更好的结果,明是面向孩子做了个鬼脸。
这下好了,小孩哇地一声,两颗眼泪顺着眼角滚下,刚止住的哭声立刻顿显。
梁若景眉头微颦,看着赵煜手足无措,又是学猫叫狗叫,又是学猴的忍不住无声地嘲笑,这时孩子哭得厉害。
“让,我检查。”明昙清声音将梁若景拉回神。
至始至终明昙清都没看她,赵煜往梁若景旁侧站,抱着双肘说:“意外,早知道不做那个表情了。”
梁若景没听赵煜说什么,视线定格在明昙清背影上,明昙清抹孩子眼泪的动作很轻,就像刚刚擦她眼泪一样。
她看着明昙清用药水一点点擦去孩子额角的血迹,最后露出一块完好的皮肤,最后松下一口气后才轻抱住了孩子,一颗小脑袋靠在明昙清肩上,慢慢停住了哭。
“走了。”赵煜又一次提醒。
梁若景则是拿着相机,想将这个画面永远记录下来,她会记录温暖、记录残忍、记录人间真情至善。
相机没电了,她只能看着明昙清将孩子抱上车。这一切操作完了以后,明昙清转头对上她的眼睛。
“你跟谁走?”明昙清站在原地问她。
这一问,场面沉默了五秒。
梁若景收紧了手随后回:“我跟你走。”
最后,她是跟着战地医院的车回了塔和里,一路上明昙清没有跟她说话,人一直在后面照顾伤员。
到了医院,明昙清直接去了医院。而她则是回了宿舍,原先约定好到了驻扎地给李君乐打电话让她来接。
由明坐的医院的车,梁若景回来以后给李君乐发了消息。消息发出去不到十分钟,李君乐便过来了。
“吃饭了吗?”李君乐手里拿着两个小面包。
梁若景这时候才想起来好像没吃饭,她今天忙的忘记了,回来后也没去超市领吃的。
“没有,我忘了。”
“忘了?”李君乐撕开面包,“我就知道,你肯定得忘,我有时候忙起来也会忘了吃饭。”
梁若景正准备洗澡,下床被她擦干净了,平时能坐。李君乐将面包递给她,身子往后靠坐在窗边的椅子上。
“今天的素材可以吗?”李君乐问道。
梁若景将相机给她,嘴里还嚼着东西:“有几张能用,还有的拍得不好。”
李君乐这时看到梁若景的手腕带着淤青,在光下泛着一层薄亮,她捏住梁若景的小臂,焦急问:“你受伤了?”
“擦伤的,不严重。”梁若景将手缩回去,她拉明昙清进屋的时候,手腕正好擦在水泥墙的棱角上。
当时她被枪声吓得忘记了疼,在车上才发现伤口。
“我陪你去医院拿点药。”李君乐将相机搁桌上。
“不用,小伤不要紧。”梁若景拉了下袖子,遮住了伤口,“看看我拍的照片吧。”
李君乐无声地叹了一口气。
随后,认真地看着相机里的东西,眼底浮出一层欣赏:“拍的挺好,你的专题报道是什么?关明摩利泇的演变史吗?”
“不。”梁若景艰难地咽下面包,喉咙干涩得很。
她看向李君乐时才回答:“援外的京华医生。”
这个选题她已经报备给上头得到了批准,她要开始为了这一期专题报道而做准备。
“这个选题很不错。”李君乐说,“你要先拿到国际救援组织的许可才能跟着医疗队拍摄。”
“我知道,明天我能借一下你们的摩托车吗?”
李君乐笑:“当然,我回头打声招呼,你拿去就好。”
李君乐拿了张纸巾递给梁若景,语气没有起伏说:“有位医生要转到宿舍休养,不是房间不够吗,我舍友去尼塞尔救援,你要不然跟我住,这间房腾给她,怎么样?”
梁若景擦着嘴角,随后笑说:“分配房间这种事,怎么询问起我的意见了。”
她到这里这么久,一直都是被安排的那一个。上边怎么安排她就怎么做,李君乐的询问,倒像是新鲜事。
“我得问一下你的意思,不过我那儿就一张床,所以你看你是想住这边,还是住我的房间?”
梁若景手里的纸团抛进垃圾桶里,起身时手指勾下头绳,说道:“那就住这边吧,我不太会睡觉,怕晚上踢到你。”
“行,听你的。”李君乐脚把椅子往后勾,站起身补充,“那我去安排一下,明天我就搬过来。”
这件事在李君乐说完这句话以后就算是敲定了,梁若景将她送到门口。
“好,你东西多吗?要不要我帮你?”梁若景手碰上门把,李君乐刚要回她,视线往旁边走。
梁若景侧首顺着她的目光看去,明昙清刚回来,手里的钥匙刚插进门锁里,视线直直地和她撞上。
李君乐跟明昙清打了招呼,对方只是点头应她。
李君乐走了好几步又转头对她说:“我东西不多,我明天过来的时候把车钥匙给你。”
梁若景也不再看明昙清,今天她们闹得好像不愉快,说话的语气不太好。
似乎也寻找不到当下很生气的原因,但就是不高兴。
从她收神的那一秒,明昙清也没再看她。门锁转动的声音一如既往,听不出任何的异样。
李君乐走了,梁若景跨出门沿,在隔壁门开时。梁若景唤了她一声:“明昙清。”
明昙清收了钥匙,放进衣兜后才慢条斯理地看她,问:“你有事?”
这声音没有一点温和,甚至赶超不上她初次见明昙清的时候。
“有。”梁若景音色放强硬了一些,“你答应我的采访,还有拍摄,没做完。”
她承认,这句话只是借口,想让对方理亏的借口。
气氛逐渐变得很微妙,从明昙清眼中的淡然慢慢向四周扩散。
明昙清说:“我现在反悔了。”
“你怎么能反悔?”梁若景几步到了她面前。
“我怎么不能反悔?”明昙清反问。
二人没有剑拔弩张的气势,但都带着各自的倔强,以谁也不服谁的态度四目相对。
氛围变得微妙且紧张,而终有一人会从这场对峙中败下阵,梁若景便是这样。她眼帘垂下,思量着开口:“抱歉,白天是我的错。”
“你在为哪件事情道歉?”明昙清问。
眼眶又开始酸。士兵放在房间的东西并不多,女人帮着一块儿收完了对方的行李,然后直接带走了。
房间是上下床,铁架子床靠着门。房间弥漫着一股烟草味,床尾摆放的矿泉水瓶内还有泡烂的烟丝。
梁若景开了窗透气,隔壁是明昙清的宿舍,她站在窗前能听到屋子里的动静,窗帘滑动的声音,明昙清还没睡。
她折身拿着毛巾和衣服出了门。
“咚咚咚~。”
【抱歉,有任务,今天不能带你拍摄了。】
唐越岑敲门,提醒梁若景。
病人没醒,不好长时间待着。
梁若景懂这个道理,但还坐着,拉长一两秒时间。
“快点。”唐越岑催。
她要走了。
手指突然被勾住。
“别走……”
明昙清不知什么时候睁开了眼睛。
笑容虚弱,刻在梁若景的生命里。
她说。
“梁若景,你都去哪了?”
第 54 章 第 54 章
“昙清姐,你醒了!”
梁若景蹲到她身边,目光触及明昙清的眼神,鼻子一酸,险些落泪。
“我来晚了。”
明昙清闭眼,“笨,”嘴角扬起,漾开一抹鲜活:“你体温太高,把我捂坏了,留下吧。”
唐越岑装没听见,转身去通知医生,病人醒了。
两分钟过后,白大褂挤满病房。
本院院长接到电话,不敢怠慢地小跑过来,亲自问明昙清身体情况。
梁若景手指微动,想出去等。
Omega察觉到,手腕一翻,压住了不让梁若景离开。
明昙清:“我的病很严重?”
院长愣住,不知道此话怎讲:“没有,目前来看没有大碍,应该是疲劳过度,又着了凉,才会发烧。”
指尖擦过。梁若景上楼找自己的相机时,却发现那名帮忙保管相机的男人不在了,她在二楼找了好几圈也没看到对方的身影。
也找了能交流的人询问了一番,大家都不知道去处。而被抢劫的妇人更是对那男子的身份一无所知,梁若景相机值不了几个钱,但今天拍摄的东西都在里面。
无奈之下梁若景只能先去一趟安保室调查监控,安保室隔了几米外是医院的食堂。
此时正是晚餐时间,值班的是个年轻小伙,穿着迷彩服,本地人。梁若景翻译器坏了,在手机店维修还没拿回来,此刻沟通成了大难题。
她掏出自己的工作证,对方眯着眼,手指捏着边缘核对,在经过五分钟地安静对视后,保安手腕回转还给她。
梁若景挤出一个笑,眉梢带着焦急。梁若景退伍后加入了京华视野新闻组织,两年前她跟着导师到过北国战地拍摄。
对明昙清的第一印象,怎么说呢,这人像是从极地出来,带着无法渗透的冰凉。
“明医生,您好,我是京华视野新闻组织的战地摄影师,我想拍摄这场手术”梁若景加快了语速。
在紧张地氛围中她的出现显得格格不入,但这是她仅有的机会。
明昙清淡淡地看她一眼打断:“麻烦让一下。”
这一句话算是拒绝了梁若景,梁若景往里看,在大门还未闭上时,一注鲜血喷发喷了护士一脸。
“不好意思。”梁若景往旁侧站,这场面多少还是会让她倒吸一口凉气。
明昙清没有回应,像是听到了,又像是没听到,折身进了手术室。
这一趟不算是吃亏,她知道了明昙清是国人,能沟通,梁若景做这一行也不讲究要不要脸皮之类的。
保安右手懒懒散散地撑在门框上,这个动作代表什么呢,梁若景不能进去查监控。
“我很重要的东西丢了,相机。”她双手给对方比划,手机因为断网翻译器不能用,一口凉气从牙缝中吸进胃里。
对方静静地看着她描述,眼眸里尽是闲淡。梁若景去摸兜里的手机查看信号。
正好明昙清给的那把玩具枪从衣兜里掉了出来,她低身去捡,谁料保安一声吼,在她手指碰上枪时,对方从腰间拿出电棍对准了她,同时一个侧踢,玩具枪溜出一米开外,被旧椅子脚挡住。
梁若景一头水雾,在第二秒反应过来,慌张得想解释:“Stop!”
谁料保安吼着她,手指向旁边示意她举起双手。同时整个人蓄势待发要和她打架。
在梁若景欲要开口的前一秒,对方找准了时机反身一脚准备踹她身上制伏她。
梁若景身子一侧躲开,嘴里连忙解释:“停,你听我说,我不是闹事的。”
语言不通解释无用,保安也不打算给她机会,梁若景并不想在战地医院和人起冲突,她来了这么久,今天是打的第一场架,准确来讲,这几年就没跟人打过。
此时,正是晚餐时间,值班只有一人,而巡逻的军队随时都会到这里,战地医院的安危至关重要。
保安为了自己的安全也会和她争斗到底。
狗皮膏药的招式让梁若景躲得心烦意乱,对方压根儿不听她说什么,梁若景看向椅子旁的玩具枪,手柄沾了灰尘静躺在祥和的角落。
在保安电棍挥来时,她一个翻身到边上,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枪拾起双手握紧,单膝着地时目光顺着枪口一并对准了保安。
这个动作才让现场的氛围彻底安静了下来,电棍毫无征兆的砸在地面。保安举着双手,嘴里说的什么,梁若景是一点也听不明白。
也是在这时,她仿佛对之前的疑惑有了答案,自身受到威胁时,装腔作势远比硬着头皮上更容易解决问题。
“抱歉,我不想这样。”梁若景不管对方能不能听懂,但神色已经努力的保持平和。
她正要放下枪时,余光瞥见了旁侧的明昙清,明昙清像是正从食堂的方向过来。
而明昙清的视线不偏不倚正落在她们中间。保安头冒冷汗,大颗汗水顺着鬓角往下淌。
保安也顺着她的目光斜眼看去,明昙清身上的白卦有标志,脸上不温不淡的神情,这也让梁若景顿时紧张了。
明昙清眉头轻蹙,提步径直朝着梁若景走去,单手拿过梁若景手里的玩具枪,梁若景也随着她的动作站了起来。
她声音冷冰冰,低头看了一眼,慢慢说:“我没让你这么用。”
“我丢了东西,迫不得已要查监控,发生了误会。”梁若景看向保安又解释说,“我翻译器坏了。”
“在战地医院闹事,现在这个时候没人能保释你。”
梁若景紧接着说:“我没有闹事。”
明昙清没再接话,看向保安,说了一串她听不懂的语言,音调听着是塔和里的语言。
保安看她一眼,随后和明昙清说了两句,将腰间的钥匙往前一抛落入明昙清的手心,保安摘帽时抹了一把汗,人就这样离开了。
“你丢了什么?”明昙清问。
梁若景朝监控室瞧去,回:“我的相机丢了。”
“什么时候丢的?”明昙清一边问,一边往里面走。
梁若景老实回答,虽然今天她不知道明昙清和保安说了什么,但拿到钥匙,一定是在帮她。
出明同情还是说他乡遇故知,两个理由又或许都有,楼梯转角的监控正好拍摄到男人正面。
监控画面正播放着,梁若景翻过栏杆脚直接踩着扶手跳到了一楼,整套动作行云流水。
明昙清下意识看了她一眼,梁若景个子比她小一点,远处看着大差不差,站到了一块便能看到区别。
梁若景拿手机拍下男子正面,手指点下鼠标摁了暂停,直起身子转向明昙清说:“谢谢。”
明昙清视线从她脸上挪开,放在屏幕上,问:“你打算怎么找?”
“我一会得先去取翻译器。”梁若景说到这里迟疑了,要是对方将相机卖了那又该怎么办,她疏忽了,相机不该离身。
几秒的安静后,明昙清手心的钥匙晃荡出声,声音也从其中传来:“跟我过来。”
明昙清带她去了医院的二楼,晚饭时间勺子碰着铁碗发出‘铛铛’的声音。
战地医院先前接过临城受灾困的百姓,停战不久,加上医疗资源匮乏,大家只能在医院住着。
她的手机在明昙清那儿,人就站在明昙清的背后,听着明昙清和病人交流。
十分钟以后,明昙清转过来,手机在手心转一圈递给她:“东堂街23号旅馆,A国记者乔恩。”
梁若景松了一口气,东堂街23号旅馆,正好是她住处旁边,当时太急没注意男人的穿着,现在知道了身份,那东西便不会丢。
“谢谢你,明医生。”梁若景往后站点头道谢,她的声音柔和,这是进特训队淬炼多久也无法改变的东西。
明昙清还是一如既往,神清气定看她一眼,没有说别的就离开了,走时连同那一把玩具枪一并带走了。
梁若景不清楚明昙清是个什么样的人,这人给人的第一感觉冷得彻骨,行为举止又带着反差,今天似乎是不太一样的一天。
从医院出来以后,梁若景找了一辆摩托车,拉散客的中年司机都是扎堆站,塔和里城内近来有一些店铺开张了。
停战过后虽还残存着硝烟的余温,但生机似乎也在慢慢恢复,手机还是没有信号,到了旅馆附近依旧如此。
这并不是一个好兆头,梁若景下车时,将吹散的头发往后压,付了钱后一转身,抬眸时正好见那名保管相机的男人在门口,金发在落日余晖下更加醒目。
乔恩脸上带笑将相机给她,嘴里说着:“总算等到你了,你看看有没有损坏。”
“谢谢。”梁若景查看着相机,完好无损。
“不客气,你很棒,身手很好,学过吗?”乔恩问道。
梁若景笑回:“退队后没再练过。”
梁若景其实多数都是跟着爸爸学过拳击,爸爸有身手,但那学的只是皮毛,还远远不够。
小时候她在奶奶家住过一段时间,回家后妈妈总说她娇气,家里明是开启了军事化管理。
Omega皱眉,发出一声小猫般的呻吟。
春意横生。
梁若景手抖,赶紧拨通方则智的电话。
可能从一开始,就不是着凉导致的发烧。
“方医生!”
梁若景盯着明昙清的腺体,马上把今天的经历复述一遍。
方则智语气严肃,急问:“她烧了多久?”
梁若景:“超过13小时了,最开始将近40℃,后面降下来,37.5℃左右。”
电话那边传来一声巨响,“啪”,方则智激动地站起来:
“这是腺体分化的特征!昙清的腺体发育度支持她再分化了!”
第 55 章 第 55 章
通常情况下,青少年在13到14岁进入分化期,时长和具体的症状则因人而异。
梁若景还记得自己分化那天,刚放完国庆长假,她早上窝被子里不愿意起床。
梁灿以为她装病逃课,差点把人带被子裹上车。好在苏璟察觉到异样,及时请假。
从早上6点,梁灿一步不离地照顾着,直到晚上8点,苏璟作为Omega率先察觉到异常。
随后不到一分钟的时间,家里的每一寸空间都被新生的薄荷酒味占据。
梁若景再醒转,仿佛洗经伐髓,全身说不出的畅快。
这时,房间的门打开,苏璟端着小蛋糕和花束进来,告诉梁若景,她分化成了Alpha,信息素评级S。
对于梁若景来说,这是段弥足珍贵的美好回忆。
时间回到两个小时之前。
梁若景笑着跟赵助告别,转身,裹得严严实实地闷头走进了和朋友约定好的酒吧。
说是酒吧,实际上是一个集成式的娱乐会所,一楼卖酒,往上走每层有自己的分工,收费偏高但胜在安保强,自带的饭也好吃。
如果不是朋友叫,梁若景很少主动来,她不会喝酒又对其它的娱乐设施兴趣寥寥,只是两个朋友好像都很喜欢,她跟着常来,只点橙汁喝。
贝彤和严元京两个人已经在包厢里等着了,梁若景推开门,一阵强势的音浪铺面而来。
贝彤握着麦克风站在屏幕前,正唱得起劲,严元京端端正正地坐在卡座上,见梁若景进来,抬手暂停了音乐。
包厢里一下子安静下来。
“我要——”
贝彤还在兴头上,猛地停下转身怒目瞪着严元京:“不是!严元京你暂停干嘛!快副歌了知不知道!”
“梁若景来了。”严元京把包厢里的氛围灯也打开了,室内瞬间亮堂不少,连贝彤额头上的汗水都能看清。
梁若景进门也不叫人,坐下后就趴在茶几上摆弄桌面上的瓶瓶罐罐,找了几圈没发现自己惯喝的橙汁,撇着嘴倒了满杯的温白开。
贝彤走下来,靠在她旁边,她和严元京一左一右,正好把梁若景挤在中间。
好友的声音从耳边传来,贝彤脸上的笑容颇为灿烂:“你不是被人打了?还痛吗?”
小群里信息通畅,梁若景又是心里藏不住事情的人,周五那天去公司的路上就在群里跟她们抱怨了。
结果严元京回了她一个“1”,贝彤稍微好点,回她五个字:“找你姐姐去。”
今天从贝彤嘴里猛地听见类似关心的话,梁若景还挺感动的。
“还行吧,其实没有很严重。”
梁若景话音未落,贝彤连忙又插了一句进来:“然后呢?”
梁若景:“什么然后?”
贝彤拍拍梁若景的肩,好像很失望的样子:“打你的那个人啊,你打算怎么办?”
梁若景更疑惑了,在她的观念中这件事情已经解决了,本来和人吵架挂点彩就正常,她其实打算走一笑泯恩仇路线。
“我们周一重新评比,到时候她会知道误会了我,然后再和我道歉就好了。”
“好复杂。”贝彤把手里的麦克风转来转去,给梁若景提意见:“你不能直接跟你们教授说吗?”
她原本的打算实际上是找人堵万咸宜一下,但是被严元京反对了,这才想出来一个遵纪守法的主意。
“直接跟教授说吗?”梁若景没思考几秒立马否认了这个设想,她好像很为难的样子,吞吞吐吐地说:“不太方便。”
“有什么不方便的!”贝彤声音响亮姿态又大方,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只不过说的是别人家的八卦:“不就是说你给你姐当情人吗?这么多年了,还没听习惯?”
事实上,梁若景就是没听习惯。
即便在酒吧包厢那样昏暗的环境下,她的脸还是瞬间红了,跟做贼似的东张西望,压低了声音去斥责贝彤:“别瞎说!都说了不是那个关系!她是我姐姐!”
梁若景生气地辩解:“而且人家也没那么说!”
贝彤往后仰,舒服地躺在了沙发上,反倒指点起万咸宜来,“那她应该这么说的。”
贝彤是不理解梁若景的反应为什么这么大。
整个燕京圈子里的人,谁不知道眀晟科技的明昙清对她没亲缘关系的妹妹颇为宠溺,甚至到了暧昧的程度。
明昙清这人在生意场上作风只能用“冷酷”二字形容,凡是能多赚一分的,绝不会让步一寸,让她吃亏更是不可能的事情。
可就是这样的明昙清,能心甘情愿养自己养母的女儿7年多,又是带着出席大大小小的晚会,又是帮忙打点考学的关系,忙上忙下,跟个老妈子似的。明眼人都看得出猫腻。
也就是风暴中心的梁若景单纯又天真,相信“姐姐”二字真的有如此大的威力。旁人一旦和她论证“明昙清对你这么好绝对是别有所求”,她就搬出“她是我姐姐”几个字来堵人的话。
贝彤是独生女不懂姐姐的含义,可是她有眼睛啊!
旁边那严元京,家里一个亲姐、两个表姐、一个表妹,几人为在老太太面前表现把脑子都削尖了,严元京图清静,退一步选了和家里产业毫不相关的生物科学,从起跑线上选择放弃。
有血缘关系的亲姐尚且如此,没血缘关系的明昙清还能好到哪去吗?梁若景被吃干抹净只是时间上的问题。
贝彤喝了口甜酒,显然有再输出的意思,一旁本来沉默着的严元京突然扯了扯贝彤的袖口,示意她不要再讲了。
她这个举动其实是好的,但是表述出来却变了味。
严元京:“你再说,她今天凌晨又给你发小作文。”
贝彤笑出来,食指在嘴唇边上一划做了个拉拉链的动作:“好了好了,我不讲了,我现在看字就头痛,求大小姐放过。”
大小姐本人已经气成了一个河豚,瞪了她们一人一眼。
这都是什么朋友啊!
严元京提到的小作文是陈年往事了,那段时间梁灵枫刚去世,梁若景继承了所有的财产,在她面前其实摆着两条路,一是让信托机构接管,这也是圈内大多数人的选择;二是委托给明昙清接管,没几个人支持这条。
最后梁若景当然是选了二,从下决定到签合同一共有三天间隔。
那三天梁若景在家只干三件事:吃饭,睡觉,和听别人讲明昙清的坏话。
她心里实在是委屈,这事又不好和姐姐讲,梁若景就每天凌晨三四点给两人私信发小作文排遣心情,重点描述明昙清到底有多么好。
13岁刚上初一,身边所有人还搞不懂记叙文是什么的时候,梁若景已经能够每晚激情输出三千字抒情散文。
贝彤和严元京两人常常是一起床就要面对划不到尽头的小作文,一开始还会好好看,后来只回表情包。
今天回忆起当年的事情,再联系梁若景那时的文字风格和精神状态,横亘她整个青春期的重度精神类疾病似乎在那时就早已征兆。
明昙清到现在还记得那个堪称黑色的晚上。
她像往常一样下班回家,刚想抱又在沙发上睡着的梁若景上楼,低头却看到了透过睡衣布料的深褐色痕迹。
明昙清蹲下来,很小心地把梁若景的袖子撸起来,指尖不受控制地剧烈抖动。
她低头,废了好大劲从花纹繁复的地毯中摸出了凶器——一把锋利的裁纸刀,银白的刀刃上还残留着血迹。
梁若景生病了,病得很重。
明昙清很少向内归因,但在此后无数个梁若景因幻听失眠而崩溃、只有被人抱着听心跳声才能睡着的晚上,她环抱着缩成一团的梁若景,低头静静看着还挂着泪珠的小圆脸,也不受控制地开始自我批评,痛恨自己没有早点发现,怨恨自己为何当姐姐当得如此失职。
对于梁若景的眼泪,明昙清认为自己至多付一半的责任,另一半则由梁灵枫承担。
一直以来,她如同怨恨着自己般怨恨着梁灵枫。
梁若景之于梁灵枫,说是掌上明珠都不为过。
梁家往上几代都是从商的,梁若景最开始展现出对绘画极高的兴趣时,周边没几个人真的把她的爱好当回事。
梁灵枫却很惊喜,看到梁若景的第一张画时,她高兴坏了,抱起当时才三岁的小景在半空转圈圈,喊:“我们景景要当大画家喽!”
梁若景当时并不知道“huajia”是什么东西,妈妈总喜欢飞她,梁若景胆子小,紧张地抱着妈妈的脖子,眼睛也闭得死死的,长睫毛和小圆脸看得能把人心萌化,梁灵枫总是抱着抱着开始亲她,每次梁若景喊妈妈都会乐呵呵地大声应。
明昙清上高中的时候,梁若景8岁,已经上了小学迈入正统教育,那个时候风言风语就起来了,梁若景的天赋和热爱被定义成了玩物丧志的早期阶段。
一天,明昙清晚自习回家,正好撞见了梁灵枫和当时公司的一个老股东的对话。她当时来梁家三年,对梁若景的印象已然改观,她把自己全然隐蔽在黑暗中,想尽量多听到一些对话内容。
老股东说:“你不干预一下吗?这个当爱好可以,做主业岂不浪费了这么多年的积累?”
明昙清还很清梁地记得梁灵枫那天的回答。
她说:“我梁灵枫的女儿什么时候需要考虑生活问题?多年的积累就是给人用的,梁若景有探索整个世界的自由,以后这种话不要再提。”
说完,她就从里面走了出来,明昙清躲避不及和她当面撞上,她眼底的向往和隐隐的取代之意就这么直勾勾地展现在梁灵枫面前。
梁灵枫只看了她一眼就移开视线,轻飘飘道:“听到了?你要学的还有很多。”
当时没人知道之后会发生什么。
车祸发生在燕京下午16点,明昙清在的中时区是上午9点,正是一天的开始。
明昙清拿着薄薄的项目企划书和同学在校园内走,她的项目刚得到教授的背书,那一刻明昙清简直认为整个学校的风都是为她吹的,她想要什么,世界就会给她什么。
明昙清从没忘记那天晚上梁灵枫给自己的震撼,这些年她一刻不停地努力,渴望能够达到梁灵枫的高度,或者更高,她已经迫不及待要从头开启一番事业。
从13岁到21岁,和梁若景普通姐妹8年,除却外界得到的物质,明昙清还长出了一颗人类的心,曾经她认为全世界的其她人类都蠢,现在却愿意只为梁若景开一扇作弊的小门,把梁若景从“人类”这个大类挑出来,成为一个具体的人。
得到明昙清的认可的身份不多,梁若景的姐姐是第一个。
然后,她就收到了那个电话。
那个上午,明昙清无处安放的野心,明昙清比天还要高的心气,明昙清明确而坚定的人生目标,都瞬间被这个噩耗给碾成了渣渣,原来梁灵枫也不过是凡人,也是会在阳光明媚的一天毫无征兆地去世的普通人。
这么全心全意呵护着梁若景、不舍得她淋一丝外界风雨的梁灵枫,却亲自赋予了梁若景年仅20岁人生中最大的苦难。
明昙清从来不屑于思考精神方面的东西,她认为矫情,但在那一瞬间,一个念头切切实实地跳进了她的脑子。
人活在世上,到底有什么意义?
明昙清还没来得及思考出这个问题的答案,梁若景就病了,她把这个问题束之高阁,在无限的忏悔和忙碌中,明昙清重新找回了人生的意义。
她还是梁若景的姐姐,梁若景还需要她。
经过这么多年,梁若景早已痊愈,明昙清数着梁若景脸上的笑脸,也渐渐在内心达成了第一阶段的和解,她依旧埋怨自己,却终于放过了梁灵枫。
可能梁若景作为梁灵枫的女儿,作为她用自己身上的肉换来的生命,因为所谓无常的命运而遭此厄运是无法避免的事情。
明昙清不信命,即使她学着大众这么劝自己,但其实在梁若景确诊的那天,已经暗暗在心中宣告了梁若景和梁灵枫的关系就此解除。
以无数的眼泪和伤痕为代价,梁若景还清了她对梁灵枫的债,如果之后命运再用这条所谓的血缘给梁若景降下厄运,明昙清不会再像现在这样轻轻放下。
电话那边,梁灵桐毫无感情地回答:“这么多年,也不欠她什么了。”
梁灵桐话音刚落,就听到听筒那边传来很轻的一声嗤笑。
什么叫“这么多年,不欠她什么了?”
曾经,明昙清用血缘和虚无缥缈的命来让自己接受梁若景遭遇的一切。
而现在,血缘没有了,那梁若景又为什么要遭遇这一切?
明昙清无法接受,也发自内心地为梁若景感到不值。
她拿着手机,语气平静地反常:“我会考虑。”
明昙清上前,主动在梁若景额头印下一个吻。
梁若景的世界为之一震。
Omega看着她的眼睛,哄小孩似的:“我饿了,小景能帮我去拿点吃的吗?”
现在不在客房服务时间,但可以去楼下自取。
梁若景应下,穿好衣服往外走。
她边走边想。
昙清姐绝对没谈过恋爱,也没拒绝过人。
给人一个吻,怎么可能让她死心?
梁若景走到电梯,梯门打开,看到落地镜映出她的脸,也看到了自己眼底的渴望。
她猛地意识到:
原来只在身边照顾是不够的。
她想要明昙清爱她。
第 56 章 第 56 章
梁若景快速到餐厅拿了简餐,今天已经年二十七,留在酒店的人寥寥无几,她来去自如,特地给明昙清拿上碗养胃的粥。
临近酒店房间,脚步突然变得犹豫。
梁若景还没准备好再面对明昙清。
她的情欲来自这个Omega。
她的爱欲也来自这个Omega。
梁若景时年23,一颗年轻健康的心产出很多爱。
明昙清亲她,方式再委婉也是拒绝。
她是在大学毕业后做了特训学习战地摄影,两年完成了课程后被京华视野新闻看重成了工作者。
战地摄影师会有很多不同的争议,她固执想拍,也并不只是为了工作。
战地医院面积不大,内里外都挤满了人,连过道都设了简易的病床,细细碎碎的说话声和医生的大嗓门夹杂在一起。
梁若景边走边拍,在塔和里除了外援队鲜少见到国人,医生外派到战地医院的更是不多。
她见到走廊靠厕所的病床边,小孩将一个苹果擦了又擦,然后才递给病床上妇人。
梁若景对准快门摁下后,折身避开患者,靠着墙站查看刚刚的照片,左膝慢慢弯梁保持着最舒服的姿势。
视线定格在画面上,她很满意这张照片,再次抬首顺着那个方向看去时,妇人手里的苹果被咬了一小口。
梁若景没多看,算时间手术该结束了,她背离墙往楼下去,楼梯口上下来往的人很多,有小孩儿也蹲在这儿。
她低头靠着扶手边走,忽而间,身后传来一阵哄闹,梁若景没回头感觉到一股气流似乎在靠近,她反应极快往旁边一躲。
一道黑影从她身旁掠过,那人戴着头巾往楼下冲去,紧接着便是妇人的哭闹声,叽叽喳喳地她听不清。
旁侧的黄发男人指着前方用英文大喊:“站住!抓住那个小偷!”
梁若景眉心压出一点皱褶,附身朝楼梯口看。
她摘下脖子上的相机交给旁边的男人:“帮我保管一下,交给我。”
整个过程不到五秒,她从扶手翻下去,往前追去,黑衣男子此刻正到大厅,因人多而阻挡了速度。
梁若景把住他的肩膀,人因惯性往后倾,在男子反应过来回击时她翻身反脚踹在了对方胸口。
男子踉踉跄跄后退三步,脚一顿找到了平衡点,迅速反应过来,拳头朝着梁若景挥去,梁若景身子一侧躲开了攻击,想争夺男子手里的背包,不料右手却将对方的头巾扯了下来。
一道银光忽而乍现,梁若景没看清对方是从哪里掏出来的匕首,大厅内的人往四周避开给她腾位。
光束从她眼眸前划过,好似只差一厘米匕首尖便会刺入她的眼球,长靴扎着裤脚给了她便利,同时她也要顾及到对方的匕首。
找准时机那一刻梁若景手肘顶住男子胸膛,捏着对方手腕,将胳膊往后带,脚使力让人跪倒在地上。
她的膝盖也顺势落在了对方的肩胛上。
匕首“哐当”掉落在大理石地板上,折射的阳光钻入她瞳孔内,她偏了一下脑袋,视线放在背包上。
背包上有补丁,她扣住男子,左手拎过包带,缓缓呼出一口气说:“胆子挺大。”
消毒水的味道就夹杂在其中。
同病房的病友见她单手不好装东西,还帮了她一把。早餐是志愿者送的,两个袋装的小面包、一个鸡蛋和一袋牛奶。
梁若景将鸡蛋给了小朋友,吃了个面包便解决了。
现在时间刚过九点,她在医院找了一圈也没看到明昙清的身影,战地医院很大,一共八层高楼,这一路走也见到了医院的惨态。
等她从天台下来以后,司机已经到了大厅外等着她。
也是在这时,她终明碰到了一名国人,同样是一名医生,刚从手术室出来正在休息喝水,看样子马上要进行下一场手术。
“你好,我想问一下,明昙清医生正在手术吗?”梁若景和人搭话前抬了下左手示意司机等一下。
医生带着眼镜眉头还紧拧着,嘴里的冷水艰难地咽下肚说:“昙清?出任务了。”
梁若景当即心脏‘砰’地一下跳动得厉害。这是她离开塔和里前听到的最后一句关明明昙清的信息。
“好的,谢谢。”梁若景顺着大厅的方向看去,外面起风了。
临走时,司机给了她一个口罩,用来防风沙的。对方是一辆三轮,梁若景坐在后面眯着眼,裤子上全是沙尘。
这一路没有听到炮火还有枪声,三轮车抖得厉害,她的腿抬高了靠在凳子上,因为抖动是会疼,她一直注意着伤口有没有渗血。
到园区的时快到十一点了,梁若景淡淡吸一口气看着空地上的人,多数都是外国记者还有侨民,四周几个城的记者都驻扎在塔和里。
她人刚下车,有维和兵便对着她招手,示意让她先登记。
做完了记录以后给她指了方向,梁若景是在园区看到的林然。
林然和同事在角落呆着,瘦小的个子蹲坐在地上,守着架好的摄像机拍摄。
在看到梁若景那一刻林然腾地站起来,身侧的男子叫罗爰,这一次是过来帮林然完成战地采访的。
罗爰接过梁若景手里的包,跟林然的行李放到了一块。
“你昨天不是走了吗?”梁若景左手碰着林然的胳膊。
林然听到这儿险些哭了:“听说大巴被拦住了,我们从昨天一直等到现在。”
梁若景抚着她的后背,罗爰搭了一把手让梁若景坐到了行李箱上。
“政府军和反政府军打起来了,现在这个时候盘查得严,再等等。”罗爰这个高大的小伙子这时说话声音也弱了。
罗爱关了摄像机,林然也坐到了梁若景旁边:“景景,你怎么伤的?”
“摔的。”梁若景看到林然胳膊上缠着纱布,就知道明昙清说的那几针应该是缝在了胳膊上。
“缝了几针,严重吗?”
“不严重,你呢?”梁若景看她的伤口。
林然想到这里,眉心皱了皱:“我也不严重。”
罗爰这时候接话了:“缝针的时候,疼得哇哇叫,我的胳膊都让她咬出血了。”
一边说罗爰一边掀开袖子给梁若景看,胳膊上的牙印还带着淤青红肿着。
“没麻药,疼。”林然扫他一眼。
有人说话这种感觉还好一点,这时大巴车陆陆续续到了,士兵维持着现场的秩序,几辆车都停在了空位上。
罗爰扶了梁若景一把,按照顺序依次上车,喇叭声中传来的先是梁若景的名字,然后才是林然和罗爰。
上车时车门前士兵拉了她一把,她没有行李,她的衣服全都丢在了东堂街22号的旅馆内,这个时候那些东西都不重要了。
梁若景望着窗外,这里看出去一片祥和。园区内细细碎碎的声音,大家望着点名的士兵希望这一次点到自己的名字。
而这一刻的松懈,仅仅就只存了两秒,身后一股气流似乎夹着脚步声匆匆传来,梁若景下意识回头,只见一少年手拿长棍逼近,棍子直冲额头而来。
梁若景心头一惊,已经来不及躲闪,她接受本能的反应闭上眼,在对方与她不到半米的距离时,人却忽地飞了出去,发出‘咚’地一声巨响。
梁若景抬眼猛然看去,明昙清的白卦在光下格外亮眼,黑靴上因踹人的姿势压了褶皱。
而那少年撞在楼梯的铁栏上,捂着胸口,朝着她看过来。长棍也滚落在了明昙清脚边,梁若景也反应过来这人有同伙。
初生牛犊不怕虎,少年看着不过十八九岁,被明昙清这一脚踹得受了重击,也还是想着上前一搏生死。
明昙清经过特训,反侦察能力是上等,明昙清没有下狠手,医院由明人多,丢东西是常事,但总得有人管这事。
当少年冲向明昙清时,明昙清眉毛轻皱了一下,很冷静地从衣兜里掏出手枪,人站着没动。
少年前冲的动作因这把枪而急刹脚步,双手随之配合举起。人在这一刻规矩得像是一只驯化过的小狮子,眼睛直直地看着明昙清手里的枪。
之后,这两父子便被安排站在墙角等警察,梁若景瞥了一眼明昙清的衣兜。
明昙清抬眸对上她的视线,那眼神冰冷不带一丝温度,这人五官生得很标致,眉宇又带着浅淡的柔和。
梁若景看那两人一眼,随后说:“谢谢,明医生。”
刻意带上称呼,给人一种套近乎的感觉。毕竟今天才找过明昙清想要拍摄手术现场。
明昙清仍是不咸不淡的态度问:“赤手空拳就敢上,你有几条命?”她端详着男子的匕首,随后交给了小护士。
“我不知道他带着刀。”梁若景声音弱了一点,明昙清一开口总是以一种冷冰冰的态度压迫着人。
说不害怕那把刀,是假的。只是当时不敢松懈已经无暇顾及害怕。
明昙清没再跟她说话,侧身要走。
梁若景想着再搭几句,她忽地开口问:“明医生,人救过来了吗?”
她实在想不到别的可以搭话的地方了,如果能拍到手术现场一定能让塔和里得到更多的物资捐助。当然这样的拍摄必须要经过医院还有患者的同意。
明昙清看她徐徐地回:“救过来了。”
但仍然没有要停留的意思,警察到了,墙角的两个人被带走了。
梁若景再一次叫住她:“等等。”
梁若景思量着开口,她在明昙清的眼睛里捕捉到的还是那股神清气淡。
“我想说,你身手不错,现在还配备手枪吗,那是什么型号的枪?”梁若景多年以后回想起这段话,自己都觉得好笑,她实在不擅长跟人搭话。
明昙清视线下走到衣兜,手慢慢摸进兜里,随后拿了出来,扔给她,手枪抛出一个弧度。
“送你防身。”
梁若景反应很快接住,在落入手心时,这重量掂着就不对,随后她低头查看手柄。
再次抬首时慢慢呼出一口气,明昙清已经走远了,她想不明白,明昙清是怎么做到冷静地掏出一把玩具枪的?
门外,梁若景靠在墙上,嘴里咬着笔盖写写画画,“唰唰”又写完一张。
刚蹲下想往门缝里塞。
咔哒,门开了。
视线里出现段白皙玲珑的脚踝。
梁若景往上看,整个人落入Omega形状的阴影中。
明昙清双臂抱胸,睨她。
“我记得有人说她没生气。”
梁若景连忙站起来,把刚写的卡片藏到身后,脸也羞红了:“昙清姐,对不起。”
“给我,”明昙清摊开手,晃动手腕:“不是写给我的吗?”
梁若景讪讪把卡片交出去。
最后一张是——
可以原谅我吗?
YES OR YES
第 57 章 第 57 章
明昙清哭笑不得,两天的怅惘奇迹般消失,被面前不着调的小卡片变为轻松。
“你从哪学的?”
梁若景杵在酒店门口,脑子灵光不少:“我能进去说不?”
明昙清大发慈悲:“进来吧。”
高悬的心这才放下小许,梁若景嗅到室内的浓郁百合香,脸色渐渐变得红润。
明姐再分化后,她们的匹配度似乎更高了。
纸片全部被明昙清捡起来,细长的手指合拢,收到茶几上。
“我是和我妈学的,”梁若景突然开口,对上Omega的眼神,继续道:“我妈妈生气时不喜欢理人,打电话也不接。我小时候,我妈让我去送,后来我不愿意,她就用卡片。”
明昙清沉吟几秒,客厅光在她脸上投下扇形的阴影。
“你双亲的关系真好。”明昙清问到了点子上,她到底是为了哪件事情道歉?梁若景没有答案,但她知道自己的态度一定是不对的。
而她不想明昙清受伤,不知怎的,这句话怎么也说不出口,死死地遏制在喉咙里。
梁若景当下哑口,酝酿着措辞,随后保持原来的语调说:“我如果受了伤,就是给大家添麻烦,所以抱歉。”
场面再一度陷入沉默,这是个好借口、好理由,不带一点破绽,精准堵住明昙清所有的话,从而让她再度占了上风。
过了一阵后,她再次抬眼补充说:“你说的扯平,我不认。如果你认为我是想还你那份情,其实我大可不必以命换命,让你白费力气将我从废墟边带到手术台上,又不是演电视剧。”
梁若景自己也没想到会对明昙清说出这段话,好像是从遇到明昙清开始,言语措辞偶尔拙笨,偶尔又变得清晰明了。
明昙清目不斜视,盯着她,问道:“那,你是因为什么?”
这句反问很像明昙清会问的,也在梁若景的意料之内,她缓了缓后对上明昙清的眼睛问:“我们不算朋友吗?”
明昙清顿了三秒,没有说话。
算不算朋友呢?在脑海里翻遍了剧情也找不出答案,朋友这个词一旦定下了,很难再改。
梁若景眼神仍旧是在她身上,放低了声音:“或者换个说法,生死之交,这个词能用吗?”
这句话听得明昙清眉头微蹙,动作缓慢而轻,眼睛里头连波澜都没有。
大概过了一阵,明昙清才问:“梁若景,你是不是对谁都这么说话?”
明昙清能用轻松淡然的口吻说出一些聪明的话,但这句话不够聪明,反而难以让梁若景琢磨透。
梁若景一头水雾问:“我怎么了?”
明昙清顺势收了眼神,淡淡地吸气声传来:“没什么,早点休息。”
“等等。”梁若景左手抓住明昙清的衣服,右手则是放在衣兜里,夜里的走廊里还泛着巡逻兵的脚步声。
她的呼吸也随着自己的动作变得紧促,指尖散出点点潮热,逐渐将她的平静点点封存,最后死死圈在牢笼中。
梁若景心口轻微起伏,手从衣兜里拿出来的时候,顺带摸出了一块巧克力,她试着用哄人的语气说:“别生气了,给。”
语气很好,她声音一向是轻细带着软糯的感觉,谁听了还会忍心生气,明昙清也是在这时眼眸里落了些柔和。
明昙清的视线往下移,借着走廊的灯看梁若景手心的那块巧克力,而眼内的柔和又是再看到巧克力时悄无声息地消失。
“我不吃。”明昙清恢复原先的语气,撂了话后将袖子抽回来。
而走廊的另一头传来急促的脚步声,二人几乎是同时看向声源的方向。
李君乐又返回来了,两人的态度截然不同,有人等着声源渐近,有人则是选择避开。
随着大门‘砰’一声关上,带着梁若景的额角的发丝往后扬。
李君乐小口喘着气说:“我看超市没关,我拿了几个创口贴给你。”
“谢谢。”梁若景稍许落寞,手心捏着的那块巧克力迟迟没放进衣兜里。
李君乐侧额朝关闭的门看一眼,又观察着梁若景手心的东西,能看懂,好像又不能太懂。
“我帮你贴上。”明昙清眉心压了一点褶皱,她们之间静得可怕,呼吸都变得缓慢了,那天晚上梁若景想的什么,她自己也不知道。
或许就是因为那份感激之情,这恩情是还不了的。
过了几秒后,梁若景用解释地语气说:“我也是京华人,如果你方便的话,回国后我想请你吃饭。”
明昙清看着她,说:“你都知道了我在哪个医院,回国后再说吧。”
“那我之后能去医院找你吗?”梁若景紧接着又问,转头不再见的话,梁若景会觉得很可惜。
明昙清说:“你不用放在心上,这是我的职责。”
“那就这么说定了,半年前我听说过,京华医院抽调干部,组建的京华医疗队援外,当时我到机场拍摄照片,算时间,你比我先到塔和里。”
“等你回国后,我到医院找你,请你吃饭。”梁若景没有紧接着她的话说。
对明明昙清来说,这样的事情是职责,但对明她来讲不是这样的。
她们之间僵持了大约半分钟,这半分钟明昙清的视线与她直直相接触。
明昙清淡淡地开嗓:“那就没有必要留电话了。”
梁若景听笑了,意思是明昙清同意一起吃个饭。
“那,回国见。”梁若景笑着回,左手顺势就摸进自己的衣兜。
手心摊开时,一个皱巴巴的千纸鹤出现在微光下,因为太黑看不清颜色。
梁若景说:“我听说,千纸鹤承载了祝愿,等我手好了,再给你叠个新的。”
明昙清低眸看了一眼问道:“什么祝愿?”
“长命百岁,平平安安。”梁若景将千纸鹤塞进明昙清的衣兜。
这两个祝愿比什么都动听,明昙清手放回衣兜,看向远处心口轻微起伏,她没有说话。
而她视线落下的地方,忽而出现一声爆炸,梁若景看向远处,夜里炸开一道火光,脚底的楼板开始抖动。
那个方向远离了城区,在爆炸声中带着嗡嗡的机械声。明昙清腰上的传呼机也在此刻闪出红光,她迅速摘下摁住按钮回应:“收到。”
紧接着又是一声巨响,将半边天染了颜色。梁若景稳住步子,明昙清说:“我有事”
“没关系,我自己下去。”梁若景打断,“你快走吧。”
明昙清点了点头,步子急匆匆往楼下去,手里的传呼机也卡回了原位。
静夜在刹那间变得浮躁,梁若景提心吊胆地回了病房,整个走廊的人神色都充满了恐惧。
东墙坍塌,旅馆被封锁,她所有的证件都在旅馆内,她将事情简单地叙述给了红十字会的人。
对方答应明天帮她去一趟,也是从这一晚后,梁若景直到第二天早上都没看到明昙清。
第二天一早炮弹声停了,国际红十字会的人是在下午将她的钱包送来的,里面的几张现金还在,钱包落了灰,加上炮弹攻击,旅馆已经是危房了。
“谢谢你,这对我很重要。”梁若景很诚恳的道谢,现在这个时候如果证件丢了,回国便更难了。
对方是国人,一个女生名叫李君乐,年龄跟梁若景一般大,说话时还能看到左颊的酒窝。
李君乐从包里拿出一个本子,问:“这个日记本是你吗?”
咖色的外壳已经陈旧,因为本子够厚实,所以到现在都没用完,两年前到北国时买的。
在异国他乡时心里彻凉,会将残骸中不太唯美的落日记在本子上,但到现在才发现,仰头望月都不敢想诗词歌赋中幻化的佳景。
当然,在塔和里的日子,梁若景没有时间赏月。睡前写日记的习惯,也并不是自小形成的,说来她会认为自己矫情。
曾经在书中看到过一句话:人活一世走时总要留下点来过的证据。
这句话的出处她忘了,听着矛盾也将人困在必行的路上。若有不测,她能留在人世的东西,大概是一张张摄影作品。
“谢谢,是我的。”梁若景都以为会丢了,李君乐能帮她找回证件已经是万幸,也不能麻烦别人帮忙收自己的东西,现在东堂街四处都是端枪的士兵。
“我看本子在枕头上,就给你带过来了,你放心,我没看。”李君乐表示这只是顺手的事情。
梁若景弯着唇角看她:“没关系,麻烦你了。”
病房里的孩子刚醒又开始哭闹,昨夜的轰炸声明显比下午更厉害。
“不麻烦,希望你明天顺利。”
梁若景接着又问:“他们会将交战地转移吗?”
“这我不太清楚,不过战地医院是塔和里最安全的地方。”李君乐说,“外国记者今天一早都撤离到了园区,会有专车送到尼塞尔,你的证件要保管好。”
“嗯,我知道,也希望你一切都好。”梁若景和这个第一次见面的陌生人聊了几句,几句平常又很珍重的话。
这天晚上,她补上了9月28号的日记,记下了29号的故事,那是关明明昙清的日记,左手写的字歪扭不堪,但每一个字眼都是发自内心。
“不用了,我还没洗头,洗完头发我自己贴。”
李君乐很热心,热心在冰冷极寒之地像是一抹阳光,顺着青藤的方向肆意攀爬。这种感觉很好,起码对受了精神创伤的民众来说,有几度温暖。
梁若景珍惜这份温暖,她的拒绝也没有别的意思,就是随口,自己能做便自己担起来。
而那扇门从李君乐走后也没再开过,明昙清那句话到底是什么意思?梁若景想了很久也没想明白。
她们到底算不算朋友,历经了生死,虽然认识的时间并不长,可以说她们甚至都没有互相了解过。
或许了解这个过程真的很漫长,她见过明昙清不同的几面,会是在手术台上面色淡然,会是在开枪时那份坚定无畏,也会是在前线一心奔赴。
这都是明昙清,这样的人,好像慢慢地在往她心底不一样的位置走。
梁若景连夜做好了一份详细的专栏提案,其中明确说明拍摄计划、目的、内容、关注点以及报道的重要性。
包括她计划拍摄的医疗团队,患者的故事她采用的是之前拍摄过的那个小孩。
第二天,李君乐将摩托车钥匙送来,明昙清还是一如既往出门较早,李君乐顺带也把部分生活用品搬了过来。
梁若景到食堂吃早餐那会儿,她碰到了明昙清,两个人就隔着一段距离,谁也不看谁。
明昙清是刚走到食堂,传呼机滴滴作响,一个转身又朝着楼下去,故而李君乐打招呼的时候,明昙清没有听到。
“明医生每天都这么忙,我没看到过她休息。”李君乐忍不住开口。
梁若景的目光还是在楼梯的拐角处,淡淡地说:“你休息时间也很少。”
李君乐说:“我还好一点,组织的护士每次参与救援活动的时候,都能学到很多东西,然后下一次再次前往另一个灾区,又能担起别的职责。”
“之前同事采访过一个红十字会的成员,那是两年前在北国的时候。”梁若景语气很平静。
是李君乐说到这儿,那些回忆才上来,她能记得当时那个小姑娘笑着说,她以后不止是会扎针,这样在人手不够的时候她能多担起一点。
那个笑一直被梁若景记在心里,也被她用相机记录了下来。梁若景没再往下说,岔开话:“你先去忙吧,我去一趟救援中心驻扎地。”
梁若景在出发前已经跟国际救援组织在摩利泇驻扎中心打过电话了,她需要提前沟通。
摩托车停在医院旁边的小道上,梁若景刚骑上去,目光移到后视镜,正好明昙清和身侧的小护士提着急救箱出来。
“三号团队跟着排雷兵走了,医疗车到了前线,只能试图找找交通工具。”
小护士说的这句话被梁若景尽收耳底,她往后睨去,明昙清换了衣裳,枪依然是带着的。
“嗯。”梁若景跟着出去,送方则智上出租车。
“对了,”人刚要进去,方则智扶住车门,看向路边的Alpha:“我还有话忘了,你过来。”
“什么?”梁若景连忙小步上前。
“你啊,怎么一点也不懂温柔!”
方则智想到自己看见的惨状,难免生气。
“把Omega的腺体咬成什么样了!”
“初中的生理老师没教吗?那里是很敏感、很脆弱的!”
梁若景站直了,乖乖挨训。
“我之后保证注意。”
方则智无奈叹气,最后补充:
“你知不知道,上药的时候昙清都疼哭了。”
第 58 章 第 58 章
梁若景也是年二十九离开华丰,她热度高,哪怕最近没有主演的电视剧播出,讨论度依旧居高不下。
唐越岑特别考虑到这点,给她定的凌晨的航班。
0点起飞,三个小时后,飞机抵达燕京上城国际机场。
腊月底的凌晨,寒风冷到彻骨。
骤然从南方城市回到北方,梁若景竟一时无法适应燕京干燥的空气。
只觉得风刮到脸上刀割一般疼。
她是保密行程,除了刚上飞机被粉丝认出来要了张签名外,无人打扰,安心睡足了三个小时。
走出闸机口,梁若景压低帽子,闷头往外走。
直到唐越岑拍拍她的肩膀,让她往前看。对方拾起后拿着扳手从厕所出来,那股回音还在梁若景耳廓里晃荡,对方摇头说:“这换起来很麻烦,去商量一下,换个房间吧。”
梁若景朝里看,满地都是污渍,她下巴指着地面的一滩黑水,问道:“没别的办法了吗?”
现在四处都很紧张,水源被污染,能用的干净水资源有限,每个房间也限制了用水量,但梁若景这个房间,早晚都接不到水。
“没办法,你赶紧去,最近很多人出任务,指不定能腾个空房间出来。”
梁若景只能作罢了,将盆子搁在了桌上折身往楼下安保室去。路过楼道的时候,她发现警戒线又多拉了两根。
旁边还竖起了禁止出入的牌子,她没有朝着那个地方多看,相反觉得鸡毛蒜皮的小事才是她应该管的事儿。
安保室的门口凑了很多人,什么窗帘坏了、室友不合、被子需要换新,各种各样的事情都有。
人声嗡嗡往她耳廓里钻,此时,部队整齐的脚步声从楼道里传来,她侧首看了过去,士兵端着枪齐步出了大厅。
耳边传来一声大嗓门。
“Stop!look here.”(停!听我说。)
“情况特殊,后方补给的交通线马上就会开放,物资一到都会解决,不要着急。”
大家你一言我一语,在她话落下其实有所收敛,但都是谨小慎微。
又是十分钟过去,人才不愉快的撤走了。原地只留下梁若景一个人,她笑着脸凑上去:“你好。”
女人刚抹了一把汗,看清梁若景的脸后,问:“你又有什么事?”
这句话也证明对她有印象。
梁若景笑说:“我想换个房间,洗手间水龙头坏了很久了。”
“什么?”女人吸一口凉气,“换不了,五楼现在是士兵在住,如果不是把红十字的人调走,现在你得睡马路。”
梁若景眉头紧皱:“调走?不回来了吗?”
“她们援助尼塞尔回来做什么?”女人拿起本子,用圆珠笔勾画着,手腕松垮垮的,有一串珠子托在薄料上,特别明显。
梁若景只是嗯了一声,随后问道:“那能把我调到别的房间吗?不要单间也行。”
用水的问题不比别的,在国内她是天天洗澡,来了这里硬生生拖成了两天一洗。
听到这话,女人眼皮一抬,眼珠直直地对上她,左脚收回,食指和中指夹着圆珠笔,手掌撑在桌面。
“回去等通知,我今晚看看。”女人也没有敷衍她。
在这里工作不容易,人群太过混乱,便会有各种各样的矛盾,现在记者被控制起来了,便更加容易造成人心惶惶。
梁若景刚一转身,女人叫住了她:“有个京华医生是不是住在你隔壁?”
“嗯。”梁若景头回睨,身子顺势也转向她。
“别的房间都腾不出来,她目是一个人住,我们也不能随便调她的房间,你懂我的意思吗?”
梁若景反应了一秒,脑子忽然开窍了,对方的意思是让她自行商量,她笑说:“可她那儿只有一张床。”
“有什么问题吗?”
一张床,有问题吗?梁若景笑容僵在脸上,女人一脸的无所谓更像是狠狠甩了她一巴掌。
明昙清会这么好说话吗?况且她哪来的脸跑去问能不能跟住一个房间这种事。
这件事她没放在心上,从超市去领了两个水桶,在医院后方的公共洗手池那接了两桶水。
水中微带着泥沙,稍微沉淀后还是能用,这个条件下她不奢求还原曾经的日子。
梁若景手心泛红,撑着腰抬头往楼上看去,最后一层阶梯,她累的只能拖着水桶挪动。
最后,她靠在四楼楼梯口转角的位置,手腕撑着墙面休息,额上出了汗,没洗的头发又黏在了一起。
看着很是狼狈,而她这狼狈的样子,被迎面走来的明昙清碰上了,传呼机没有响,看来是有别的事情。
明昙清视线移了移,看向水桶,梁若景站直了身子,在对方开口前解释说:“我,水管坏了。”
“我房间有水。”明昙清问。
梁若景笑说:“我自力更生习惯了,这么晚了,你去哪儿?”
明昙清收了神看她:“出来找你。”
“有事?”
“有,之前受伤的医生,本来应该住在五楼,现在五楼是士兵在住,她伤没好需要静养,跟我住一个房间不太方便。”
梁若景听明白了,轻声说:“那跟我住,我没意见。”
明昙清眼眸微动,悄无声息地挪开眼睛回:“还有一个护士得跟她住一块,方便照顾。”
“你愿不愿意跟我住?如果你不介意的话。”明昙清看她。
这句话让梁若景心脏砰地一动,内心切实有一阵电流拂过,她解释不出这种感觉,这是第一次对一个人产生了一种奇怪的感觉,同时她也在明昙清眼尾看到了淡红。
大概过了几秒,明昙清在等她的回答。
梁若景则是努力抬眼,语气故作轻松道:“可以啊,明医生把字签了。”
明昙清听得眉头微蹙。不管发生什么,这些都不是她能知道的,包括明昙清也是一样。A国维和部队在西城驻扎,和C国、B国驻扎地形成了一个三角,当然,这是将首都尼塞尔包围在内的。
梁若景来到了主任办公室,安娜洛是这个驻扎营地的负责人,梁若景刚来时见过一面,当时她是接到了拍摄西城维和兵救援照片的任务。
第二次见安娜洛,还是和上次一样,等着安娜洛开完会,对方老公是国人,中文说得不错。
“好久不见。”安娜洛留着一头短发,走起路来带风,满脸的笑意又像是和煦的春风。
精神头这方面没得说,从头到尾都似骄阳,眉带喜,话带忧,含悦含愁。
梁若景站起身,抿着笑打招呼:“好久不见,主任您好。”
对方还记得她,她应该诧异,但这样也说明今天的工作大概率会进展的很顺利。
“不用客气,我收到了京华视野新闻社的申请。”安娜洛在主位落座。
而在对方入座后,寒暄结束了,那话题也应该慢慢引上正轨,这样的交流方式双方都不会很累。
梁若景将自己准备好的材料交给安娜洛,关明这次主题专栏也要遵循国际新闻业的规定,她连保证书都写好了。
“如果走流程的话,需要传给总部,一个月的时间。”安娜洛认真翻看着。
“报道条件写的很清楚,但之前京华视野提交的专栏并不是这一项,当时我记得是做战地内容拍摄,怎么想到临时突然转变主题?”
安娜洛的手指停在第二页,没再继续往下翻看。眼皮一抬顺势唇角微弯看她。
这个眼神不带敌意,话语也不强硬,但偏偏被威慑力染了三分,临时转变主题重新走流程,又是在战地的确会很麻烦。
怎么回答是个聪明的方式,梁若景在新闻社见过各种妖魔鬼怪,还是头一次在沉默了几秒。
她说:“从塔和里那次的冲突开始深入了解了战地后方的医疗环境,以及援外的医生。”
安娜洛眉头轻挑示意她继续说。
“其实全球的医疗援助问题一直是新闻社关注的重点,之前的拍摄工作放在了冲突地区,京华医疗队此次援外一共三十二人,两年前北国援外的国人医生二十八,她们在全球医疗援助中发挥着关键作用。”
安娜洛端起水杯认真地听她说,在梁若景话语顿下后,接话道:“后方医院安全性相对会高一点,但随时也会有突发情况,新闻社对明前往战地的记者、摄影师都会提前培训,申请书写得不错。”
梁若景怎么听不出来她的言外之意,中文能熟到这番咬文嚼字,也是很厉害的。
意思明确,她省去了培训环节,不符合规定。总而言之她说的话说服力不够。
“这个转变并非突发,从西城医院燃料缺失,到塔和里战地医院紧缺麻药,生缝的感觉并不太好。”梁若景自嘲式笑了笑。
说到这里,安娜洛似乎来了兴趣,手里的杯子放下了。
“我受过伤,也见过京华医生一天连做好几台手术,她们也是在极端环境下展现出的专业能力和人道主义精神,我认为这是值得关注的故事。”
梁若景没有太大的把握说服安娜洛,她转变主题也并非是从那时候开始才有的想法。
她到了摩利泇这么久,在战地医院穿梭过,也在战壕拍摄过医生救援。
安娜洛皱了皱眉毛:“受伤是怎么回事?生缝又怎么说?”
“说来话长,我留在塔和里,也是因为这个。”
算起来如果不是因为受伤,此时她应该在国内。
安娜洛问:“你受过专训?”
她还在看梁若景的资料,脸上的笑是随着说话的幅度而动。
梁若景应下,随后说:“也是因为这段经历,我才能更深入的了解到,当下的医疗援助远远不够。”
“所以你的报道中是希望突显全球医疗问题?”安娜洛再次问到了同样的问题。
梁若景说:“向观众展现她们在全球卫生领域所做出的突出贡献。这个故事不仅是对医疗援助工作者的致敬,也是一个机会呼吁更多人关注全球卫生问题。”
回答很官方,但已经够了,她所要展现的是诚意,所要告知的不是临时起意。
安娜洛看她,说道:“流程我能走,字我也能签。”
门口守着一位士兵,安娜洛转头手腕递出对着门口喊:“Could you please print authorization letter.”(麻烦打印一份授权书。)
士兵看了梁若景一眼,接过东西时点头。
“基本安全标准你能遵守,不过你知道的,京华医疗队,你要做拍摄我走了流程不算数。”安娜洛又一次提醒到了点上。
梁若景听到这里,松了一口气,心中的千斤石落下了。她欣喜笑了,安娜洛的意思是同意给她授权,她笑着说:“谢谢主任,我知道的。”
“所以你打算怎么说服这位明医生。”安娜洛轻侧首,目光定在桌面上。
这个问题梁若景自己也不知道,明昙清也没有给她一个很明确的答案。
梁若景展颜回:“尽力试一试。”
这一场对话终明让安娜洛松口,梁若景这算是完成了第一步,签授权书的时候,安娜洛还打印了几分拍摄协议给她,明昙清签了字拍摄才能正式开始。
这个事情做起来并不容易,明昙清的顾虑是哪方面,梁若景不知道,她也不相信这样明昙清是因为个人恩怨而拒绝。
提到个人恩怨,她们之间似乎也没有什么深仇大恨,想到这里,梁若景打了个寒战。
夜里的西城气温比塔和里还要低,她靠着栏杆站,在楼下一直等着明昙清,她将外套的拉链提到了最上面挡风,发丝就顺着耳畔往后带。
时间走到了八点半,梁若景什么东西也没吃,直到看见明昙清从楼上下来,纸巾擦拭着手心,到一楼时揉成团扔进了垃圾桶。
明昙清抬眼时正见梁若景站在楼梯口,她的动作因抬眸而变得缓慢,梁若景身上背着包,后腰慢慢离栏杆,面上的浮出的微笑险些被风给吹散了。
“结束了吗?”梁若景迎上她,手顺势放进了衣兜里。
“住我房间我同意,我不太会睡觉,你把字签了,我打地铺,我们互不相干,怎么样?”
明昙清倒吸一口凉气,随后一声干笑问:“什么叫不太会睡觉?”
梁若景当下哑口,面色被对方眼神逼出潮红,她努力维持着自然回:“意思就是不太安分。”
“没关系。”明昙清轻偏了下头看她。
梁若景表情一刹惊愣,谁知明昙清又补充了一句:“你又打不过我,不安分就不安分吧。”
这让她心里顿时燃起燎原,语调放得严肃了些:“明昙清,这字你就说,签不签吧。”
“考虑考虑。”明昙清说,“你要是不安分,我就不签。”
“你这是不是公报私仇?”梁若景向来是个不服输的,反问还是很平静,但不乏能听出音色中染了怒火。
明昙清神色一如既往:“还算不上,你答应了,收拾好了过来。”
说完,人也不打算停留,两桶水还在梁若景脚边。
“你记住了,说了会考虑的。”梁若景又一次提醒,对着背影喊,明昙清背对着她淡淡应了句“看你表现。”
她离目的更近一步了,这一步是关键的一步。
梁若景从没想过工作的不顺利并不是因为战场环境因素影响,而是因为明昙清。
此时明昙清刚走,楼上下来两个士兵抱着一个大箱子,梁若景折身让人先过,走廊的光线很淡,箱子没封好,她余光瞥见了工作牌,那是记者的牌子,还有摄像设备悉数都塞在了箱子里面。
梁若景的耳朵被冷风刮到血红,她描摹过无数两人春节后再见面的场景,没想到会这么狼狈。
明昙清嘴角勾出无奈的笑意。
“好了,止住血了。”
梁若景:“昙清姐……你怎么会在这儿?不在别苑吗?”
明昙清眸光一暗,答道:“我之前住在附近,最近病好点,就搬出来了。”
附近?!!!
她怎么一次都没遇到过!
梁若景想再说话,鼻子里又流出血来。
“别说话了,”明昙清笑着搭上梁若景的手,凝视着面前狼狈的Alpha,思绪一转,突然说:“去我家吧,我帮你处理一下。”
梁若景本想说回家自己弄。
闻言,毫不犹豫地点头。
第 59 章 第 59 章
柏玉国际,燕京西城区知名的楼盘,因背靠核心CBD身价奇高,数千万起跳,6年前开盘时梁若景正好高二。
怪不得她从来没遇到过明姐。
同样位处北海附近,两个小区一南一北,中间隔着整片湖。
初次进明姐家,还是主人亲自邀请,梁若景美得脚步虚浮。
贝彤和严元京还在看电影,她们两个都是非常注重观影体验的人,不容忍有第二个亮着的屏幕在看电影时出现。
梁若景不舍得放下手机,悄悄把门开了一个小缝,透过那个缝继续看电影。
一边看扁扁的电影,一边低头强迫明昙清云看。
梁若景甚至贴心地转述了之前的剧情,只是她打了一大串还没来得及发出去,屏幕突然跳转到了通话页,专门为姐姐设置的彩铃适时响起。
“折个千纸鹤,再系个红飘带~”
梁若景接了电话,用气声说话:“姐姐,你还要看电影吗?”
“嗯,你继续讲,我马上到了。”
即使明昙清的声音依旧冷冰冰的,好像没什么情绪上的起伏,可梁若景依旧从微妙的语气变化中察觉到了明昙清的疲惫。
梁若景于是讲得很认真,面前的每一帧都很用心地描述过去,希望明昙清可以通过她绘声绘色的恐怖电影转述中得到快乐和休息。
可她总是才讲了一半,画面就过去了。电话那边的姐姐一直没说话,好像是因为没有听懂而在思考。
梁若景于是停了下来。
明昙清睁开眼,声音很轻柔地问她:“怎么不讲了。”
梁若景有些懊恼,“我讲不清梁,我们回家一起看吧。”
“嗯,”明昙清说:“没关系,你继续说吧,我在听。
梁若景一直站在门缝那边,活像小时候被家长罚不让看电视而偷偷看的小孩子,她站了一会腿酸又蹲下去,抱着膝盖,变成了小蘑菇。
这期间有会所工作人员路过,她扫了眼就走了过去,好像什么也没打算做,下一秒,贝彤的手机收到一条消息:
“贝女士,你们门口好像有人偷看,请问需要这边帮忙赶出去吗?”
贝彤其实管都懒得管,但她也真怕梁若景被人拖走了,所以还是回了一条。
“不用,你们给她找把椅子吧。”
梁若景莫名其妙坐了下来,她低着头继续和明昙清分享豆瓣评分4.0大作,里面也快演到结局,梁若景很贴心地没有剧透。
“预知后事如何,我们回家一起看。”
明昙清的声音从梁若景头上传来,“好,那现在可以回家了。”
梁若景猛地抬头,发现明昙清不知什么时候已经走到了她跟前,低着头在看她。
对方今天依旧是低马尾的造型,鬓边几捋碎发轻飘飘地垂下来,像是丝状的云,穿过朦胧的遮掩,梁若景看清了明昙清现在的表情,忧郁的、担心的、复杂的,灰蓝色的眼睛如同雾霭下的天空,轻柔地把梁若景包裹了起来。
“姐姐?”梁若景愣了几秒,马上意识到不对,匆忙想要站起来,低血压让她晃了一下。
明昙清一只手及时握住梁若景的胳膊,另一只手扣着后腰把她扶住了。
力气好大……
梁若景的脑袋自明昙清突然的亮相后就没清醒过,满脑子都是姐姐灰蓝色的眼睛,稀里糊涂告别了朋友,又稀里糊涂地让明昙清牵着手带到了车上。
再回过神来时,明昙清单手把梁若景摁在座位上,身体倾过来突然靠得很近,像是要帮梁若景系安全带。
姐妹二人都没有喷香水的习惯,当姐姐靠近时,梁若景第一个闻到的是家里洗衣液的味道。
“我、我自己来吧!”
明昙清挑起一边眉,细细地端详着梁若景根本藏不住东西的小圆脸,视线从她浓密纤长的睫毛转移到莹润无辜的眼睛,最后停在紧张到握拳的手。
梁若景垂着眼,心跳莫名加快。
明昙清慢悠悠松开手,“那你自己来。”
梁若景以人生最快的速度给自己系好了安全带,并且在接下来回家的路上在柔软的车座一直保持着正襟危坐的姿势。
赵助还挺激动:又有素材发痘印了,转转快点来,她刚看中台洗地机。然而打开门,满腔期待化作错愕,再变作难以言说的复杂。
整面落地窗外收着波光粼粼的北海,室内的装修也有格调。
极简主义,胡桃木地板,太精致,太漂亮。
也太空了。与此同时,世界另一端的S市。
沈家。
夜色如墨般浓郁,屋内是一片沉寂的黑暗。
挂断电话之后,梁若景并没有重新投入梦乡,也没有打开夜灯,只是静静地坐在床上,呆愣地盯着摆在床头柜上的木质相框。
相框里装着她最喜欢的那张——她跟姐姐的合影。
因为这是唯一一张。
她和姐姐,看起来稍微有些相似的照片。
窗外开始响起清脆的鸟鸣,晨风也穿透半掩的窗帘钻进屋内,微风带来了一丝凉意,但是却无法吹散梁若景心头的阴霾。
她的目光空洞而遥远。
似乎在追寻着什么,又似乎什么都看不见。
酸涩的苦意在胸口逐渐蔓延。
睫羽微颤,梁若景翻身下床,将相框从柜子上拿了下来,望着手中的照片。
埋藏在内心深处的回忆,顷刻间,翻涌而出……
“许青,你有没有发现,沈先生对二小姐一直都不冷不热的。”修剪完草坪,园丁大叔靠在白色栅栏旁,嘴碎地议论起了豪门的密辛。
出来收衣服的许青,眼底闪过一丝嫌恶,“做你该做的事就好,少议论这些有的没的。”
“我说的是真的啊!”
越说越起劲,园丁搓着下巴,自顾自地开始分析,“大小姐和沈先生的眉眼很像,按理来说,亲生姐妹总该有些相似的地方,可二小姐既不像沈先生也不像大小姐,难不成她是像了已经去世的沈夫人吗?”
“住嘴!”厉声呵斥了园丁,许青脸色阴沉。
见她真的发火,担心她把这些事情转告给沈家的人,园丁讪讪地赔了个笑脸,“我就是随便说说,你可千万别往外传。”
“以为谁都像你一样吗?”将晒干后的衣服放入框中,许青没有给园丁留半点脸面,转身就走。
虽然一副斩钉截铁的模样。
可实际上,许青的心里边也有些打鼓。
在沈家做了十多年的佣人,她当然见过沈夫人,二小姐和沈夫人——并不相像。
垫起脚,拉上窗帘。
身穿淡粉色蓬蓬裙的梁若景,在听到门外响起的脚步声后,面上的表情由漠然转变成了委屈。
阳光如同细腻的金纱。
从半掩的窗帘缝隙中偷偷溜进房内,轻柔地洒在了房间的角落。
光影之中,小女孩蜷缩着身子。
梁若景安静地坐在被阳光亲吻的角落,小小的肩膀微微颤抖,整个世界安静下来,只能听得见她轻轻抽泣的声音。
泪水顺着白嫩的脸颊,缓缓滑落。
每一滴,似乎都在诉说着心中的委屈与无助。
善解人意的阳光为她镀上一层淡淡的金色光晕,使她看上去既脆弱又圣洁,就像是坠入凡间的天使,让人忍不住想要靠近她,为她拭去所有泪水。
沈汀寒也确实这样做了。
放下手中的书本,她逆着光,屈膝在梁若景身旁蹲下,用指腹拭去她脸上的泪珠,“小兔子哭得好伤心。”
“姐姐,为什么我和你长得一点都不像?”抬起哭红的杏眼,望着沈汀寒如琥珀般清澈的眼眸,梁若景气息孱弱地问道。
光影在沈汀寒的背后晕开,像浓郁的油彩。
抿直唇线,用锦帕轻柔地擦拭着梁若景脸上的泪痕,她的目光专注而又温柔,“因为小夏长得更好看,是上天的礼物。”
挺翘的鼻梁,白皙如玉的肌肤,举手投足间充满疏离感的气质,无一不吸引着梁若景的视线。
姐姐和她不一样,和姐姐相比。
她只是一个,外表光鲜的廉价糖纸。
面上还未褪去稚气的她,忘却了刚才的心事,痴痴地盯着已经出落得亭亭玉立的姐姐,喃喃说道:“可是小夏觉得,姐姐才是最好看的人。”
沈汀寒不爱笑,从小就沉默寡言。
但此刻,精致的凤眼却弯成了月牙,就连眉梢都染上了轻浅的笑意。
雨后初霁,万物生花。
琥珀色的眼底,晃动着梁若景的小小身影,沈汀寒笑眯眯地伸出手,揉了揉她的脑袋,牵着她的手臂,顺势将她搂进了怀里。
将下巴搁在少女圆润的肩头,指尖轻戳她白嫩的脸颊,沈汀寒的声音显得格外轻快,“小夏觉得姐姐好看,姐姐觉得小夏好看,虽然我们两个人长得不像,但是都一样好看,所以…以后不要再因为这种事情难过了,好不好?”
阳台旁藤椅的防尘罩甚至还没去掉,到处透着看得见的孤独与寂寥。
因为梁若景的特殊情况,吃完晚饭后两个人直接回了家。
室内恒温26度,明昙清进门把大衣脱下来,随意地扔在置物架上,梁若景在她后面,一层一层地跟剥粽子似的把自己从衣服里剥出来。
梁若景搬到新家后养成一个坏习惯,喜欢光脚在家里走来走去,明昙清管了好几次不见成效,直接在客厅茶几那块铺了地毯,给梁若景画了一块能随心所欲的圆。
昨晚明昙清没让梁若景看成的皇家艺术学院知名校友介绍今天终究是让梁若景补看了,明昙清没什么艺术细胞,实在没看出那些人画得有什么好。
她只能欣赏梁若景画的画,因为都好看。
至于那张天价拍来的、孔教授那副油画明昙清也没挂家里,本来就是买来换孔彩晴的出山的,梁若景进了画室任务就算完成了。
明昙清才没那个闲情雅致欣赏,随意租了个仓库塞进去,到今天还在以每天近千的速度燃烧明昙清的资产。
这些事情梁若景自然不知道。
她不知道的事情有很多,她不知道明昙清其实一点也不想让她看这个注定只会让她伤心的纪录片,不知道明昙清不想她那么频繁地去看梁灵枫,也不知道明昙清昨天晚上就跟孔教授通过电话了。
梁若景畅快地一连看了两集,近一个小时过去,时间已然过了6点,春天外面黑得早,太阳即将下山,窗外潺潺的溪水在落日余晖下折射出炫目的光彩。
其实早在一个小时之前,两人刚走出餐厅那会儿,梁若景的头就已经有点痛了,但并不严重,也没到要强制躺下休息的地步,明昙清看出她神色有些恹恹的,手心里捧了消炎药和维生素走过来,茶几上还有一小碗药,很苦,但也是必须要喝的。
“要吃夜宵吗?”明昙清估摸着时间,问。
话音未落,梁若景手机的屏幕突然亮了一下。
这次还伴随着QQ特别关注的提醒音。
梁若景拿起手机,看清群里通知的瞬间精神为之一震。
她兴奋地跟明昙清分享:“老师说要选人参加比赛!名额只有两个!”
明昙清拿起茶几上的水杯,仰头也喝了一口,关心地问:“她有说怎么选吗?”
梁若景盯着屏幕:“是公众评比,还是匿名,为了公平不仅有画室的同学还有学院里其她的老师。”
看来这就是孔彩晴的解决方法了,明昙清点点头,不知道是回梁若景还是表示对孔彩晴举动的肯定。
“那就好好努力吧。”
明昙清不知道从哪里变出一根棒棒糖,没放梁若景的手上,松手摆在了梁若景的头上。
梁若景一转头,棒棒糖滚到她身后去了,她又转身去拿,当即拆开塞进嘴里,葡萄的清香混着糖果的甜香瞬间冲散了嘴里的苦味,梁若景笑得灿烂,冲明昙清很用力地点头。
“嗯!”
晚上终究还是烧起来了,明昙清疑心可能是梁若景晚上吃太少的缘故,又盯着她喝了小半碗粥,只在床边坐了一小会就走了,说是还有线上会要开。
梁若景烧得难受,躺在床上病恹恹的盯着凌乱地堆满了她衣服的小沙发发呆,不一会药劲上来,很快睡着了。
她睡着的时候,因为时间还早,房间里的灯还开着,窗帘也没完全拉上。
第二天再睁眼,第一眼看到的就是紧闭的窗帘,她坐起来,又看到了被收拾得干干净净的小沙发,床下的拖鞋也是对着梁若景的方向摆的。
苏璟和梁灿正在展开激烈讨论。
主题:《梁若景是不是有对象了》
正方:苏璟
“绝对有了!你看她跑出去那个样子,还有眼神!一看就是去见心上人了!”
反方:梁灿
“她上大学的时候你就这么说。梁若景不是说遇到剧组的前辈,这附近本来艺人就多,很正常。”
苏璟得意地“哼哼”:“你女儿下午出门,可是特地换了套衣服。”
梁若景这种无从而来的矜持并没有保持多久,不过下了车,她走着走着又靠到了明昙清的身上,人懒懒散散的,没有半点刚才在车里要划清界限的模样。
到家时天已经黑了,明昙清堵在门前等房间里灯全部打开再放梁若景进去,梁若景心里还惦念着要看电影的事情,雀跃着进了门,捧着平板打算投屏。
明昙清看着兴奋得摇摇晃晃的梁若景的背影,即使完全没必要,但还是上前一步,把平板轻而易举地从梁若景的手里抽了出来。
又命令:“先去洗澡。”
梁若景吓了一跳,“咻”的一下跟个陀螺似的转过身,眼睛瞪得有寻常人两倍大。
明昙清瞬间就笑出了声,往后一步倚在餐桌上低着头笑。
不管怎么样,明昙清的疲惫和担忧切切实实地被梁若景赶跑了。
梁若景还很纳闷,但也没反抗,看了眼嘴角上扬还在微笑的姐姐,嘴里碎碎念嘟囔着洗澡去了。
没想到明昙清洗得比梁若景还快。
梁若景裹着水汽走到沙发边时,明昙清已经坐在另一边等着了,及腰的长发披散在背上,耳边的头发被随意掖在耳后,露出一张轮廓深邃的侧脸。
褪去版型挺括的西装和冷漠的表情,现在的明昙清才是梁若景最熟悉的模样——放松地坐在家里沙发上看电视的姐姐。
梁若景也没客气,兴冲冲走过去一屁股坐在明昙清的旁边一看就是给她留的位置上。
然而明昙清转过头,推了推梁若景的肩:“你先起来。”
梁若景不明所以,还有些委屈:“为什么,我洗澡了!”
明昙清闭了闭眼睛:“梁若景,你坐我眼镜上了。”
“哦。”
梁若景又马上起来,低头,眼看着明昙清从沙发上捡起来了一个镜框、两个镜片还有一只歪曲的镜腿。
明昙清看着梁若景,冷漠地宣布:“梁若景,你把我眼镜坐坏了。”
“质量太差了嘛,我轻轻一碰,就坏掉了……”
梁若景一把抢过来,在明昙清的眼皮子底下把眼镜的残骸藏到了茶几下面。
梁若景从小到大不知道干过多少件这种事情,早就熟练掌握了一套蒙混过关的方式,清理完尸体就跟没事人似的坐回到沙发上,电影放着放着人越来越歪,最后又靠在明昙清身上。
以往这个时候姐姐就不计较了,可今天明昙清明显有情况,反常的事情一件跟着一件。
梁若景都主动给明昙清喂水果示好了!她竟然在电影结束后又推了推梁若景的肩膀,特地提醒她:
“你要赔我眼镜。”
梁若景垂着眼,很不情愿地坐直了:“好吧,要多少钱?”
明昙清:“大概要你打工半年。”
梁若景:“这么贵!!!”
明昙清看着梁若景一副不知人间疾苦的模样,又说:“可能并不贵,只是因为你的工资太低。”
梁若景无力反驳。
说完,她切实地苦恼起来:“怎么才能多赚点钱呢?”
明昙清没回答梁若景的问题,不过从她今天的经验来看,打电话敲诈人应该是来钱最快的方式。
梁若景年前才刚满20,在吃人的社会面前充其量只算小baby,梁灵桐真是老脸都不要了。梁灿利落地包饺子:“职业病,万一遇见粉丝,她好上镜,毕竟去医院都能被拍……”
突然,门口传来开锁的声音。
“妈——我回来了——”
梁若景进门,兴致有平时的两倍那么高。
“我带了人回来,你们认识。”
苏璟挑眉,开始思考是梁若景的哪个同学。
她上前两步,眼看着从梁若景背后走出一个身影。
黑长发,蓝眼睛,神采翩然,一颦一笑满是故事感,在线下看到的冲击力是线上的数百倍。
苏璟愣住。
梁灿过来,也愣住。
明昙清紧张地抿嘴,鞠了一躬:“阿姨们好,我是明昙清。”
第 60 章 第 60 章
“昙清姐,我能邀请你去我家过年吗?”
听到这句话,明昙清下意识拒绝。
明培德回老宅这件事,她昨天结束VOGUE的拍摄才知晓。
一刻也没有犹豫,明昙清直接回了柏玉国际。
原定年后才会搬出来,房子还没人打扫,明昙清不在意,稍微差管家整理一下卧室就住了下来。
不愿见人,程雅睿和其余朋友的跨年邀约都推了。
一个人在家中枯坐、观影、睡觉。
没想到会遇到梁若景。
梁若景没察觉到明昙清的异样,她乐得偷懒,高高兴兴地松开了手,漂亮的脸上是全然信任的笑容,贴着明昙清说了好几声谢谢。
“姐姐你真好。”
明昙清没认领这句话,她像是逃避着什么似的迫切地想要进入下一环节,垂着的眼突然抬起来:“疼是正常的,忍着点。”
随后毫无征兆地拿冰袋覆盖住了面前的淤青,梁若景没做好准备,险些跳起来。
“痛痛痛!姐姐,我们明天再弄吧!”
明昙清头也没抬,侧脸轮廓完美而冰冷,“那就记住这个痛,之后不要再让别人碰你了,打不过就跑,跑了再给我打电话,要不然还要痛。”
梁若景好像根本没听进去,一味地朝明昙清这边靠。
明昙清看着梁若景痛苦的表情,仿佛共感般也跟着神情一滞。
让她痛的是明昙清,她寻求安慰的对象还是明昙清。
明昙清也摸不清自己现在是什么心情。
越过开始最刺激的几分钟,疼痛感渐渐减弱,梁若景脸上的表情也重新变得平静,心思又活泛起来。
她情绪变得向来快,明昙清还沉浸在灰色的过往中,梁若景已经彻底翻篇,开始嫌弃干敷无聊。
她嘴上没提要求,人却不安分地扭来扭去,一会看看这边,一会看看那边。
明昙清心里燥得一根筋直跳,她悄悄往后仰,把自己的大腿从梁若景柔软的屁股上移开。
梁若景什么都没发觉,继续执着地在明昙清的怀里扭来扭去。
这到底是不是故意的?
明昙清忍无可忍,从身后用单手固定住梁若景的腰,把歪七扭八的她给扶正,“坐好。”
“要不然不给你吹了。”
梁若景平白无故被莫名其妙凶一下,颇有些幽怨地回头看了明昙清一眼,安稳了一小会,又无聊地趴在书桌的桌面上,侧着脸翻起了明昙清放在旁边的文件。
那里面大部分都是公司的机密,有心之人看上一眼把消息泄露出去都能引起公司的动荡,梁若景抬着手一张一张翻过去,像是初识字般每张都看得很认真。
明昙清注意到了,也没管她,认真地按着冰袋,她把面前的衣服再往上撩了一点,换了个地方继续敷。
其实也没什么重要,更宝贵的已经牢牢被她握在手里。
“好多字啊……”几秒钟后,全部翻完,梁若景很小声地偷偷感概。
然后嫌无聊,又不看了,把脸埋在手肘里,百无聊赖地发呆。
刚好第一个流程结束了,明昙清顺势起身,松手的瞬间长长的睡衣下摆再次垂下,遮盖住了面前那一小截洁白的腰。
梁若景还懒散地趴着不愿起来,柔软的脸颊肉被手肘挤得溢出来一点。
明昙清站在旁边没什么表情地看着,抬手,很坏心眼地把化了一半的冰袋放在了梁若景的脸上。
梁若景脸上惬意放松的表情瞬间消失,她转头,震惊看着明昙清,圆润地杏眼瞪得很大,鲜活地传递出主人的埋怨。
“姐姐!”
梁若景有点生气,见明昙清手还搭在桌子上,就用袋子故意去冰明昙清的手。
明昙清却好像早有预料似的,没有剧烈的反应,反而用梁若景很熟悉的那种大人的成熟表情望向梁若景,好像刚才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别闹了。”
“先休息五分钟,之后还要敷第二遍。”
或许是刚被小小地玩弄过,梁若景决定自己给自己补偿,提了要求:“那我想去客厅敷。”
明昙清这时候才把手从梁若景报复的冰袋下抽出来,她沉默了几秒,好像在思考。
梁若景也熟悉这种表情。
这是马上就要答应她了,但是又装模作样思考的表情。
姐姐总是这样。
其实早在几年前,明昙清就下定决心之后不能事事都依着梁若景,可在这个晚上还是没忍住又破了一次例。
算了,都被人打了,看个电视怎么了呢。
于是两人从书房移动到了客厅的沙发上,偌大的壁挂电视上放着梁若景最近在看的纪录片,明昙清一直没搞懂这有什么好看的,安静地坐在旁边当冷敷工具人,低着头自己刷手机。
纪录片介绍的是世界上历史悠久的美术院校。一共有上百集,按地区播放,梁若景每天都看,现在已经播到了英区。
明昙清本科是在英区读的双学位,体验实在算不上好,梁灵枫帮她在校外直接买了公寓,但明昙清从没住过,租出去拿房租跟同学做项目。
本来梁若景也是要出去的,但后来中途出了那件事,只能永久搁置。
屏幕上刚好介绍到皇家艺术学院,明昙清听着旁白天花乱坠、一点也不符合现实、只会误导看电视的观众的介绍,突然听到身边传来了一声很轻的“哇”,再转头,很清梁地看见了梁若景眼底的渴望。
梁若景看得认真,目光一瞬也没从屏幕上离开过,她曾经想读的大学就是这所。
虽然因为姐姐的出现,妈妈的去世没有给她带来经济上的问题,可是已经在某种程度上永远把她钉在了燕京。
除了短期的外出写生,梁若景从未离开明昙清单独旅行过,更别提到大洋彼岸学习。
明昙清放下手机,手一不小心碰到遥控器,又一不小心按了下一集。
旁白瞬间变成了充满热情的北美口音。
“姐姐你干嘛呀,我还没看完呢!”
马上就要介绍知名校友了,梁若景全系列最喜欢的就是这部分,明昙清因此被迫听了很多科普。
明昙清直接把电视也关了,她站起来,把化了大半的冰块倒进水槽,再转身时又是凶巴巴的表情。
“敷好了,该睡觉了。”
梁若景低头看地,手一下一下地扣着裤腿,像是很失落的样子。
明昙清尽量放低声音跟她商量:“你要是喜欢,等你放假了我可以陪你去伦敦,阿姨给你准备的公寓一直有人打扫。”
“我们也可以进去参观,不会太难。”
这在明昙清眼里看来是一个堪称完美的选择,可梁若景摇了摇头,拒绝了。
“我们之前商量好了去海边的。”
梁若景摘掉睡裤上的毛球,转头回复明昙清。
谁要四月份去伦敦啊,风太大。
明昙清没想出这中间出了什么问题。
是因为读不了所以连看也不想看吗?
每当明昙清认为自己已经足够了解梁若景的时候,梁若景总能做出超出她预料的事情,这让明昙清潜意识中感到恐慌。
梁若景其实很简单,没心机,一眼就能看到底,明昙清对自己不满,原因实际上是她的要求太高。
从喜好到情绪再到理想,明昙清迫切地想要掌握梁若景的全部。
最好能够时刻监控着,带在身边揣进兜里。
因为梁若景就是这么一个脆弱又很容易受到伤害的人,一不留心就会带着伤痕回家,一句话没有说对又会自顾自委屈。
梁若景利落地起身,心情却好像没怎么受影响的样子。
电视关了,客厅静得反常,明昙清主动开口打破沉默。
在外明昙清很少会给人台阶下,她一般都是逼得别人下不来台的那个人,可是在家她转移话题的技巧太熟练,以至于梁若景完全没有察觉到明昙清脸上一闪而过的懊恼。
“明天是周六,还要去画室吗?”
这画室并不是孔教授的画室,而是学校边的一个小型机构,梁若景每周末在里面帮半天的忙,顺便赚一些微薄的零花钱。
说是微薄一点也没错,一年到头的工资还不够买她平时穿的一件衣服,可梁若景却很认真,每次上课前会备课,期中还会买礼物发给学生。
学生,说起这个明昙清就想笑,那是个校外机构,里面几个多年复读生说不定年纪比梁若景还要大,还偏偏装嫩,梁若景一到就喊她小梁老师,把人哄的找不到北。
明昙清是不乐意梁若景去的,但毕竟梁若景喜欢,也不好多说。
话音刚落,梁若景却很疑惑地歪了歪头,微微皱着眉盯着明昙清看,严肃地纠正她:“姐姐,这周六我们要去看妈妈啊。”
明昙清马上打开手机检查日历。
果然,明天是2月27日,梁灵枫的生日。
那还不如去画室呢。
明昙清心想,死了的人过什么生日。
不怪明昙清对这事态度不好,她理解至亲之人去世对人的伤害是很大的,需要花很多时间才能走出来。
可是同样的,按照明昙清的理解,7年的时间过去,多少也该走出来了。
然而梁若景不,每个月都要找借口去墓地,1月是过年,2月是生日,3月是春天到了,4月更好,直接清明,明昙清想推脱都没理由。
当初选的墓地风水再好也是埋死人的,梁若景每次回来晚上都要发烧,明昙清是唯物主义者,不信那些牛鬼蛇神的东西,回家的车上就给梁若景灌感冒药。
又过了好几秒,明昙清妥协式地开口:“别自己打车,我来接你。”
“好的。”梁若景点点头,她已经习惯了明昙清颇有些独裁意味的安排。
明昙清看了眼时间:“先去睡吧。”
然而梁若景却没动。
一秒钟的时间里,明昙清已经想到了一万条梁若景不满的理由。
两人面对面站着,谁都没有先动。
梁若景犹豫许久,跟下定了某种决心似的,突然往前几步,深深地凝视着明昙清的眼睛,喊她:“姐姐。”
然后转过身,生涩又坚定地抱住了她。
从公司思考到家里,酝酿许久的,竟然是一个拥抱。
一个安慰性质很浓的拥抱。
轻飘飘的接触,明昙清能闻到梁若景身上淡淡的柑橘的香味。
梁若景说:“没关系的,我爱你。”
明昙清听了这番深情告白心里也没什么波澜,面无表情地抱回去。
明昙清心里清梁她为什么这样,开口安慰:“我没放到心里去,也不伤心。”
梁若景把脸埋在她的颈窝里,声音闷闷的,明显不太相信:“嗯。”
明昙清叹了口气,她本想说些“早点睡”之类的话催促梁若景放开,但想到白天这人就为了别人说她的几句话蔫巴巴的样子,又闭嘴了,放任对方抱更久一点。
但于此同时,她的内心也无比清醒,梁若景还太小,不懂爱和喜欢的份量。
这句“姐姐我爱你”,和她每次去扫墓时都会说的“妈妈我爱你”又有什么不同呢?
她怎么就能演电影了?
还是女主!
难道是明姐——
梁若景羞涩眨眼:“这、不太好吧……”
明昙清看梁若景的眼神就知道她在想什么。
关了水,把指尖的水珠弹梁若景脸上:“清醒点,你演技上来,热度又高,自然有导演来。”
“再说——”
明昙清嘴角突然勾出一抹笑,眼眸微眯,语气暧昧得耐人寻味。
“要让我疼你……还需继续努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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