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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31章 夫人您胡了

    难得清阳濯灵,风恬日暖的日子。

    妃梧领着手底下两个手脚伶俐的丫头过来,替见喜梳妆更衣。

    “夫人的脸型梳元宝髻好看。”

    “发髻中间用花盆簪子便好,不能喧宾夺主了去。”

    “裙裳已经够华丽,再用多余的颜色反倒赘余。”

    ……

    三人在一旁有商有量,系带一松,见喜梳了十年的双螺就这么毫不留情地散开来。

    她向来是个俗人,对簪花首饰没什么研究,只恨不得发髻上珠环翠绕,花开满园,越多越好。

    妆奁里五花八门的首饰只能看不能用,实在可惜,见喜心里痒得紧。

    可等到敦敦实实的元宝髻盘上头顶,点翠花盆钿花一上阵,那颗珍珠瞬间将人的视线吸引在一处,双耳再垂下一对金累丝灯笼耳坠,细眉添黛,唇上点朱,见喜对着镜子,整个人看呆了。

    比起往日的素面朝天,略施粉黛之后果真变得很不一样。

    妃梧有些惊喜地笑了笑:“督主眼光真是不错,给夫人挑的胭脂和首饰靡丽却又不失俏皮,果真适合的才是最好的。”

    见喜听着心里一乐,原来是厂督亲自挑的首饰呀,算他有良心。

    不过那也是她日日暖床该得的,靠自己的辛勤劳动获得报酬,又有什么不合适呢?

    石榴红的上袄配上流光溢彩的月华裙,如同云销雨霁时天空云霞漫卷,原地打个旋儿,斑斓的裙摆便像是满地繁花绽开,发髻上的钿花此时也格外应景。

    一身装扮该繁复时繁复,该从简时从简,没有一样抢风头,却皆映衬出了镜中人的娇俏可人。

    穿上一双金线绣花鞋,见喜的小心脏都雀跃起来,刚出笼的雀儿一般奔向了院子。

    先前在屋内养伤,只能倚在窗前眼巴巴地往外头瞧,没想到出了屋门的天空如此湛蓝,曲折的廊庑一眼望不到尽头。放眼望去叠石成山,青松颀秀,即便是冬天也不见半点荒凉之色,细听还有汩汩流水之声。

    融融天光之下,庭前的桃树似乎也要开花了。

    梁寒从院门外进来,便瞧见这鲜衣亮眼的人儿在树底下蹦跶转圈,跟昨儿在床上喊腰疼的仿佛不是同一人。

    他素来爱好张扬的颜色,这么看来应当没有出错。

    见他来,见喜哒哒地跑过去,“厂督,这一身好不好看?”

    他略略勾唇没有说话,抬手扔给她一个鼓鼓囊囊的莲纹荷包,她忙不迭地打开,里头是一摞亮闪闪的小金锭子,登时笑开了颜。

    “谢谢厂督!我去给您输钱啦,输光了可要像您说的那样,您还得赏我一百两,大丈夫一言九鼎,可不能赖账啊。”

    她常常如此,说起话来嘴上没个把门。

    “大丈夫”三个字一落下,梁寒静静地审视着她,眸中似浮出一层异色,却不过转瞬即逝。

    身后的侍从长栋也是太监,听到这样的词儿自比旁人多几分敏感,尤其是在督主跟前,他暗暗捏了把汗。

    长栋想到宿在辽东一间驿馆的那一回,听到楼下几个山匪模样的粗汉把酒言欢,说起荤话来毫不忌讳。

    旁人听来倒是无妨,顶多是污了耳朵,可这话落入太监耳中就是扎心窝子的事情。

    桌子一拍,手中的粗瓷悬于半空裂成碎片,信手一挥下去,满堂的声音戛然而止,鲜血溅了一地,往后再想说话只能等来世投胎为人了。

    思及此,长栋余光往梁寒面上一瞥,幸而未见愠气,这才悄悄松了口气。

    马车早已套好,在东门口等着,见喜轻快地丢下一句“我去啦”,提着裙角便跨步出了门,同妃梧一道上了马车。

    听着辘辘声渐行渐远,长栋面上有些担忧,转向梁寒道:“咱们守在沧州的人在西山外的破庙遭了埋伏,恐已经打草惊蛇,您在宫中又为夫人得罪了皇后和魏国公,今日夫人出门会不会……”

    梁寒盯着锦蓬马车一直行到长街尽头拐向右侧,这才收回了视线,冷嗤一声:“就怕他们有贼心没贼胆,刺杀?呵,落在咱家手上,还怕揪不出幕后指使么?”

    他转身走向院中,望着方才她站过的那棵桃树,牵了牵嘴角道:“杀个女子折不了咱家一条臂膀,为了出口气把自己置于刀尖之上,何必呢?活腻了才会想刺杀。不过,倒是要警惕那几个胡党的蠢货,难保有些不要命的就是喜欢在刀尖上跳舞。”

    他略一沉吟,凤眸之中泛起阴沉之色:“加派人手盯着,遇到胡党就地正法,一个不留。还有,她若掉一根头发,让番子提头来见。”

    长栋赶忙躬身颔首,连声道是。

    离了老祖宗的视线,见喜整个人如蒙大赦,畅快了不止一星半点。

    妃梧同她讲了几句马吊的玩法,她囫囵听着,不过是左耳朵进右耳朵出,妃梧继而笑道:“夫人不必紧张,回头摸两把牌就明白了,新手往往手气要好些,把把好牌也有的。”

    见喜瞧她很是耐心,也不好意思敷衍,终于理清了一些的规则。

    厂督让她输,想来是朝中大臣之间套近乎吧!

    若是赢了钱让人家夫人面上无光,为此得罪了人,回头在官场上给祖宗使绊子,那便是她的罪过了。

    想到这一层,她更加坚定了输牌的信念。

    知道怎么能赢,那她就偏偏往作死了打。

    妃梧说完之后,又向她介绍了今日要见的三位夫人,从夫君在朝中的地位,到后院有几位通房,甚至连这几人的饮食喜好都一清二楚。

    见喜惊得张了张嘴,有些愕然地望着她:“妃梧姐姐,你怎么晓得这么多?”

    妃梧笑了笑:“夫人直接唤奴婢的名字吧。”

    看得出这是督主放在心尖上的人,妃梧也不瞒她,笑道:“番子们在外头打探消息,咱们在后院的对朝中官员的家事都要了如指掌,知己知彼才能轻易拿捏住旁人的把柄,人为鱼肉,我当为刀俎。”

    见喜听完越发佩服,从前厂督说过,他身边从不留无用之人,现下看来果真最没用的就是她了。

    难怪!难怪厂督想要她为后院添砖加瓦。

    想到这一茬,她又莫名有些窝火憋气。

    她还是忍不住问了句:“今儿我还有任务在身,厂督让我替他寻几个美人入府,你说厂督是不是嫌弃了我呀?”

    妃梧微微一怔,想了想,摇着头道:“自然不会,督主喜欢夫人还来不及,恐怕是想借美人的名头引蛇出洞,打探对家的消息吧。”

    “这样啊。”她撑着下颌若有所思。

    若真是如此,这差事办不好的话似乎说不过去,更显得她没用。

    可若是真引了美人入府,美色当前,谁能把持得住呢!

    厂督这种人若是喜新厌旧了,一定会把她杀了灭口的,见喜暗暗在心里骂了句娘。

    未消片刻,马车放缓了速度,安安稳稳地停在知雪园门口。

    妃梧带着她下车,穿过几条花木扶疏的廊道后,一抬眸,澜月亭已在眼前。

    几位夫人早已在门口等着,见一红衣彩裙的姑娘远远从假山后走过来,眼前不禁亮了亮。

    端庄持重、知书达礼的大家闺秀她们见过不少,可像这样明媚无邪的姑娘,在京中高门之中却很是少见。

    裙角顺着脚步打摆,一圈圈的珍珠在阳光下流动着莹润的光芒。

    她往这里来时,好像春天也跟着一道走来。

    这样用心的着装打扮,想来在提督府也是格外受宠的。

    嫁给位高权重的司礼监掌印,对一个小小的宫女来说算是高攀,如今还这般受督主重视,说来说去都是好,余下的便只有房事上有些遗憾。

    迫于梁寒的权势地位,她们自当尊敬和礼遇这位掌印夫人,可一想到那是个宦官,她们也就不那么羡慕了。

    沿着青石阶上前,妃梧低眉,在她耳旁小声提醒道:“着黛蓝褙子的那位是大理寺卿夫人,雪青袄裙的是工部员外郎的夫人,柳绿色的那位是督察院经历刘渊的夫人。”

    见喜默默记下,笑意盈盈地上前施礼,那几人也赶忙躬身回了一礼。

    妃梧在马车内同她说过,这几位大人在朝中皆与厂督有些交涉,要么在文臣与宦官之间保持中立,见了面不至于横眉竖眼,要么是溜须拍马的一把好手,靠着自家夫人的交友圈稳固自己在朝中的地位。

    工部员外郎夫人最为年轻,瞧着不过二十出头,也是这几人里模样最为标致的。

    见喜一眼就注意到她累丝嵌珍珠海棠花簪,确定那颗珍珠没有自己头上这颗大,这才转眼去看另外两人。

    大理寺卿王夫人常常出来听戏打牌,在京中官员夫人的圈子里很是有名,为人也格外热情,一瞧着见喜便眉开眼笑:“没想到督主夫人竟这样年轻,听说您是贤妃娘娘宫里头的?”

    见喜点了点头,这来头在宫中还能唬人,可在外面不见得。

    这些夫人哪个不是高门贵女,她若不嫁老祖宗,如今只是个身份卑微的宫女罢了,旁人连瞧都不会多瞧一眼。

    可王夫人竟越瞧越欢喜,又笑道:“总觉得夫人的模样有几分熟悉,好像在哪里见过似的。”

    这话一出,见喜就不晓得怎么接了,连王夫人自己也觉得不大对劲,似乎攀附之心昭然若揭。

    可她方才说的的确是实话,从她上澜月亭的时候,王夫人就瞧她有几分眼熟,却又实在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

    尴尬不过是一瞬间,见喜赶忙笑道:“夫人见过的美人多,这可不是在夸赞我嘛!”

    众人相视而笑,刘夫人也笑道:“想必都是缘分呐,来来来,咱们都别站着了,到亭子里坐吧。”

    石桌石凳早已被擦拭得干干净净,身旁的侍女端着青瓷茶盏上来,众人抿了一口又放回去,搓了一通牌,这便开始了。

    见喜只记住了胡牌的几样要点,可面对各种花色图样实在有些眼花。

    妃梧在一旁教着,却发现夫人懂是懂了,可总是光挑齐整的牌往外推,例如三张六条非要扔掉两张,七八/九万偏打八万,却把东西南北留在手上大眼瞪小眼。

    这是什么打法?妃梧抿着唇在一旁笑。

    很快,见喜的一百两金就剩下一小半,虽然心疼,可一想到老祖宗许诺的输钱的好处,她便心花怒放起来。

    她伸了个懒腰,面上装作很是遗憾,“您瞧瞧我这手气,真是没谁了!”

    三位夫人各自胡了几把,虽赢了钱,可心里却着急。

    让堂堂掌印提督夫人输得口袋空空,实非她们的本意。

    平日里她们打得并不大,有时候二十两银子就封顶了,今儿却是特意开库房取的银子。

    来之前家中夫主还特意交代,一定要让提督夫人赢钱,赢得高兴、赢得爽快才好,钱砸下去不怕,权当是变着法儿孝敬提督了,否则就等着朝中吃瘪吧。

    如今这走势,要如何扭转乾坤,委实是个难题。

    三人垂眸深思,又面面相觑一阵儿,各自递了个眼色给身边的侍从,侍女们会意,借沏茶的由头下去好生商量一番。

    偷偷瞄过见喜出牌的丫鬟说道:“我瞧着提督夫人出手毫无章法,不知懂是没懂,分明一手的好牌,却像是故意求输似的,专挑好牌往外推。”

    另一人揣测道:“会不会人家压根儿不想赢钱,就同咱们夫人的心是一样的?”

    众人思量半晌,终于得出个结论来。

    既然提督夫人扔的都是好牌,那便她打什么,咱们也跟着打什么好了!总之不会出错。

    回来之后悄悄与自家夫人通了个气,妃梧看在眼里,只是弯唇笑着,没有提醒。

    接下来的一切就很梦幻,众人仿佛约好了似的,见喜出什么牌,三位夫人便跟着出什么牌,但凡手上有的,便不管不顾地往下扔。

    王夫人的侍女也很积极地站在见喜身后指点,见到对面出了一张八万,没等见喜伸手摸牌,赶忙道:“夫人,该碰了!”

    见喜怔了怔,“哦、哦,多谢提醒呀。”

    “夫人,吃卡子呀!”

    “……”

    “夫人,您别扔呀,这是胡了!您胡了!”

    “胡……胡了?”

    见喜脑壳子突突地疼,无奈之下只好犹犹豫豫地摊了牌。

    输了钱的三位夫人满脸写着高兴,笑意是从眼眸中溢出来的,送钱比收钱还要积极。

    那头王夫人口中不停嘀咕着:“风水轮流转呐,这两轮把把手气不行。”

    刘夫人也笑得很无奈,顺道夸了两句见喜:“看来提督夫人摸到门道了,我就说嘛,聪明的摸两把也就会了,打马吊多简单。”

    见喜红着脸,应付似的赔笑:“我也就是运气好点。”

    然而是不是运气,见喜心里十分敞亮。

    自从胡了一把之后,想浑水摸鱼也不成了。身后王夫人的侍女眼疾手快,才瞧见花色,一句“自摸”立马脱口而出,这种情状下,想要当个混子难如登天。

    见喜拉不下脸让她滚一边儿去,只好任命地收钱,赢得浑身发燥,郁闷极了。

    作者有话要说:    

    第32章 来鲨我的

    连胜六局,石桌上的红木牌搓得哗啦作响。

    见喜趁着掷骰子的间隙狂饮—杯凉茶,这才勉强稳住心神。

    妃梧拿着干净的帕子,—边盯着牌面,—边替她擦拭额头渗出的汗珠。

    又—个时辰过去,见喜跟前的银子堆得满满的,带来的—百两金原封不动地退了回来。

    眼看着天色黯淡下来,身旁的夫人们输得越多,心里头越高兴,到最后终于佯装疲累道:“不打了不打了!”

    见喜也完全泄了气,简直是当头棒喝。

    没人晓得见喜心里的苦。今儿哪怕只输了—两银子,她也能回去向梁寒要那—百两金,可如今倒好,赢的钱全部上交,而这锦囊里的本金,她也只是短暂地拥有了—下。

    她在心里连连嗟叹,这分明是打了个寂寞呀。

    几人前后下了澜月亭,妃梧掂量掂量手里的锦囊,比来时重了不知多少,可侧过脸去瞥夫人,她却不大高兴。

    “赢了钱,夫人心中不欢喜吗?”

    见喜噘着嘴,复又长长嗟叹:“昨儿和厂督打赌,赢的钱得全给他,这多没意思。”

    妃梧笑了笑,吁了口气,抬眸望着远处长廊上未化的薄雪,心里像是空了—块,浮出几许怅然若失的意味。

    原来平日里阴狠毒辣、不近人情的督主也会有这样的情致。

    同人打赌的事情他不是没做过,或者说还很喜欢,可惜往日那些赌注不是对方的—只眼睛,便是—只手,甚至是—条命。

    不见血的赌注,他向来只觉得没有意思。

    也许只是同夫人在—起,才会有这样逗趣的心思吧。

    行至亭下的假山群,见喜忽然想起梁寒交代的话,方才只顾着打马吊,竟将美人的事儿忘得—干二净。

    可即便是想起来,她也不知如何开口,总不能直接问人家正室夫人:诶,您家后院那几房小妾都是打哪儿找的呀?是您物色的,还是您家官人自个出去寻的呢?

    这不是抽人嘴巴子么,谁会爱听这样的话。

    正犹豫着要不要开口,远处的松林内忽传来风吹树叶的飒飒声响,飞鸟振翅的声音刺激着耳膜。

    妃梧向来听力极好,察觉身侧有异,目光—凛,立即抬手将见喜护在身后,—双锐眼逡巡着四面八方的动静。

    倏忽,远处假山石后几个黑衣蒙面人翻身跃起,几乎是同—息的时间,林中鸟雀四散,十几个黑衣人从密林中飞出。

    前头的几个夫人登时吓得花容失色,削尖嗓音的惊叫让见喜都忍不住打了个哆嗦。

    见喜牙关打颤,小脸发白:“怕不是来杀我的?”

    妃梧道:“……应该吧。”

    见喜侧头瞥了眼妃梧,没想到她以为的柔柔弱弱的姑娘竟从腰间抽出—把软剑来,目光瞬间沉着冷肃得让人害怕。

    “原来你会功夫呀。”

    妃梧望着前方,嗯了—声道:“夫人别怕,满京城都是东厂的探子,处处都有人盯着,宵小之辈,伤不了夫人分毫。”

    趁着方才在亭中沏茶的罅隙,早有人与妃梧通了气,说今日胡党余孽得了消息,在知雪园附近设了埋伏,想必就是眼前这—伙人。

    平日里出来打牌听戏的几个夫人哪里见过这样的场面,带来的侍从也皆是手无缚鸡之力的丫鬟,眼见着银晃晃的大刀挥舞而来,刘夫人两眼—翻直接晕菜。

    丫鬟们见这情形更是手忙脚乱,连同鹅卵石道上逛园子的女眷们也吓得四散逃离,整个澜月亭下人仰马翻,乱成—团。

    刀子将将舞至眼前,耳边突然传来“嗖嗖嗖”的几声厉响,—排排银光小箭破风而来,眨眼的功夫,打头的几个黑衣人来不及闪躲,那利箭已从胸前进、后背出,带出的血雾宛若天边云霞弥散开来。

    四面十来个着飞鱼服、扬绣春刀的锦衣卫腾空而起,与那群黑衣人正面打斗起来。

    见喜颤巍巍地躲在妃梧身后,见她手里提着鼓鼓的锦囊,很自然地牵过来道:“你拿着这个打架不方便,给我吧。”

    妃梧说了声好,猛—抬脚,便将跟前的黑衣人从石阶上踢翻滚下。

    右手边四个黑衣人见状,—窝蜂地提刀涌上来,见喜惊恐地望着妃梧,只瞧她右腿—个横扫,地上的碎石登时腾空,扬剑反手—挥,那些碎石便如同利刃出鞘般飞出去,瞬间将—整排的黑衣人打落下去。

    见喜在心中啧啧称叹,妃梧在前头开路,她便小心翼翼地躲在她身后。

    对于不会武功的人来说,这时候不添乱便是最好的帮忙。

    可才往下移了两步,前头朱夫人的丫鬟拉着主子逃命时两人冲散。丫鬟落了单,大受惊吓,横冲直撞地往澜月亭的方向逃命。

    见喜原本拉着妃梧的衣摆,被她这么猛地—撞,两人脚下不稳,—同翻滚在石阶旁的草丛里。

    那丫鬟大惊失色,赶忙将见喜扶起身。

    见喜沾了满脸的灰,草叶从鼻尖划过,忍不住重重打了个喷嚏。

    被她这么—搅和,抬头只能看到妃梧远远在前头打斗的背影。

    见喜刚想拉住那丫鬟—同逃跑,余光忽然瞥到左侧—个黑衣人的身影,顿时心中大跳。

    她哆嗦着转过头去瞧,那窝在草丛中的黑衣刺客也上下打量着她。

    上头只说梁寒的对食今日在此,却未描述清楚容貌,想来至少是倾城之色,总不见得是眼前这灰头土脸的小丫头。

    那人握刀的手顿了—下,将举不举,似在犹豫。

    四目相对,见喜脑袋—空。

    心中—阵兵荒马乱之后,见喜赶忙敛去了面上惊骇的神色,朝那黑衣人打听:“欸,大哥,你们这是要杀谁呀?”

    这话听着像在套近乎。

    见她—脸好奇,黑衣人翻了个白眼,提着剑怒视前方,厉声道:“阉狗梁寒的活寡婆娘今日在园中打马吊,我等要杀的便是她。”

    见喜:“……”

    阉狗梁寒的活寡婆娘?

    这……外头的人竟然这样说她!

    见喜脸上黑了黑,好不容易平复了心情,僵硬地扯了扯嘴角,义愤填膺道:“那确实该杀!为民除害嘛。大哥们辛苦了!”

    黑衣人冷哼—声,瞧瞧见喜,又觑了觑她身边的丫鬟,目光中疑云渐消

    这丫鬟都快吓得尿裤子了,又怎么可能是提督府的高手?

    那人冷喝—声:“无关人等当速速撤离!我等无意伤害无辜,可刀剑无眼拳脚无情,姑娘还是小心些为好。”

    见喜抑制住心中惶惶,又大大咧咧地拍拍那人肩膀道:“您放心,我们都是诗礼人家出身,我相信你们正义人士只诛恶贼,万不会为难咱们平民百姓的!”

    身边那丫鬟早已吓得面无人色,听到这话更是惊愕地望过来。

    这……这提督夫人还真是临危不惧,竟跟刺客谈笑风生起来,自己骂自己,竟意外地熟练。

    眼珠子转了转,见喜猛地—拍脑袋,“对啦,方才我好像瞧见有个姑娘跟着锦衣卫出园去了,不知是不是您要找的人?”

    黑衣人目光—肃:“当真?”

    见喜挠了挠头:“我也不确定,只是见那女子模样极美,我便多瞧了—眼,现下想想倒果真有可能是那东厂提督的菜户娘子。”

    话音刚落,黑衣人马上调转了视线从石阶上—跃而下,“那阉狗婆娘跑了,追!”

    见那人没了踪影,见喜这才长长松了口气。

    底下刀枪剑戟声未绝,私下忽有整齐划—的脚步声由远及近传过来,黑衣人正待出园去追时,大批的东厂番子已将知雪园重重包围。

    —瞬间亭下哀嚎四起,又很快恢复了平静。

    斩杀殆尽,只消片刻功夫。

    见喜躲在树后探出个脑袋,瞧见打前边—身赤色金蟒的厂督负手而立,面容冷肃,盛气凌人。

    她心中忽然—紧,方才那人口中“阉狗”二字,不会恰好落进厂督耳中了吧。

    鲜血沿着青石板的纹路蔓延至黑缎金边皂靴前,流淌出—条蜿蜒的曲线,鞋尖亦沾染了血迹,梁寒却并不排斥。

    凤眸瞥过眼前那几个—剑封喉的黑衣人,眼中那种百丈寒冰般的阴冷和疏离,看得人浑身发憷,凉意顺着背脊骨—层—层地往上爬。

    身旁的丫鬟吓得双腿酸软,见喜扭头拉着她站起身,“我家厂督来救我了,咱们快些出去吧。”

    见不到她人,祖宗恐怕又要发飙了。

    果不其然,见喜远远瞧见梁寒垂眼不知说了句什么,妃梧及身后—众锦衣卫齐刷刷地屈膝下跪。

    见喜见状,赶忙提着裙摆—步三阶,跨着步子飞快地跑下去,“祖宗,我在这呢!”

    梁寒被她的声音引过去,—抬头,干干净净出门的丫头像是从土坑里捞上来的,发髻上沾了树叶,脸上还抹了灰。

    见他眉头紧皱,眸光沉冷,脸上半点笑意都无,见喜心里有些发慌。

    他看着她从石阶上下来,又将视线移向面前跪地之人,眸光锐利如刀,“我同你们怎么说的?”

    小事不周,斩断—指。大事不力,提头来见。

    这是他的规矩。

    底下人几乎是毫不犹豫地扬起刀,猝不及防的寒光刺痛了见喜的双眸。

    “别别别——”

    见喜吓得脑中—片空白,几乎是下意识地伸手去拦妃梧手里的软剑,掌心离那剑尖只有半寸之时,妃梧才猛—瞧见夫人冲了过来,她赶忙抬开手腕欲将剑收回,可折弯的剑身又恰好偏向了见喜的手掌。

    以那软剑的锋利,怕是能将她整张手切下来。

    电光火石间,眼前扫过—片鲜亮凌厉的风,梁寒—个弹指将那软剑的弧度打了回去,妃梧只觉手腕吃痛,“哐当”—声,软剑已然落地,震震有声。

    见喜猛然撞进—个冰冷的怀抱里,惊魂未定之时,抬眼却见他目眦欲裂,眼尾猩红,恐怕是心中已是怒极。

    “厂督,您没事吧?”

    她赶忙去看他的手,确认没有受伤之后,才大着胆轻轻拍他的胸口,颤声道:“您别怪他们,方才是我自个寻地方躲着的,妃梧姐姐将我护得很好,您瞧我,好得很呢,—点儿伤都没有!”

    她嘴上这样说,可心里还在想着方才黑衣人的那句话。

    她觉得厂督的脸色很不好,他—定是听到旁人的谩骂才如此动怒的。

    想到颐华殿那—回,她在窗口听到他和大档头的交谈,说的不就是这群胡党么。当时厂督是怎么处置的,至今想来,她仍觉浑身发冷。

    她不由得攥紧了他的衣袖,藏在他大氅下的那只手不住地发抖。

    他似乎也感觉到了她的惶然无措。

    她不是聋子,又怎会听不到那些话?

    梁寒在心里冷冷—笑,恐怕她也是这般想的吧。

    这世上,有几人不对他深恶痛绝?

    只不过在他手上要顾着保命,嘴上说着最好听的话,心里头估计骂了他千遍万遍。同那些乱党—样,恨不得将他千刀万剐。

    如若她手里有—把刀子,她应该会比任何人都想杀了他。

    她想要的自始至终也只有荣华富贵,不是吗?

    蓦地,掌心—软。

    塞进来—个鼓鼓的东西,像是个锦囊。

    她红着眼眶,抬起头,眼神凄凄地望着他,不知道下了多大的决心,才小心翼翼地开了口:“我赢了好多钱,都给厂督好不好?厂督别生气了好吗。”

    作者有话要说:    

    第33章 别气见喜了

    澡室中氤氲着热气,淡淡的杏花香在鼻尖萦绕。

    见喜将两条手臂搭在木桶两边,湿漉漉的乌发垂下来,发尾的水珠子滴答答地往下落。

    妃梧跪坐在木桶边,将清馥的杏花香露揉在她发上,从头顶至发尾,缓缓地抹下去。

    她发质其实不大好,这些年在外头风吹日晒的,难免有些粗糙,打理起来并不容易,妃梧怕扯痛了她,手指划过的力道放得格外轻软。

    “夫人不该替奴婢挡剑的。”

    见喜热得双眼迷蒙,脸颊晕开一片红云,“我当时没想那么多,只是觉得不该如此。妃梧姐姐,你们会怨他吗?”

    妃梧指尖一顿,摇了摇头道:“自然不会。做下属的,人人都在刀尖上行事,倘若今日督主不惩罚,来日也有仇敌来惩罚,到时候就不是断一根手指那样简单了。”

    不过,今日之事妃梧也很诧异。督主为人向来说一不二,从没有手软的时候,就算是跟了他多年的人,也从不留半点情面。

    可她没有想到,夫人既能让他怒发冲冠,亦能够力挽狂澜。

    如若,夫人今日真受了伤,她不知道会有什么后果,兴许以死谢罪也平息不了他的怒火吧。

    她从不敢奢望的东西,旁人却能够轻而易举地拥有,这一点嫉妒之心在她心里点燃一撮火苗,火势不大,却似绵密的银针刺在身体最柔软的地方。

    见喜垂下手,将木桶里的水花撩得哗啦作响,妃梧才能借着声音长长吁出一口气,待心中的灼痛慢慢平息下来,便取来方巾替她擦拭。

    “遇上这种事,夫人会怕吗?”她柔声问。

    见喜垂首沉吟着,然后点点头。

    她长这么大还从未经历过今日这样险象环生的场面,内心早已惊恐万状。

    那么多人死在面前,不是几句轻描淡写就能越过去的。

    而又有那么些人因她险些断指,即便老祖宗后来没有再追究,她仍是觉得心惊肉跳。

    或许这是他处置底下人的一贯方式,可她总觉得会有无数的办法,采用其中任意一种,都实在比死或残更加合适。

    可他为何,偏偏只想用这样极端的方式呢?

    倘若连身边人都因此怨了他、反了他,他便是真正的孑然一身了。

    ……

    桌案上一根细烛将将燃尽的时候,梁寒回来了。

    头上的湿发早已被暖炉哄得干干的,淡淡的杏花味,混杂着屋内檀香的味道,温柔得像春天的感觉。

    她手里握着紫毫,趴在案上一叠开化纸上,睡眼惺忪。

    听到门外的动静,赶忙撑开了眼皮子。

    “厂督,怎么这么晚才回来呀?快来瞧瞧见喜写的字。”

    见他满脸清肃森冷的神情,她也不意外,揉了揉眼睛,笑意盈盈地唤他过来,好像早已忘记了白日遇刺这一茬。

    他缓缓踱步上前,垂首去看她腕子下压的纸。

    乌漆嘛黑的几个“喜”子躺在上面,如同几只四仰八叉的王八。

    见他皱了皱眉头,见喜艰难地笑了笑,“不好看吗?我练了好久啊。”

    他不说话,只是垂眸审视着她。

    为什么一个人可以伪装地这样天真,而又这样冷静?

    那些刺客难道还没有警醒她,他是个阉人,且人人得而诛之?

    小时候不懂事便罢,如今长这么大,该明白的事情总该明白了。

    无论是宫内还是宫外,只要放个耳朵在脑袋上,总该知道他就是个疯子,是个怪物。

    他就像诏狱里那些人说的那样,穷凶极恶,阴沟里的老鼠一般。

    她对着他笑时,不觉得恶心吗?

    瞧他面沉如水,对她的话似乎无动于衷,见喜心里有些气恼,可也不气馁,抬手想要将他拉过来,手指靠近他手腕时微微一顿,想了想,还是只牵住了他的衣袖。

    她的眼睛很大,笑得弯起来却像月牙,“厂督,你教我好不好?其实我写很多字已经很好看啦,可自己的名字却总是写不好。”

    他冷嗤一声,眼神漠然:“实不相瞒,咱家平生最讨厌的就是这个‘喜’字。”

    见喜:“……”

    心口蓦地被针扎痛,她猛地搁下笔,尖头上的墨汁轻轻溅出来,在纸面上砸出几个难看的墨点。

    “厂督,您说话可真不好听!”

    这是生气了?

    他难得见此状,颇有些兴致,见她沉默着不往下说,他便抬手将她下巴掰过来,让她看着自己,“怎么,有气不敢撒吗?”

    生气,她怎么会生气?

    她在老祖宗面前哪敢有气!

    她吹胡子瞪眼望着他,毫不避讳他犀利的目光,“您不喜欢这个字,可不就是不喜欢见喜么?哦,对了,今儿遇了这事,我没给您寻到美人,实在是遗憾。改明儿夫人们约我看戏,我自当替厂督掌掌眼,多给您觅几个美人,两个哪能够呢!要五个,十个!”

    心中压抑的怒气,似乎就在这一刻猛烈翻腾上来。

    他面色更沉,神情冷淡:“那刘夫人今日可是担架抬走的,你真以为她们还敢约你出去?”

    她“呵”了声,“那也不怕,厂督不愿见我,明儿我便回宫里去。偌大个紫禁城,成千上万的宫女,我就不信挑不出几个模样标志的!往后排着队等在颐华殿,您就高兴了!”

    她说得激动起来,眼泪不争气地夺眶而出,豆粒般大小。

    “啪嗒”一声,落在他苍白的指尖。

    一滴,又一滴。

    砸得他手掌轻微颤栗。

    “好啊,咱家就信你这一回。”

    他冷冷勾着唇,终于松手放开了她,解了大氅,抬脚绕到屏风后面去。

    她哭得仍不尽兴,横竖也要回宫了,真想痛痛快快哭上一场。

    往后若是再也瞧不见他,那真是祖上积德了!

    让旁人来伺候吧!她这么笨手笨脚,早就让他厌烦了吧。

    对,还要多谢老祖宗留她一条性命!

    他这样心狠手辣的人,弄死她也不过是碾死一只蚂蚁那样容易,没脏了他的手,那也是她的造化。

    她越想心越紧,心肝脾肺全都震震地发痛。

    “还不过来!”

    他在里头低喝,她也冷冷一笑,得,做一天和尚撞一天钟,今日把这差事做完,明儿就收拾包袱走人。

    她急冲冲地走到床边,不由分说地解下他的外衣,又抬手解下自己的,掀了锦被就躺上了床,一整套动作流利爽快。

    他冷眼盯着她,熄了灯烛,躺到她身边来。

    良久过去,她一颗心还是大起大伏,眼泪酸胀得厉害,仿佛决了堤,瞬间泛滥成灾,快要把自己淹死在里面。

    她咬着牙,努力不让自己哭出声音。

    往日再怎么不高兴,一闭眼便能安寝。

    可今日不知为何,受了那样的惊吓,本该早早就能够睡着的,可她哭得一点睡意都没有,连呼吸都抽痛得厉害。

    他在黑暗中静静地听,好像心脏被人拿捏在手中,随着她呼吸的节奏被狠狠掐紧。

    心弦跳动,拨出跨山压海的颤音。

    他向来习惯了剑尖对向所有人,杀神杀鬼也不会往后退一步。

    孑然一身就这点好处,不怕得罪人,也从不受钳制。

    真到了她说的那一日,下了十八层地狱,阎王爷兴许都能被他拉下宝座。

    可眼下,这种难得□□控的感觉让他很不好受。

    有时候哭到一定程度,眼泪自己便能乖乖地止住。

    她闭着眼,忽然想到白天那伙人骂出的那句脏词儿,心口猛地一颤。

    要说白天什么都没听到,那也不可能,整个知雪园大概都晓得,那口无遮拦的黑衣人恨不得将“阉狗”一词说得天下皆知。

    这里头的滋味,没有人比他更清楚。

    她原本好声好气地想让他欢喜,可她怎么就忽然窜出那些无名之火呢!

    猝不及防出了一通气,心绪在这时候稍稍平静下来,她这才猛然意识到,方才闹成这样,厂督竟然没将她掐死?

    她的脾气来得快,去得也快。

    身旁静得没有一点声音,她缓缓抬起头,小心翼翼地望着他。

    “厂督,厂督……”

    她喊了两声,身旁人没有回应。

    知道他谨慎,黑夜里一丁点风吹草动都逃不开他的耳朵,她这么唤他,怎会听不到?

    闹得这么大,她也不妄想他和声好气地回应她。

    她想了想,犹犹豫豫地从衣袖中摸出一个硬生生的金锭子,小心翼翼地放在他胸口。

    “厂督,我骗了您,那锦囊里不是今日赢的所有钱,我……我还私藏了五两金子,我都给您交代了,别气见喜了好吗?”

    心口微微一沉,那金锭子的重量落了下来。

    五两而已,却好像压得人喘不过气。

    他不说话,她便继续道:“我可是将我最重要的东西都给您啦,我这个人没什么出息,除了命就是钱。小命呢,在您手里拿捏着,除非您先厌弃了我,否则我这辈子都被您套得牢牢的,您不是说过,我翻不出您的五指山么?”

    她伸手捏了捏他冰凉的手指,能清晰地感受到他手指瘦窄修长,骨节分明。她往他身上偎过去,“要不,我给您翻个跟头,您瞧瞧能不能翻过去?”

    “所以呢?”

    他总算有了反应,被她掌心的柔软激得心中微漾,侧过脸来睨着她,“为什么哭?”

    她被他问得一噎,情绪上来的时候止都止不住,可这样的气闷却是头一回。

    “我伤心。”

    “哦?”

    她在黑暗里凝眉,准确地说是听到他冷冷清清说的那句“讨厌”,像荒野里猝不及防踩了一脚荆棘,满身狼狈。

    不知道为什么这样痛。

    她又勉强恢复了笑意,眼里闪着珠光,“其实是气自己没用,哄不得您高兴,还办不妥您的差事,我若不是陛下赐给您的对食,怕是死了千遍万遍了吧。”

    她话中带着轻颤,他抬起手,指尖抹过她双眸,冰凉与滚烫紧紧相贴。

    也触摸到一点湿意,他用拇指替她拭去,然后将手背轻轻压在她几乎肿成核桃的眼睛。

    这种冰凉的触感实在很是受用,她嘴角晕开了笑:“好舒服啊,厂督。”

    沉默半晌,梁寒缓缓道:“南直隶有官员送过来一只虎皮鹦鹉,听说还会背诗,明日让它教教你。”

    这话说得漫不经心,可她一下子尝出了甜味来,“厂督这是舍不得让我回宫啦。”

    次日一早,阳光照进窗棂,屋内早已没了人。

    书案上多了一张开化纸,用镇尺压着边角,上头一个张眉努目的“喜”字,怒气冲冲地撞进眼睛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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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朝罪流放,性转而昨非。

    三千路漫长,重拢众人心。

    边塞种田忙,重振苏家门。

    食用指南:

    1:男主金手指是帮助一个修士得到的戒子袋和植物系术法。

    2:流放戏份较重,介意慎看。

    3:真种田,多家长里短,少勾心斗角。

    第34章 抓心挠肝

    桑榆来的时候,见喜在廊庑边和一只鹦鹉逗趣。

    天儿格外湛蓝,微寒的阳光洒落下来,在她轮廓上描了一层淡淡的金光,发带被风吹得飘起来,在头顶打了个旋,又轻巧地落下,挡住了她半边脸颊,有种若隐若现的灵动鲜活。

    “今日没人约你看戏听曲儿么?”

    桑榆把药箱扔给府中的丫鬟,走近到跟前蹲下来瞧那只鹦鹉。

    头顶一撮黄毛,背上大片的波浪线般的斑纹,两只眼睛滴溜溜的,小黑豆子似的。

    见喜叹了口气道:“你可不晓得,昨儿在知雪园遇上刺客了,险些就丢了小命,那几位夫人也吓得不轻,这两日怕是又出不去了。”

    桑榆睁大了眼睛,讶异不已,伸手就去探她的脉搏:“那你身上可有受伤?”

    这话问下去,她便觉得多余了。

    真受了伤,她还能今日才优哉游哉地进府?若不能三更半夜火急火燎叫她起来,这提督府都得改名换姓了。

    见喜轻哼了声,“我当然没事,我还跟那伙贼人说话逗乐呢,把他们忽悠得团团转!何况我家厂督多威风啊,自然能将我护得好好的。”

    桑榆在心里哀哀一叹,有时候这世上最可怕的不是死亡,而是操控人心的力量。

    笼中雀做久了,便是想飞也飞不高,这丫头何尝不像这只鹦鹉,提督府就是金笼,只能靠着脚底那根栖木站直身子,看不见外头的广阔天地,还告诉自己是被宠在掌心。

    可怜可叹呐。

    见喜伸手去抚鸟喙边的小绒毛,乐得咯咯笑:“啾啾快点儿,背首诗来听听。”

    “啾啾”是见喜给鹦鹉取的名儿,因为这只鸟儿大早上开始就只会啾啾叫,一直到现在都没见它真正说句话。

    逗了大半日,见喜瘪了瘪嘴吓唬它道:“厂督可是要你教我背诗的,你不说话,回头我可要告状去啦。”

    鹦鹉转头似乎不大想搭理她,她只好退而求其次,“那我不为难你啦,来说声‘见喜发财’听听?快,说见喜发财。”

    长栋正往库房去,经过院门口恰好瞧见这一幕,忍不住笑了笑,走上来道:“夫人想让它说什么?不如让奴才试一试。”

    见喜惊喜地抬眸:“你还会这个?”

    她抓了一把瓜子仁放到长栋手里,长栋捏了一枚凑近,鸟喙如弯钩般灵活地一点头,将那枚瓜子仁擒到口中慢慢咀嚼。

    见喜只知他平日里声音有些尖细,却没想到他还能模仿鹦鹉的叫声,“唧唧啾啾”学得惟妙惟肖,那鹦鹉仿佛看到同类,调转了目光“嘎嘎”两声回应他。

    长栋掐尖了嗓子如同唱戏道:“红豆生南国——”念起这句诗来抑扬顿挫,尾音拉得长长的,甚是好听。

    那鹦鹉似乎感应到什么,乌亮的眼睛朝他眨了眨,见喜终于看到点希望,可鸟儿仍旧不吭声。

    长栋又念了一遍,往它嘴里塞了颗瓜子仁,它这才闷闷地出了声,“春来——发几枝——”这声音别别扭扭,瓮声瓮气的,可细细听来别有一番乐趣,竟果真将一句诗完完整整地念了出来。

    见喜高兴得拍手,“好聪明呀!没想到它还真会背诗,厂督诚不欺我。”

    长栋转过头来笑了笑:“夫人在屋里若觉得烦闷,奴才给您找些有意思的东西玩玩。”

    他站起身,手中红木匣内似有铃作响,连笼子里的鹦鹉听到都兴奋地叫唤起来。

    “您这盒子里装的是什么,铃铛吗?我瞧着啾啾很是欢喜。”

    长栋手掌一顿,脸上的笑意僵了僵,“这……是云南府的贡品。”

    见喜眼睛亮了亮,那定然是宝贝啦,“我可以瞧瞧吗?”

    见她好奇地盯着匣子看,堪堪要将眼珠子粘上去了,长栋无奈,只好慢腾腾地弹开铜锁,里头是个板栗大小的雕花金铃。

    她捏在手中摇了摇,啾啾也扑腾着翅膀,跟着后面叫了两声。

    金铃似乎感应到她的温度,在掌心里轻轻摇动着,见喜惊了惊,眼睛瞪得圆圆的,“您瞧我可没动它,怎么自个晃起来啦?”

    长栋只觉嗓子卡了东西,捂着唇咳嗽两声,努力解释道:“夫人不知道,这铃铛看着小,实则大有乾坤,里头注入灵液,遇热便能四处滚动,您握在手里试试。”

    见喜攥紧了拳头,又松开瞅了瞅,“难怪,我瞧着里头是点斤两的,这是什么宝贝吗?”

    一个小金铃而已,可她瞧长栋的脸色似乎不大对。

    长栋额角都出了汗,捻着袖口擦了擦,“这勉子铃也算不得宝贝,就看怎么用了。”

    说完他脸色一阵红一阵白,恨不得抽自己两个耳刮子,他这么说夫人也不明白呀。

    见喜眨了眨眼睛:“这是底下的官老爷送给厂督的吗?用……是怎么个用法?”

    长栋正想着如何解释,见喜又一副恍然大悟的模样:“这是镇宅辟邪用的吧!我明白了。”

    她摇头晃脑地回忆着,“从前在承恩寺的时候,我瞧着那些官家夫人还专门去寺里求呢,金泄土气,都说这东西能克五黄煞。咱们寺的檐角下都挂着呢,还能修身养性。”

    长栋捏了把汗,就这还修身养性呢,这分明就是完全反着来的。

    见喜仔细端详着铃铛上的花纹,若有所思道:“既然是云南府上贡的,想必是拿到寺里开过光的,否则这小小铃铛怎么值得千里迢迢送过来。”

    长栋越发哑口无言,又觉得赤/裸/裸地说出来不大好,这还有外人在呢。

    桑榆冷不丁被长栋瞧了一眼,有些摸不着头脑,吁了口气,掸了掸胳膊上的灰尘,垂头去看那只鹦鹉。

    听到铃铛的声响,小鹦鹉就兴奋得嘎嘎叫。

    见喜恋恋不舍地握着手里的铃铛,忍不住向长栋道:“咱们也不知道五黄煞在哪个方位嘛,不若这铃铛借我逗鸟玩几日?我到处溜达,说不定真能将府中的煞气给镇下去。”

    长栋:“……”

    梁寒回屋的时候,见喜伏在桌案上,手里提着铃铛轻摇轻晃,那鹦鹉昂着头扑上来咬铃铛,红喙才碰到铃铛面,她便抬起手腕将铃铛提起来,鹦鹉死活够不着,不依不饶地扑楞着翅膀。

    几个愚蠢的动作,她竟能逗趣那么久,有时候梁寒实在担心她脑子是不是出了问题。

    就连他回来了,她都未曾出来迎接。

    连抬头望他一眼都不愿了吗?

    昨儿在床上的时候信誓旦旦地保证要哄他高兴,这才过去一日全都忘到狗肚子去了,呵。

    他脸色黑了黑,目光落到那只鹦鹉身上。

    花里胡哨,怪声怪气,真不知那些官员怎会喜欢这种中看不中用的东西。

    其实细看来也不觉得多漂亮,底下人吹得天上有地上无的,瞧着不过如此。

    若是让她养只吃人的鹰隼,她这细嫩的手指头怕是早就不在了吧。

    他冷笑一声,见喜这才听到声音抬起眼眸,“厂督回来啦?”

    他不动声色地走过去,瞥了眼桌面,瞧见他写过字的那张开化纸上竟铺了一盒剥好的榛果,压在他写了好几遍最后成稿的那个“喜”字上面。

    面色骤然一沉,他唇角勾起来,眼里的凉意看得人汗毛倒竖。

    可她早就见多识广了,浑不在意,横竖他也从没个好脸色。

    她把他的手从后腰拿到跟前来,将小金铃放在他掌心,笑意盈盈道:“厂督,这铃铛好神奇,您摸一摸试试?”

    他垂眼端详着那铃铛上的雕纹,凤眸眯了眯。

    她不晓得这是什么东西么?还大大咧咧地拿在手中把玩。

    他手掌一向冰凉,那勉子铃落在他手里当即冷静下来,仿佛转累了似的。

    见喜心里偷着乐,厂督好没用呀,连个铃铛都不喜欢他。

    他嘴角噙着点笑意,抬手揽过她那截细细长长的脖颈,将她带至跟前来。

    后脖那种冰冰凉凉的触感,让她忍不住轻轻一颤。

    他手指很长,指尖绕过来抬起她下颌,逼得她不得不抬起脖子与他对视。

    心脏突突地跳动着,一张小脸对着他,不由分说地面红耳赤起来,有点公开处刑的意思。

    暗黄烛火下的一双凤眸,带着点隐约和迷离,不知道是她眼前迷失一片,还是那双眼本就脉脉含情,她竟然分不清楚。

    像是被他下了药,整个人昏昏沉沉,东不着边西不着际。

    倏地,一个圆碌碌、冰凉凉的东西落入她后脖的衣领里,顺着背脊骨飞快地滑下去,还未等她反应过来,那东西已滚落至腰间。

    她这才猛地惊醒过来。

    他……他竟把铃铛放到她衣裳里头去了?

    冬日的袄子并不宽松,恰恰好的拥挤,连带着她身上的热气紧紧包裹,很快便给了那铃铛轻歌曼舞的可乘之机。

    她向来受不得疼,也受不得痒。

    小小的一颗铃铛,在腰间最碰不得的地方震颤,那种说不出摸不得的酥麻之感,将她满身的鸡皮疙瘩通通调动起来。

    “厂督……好痒呀。”

    她难受得不行,身子轻轻地摇颤着,想要伸手去挠,可双手才一抬起,就被他擒到身侧禁锢住。

    那种抓心挠肝的感觉,让她忍不住娇咛出声。

    她一委屈难熬,就红了眼眶,杏眸湿漉漉地看着他,喉咙里发出靡靡的颤音。

    他将另一手腾出来握住她下颌,唇角翘起,眉眼讥诮:“这点都受不住,往后可怎么办?”

    作者有话要说:    

    第35章 我想出去玩

    次日一早,见喜眼下挂了点乌青,眼眸中也破天荒地多了根红血丝。

    趁厂督进宫去了,她偷偷把长栋唤过来,铃铛又还回他手中去,“这玩意儿可把我折腾死了。”她叹了口气。

    长栋瞳孔一震,随即敛去讶异之色,慢慢恢复了平静:“夫人还给奴才,是以后用不着了?”

    闺房之趣容易让人上瘾,有些看上去十分正派的京官,背地里竟也四处寻这好东西。

    这勉子铃从缅甸传到云南,到如今处处争相效仿,有些光注重外在纹饰却失了精髓,还是缅甸本土的更得滋味。云南府送来的这一枚,应当是工艺最好的。

    昨儿不想直接给夫人,是怕督主有想法。类似的玩意儿府中库房不知摆了多少,有的是对家存心羞辱,也有的自认为投其所好,底下人捉摸不透老祖宗的意思,宝贝送上门大多直接扔进库房去了。

    老祖宗连女色都不近,要这些玩意儿做什么。

    可如今有了夫人,那些东西总算能派上用场。不枉他专门在库房辟出一个隔间用来摆放这些,外头有的都有,外头没有的、稀奇的、古怪的也有。

    说句实在的,太监虽净了身,可也有寻常男人的欲望,否则宫里又怎会盛行对食之风。不管旁人说什么,有几个是真不把自个当男人看的?即便是太监,也渴望男欢女爱的妙处。

    想到这里叹了叹,一抬眼,瞧见夫人打了个大大的呵欠。

    “夫人没睡好?”他笑了下,明知故问。

    见喜点了点头。

    说起来没出息,她真是怕痒怕得没边,以往厂督捏她脚的时候,才碰一下就狠狠一激灵,她咬着牙忍住,慢慢地轻车熟路了才能缓解下来。

    昨儿那铃铛一直在身上打转,真真让她叫天不应叫地不灵。

    厂督好狠的心,还不许她动。

    直到他自己被铃铛声吵得睡不着,才肯她将东西拿出来。

    他狠狠啄她耳垂,冷气呵在耳畔,带来酥酥痒痒的疼痛和战栗,他管这叫惩罚。

    惩罚?她实在欲哭无泪。

    直到今早喂鹦鹉的时候,才发现老祖宗将鹦鹉和案上的榛仁一同扔到外头廊庑去了。

    空空荡荡的桌面上只余昨日厂督亲笔所书的“喜”字,她好像忽然明白了什么。

    昨儿她是不是无意中把老祖宗的墨宝当桌垫使了?

    难怪厂督的眼神不大对劲,若真如此,那是她自作自受了。

    她疲惫地揉了揉眼睛,朝长栋摆了摆手道:“厂督恐怕不大喜欢那只鹦鹉,罢了,过两日我也得回宫,就不往颐华殿带了,还得劳烦你们好生养着,改明儿我若还有机会来提督府,再来瞧瞧它。”

    长栋微微愕然,“夫人这话说得见外,提督府就是您的家,您若是想回来,何时都行啊。其实这事也容易,您若不想在永宁宫当差,只要督主说一声,整个紫禁城除了陛下,没人敢留您。”

    见喜忙道:“那可万万不能,我当差拿俸禄呢!”

    钗裙首饰到底没让她迷了眼睛,知道苍蝇再小也是肉,何况陛下大方,隔三差五地差人送好东西来,她们是秃头和尚跟着月亮走,再怎么样也能沾点光。

    前头打马吊赢来的金锭子给了她教训,老祖宗这人不大靠得住。

    细细想了两日,她甚至觉得那就是厂督给她下的套,知道她输不了,便往死里坑她。

    如今光有个掌印夫人的名头,身上却被掏了个干净,说出去都没人信。

    司礼监值房。

    慈宁宫差人过来,说太后今早醒了会,想要见掌印。

    梁寒也不急着回,慢条斯理地看完了桌案上的题本,手里的笔杆子舞得嗖嗖作响。

    一个多时辰过去,终于搁下紫毫,按了按眉头,饮了口茶。

    一抬眼,那小太监仍然低头躬腰地守在一边。

    他终于缓缓起身,悠悠然开了口:“走吧,别让太后她老人家等得寂寞。”

    太后这身子骨还没他想得那般硬朗,不过是暗中下了一剂猛药,竟昏昏沉沉睡了三五日,连皇后去了都吃瘪。

    这般没用,还怎么跟他斗法?

    他冷冷一嗤,提着袍角跨进慈宁门。

    沿着甬道一直向前,一身朱红织金妆花蟒袍,身姿笔挺,容颜昳丽,远远走来有种春和景明的况味。

    慈宁宫的暖阁几月来密不透风,萦绕着浓浓的药味,仿佛终年不见阳光。

    帘子一挑,走进来一个清风朗月般的人,那一抹红,红得格外刺眼。胸前的蟒纹威风十足,映衬得整个人光彩熠熠,实在与这屋内的黯淡格格不入。

    太后数日未醒,今儿才强撑着掀开眼皮子,问近日有何大事发生,屋里人面面相觑,这才将梁寒大闹坤宁宫一事告知了太后。

    太后原本便身子不济,连太医都诊不出毛病,今晨听了底下人的回禀,一时间怒气翻涌,竟咳出两口血来,脸上苍白得几近透明。

    梁寒走近,拱手作了一揖:“太后万福金安。”

    随即起身,不作半点停留。

    太后眼睛都没抬,听这清音冷嗓,轻哼了声道:“哀家派去司礼监的人,足足两个时辰才回,想必哀家传得不是时候,叨扰掌印处理政事了。掌印如今大权独揽,还这般宵衣旰食,往后大晋江山可得靠您撑起来,哀家得感谢您哪。”

    梁寒牵唇一笑:“让太后您老人家挂心了,臣不过是食君之禄忠君之事,若是在这个位置上还敢怠惰,岂不是辜负了太后与陛下的器重?”

    他向来说话不中听,太后暗暗咬碎一口牙,“都说这‘洞房花烛夜,金榜题名时’乃人生喜事,掌印倒是个动作快的,不过一个月的光景,好事儿全让您一个人占了,哀家还未来得及恭贺您升官娶妻之喜。”

    梁寒道:“太后身子不利索,当好生休息才是,臣的事儿不足挂齿。”

    太后哀叹了声,“是不足挂齿,哀家原也不想管太监娶妻之事,横竖也没个下文。若是寻常百官家的喜事,哀家还能道一句早生贵子,可到你这,哀家只恨自己胸无点墨,连个贺喜的词儿都想不出来。”

    梁寒脸色微微一沉,嘴角却仍漾着极浅的笑意:“臣倒想知道是谁同太后说这糟心事的,让您如此费心,底下那群嘴碎的该抽筋剥皮才是。”

    这话一出,满屋子的人背脊一凉。

    太后冷声笑道:“除夕之夜掌印夜闯坤宁宫,杀了皇后跟前五个婢女,事儿闹得这么大,哀家不该知道么?还是说,掌印觉得哀家的慈宁宫最好是铜墙铁壁,与世隔绝才好,您在外头威风八面,哀家在病中管不得了?”

    太后说得急,喉咙一痒,忍不住咳嗽了几声。

    梁寒冷眼瞧着,毫无半点关切的神情,待她咳完了安静下来,才慢悠悠道:“几个宫女胆大包天,在宫中滥用私刑,栽赃诬陷,皇后娘娘年轻,未必压得住身边的下人,臣若不杀鸡儆猴,往后她们能爬到皇后娘娘头上去。”

    他惯会替自己开脱,即便说得有理有据,可太后显然听不进去,侧过脸来盯着他,“可哀家听说,被扣在坤宁宫的是掌印的对食?”

    “那又如何?”

    梁寒垂眸笑了笑,“即便她不是,臣也不做这徇私枉法之人,宫里自有宫里的规矩,太后在宫中多少年了,这规矩不该臣来教您。”

    太后被他气得一噎,憔悴不堪的一张脸目眦欲裂,“大胆!”

    梁寒轻飘飘道:“臣不敢。”

    太后吁了口浊气,这人向来心狠手辣,嘴巴上也绝不输阵。

    她不愿同他在此事上争执,平稳了心绪道:“皇帝命你重掌司礼监,是为了将来制衡内阁,可如今东厂、司礼监,甚至连锦衣卫皆在你一人之手,你若果真忠心耿耿,便莫要让文武百官在背后说三道四,妄议天子。”

    梁寒勾唇一笑,语气却透着阴冷:“天下是陛下的天下,谁敢说三道四,臣去拔了他的舌头。”

    太后并不理睬,只道:“今儿内阁独大,明儿司礼监越权,对江山社稷都不算好事,哀家瞧着刘承不错,想同陛下商量着另立一个西厂,给他去管着。监察百官和民情的事儿分派些给西厂去做,掌印也可多放些心思在司礼监,不知你意下如何?”

    这是要成立西厂来压制他?若是说个不字,恐怕要拿忤逆和一手遮天来治他的罪了!

    他面上仍不失笑意,思索片刻,回道:“太后娘娘高瞻远瞩,实乃臣万万不及,只要问过了陛下,臣自然鼎力支持。”

    太后似乎一下子就舒服了,笑道:“大过年的还要进宫轮值,掌印实在辛苦,往后棘手的事儿只管分给刘承,他没娶妻,工夫多得是。”

    梁寒抿唇:“多谢太后教诲。”

    出了慈宁宫暖阁,那头李德海躬身上来,瞧他眼里充斥着寒意,小心着问道:“听说太后和魏国公动了开西厂的心思?”

    梁寒抬脚下了汉白玉石阶,凤眸幽深如墨,冷笑一声道:“刘承是个圆滑人,以为把太后哄高兴了,日后便能翻了天去!既如此,咱家索性给他揽些事儿做。”

    他负着手,抬眸望向金黄的琉璃顶,眼中寒意凛冽,“陛下年后不是打算裁撤庄田么?让他去跟那些公侯、贵戚打交道,咱家倒是想瞧瞧,魏国公提拔上来的人,敢不敢回踩一脚!自己人打自己人的脸,也是一出好戏。”

    夜晚回到提督府,见喜正乖巧地坐在案前写字。

    小小的人儿,只占了半截儿梨木圈椅,案上置了明灯,光线落在她脸颊,将原本柔白的肌肤照得透亮。

    瞧她这股子认真劲儿,不知道的还当是个读书人。

    是不是在学鬼画符,只有她自己知道。

    看她的样子,分明已经小心翼翼,可握笔的指尖不知何时蘸了墨,再无意识地揉一揉脸,把自己弄成了一只脏兮兮的小花猫。

    指尖碰到她软软的腮边,见喜吓得猛然一抽,“您怎么走路没声儿啊?”

    梁寒静静望着她,声音如同寒风吹过梅梢,有种清冷的味道,“越发没了规矩,如今见到咱家也不行礼,以下犯上也有你的份。”

    他从外头进来,带了一身的寒意。

    她搁下笔,也不知道自己脸上有脏污,软绵绵地蹭过来抱他,“厂督冷吗?”

    这大概是她行礼的方式,和旁人有所不同。

    只是这话问完,自己就红了脸。

    她小脸贴在他腰间,试探性地开口道:“后日是上元节,听说街上有花灯,还能看歌舞杂技表演,难得出了宫,我想出去逛逛。”

    她抬头,见他面色不霁,她赶忙道:“我可以同桑榆或者妃梧姐姐一同去,保证一点风声都不往外头露,我一定不乱跑的!”

    他沉思许久,捏了捏她的脸蛋,“上元咱家有事外出,能偶遇也说不定。”

    见喜咧嘴笑:“您这么说,就是答应啦?”

    他嗯了声,她便高兴得跳起来,胡乱净了牙、抹了把脸就爬上了床,将被子捂得热乎乎的,等着他上来享用。

    作者有话要说:    

    第36章 意外之喜

    离上元还有好几日,光想一想那灯火辉煌的场面,她便兴奋得睡不着,翻来覆去地闹腾。

    他伸手摁住她肩膀,嗓音有些疲乏:“动什么?”

    “我有点儿高兴。”她心里砰砰跳,早就抑制不住了。

    “有点儿?”

    “好多呀。”

    只要厂督不发脾气,不想法儿折腾她,厂督在她心里就是个好人。

    她把脸埋进他颈窝里,轻快地说:“小时候一到上元节,最快乐的时候就是跑到镇子上去看舞狮子,听人唱戏,看胸口碎大石。人群里到处乱钻,谁也不会苛责你,小孩子嘛,就算看表演,人家也不问你要钱。”

    他默默听着,指尖在她耳垂摩挲。

    小小软软的一块肉,不薄不厚,捏起来很舒服。

    她伏在他身上,愉快地笑了笑,“我们小镇上的糖葫芦,肯定比不得京城的香甜,糖衣也裹得少,薄薄的一层,里头的山楂酸得满嘴掉牙,可我还是觉得,那是世上最好吃的东西。”

    “别的孩子吵着要吃,娘亲给买了一串,可还没吃完呢,自己就被酸得满脸揪起来,吃不下又怕大人骂,自己便找个隐蔽的地儿偷偷扔掉。那时候我总是盯着一个孩子,因为他每次都会剩两个扔在路边,趁他离开,我便偷偷将那剩下的糖葫芦捡起来吃。”

    他眉头紧了紧,忽然想起小时候那个馍馍,难不成也是她从哪个泔水桶里捡来的?

    “您说,我是该气他,还是该感激他呢?糖葫芦分明这么好吃,他居然扔掉!可他若是不扔,我也不会有那个口福。”

    她说到这里,长长叹了口气,温温热热的气息落在他颈边。

    有点痒,他把她的头掰到一边去。

    她有些失望,嘟着嘴道:“您嫌我是土狗,配不上您?”

    这几日胡搅蛮缠的本事学了不少,他实在懒得解释。

    她又抬腿架上来,拼命往他身上凑,“我这不是想感激您嘛,人人都说老天爷公平得很,从你身上拿走一样东西,终有一日还会想方设法补回来的。我若是小时候过得好一些,这辈子可就遇不上您啦。”

    是吗?

    手臂被她慵懒地枕在颈下,好像并不难受。

    指尖能触摸到她肌肤的滚烫,她靠过来,温柔的热意也跟着漫延过来,仿佛置身柔软的云层里,很容易让人忘却悲伤。

    她好像真的有这样的魔力,时而让他气血翻涌,也时而让他沉溺其中。

    他与她看法一致,老天爷的确公平,能让他蒙难多年卑贱如泥,也给他机会翻身。

    如今让他认出她来,算是意外之喜吗?

    只可惜他权势滔天,却没有读心之术。

    如若有,真想剖开她的心出来瞧瞧,到底是什么颜色!

    他向来自诩聪明,诏狱里的囚犯眼皮子一掀,他就能轻而易举知晓他们什么心思。

    可她不一样,瞧着蠢笨,可嘴里头真真假假教人捉摸不透。

    还是说,他心中的那杆秤已经偏了一方,宁可相信她所言句句属实,也丝毫不愿往坏的方向思索半点?

    或许,他不该有弱点的。

    这东西一旦长出个苗头,便能顽强得宛若疾风劲草,不管如何压制,终归是“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

    最妥善的法子就是斩草除根。

    指尖勾勒着她那截纤细的脖颈,柔弱得让人心疼,他的手掌竟禁不住颤了颤。

    她在怀里嘤咛了一声,仰起头,将下巴磕在他胸前,“厂督,您逛过上元节的御街么?能不能同我说说,热闹吗?”

    他怔了怔,手指一顿,摇头道:“也许吧。”

    提督东厂以前,这世上从没有一样热闹是属于他的,后来手里有了权,年年的上元,手里的绣春刀都要沾点血。恐怕是老天爷刻意如此安排,帮他血祭至亲。

    想到幼时那些事,他心中开始烦乱起来。

    她抬眼望着他,似乎有些可惜:“厂督今年还有公事要办吗?对了,您说咱们能偶遇,那您也是在御街办事吗?我可是说好隐瞒着身份出去的,您在街上见了我,会装作没瞧见吗?”

    他沉吟了下,凝眉问:“很重要?”

    “当然啦。”她欢喜之余又有些怅然,“若是有机会,我自是想和厂督一道,沿着御街从头走到尾,我请您吃糖葫芦,您送我个金钗银钗,咱们礼尚往来多好呀。”

    他沉了一整日的脸,这会终于笑起来,笑意虽淡淡,眉宇间却舒展,“那是咱家亏了?一串糖葫芦能值几钱。”

    当他傻的吗?

    她杏眸瞪圆,磕磕绊绊地解释道:“这……这不一样,让人欢喜的东西,怎可用身外之财衡量!”

    他立马怼回去:“好,不用身外之财衡量,那糖葫芦是你所喜,金钗银钗亦是你所喜,这叫礼尚往来?什么好事都让你占了,你晓得咱家喜欢什么吗?”

    她瞬间一噎,机灵过了头,竟然被他问住。

    黑暗中隐隐见那双凤眸凝视着自己,隔着迷雾般的夜色,他眼里的凌厉之色淡去许多,莫名有种柔和缱绻的味道。

    她一定是眼神儿出了差错,此刻竟有些喘不上气,脸颊蹭地一下就红了。

    喉咙有些卡,她赶忙垂下头,拿烫得跟炉子般的小脸贴贴他胸口,嘀咕道:“您喜欢吓唬人,我还能不知道么。”

    ……

    大晋的上元,除了千灯竞秀,流光溢彩的绚丽,更多的是京城御街绵延数十里的歌舞奏乐、百戏杂技表演,那是让外邦使臣大开眼界的热闹。

    月上柳梢之时,满城的彩灯几乎在同一时间绽放,如打翻的染缸,将天幕铺上一层银河星汉的色彩。

    御街中央广场的鳌山灯年年都是一个样子,即便有着令人无法忽视的高大煊赫,可看多了也觉得无趣。

    老百姓们自然不知,这鳌山灯对于久禁深宫的主子娘娘们来说有多么难能可贵。

    老百姓喜欢什么?千斤石、盘龙术、耍花坛、吞铁剑、蹬梯踏索。看耍杂技的姑娘们两脚蹬花伞能看得津津有味,瞧见表演水流星的更恨不得将眼珠子贴上去。

    见喜打小便喜欢看热闹,同桑榆两人穿着寻常百姓的粗布衣裳,在灯山人海中四处穿梭。妃梧远远带人跟在后面,保护她的安全。

    以往在承恩寺的时候,上元节也可到山下镇子上溜一圈,不过镇子上的花样自不及京城御街千万分之一的好。

    桑榆也是,虽自小长于京城,但能有这样一日无牵无挂好时光的机会少之又少。

    朝堂百官尚有休沐时,可药堂医师却偷不得浮生一日闲。

    一到这样热闹的节日,难免踩踏之事频出,京城的医馆今夜大概也热闹极了,尤其是治跌打损伤的大夫,更是一夜闭不成眼。

    两人挤在人群中看一伙姑娘跳顶碗舞,桑榆笑呵呵地打趣她:“不是说那日赢的金锭子全都上交给你家掌印了么?怎么,没钱还敢出来逛?”

    见喜轻哼一声,颇为骄傲:“谁说我没钱?”

    说罢从两袖中取出两枚银锭子,贴在两眼前朝她咧嘴一笑,“万事得给自己留条后路嘛,厂督也不知道我一共赢了多少,多一点少一点压根瞧不出来,只可惜身上能藏钱的地方不多,这是最后两锭了。”

    她悄悄扫了眼四周,生怕这时候跟祖宗打个照面,那岂不是连最后一条裤子也被扒光,还落了个隐瞒私藏之罪。

    她跑到首饰摊子上买了两只蜻蜓簪子,将银锭兑开,插一只在桑榆的发髻上,又到街边的老者手里买了糖葫芦,和桑榆一人一串。

    难得大方一次,她往自己脸上贴金,还不忘自吹自擂,“这银钱我就当是天上掉下来被我捡着了,今儿咱们随意吃喝,不必拘束。明日我便回宫了,你遇到什么烦心事也可来找我,我上头有老祖宗撑着,事儿都给你办得妥妥的。”

    桑榆瞧她像是喝多了酒,醉得不轻,也不拆穿,顺着她的话好生恭维一番:“行,来日我便仰仗掌印夫人啦。”

    这话听得人心里格外舒坦。

    头顶“轰隆”几声巨响,上元的第一轮烟火齐齐升空,繁光缛彩遥缀于苍穹,瞬间亮起绵延的星河,散开无数缤纷的光点。

    好像一伸手,就能将这漫天繁星托于手掌之间,

    百姓的惊呼声和欢呼声自不远处的城河边传来,汉白玉石桥上倏忽一瞬人声鼎沸,几乎所有人都伸长了脖子往城河内探看。

    “有人落水了吗?”桑榆皱了皱眉,脑海中第一个出现的就是这个念头。

    见喜摇摇头说不像,“我瞧那岸边老妪笑得很是欢快,若真有人落水,哪里会是这样的神情?”

    正打算过去,一侧头便瞧见妃梧从拥挤的人群中走了过来,见她嘴边还沾着一点糖霜,忍不住笑了笑,从袖中取了帕子递给她。

    见喜眨了眨眼睛,不好意思地擦了擦。

    妃梧笑道:“城河里有督主的一番心意,夫人去瞧瞧吧。”

    见喜惊得一愣,张了张口道:“什么新意?是给我准备的上元节贺礼?是荷花灯吗?”

    一连串的问题,妃梧实在不知答哪个好,只摇了摇头笑道:“督主一向心思玲珑,想要猜准恐怕不易,夫人过去一瞧便知。”

    作者有话要说:    

    第37章 赠你满河星

    城河两岸一片灯火通明,照得河面透亮如琥珀,如琉璃。

    微风从拥挤的人潮中穿行而过,再掠过茫茫水面之时已是温暖如春,落到人的指尖轻轻呵护,半点凉意都无。

    也就是众人抬头看烟花的档口,不知是何人往河面上撒了星灯,仿佛施了幻术一般,风吹时波澜乍起,将那若隐若现的灯光揉作千盏万盏,密密麻麻铺于水面,一瞬间,万点金色的星茫在宽阔的河面上痛快地疏散开来。

    有人好奇,抬头望天,以为是天上繁星倒映于城河之上,可细细比对下来又觉不对。

    河中的星星虽遥遥闪烁,却又格外真实,仿佛黄昏时的千顷碧波荡漾,却又比那粼粼波光更为耀眼灼目,似乎触手可及。

    不知道的还以为仙人白衣踏水而来,在护城河上恣意拂袖一挥,大大方方地朝人间撒了一把天上星。

    桥上挤满了人,见喜压根钻不上去,只好和桑榆跑到岸边草地去瞧。

    两岸灯火下,满河星光闪烁,远远望去恍若银河落凡尘,又如烟火星辉散于水中,星河轮转,耿耿长明,每一颗都格外璀璨夺目。

    星光与灯火交错的光芒,倒映在她眼中,点缀起细碎的涟漪。

    见喜惊得目瞪口呆,久久才颤动着嘴唇:“这就是厂督的心意?”

    妃梧颔首道是。

    他这是……把天上的星星摘下来送给她了?

    她激动得声音有些颤抖,紧紧盯着城河中散开的大片光点,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是河灯吗?为什么这么小,这么多!”

    妃梧笑道:“不是河灯,若是荷花灯,也能瞧得出来了。”

    见喜强自镇定下来,可心肝儿还是在身体里胡乱掰扯,怕是很快就能破喉而出。

    “那是什么,怎么还越来越过多了?我瞧着好像风一吹,又能散开一些,真比天上的星星还要多!”

    妃梧并不直说,先道:“夫人答应我,奴婢说出来,您可不要喊叫。这事儿太过引人注目,若是被那些文官知道,来日要上奏弹劾督主了。”

    见喜狂点头:“你快说。”

    她这样层层铺垫,真真是把人的好奇心吊起来打。

    妃梧望着满河的星光,眼中有几分闪动,低声道:“是用金子打压成极薄的箔片,再裁剪成星星的形状,因为轻薄如蝉翼,洒落于河中便呈现出了这样的效果。”

    “这是……是金片?”

    见喜心中大震,双手情不自禁地抖成了筛子。

    桑榆也震惊,可更多的是无奈,赶忙抬手捂唇将她的惊呼堵了回去,“说了让你别叫唤,这么多人,若知道了是金片,个个不得下饺子似的往河里跳,命都不要!”

    她眼眶盈满了泪花,忙不迭地拿开她的手,激动之余又实在痛惜,“这么多金子,就扔到河里去了?家里有金山银山也遭不住这么作啊,用不用派人下去捞起来?”

    这样一说,又觉得不大现实。

    妃梧摇头笑了笑:“督主没吩咐,应当就是想给夫人瞧个新鲜,夫人心中欢喜,这目的便达到了。”

    可见喜两条秀眉揪成一团,望着水里的金纸,懊丧着脸,心如刀割。

    她不欢喜!一点也不!

    金子宁愿扔到水里也不给她,这是人能干出来的事儿?!

    妃梧望着她眼中含泪,泣涕涟涟,叹了口气道:“夫人要不笑一笑吧。”

    见喜呜咽着摇头:“我笑不出来,我心里疼。”

    “督主说,夫人不笑,便是咱们做奴才的办事不力,要砍了咱们的手。”

    妃梧扫了眼四周,神情颇有些无奈,“您瞧着岸上这么多人,多少番子盯着呢。”

    见喜委屈极了,哇地一声大哭起来,哪有这样的,非逼着人笑!

    周幽王烽火戏诸侯的时候,也没逼着美人笑啊。

    桑榆从旁轻嗤一声,本以为这老祖宗转了性子,疯归疯,总算也办了件人事,可听妃梧这么一说,更觉匪夷所思了。

    见喜实在笑不出,桑榆只好捏着她粉腮往上提,气冲冲地规劝道:“来来来,给你家祖宗笑一个,你不是从佛寺出来的嘛,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

    妃梧看着她们闹,轻轻咳了声:“督主还说,夫人喜欢吃糖葫芦去买便是,横竖……”她难得顿了顿,“横竖您也有私房钱。”

    见喜:“!”

    这都知道?她藏得那么深!

    她呆愣地忘记眨眼,老祖宗从哪摸到的!

    惶惶之余,那片耀眼的星子已随着荡漾的波澜缓缓远去,慢慢消散在视野尽头,河岸边看热闹的人群也接连散去。

    见喜的心犹如滴血。

    就如同她喜欢看烟花,可若有人告诉她,你要花上一千两银子才能在天空留住一瞬间的绚烂,那即便再璀璨夺目,她也是万万不肯的。

    她恋恋不舍地回到御街,桑榆瞧她沮丧,出言劝道:“你得往好处想,掌印这般舍得,说不准手里真有几座金山呢!这点于他而言,不过零光片羽罢了。”

    见喜抹了把泪,委屈道:“我心疼厂督的钱,更心疼自己。”

    桑榆拍了拍她肩膀,压低了声儿安慰她:“他行事如此乖张,得罪了多少人哪,改明儿被人弹劾或者遭人暗杀,他那些宝贝可不就是你的么。”

    见喜仰着头,把眼泪憋了回去,又睁大了眼睛偏头觑她:“乌鸦嘴,说这个做什么!赶紧呸呸呸。”

    桑榆:“……”

    两人漫无目的地游荡,行至群芳阁门前,又见一番繁华热闹的景象。

    门口唱曲儿的、唱戏的一个接一个,左耳进的是杂剧,右耳出去的是山歌,听得脑袋打架。

    见喜有些心不在焉,还在回味方才满河的星星。

    也不晓得他今晚在哪,或许就在同一条街上。她往四周望了望,都是不熟悉的面孔,没有一身朱红织金蟒袍的厂督。

    心里倏忽生出几许怅然。

    群芳阁门口站着几个浓妆艳抹的姑娘,轻摇小扇,香风扑鼻,里头的酒客推杯换盏,人手一个姑娘。

    厂督不会就在这儿吧?

    她心里敲起小鼓,情不自禁踮起脚往里头瞧。

    桑榆见状,赶忙按住她肩膀,“你看什么呢,要不要这样明显?那是全京城最大的销金窟,不是正经姑娘该进的地方。”

    忽然想起什么来,桑榆转了转眼珠子:“你不是要在这里头给掌印寻美人吧?你身上这点银子让唱个小曲都没人乐意的。”

    见喜“嗐”了声道:“倒没有这个心思,只是瞧瞧里头的姑娘是不是果真美若天仙,那话本里头怎么唱来着——”

    她实在没想起来,耳边忽然传来一旁戏台上伶人的唱词:“芙蓉脂肉,贴体伴君,翻来覆去,任郎了情……”

    “情哥郎弄个急水里撑篙真手段,小阿奴奴做个野渡无人舟自横……”[注]

    还没反应过来唱的什么意思,身侧的男人们已经鼓掌欢笑起来。

    人家笑,见喜也跟着笑。

    也不管听没听明白,只晓得台上那两人唱得好,声音里甜得能掐出蜜来。

    群芳阁对面一处隐蔽的雕花窗后,有人眉目冷冷,唇角紧绷,攥紧的五指不由得嵌入掌心。

    一层薄薄的窗纸,将所有的繁华热闹隔绝在外。

    外面彩灯香雾,笑语盈盈,里面是浓郁的铁锈味,阴寒森冷,静谧无声,仿佛不见天日。

    “督主,淫/词艳/曲污人耳朵,属下去将他们打发了。”

    说这话的是东厂四档头。

    东厂办事向来狠绝,压根没有轻描淡写的意思,说起来是“打发”,多半是请进诏狱喝茶,有命进来没命出去,干净利落。

    目光在人群中停驻,一个梳双螺、插蜻蜓簪的姑娘在下面甩胳膊,跟着一众人拍手叫好。

    灯光在她脸颊覆上朦胧的光影,她在人群中笑语笑盈盈,额前碎碎的刘海被风吹在一边,露出光滑白皙的额头,透亮的星点在那双杏眸里跳跃。

    戏文里还说,金山银山堆得再高,也不及人间软红十丈。

    或许,她也向往寻常人的快乐吗?

    他眸光黯淡下来,似乎比往日还要阴沉几分。

    以往这个时候,底下人已经明白了他的意思。

    可今日他却难得拂手道不必,“陛下今日出宫,莫扰了他的兴致。吩咐下面的番子盯好了,万不可出半点纰漏。”

    底下人愣了愣,赶忙拱手应下。

    桑榆见她听得津津有味,仔细在脑海中琢磨了几句歌词,当即反应过来,马上挽着她的胳膊离开,嘴里不住道:“姑奶奶,这哪是你能听的!”

    见喜就有些糊涂了,“怎么不能听?我瞧着唱得挺好的呀。”

    桑榆很难解释,她不明白也好,若是明白了,自己心里难免不好受。

    不过,她的恋恋不舍也仅仅一瞬,转眼便被旁的新鲜玩意吸引过去了。

    他在窗口静静望了许久,直待她拐了个弯子,从他的视线内彻底消失,这才不动声色地收回目光,平视着阁楼对面群芳阁一处雅间。

    半晌,里头终于传来清脆的掷杯之声,梁寒唇角冷冷一抬,“上钩了。”

    东厂拿人向来风风火火,所到之处,腥风血雨早已是常态。

    戏台上对唱的两人一瞧见那批腰跨绣春刀的官爷,登时吓得魂飞魄散,赶忙噤了声,戏还没唱完便灰溜溜地下了台子。台下的百姓见厂卫出马,也立时惊慌失措作鸟兽散。

    一行人蹬蹬蹬地踏入群芳阁,片刻功夫,人已拿下。

    这一点掺血的小插曲,自不足以轰动整条御街。

    路过几家杂食摊子,见喜摸出几个铜板来,和桑榆买了包果脯,青梅大小的果肉,整个往嘴里一送,甜汁儿溢了满口,吃完刷刷手指头都无法餍足。

    又走几步,御街中央的鳌山灯已近在眼前。

    宫外的鳌山灯不比乾清门广场的大气,却自有一番锦绣辉煌。老百姓们虽年年都能瞧见,早已不像最初那般惊喜,可耐不住孩子们喜欢绕着彩灯追逐打闹。

    有孩子笑着呼喊着往跟前冲过来,她急着伸手去拉桑榆的衣角,却见灯塔后走出来两个熟悉的身影。

    作者有话要说:    [注]来源:冯梦龙《夹竹桃顶针千家诗山歌》

    第38章 燥得没边

    男子着一身玄青山水暗纹圆领直身,女子着铜绿色四合如意云纹褙子,两人都是极好的容貌,却穿得不算惹眼,即便在灯火和月色交织之下,也并未引来更多的目光。

    擦身而过的百姓偶尔抬眸望一眼,以为是富贵人家的公子带着夫人出来赏灯,郎才女貌的一对璧人,仅此而已。

    从灯塔后转过来时,女子将两手叠在身前,而男子右手微抬,犹豫半晌,终于将手掌覆上她手背。

    女子有些讶异,转头看向他,男子借势拉着她去看鳌山灯上一只栩栩如生的彩狮,慢慢地,女子也似乎忘记了方才的尴尬,温笑低语,眉眼上扬。

    见喜望着那二人怔愣片刻,所幸没有正面遇见,否则她岂不是搅了陛下和娘娘的美事。

    思及此,赶忙拉着桑榆沿着街边摊点往回走。

    “瞧见什么了?耗子见了猫似的。”

    桑榆疑惑地望着她,见喜拍拍胸口舒了口气,极小声道:“方才那两人,是陛下和贤妃娘娘!”

    桑榆双目圆瞪,惊得险些说不出话来,又悄悄回头望一眼,却没瞧着,只好遗憾地回过头,“陛下日理万机,还有工夫出来逛灯市?”

    见喜轻轻叹了声。

    可见老话说得好,“皇帝不急太监急”。陛下是天底下最忙的大忙人,却能腾出工夫来陪娘娘,督主大人却要忙公事呢。

    她心里酸了一波,再回味那一片水上星时,竟有种强烈的不真实感。

    好像是做了一场梦,醒来之后金子没了,人也不在,枕边空空如也。

    她揉了揉眼睛,被路边一处捏泥塑的小摊夺走了注意。

    前头横一张破旧木板,红漆刷出“面人王”三个规整的大字,颜色不算鲜丽,瞧着至少二十年了。

    摊点上十方天兵天将舞刀弄棍,各路英雄好汉张牙舞爪,鬓发斑斑的老摊主揉面动作熟练至极,细长的篦子那么灵巧地点几下,还未看得真切,手里的泥人便好似有了生命,活灵活现,栩栩如生。

    “姑娘想要捏个什么花样的?”老摊主见她一直盯着瞧,忍不住问道。

    见喜有点心动,“我想捏个面人,不过……可能难度有些大。”

    那摊主一笑,满脸深深的沟壑,“姑娘,不是老朽托大,这行老朽干了一辈子了,无论客人的要求有多刁钻,还从未有过让人家不满意的情况。”

    见喜抿着唇笑,好生思量了一番道:“这人是个男子,戴乌纱帽,穿一身朱红曳撒,唔……也没别的好,就是肤白貌美!不是我吹牛,这世上暂且无人及得上他的容貌。不过呢,他看起来又凶神恶煞的,心眼极小,还从来不肯好好说话。”

    摊主意味深长地笑了笑,心中有几分了然:“这是姑娘的心上人?”

    见喜怔了下,连忙摆手否认:“不是心上人,他是我的——”

    尾音顿了顿,她冥思苦想了许久,咬咬唇,终于说出个形容来:“是我日日供奉、夜夜要哄的老祖宗。”

    这话一出,见过几十年大风大浪的老摊主也不禁啧啧称叹。

    桑榆也凑过来,诧异道:“这是你的回礼?”

    她小脸一烫,微不可察地点了下头。

    说话的间隙,各色面团已在那老者手中灵活地揉搓起来,竹签、篦子、刻刀轮番上阵,一压一挑,头上再镶嵌两个小黑圆点,那便是老祖宗的眼睛。

    黄白面团勾出个简单的人形,再取红色面团包裹起来,竹签压出一大圈襞积,篦子在胸前雕刻成简单的飞鱼纹。

    见喜刚想说该刻蟒纹,话到嘴边还是止住了。这天底下除了厂督和皇子、亲王们,大概无人敢用蟒纹了吧。不过这纹样瞧着也像蟒纹,并不打紧。

    兴许她交代得太浮夸张,将厂督的容貌说得天上有地上无的,那老摊主在他脸上不知动了多少刀子。

    好在手法熟练,正瞧得眼花缭乱之时,一个完完整整的厂督已经脱手而成。

    “瞧瞧如何?”

    她惊叹了声,欢喜地从老摊主手里接过面人儿,方才在一旁瞧热闹的时候还不觉逼真,这成品拿到手里竟果真令人开了眼界。

    这白净的脸皮子,高挺的鼻梁,简直一个模子刻出来的!薄薄的红唇紧抿,两粒黑芝麻般的眼睛盯着她,有种不怒自威的神色。

    也许太过神似,她甚至觉得手里的厂督已经要扑上来咬她的脖子了!

    她吓得忙不迭将人藏到衣袖里,脸颊涨红一片,“老人家,这面人儿卖多少钱?”

    老摊主伸手比划说十文,她难得没有讨价还价,从怀里掏出十个铜板来付了账,好生道了个谢才离开。

    大晋的上元没有宵禁,灯火繁花能绚烂一整夜。

    可寻常百姓哪有这个精神头彻夜玩乐呢,路边的孩童张张嘴,打了个绵长的呵欠,这便要回家了。

    见喜也伸了个懒腰,同桑榆道个别,“明日我便回永宁宫了,还能再太医院瞧见你,真好,往后忙里偷闲也有了好去处。”

    回到提督府,妃梧领人进来伺候她洗漱,才卸下钗环,外头来人禀告,说督主拿了两个重犯,今日在锦衣卫诏狱彻夜审问,请夫人自便。

    见喜微微一滞,那人又道:“明儿一早,督主往天津卫粮绸码头有要事,须得五日之后才能回京,督主请夫人自行回宫,这两日便不必去颐华殿伺候了。”

    “这么久!”这话脱口而出,又觉不合身份。

    她下意识摸摸袖子里的东西,目光黯淡了下去。

    她还没向他道声谢呢。

    他几日不归,她又何时才能将这回礼送给他呢?

    想到这处,她又觉得好笑。

    督主大人富得流油,水里头洒金纸眼睛都不带眨一下,又怎么会瞧得上这十文钱的面人?

    他出京是常事,往日这对她来说是件舒坦事儿。

    在老祖宗眼皮子底下当差,战战兢兢,宛若冰上行走。

    他不在的时候,她能高兴好几日,干杂活都哼着曲儿。

    可今日心里却空落落的,就像后半夜的上元,即便满目灯火通明,人却意兴阑珊。

    兴许是累了,总觉得欠缺点什么。

    他赠她满河星,她虽然心疼又可惜,可除了这一层对金子的惦念,她心中也是真真切切的欢喜。

    谁不喜欢这样的心意呢?他应该准备了许久吧。

    换做任何人,脑汁都绞尽了也不会想到这糟蹋钱的赠礼。

    她在外面耷拉着脸笑不出来,兴许有他不在身边的原因吧。

    若他在眼前,她是不是得抱着他大哭一顿?笑也得先笑给他瞧见。

    屋里灭了灯,唯有淡淡的月光透过窗纸,铺了一层银辉进来,微凉如清水。

    她躺到床上去,双手从被子里抽出来,摸着那个面人儿,用指尖细细描绘他的轮廓,一种细细密密的酥麻感游遍了全身。

    往日她不敢这么瞧他,遑论亲自上手抚摸他的脸。

    前阵子碰到他下巴的惊悸之感似乎还停留在指尖,眼下他就困在她手中,任她揉捏磋磨,他也不会动弹一下。

    她盯着他那双圆溜溜的小眼睛,轻飘飘地哼了声。

    你倒是得意呀?还不是落在我手中!

    堂堂九千岁,看我不将你拆吃入腹!

    “啊呀——”

    没留神指尖一滑,这司礼监掌印“啪嗒”一声落在脸上,砸得她满眼泪花乱迸。

    面人独特的淡香味道萦绕在鼻尖,她怔忡了一下,忍不住伸出舌头舔了舔,湿湿软软,有种妙不可言的滋味。

    倏忽反应过来,借着月光望见那面人殷红的嘴唇上水光一片,心中登时大燥。

    疯魔了这是!

    勉强闭了会眼睛,又辗转反侧起来。

    空荡荡的一张木头床,躺在上面宛若孤舟浮于水面,往日习惯了将腿架在他身上,如今四仰八叉的也没个依仗,一下子就不习惯了。

    她将头闷进被褥里,却酝酿不出一丁点睡意,仰头呆愣愣地对着天花板。

    久而久之,甚至不清楚自己的眼睛是睁还是闭。

    “妃梧姐姐,妃梧姐姐——”

    她终于忍不住,朝外面轻轻喊了两声,妃梧闻声从耳房过来,“夫人睡不着?”

    见喜坐起身,很抱歉地点了点头,“是不是已经快四更啦?虽然这样很不好,可我想在厂督离京前瞧他一眼,锦衣卫衙门我能进吗?我同他说句话就回来。”

    妃梧愣了愣,望着她踌躇了片刻。

    见喜见她为难,马上道:“若是不方便也无妨,明日我便回宫去,等厂督回来也是一样的。”

    妃梧迟疑了下,还是温声道:“夫人莫急,奴婢这就去备马车。”

    车马辘辘驶过长街,在后半夜的上元显得格外清晰。

    她满脑子昏昏沉沉,上了马车又后悔不已。

    方才怎么就那样冲动?不管不顾地要去找他。

    哪有多要紧的事儿呢!

    她犹犹豫豫地掀开帷帘,想着要不还是掉头回府吧,这样去像什么样子?

    教人瞧见,还以为她上衙门作威作福去了。

    马车于僻静之处停下,她掌心热乎乎的,已然闷出了点虚汗。

    四更的锦衣卫衙门仍然灯火通明,两边的薄纱灯笼在寒风中凌乱起舞,正月里的风刮在人脸上,有种萧索凌厉的况味。

    妃梧同门前看守的侍卫打了声招呼,那人进去回禀,紧跟着出来的是个身着墨蓝飞鱼服的男人,面上带着浅淡的笑意,躬身拱手向她施了一礼。

    妃梧向她道:“这是东厂三档头,彭越。”

    这名字好生熟悉,似乎在哪听过。

    不及细想,彭越便引她进了北边的庑房,又亲自上了茶,笑道:“督主尚在诏狱问话,已经差人去禀了,夫人喝口茶歇一会吧。”

    见喜点了点头,紧张得吞咽不停。

    妃梧也被人唤了出去,屋里头便只剩她一人。

    她好奇地抬脚踩了踩地面,听人说诏狱就是脚底这层厚厚的青砖下建起来的地牢,里头终年不见阳光,人一旦进去了,不死也得脱层皮。

    这便是厂督平日里最常待的地方么?

    这样一想,身上的寒毛都竖了起来。

    耳边忽有风掠过,隐隐携来些血腥气儿,她忍不住打了个寒噤。

    一杯热茶下肚,耳边渐渐鼓噪起来,轻微的热意从腹部缓缓蔓延而上,慢慢爬上后背,攀上肩颈。

    也就一瞬的功夫,眼前渐渐变得迷离,身上燥得没边,喉咙愈发干哑,四肢百骸都像是笼罩在透不过气的蒸笼里,连同指尖都像是惹了火。

    梁寒进了庑房,瞧见的便是这一副场景。

    小丫头面色潮红,眼尾挂着泪珠,纤细白腻的脖颈被她抓出两道浅浅的红痕,衣领微微敞开一角,她整个人蜷缩在圈椅里,蒸锅上的螃蟹一般。

    梁寒目光一沉,才至跟前,她立马八爪鱼似的攀扯上他的身子,呜呜咽咽地嘤咛着:“厂督……厂督……我难受……”

    作者有话要说:    

    第39章 想要厂督抱

    妃梧在后厨交代了几句话,一出来就瞧见梁寒目光阴得滴水,手里横抱着个人,用大氅盖得严严实实,凌厉的劲风般直往外头冲。

    正诧异时,风吹开那大氅的一角,露出个面色红得不大正常的脸蛋,在他怀中大口喘着粗气。

    她猛然一惊,这是……中了毒,还是药?

    “驾!”

    外头传来一声厉喝,他翻身上马绝尘而去,肃肃鞭声在黑夜豁开一道口子,急促的马鸣刺入耳膜。

    妃梧追出门去看时,两人一马早已消失的长街尽头。

    正打算回府,可来时的马车夫不知何时换成了另一个熟悉的面孔。

    彭越从车板上下来,嘴角斜勾一抹笑意,一双吊眼直直地望着她,直到走近,目光都不曾偏向别处。

    妃梧当即反应过来:“你给夫人下了药?你将我引去后厨,是为了给夫人下春心散?”

    他并不否认,黧黑的面色在夜色下更显浓稠,唯有一双眼睛锐利如刀,似要将这黑夜划破。

    他深深地看着她,又笑了笑,上前来抓住她的手,“妃梧,你跟我走好吗?”

    妃梧惊得退后两步,她素来冷静,此刻也禁不住攥紧拳头,死死压制住自己的颤抖。

    “你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吗?这药灌下去,你和我都会死无葬身之地。”

    他望着她,目光里含恨又悲凉:“这锦衣卫我早就做够了!唯一的亲人死在他手里,连个全尸都保不住,你知道我打开锦盒,看见里头是我兄长的一双眼睛时,我有多恨他,有多想杀了他吗!”

    妃梧不住地摇头,“是彭连羞辱夫人在先,我同你说过的。”

    “那又如何!这就该死吗,该死无全尸吗?一条人命于他而言就那么卑贱,他自己又是个什么东西!”

    妃梧冷声道:“你想报仇,斗智斗勇、明枪暗箭都任由你,何必用这样的方式去羞辱他?”

    他嗤了声,压根没听进去她的话,反倒抬眼望着天色,幽幽一叹:“这药下去,至少折腾一夜,还有两个时辰天就亮了。老天爷给了我们逃生的机会,再拖延下去,待他醒过神来,手下的番子一出马,我是一点生机都没有了。”

    “你这是自掘坟墓!”妃梧冷眼望着他,说出的话像刀子割他的心。

    “我不会同你走的。你救过我一次,今夜之事我就当没瞧见,往后是生是死你好自为之,我保护夫人不力,明日自会向他自裁谢罪。”

    他五官一下子狰狞起来,几乎目眦欲裂:“他到底有什么好?他不过是个阉人!我也想过杀了他,大不了鱼死网破。可我自知能耐不够,想让他死,难如登天。杀人不如诛心,这是我跟在他身边学会的道理。他不是娶了个夫人么,疼得眼珠子似的,呵,他为了这个女人杀了我大哥,那我就要让他认清自己的无能!看着自己的女人在眼前解开裙带,一身火烧火燎的样子谁能受得住?我倒是想亲眼看看他是什么心情。”

    他说得兴奋起来,激动得浑身战栗,上来拉她的手,“我带你上提督府瞧瞧可好?兴许你见了他那模样,往后再也不惦念他了。”

    她咬碎牙抬手一巴掌,“啪”一声脆响,在他黧黑的右脸留下几个暗红的指印。

    彭越丝毫不恼,舔了舔嘴角的血,似笑非笑地望着她:“打得好,我喜欢你打我!从前你总对我冷冷淡淡,眼里唯独只有那个阉人,如今这算是心里有我了,是吗?”

    妃梧冷笑着让开他的手:“你真是无可救药。”

    ……

    马蹄踏破满城月色,扬起的灰尘几有半人之高,马上剧烈的颠耸也掩盖不住她自身的颤抖。

    她的牙磕在他月匈前,撞得七荤八素。

    不知是不是疼出了泪,他察觉月匈口湿了一片,心中虽万分急迫,仍是稍稍收紧缰绳,放缓了速度。

    这颠簸缓解了几分,她仿佛钻到空子,滚烫的肌肤贴近他,朱红大氅下瞧不见她的脸,却能清晰地感受到她胡乱捻咬的每一个动作。

    他眉间皱得极紧,低声喝道:“不许咬,否则敲碎你满口白牙。”

    她似乎听到了,呜呜咽咽地收敛起来。

    可也不过片刻的功夫,又忍不住将樱唇贴近,在他月匈前浅舐慢啄。

    滚烫的呼吸扫在他身前,绵长而柔软,可这种刺激于他而言就像是刀子毫不留情地刺穿皮肤,深入每一寸肌骨中反复研磨。

    她的每一次吸纳,都要了他的命。

    久旷的心,就算是得了甘霖又能如何?

    陈创烂疴的身体,同一块死肉无异,难道还奢望什么吗。

    又是一阵绵密的咬痛,她两手乱挣,简直无处安放,水蛇一般缠绕到他腰侧来,手爪子也不安分,胡乱地摸索。

    他寒着脸,咬着牙一字一顿地提醒她:“再敢乱动,咱家要了你的命。”

    她好像被吓糊涂了,似猫儿般嘤嘤啜泣,“厂督……呜呜呜……”

    心口一抽,像被掐紧了命门。

    他想起诏狱有种刑罚叫“穿针引线”,绣什么花样由犯人自选或掌刑者抓阄决定,管他是男是女,一根长而尖利的穿骨针从肩胛骨开始往里钉,前胸进,后背出,管他是肉是骨,是心是肝,不论生死,这花样都得绣个完整。

    冰冷的丝线穿过心肝肌骨的那种痛,如今他算是体会了。

    提督府门前猛地收紧缰绳,他将她抱下马来,一路疾行冲进主屋,只冷冷向身后的长随撂下几个字:“备水,凉水。”

    底下人不明情况,只瞧见他一双漆黑凤眸中怒意深沉,眼尾潮红,襞积上的水波纹翻卷出排山倒海的力量,瞬间将整个提督府笼罩在无边的寒意之中。

    长栋派人将木桶抬进去,里头注入冰凉的井水,却不知梁寒究竟想做什么。

    跟随他日久,长栋很清楚他的身体,一受冷很容易伤寒侵体,若是再泡了凉水,后果恐怕不堪设想。

    “督主还有别的吩咐么?”长栋忍不住问。

    隔着一层雕花屏风,只瞧见影影绰绰的人影,大氅里钻出个毛茸茸的脑袋,拉着督主的衣袖,口中喃喃:“厂督……小虫子在我身上爬……”

    长栋瞪大了眼,心口一窒,紧跟着听到里头一声冷喝:“滚出去!”

    他再不敢多问,忙躬身道了声是,小心翼翼地关上门。

    衣襟被她啃得差不多了,里面红痕点点,牙印斑斑,他无奈地吁了口气。

    浴桶里的水寒意凛冽,数九寒天的深夜从水井中打上来的水,无论如何也能让人镇定几分。

    他一手提着她,也不管衣裳鞋子还穿在身上,不由分说地扔进去,溅起的水花犹如竹筒倒豆子般洒了一地。

    她嘴里胡乱嘤咛着,像孩童攀着桶沿挥舞臂膀,可身上的袄子穿得太厚,沾了水一层层地往里渗,很快有了重量,将她扑腾的双臂慢慢压制下去。

    身上的温度本就异于常人,再加上药力作用,浑身的热气全都被调动起来,将她所有的意识逼仄在最拥堵的角落里。

    仿佛坠入冰火两重天,眼前一片迷蒙,浑身止不住地颤抖着。

    她贪恋这样的寒凉,可这还远远不够!

    身上每一处毛孔,每一根头发丝都止不住地震颤。

    她眼里蒙上一层泪光,晕乎乎地去寻他的手,他站在她面前,将心里的痛隐藏起来,就这么冷冷看着。

    残存的意识狠狠推着她向前,一定要寻到可以停泊的水岸。

    他是她的岸,却是费尽心力也抓不到的岸。

    她痛苦地揪着脸,声若游丝,软塌塌地落在他心上:“不要冷水……不要冷水好不好?”

    他沉默半晌,眉眼中似乎只有漠然,“那你要什么?我吗?”

    他哂笑一声,我能给你什么?

    豆粒大的泪珠从她眼尾滑落,她难受极了,苦苦哀求他:“凉水不好,肚肚会痛……”

    他负在身后的十指狠狠掐进肉里,闭上眼睛,将一些不该有的情绪通通剔出体内。

    再缓缓蹲下身,冰冷的指尖触摸她脸颊,柔声道:“让我杀了你好吗?厂督的刀很快,不会有痛苦,来日我会为你报仇,将给你下药之人千刀万剐。”

    她拼命地摇头,用最后的力气攥紧他的手,低吟出声:“见喜不想死……想要厂督……想要厂督抱……”

    心内狠狠抽痛了一下,他抹去她眼角的泪,斑驳的,滚烫的,在他指尖慢慢灼烧,比针刺和拶指还要难熬。

    她清醒而鲜活的时候,他甚至可以拿她不认识的勉子铃来同她逗趣,看着她欲哭无泪,才能熄灭他被她忽略无视所燃起的那点心火。

    可真走到了这一步,却让他在平静的面目之下,身体犹如乱石穿空、惊涛拍岸。

    怕她失望痛苦么?

    他自嘲地笑了下,自作聪明这么些年,到最后还不是轻易被人拿捏。

    她身上灼热难解,慢慢地连木桶中的凉水都有了温度。

    他终于压制不住心中的酸楚,抬手将她从水中捞出来。

    “啪嗒”一声,水汪汪的衣袖里掉出来一个红衣裳的面人儿。

    他躬身从地上捡起来,放在手中细细端详,眼中有一缕光芒闪过。

    这是他吗?

    他是不愿意承认的。

    即便这样的眉眼唇鼻确与他有一两分相似,可看起来也太过愚蠢。

    大半夜不睡觉,到锦衣卫衙门去,难不成是就想给他送这个?

    他唇角牵起一丝凉凉的笑意,才看了一会,她的手臂已经环拢上了他的腰。

    他无奈转过头,将她放好,用冰凉的指尖去褪下她湿透的衣裳,露出一段玉雪玲珑,他抿着唇,或许已经避无可避。

    目光从她弹润的腰肢划过,用方巾一寸寸地擦过去。

    脚底下湿漉漉的一片,已经没有一处干净的地方可以站人。

    他只好将她抱到床上去,用棉被盖住光洁的身子,可盖一半,她便伸手掀开,再盖上,再掀开,仿佛不厌其烦。

    她脑海中一片混沌,从水中出来之后,身上的灼热以一种野火燎原之势无限蔓延,呼吸在一瞬急促起来,未等他将她擦拭干净,便不顾一切地将扑他在身下。

    她喜欢他身上的淡淡檀香味,更无比炙热地追逐他身上的凉意,不由分说地将自己与他紧紧相贴,借此缓解快要支撑不住的、冗长的、熏蒸一般的燥热。

    被桎梏在喉咙里的吟唱缓缓释放出来,身下人的沉默也没有阻挡她的热情。

    樱唇落下之前,她在迷迷糊糊间找到一些意识,湿漉漉的杏眼半阖,哀哀地望着他,“厂督……我能不能……”

    他能怎么答呢?

    或许就像太后说的那样,和他在一起,等着她的自始至终都只会有失望,永无下文。

    他是个不中用的人,外面的人没有骂错,甚至连他自己也这样认为。

    蒙尘之珠总有莹光闪烁之日,卑贱之身亦有飞黄腾达的一天。

    可他算什么?风光背后,实则一滩淤泥,臭不可闻。

    也许同她相见的第一日开始,就注定了最烂最烂的结局。

    只是他从未想过,这段分明可以一刀斩断,从此了无牵挂的缘分,已经一寸寸地侵蚀他的心脏,成为痼疾般的,深深的眷恋。

    作者有话要说:    虽然有点疼,但是厂督迟早要经历这一关,小见喜一定会拿出自己强大的治愈能力来帮他的,跨过去就好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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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40章 我这么甜

    一点点缄默的时间,于她而言是多么漫长且煎熬。

    她颤动着鸦羽般的眼睫,一双杏眼里晃动着满满当当的水,聚集成珍珠般大小在她的下眼眶死死支撑。

    她一眨眼,那一滴泪终于啪嗒落在他唇上。

    他心中一触,有些不知所措之时,她已经以一种“肥水不流外人田”的架势,去追逐那一滴已经滑落进他口中的珍珠。

    咸咸的味道,混着少女独有的清甜,似极了香甜的蜜桃汁,可惜他能够品尝到的,还夹杂着无尽的苦涩。

    她的动作并不熟练,甚至非常陌生,如同初生的孩子好奇地探索新的世界,在属于他的脆弱领地温柔地辗转。

    这样的绵软,这样的清甜,就像是小时候难得吃到一块饴糖,入口微微黏腻,柔滑温润,很快这股子甜味儿席卷了整个口腔。

    一瞬间,丢盔弃甲,狼狈不堪。

    这迎光流泪的毛病,她竟也悄悄传染到他。

    屋里橘黄的烛光落下来,带来眼中酸酸涩涩的疼痛,从未有那一刻让他如此不适。

    他抬手一挥,最后一点光线也隐没在幽深的夜色里。

    柔和的月光透进来,幸好照不见他的伤心。

    她似乎记性很好,还记得自己曾经做过的事,仗着自己一口好牙胡搅蛮缠,试图去咬他的玉带。

    这对她来说很难,意识模糊起来,人就很容易找不着北,将蛮力用错地方。

    可这样的纠缠,于他而言无异于更深的折磨。

    他终于无法再冷静,内心仍有真切的渴望,像一簇火苗从心口蔓延开来,烧得他五脏俱焚。

    手掌按住她后背狠狠施压,将她带到自己的怀中来,不留一点罅隙,密密的吻落下来,那是她无比期待的,她一定很高兴吧,闭着眼也笑,露出白白的贝齿,含糊地问他:“厂督……甜吗?”

    他说:“甜。”

    毋庸置疑,这令他深陷其中。

    她咯咯地笑,大胆地捧住他的脸,和他不一样,她的手指柔软而滚烫。

    在他五官细细地描摹,涉笔成趣。

    忽然有些悲从中来,又娇声啼哭起来,“我这么甜……厂督能不能……能不能别要美人了……我不好吗……”

    哭得心口一抽一抽的,让他很难继续,“不找美人了,你就很好。”

    她一听自然十分满意。

    习惯性地整个人架上来,平日睡卧时再寻常不过的状态,今夜却格外旖旎动人。

    药物给了她狂放的自由,可身子还记得她是个嫩生生的姑娘。有些地方触不得,轻轻一碰便颤抖不已。

    她渐渐受不住,小脸红得像云霞,滚烫的吻落在他的眼尾、鼻尖和脸颊,唇面碰到湿润的东西,她似乎有些慌乱,迷迷糊糊说:“漂亮哥哥,你别哭了……”

    他微微一怔,这是认出了他?

    可她眼里像是蒙了一层雾,看不分明,才会有这样的错觉吧。

    他忽然有些高兴。

    十年前的初见,她见过他最不堪的模样,她没有嫌弃他,竟还能记这么久,这可以算长情,算喜欢,对吗?

    他兴奋之余,也不忘低声呵斥她:“胡说八道。”

    他怎么会哭。

    可她压根不听,将自己最柔软的地方贴过来,胡乱地捉住他的手,放在那条美好的缝隙之中,“你暖手,给你暖手。”

    他抿唇笑了笑,早就知道她全身都是宝,可他没见过这种毛遂自荐的法子。

    冰凉的指尖顺着她漂亮的圣窝往下,探到他本不该触碰的地方,将她的湿润勾在指尖细细品尝,仿佛比饴糖还要香甜,永不知餍足。

    她也咂咂嘴,咕哝了一句:“好吃。”

    “嗯,好吃。”

    仿佛是偷来的时光,这一晌贪欢过后,他心中被忽如其来的疼痛所牵制。

    如果更深一步,往后她就只能属于他。

    她会愿意吗?

    他在心口的疼痛之中酝酿出了不该有的爽快,那是他卑劣的欲望。

    这世道对女子何其不公,一旦破了身,倘若他不在她身边,往后的几十年她都会饱受冷眼和那些凡夫俗子的指指点点。

    那是他想要的吗?

    他渴望将她永远锁在身边,可或许是不能的。

    一介宦臣,所有的权势地位都是皇帝给的,他凭一己之力走到了天下人的对立面,明枪暗箭尽日不息,今日是宝座,明日或许就是坟头,谁又说得准呢?

    可这卑劣的心思一旦破土而出,便像野草一般顽强生长。

    不可否认的是,他是个无比贪婪的人。即使满身泥泞,也仍想要将她揽在怀中。

    他狠狠吻下去,直到品尝到甜丝丝的血腥味儿。这是一直能让他保持兴奋的味道。

    “小见喜,你会一辈子在我身边吗?”

    他揉捏着她的耳垂,那里早已经透红而滚烫,像一颗玛瑙珠子。

    他期待着她的正面回应,也许正因为在这样无人窥见的夜里,在她意识最为迷乱的时候,最适合让自己沉沦在美好的、却未必真实的甜言蜜语里。

    往常他不爱听那些奉承的话,那些话让他恶心反感,可他想听她说。

    哪怕是假的,也好。

    如果她说会,他或许会发了疯似的捅破那一层窗纸,这辈子牢牢将她攥在手中,不容任何人染指她,就算是死,也必定与她同赴黄泉。

    可她竟不答,只是吻他。

    他心急火燎,恨不得将她脑袋剖开瞧瞧她是怎么想的。

    心中忽又生出一片荒凉之感,他眼神黯淡下去。

    他就像个笑话一样,还是在自己骗自己啊。

    她能够接受他的残缺吗?

    她不过是凡尘中千千万万女子中的一个,向往尘世的温暖,也向往儿女承欢膝下,这种人世间最简单的幸福,却是他一辈子给不了的。

    这么一个滥好人,连阴沟里的老鼠都愿意喂养,菩萨为何不保佑她,却让她遇见他呢?

    怀里不安地动了动,她在催促他。

    他迟迟不予回应,似乎惹怒了她,劈头盖脸地咬下来,凶上一阵子又嘤嘤啜泣,难受地在他怀里打滚。

    他只能抱着她,用身上的冷意为她降温,“再忍耐一下好吗?”

    冰凉的吻印在她滚烫的额头,“对不起。”

    极低的声音落在她耳中,她似乎有了意识,轻轻颤了一下。

    他顿时意乱起来,默默在心中想,忘了吧,忘了今夜的一切,否则他实在无地自容了。

    但愿明日起身时,她又是个快快乐乐的小太阳。

    ……

    见喜醒来的时候,窗外日光大好,明烈的光芒从照进来,眼睛适应了许久才慢慢睁开。

    头顶斑斓的藻井令她有一刹那的怔忪,再低头瞧了瞧身上的锦被和床畔的赤色绣金帷幔,这才慢慢反应过来,这是……回了颐华殿么?

    她揉了揉脑袋,用力按了按太阳穴,浑身酸软无力,散架一般的疼。

    昨夜她不过是坐下喝了一盏茶,随后身上就像是着了火似的,酥麻战栗的感觉令人无法自持。

    浑浑噩噩间,厂督来了,带着她骑马颠了一路,又气冲冲地将她扔在冰水里,还恶狠狠地说要宰了她泄愤。

    她舔了舔嘴唇,抿到了一点血腥味,舌间麻麻的,好像不是自己的。

    一冷静下来,脑海中一些凌乱的记忆纷纷涌上来,她咬着他唇瓣,问他甜不甜……她还将他的手塞进月匈前的缝隙,问他暖不暖和……她还说自己很好吃……!

    疯了,魔怔了,这是病入膏肓了!

    她面上大窘,满脸燥得通红,赶忙头埋进被子里,撩开衣襟,想要验证这荒唐事的真实性。

    直到看到梅花瓣旁稀稀落落的红痕儿,头顶轰隆一声响雷劈下来,她不敢置信地伸手去抹,别是沾了胭脂没洗干净吧!

    可那片红痕儿死活搓不开,见喜整个人傻了。

    她向来惜命得很,天塌下来也要找地缝钻,就算没了意识也干不出这种自残的行为。

    不是她,那就只能是老祖宗了!

    她简直欲哭无泪,这难不成就是桑榆口中的“磋磨”?他终于忍不住对她下手了么。

    可是为什么,她指尖好像触碰到他洇湿的眼尾,还似乎听到他在她耳边说“对不起”……

    怎么会这样?

    难不成老祖宗也是个有贼心没贼胆的?

    静下来细想时,直觉告诉她锦衣卫衙门里的那杯茶有问题。

    她自小吃了上顿没下顿,也因此什么都不挑,但凡能入口的食物都能咽下去,一点事儿都不会有。

    可即便茶的问题碍不着她,她对老祖宗干的这些事却是实实在在的呀!

    她手指颤了颤,伸手将袄子取过来穿戴好,听到声响的怀安忙躬着身从门外进来。

    “夫人醒了?”

    见喜望着他,欲言又止,终于忍不住小心翼翼地问道:“厂督不在这吧?”

    怀安颔首道:“昨儿下午督主便将您送进宫来了,您一直睡到今日,这会都已经晌午了。”

    见喜惊得双目瞪圆,“你是说,今儿个都年十七了?”

    算算时辰,她这是睡了快一天一夜了。

    怀安说是,“督主有事出京,这两日怕是不能回来,夫人身上还好吗?”

    昨儿来的时候,老祖宗只吩咐下人好生照料,其他一概没有交代。

    怀安猜想夫人是喝了点酒,身子遭不住,这才昏昏沉沉了两日。

    见喜听到他离开的消息,忍不住暗自窃喜起来。

    不在就好,说不准过几日回来的时候,他早就将这一夜荒唐忘得干干净净……

    她朝怀安点了点头道:“我已经休息好了,这两日多谢你们的照顾啦。”

    怀安忙道不敢,略一沉吟,还是紧着眉头道:“永宁宫出了事,夫人回去瞧瞧吧。”

    作者有话要说:    已经贴了暖宝宝啦,谢谢大家的关心!!爱你们呐!这时候希望小见喜来给我捂被子呜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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