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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道人”

    玉娇娇没抬头、没松手,哭道:“我不!我不叫你看!你不许看我!”


    “你不要看!你不能看!——”


    谢行止蹙眉,抓着他的手腕试图扒开。


    “我看看你伤到哪里了,别躲。”他声音不自觉冷下来。


    玉小少爷执拗不从,使了吃奶力气捂着脸,哭得浑身战栗。


    “我不!你不要欺负我……我不给你看……我不!”


    谢行止莫名其妙,不解他为何这般抗拒。


    是不是又生了他的气。


    “小山,你先别恼,叫我看看你。”他放软语气哄人。


    玉枕山绷着身子,锤了他两下,哭道:“我不给你看,我不给你看,我不给你看!我现在肯定丑死了,我现在没法见人了!更没法见先生……你别看呜呜呜呜我不给你看……”


    “我没法见人了呜呜呜呜……”


    谢行止木然,


    “小山,我只是看你有没有受伤——”


    玉娇娇打断他:“那也不成!”


    “那也会看见。我现在肯定丑死了……你见到我这样,就会觉得我丑。觉得我丑,就会厌恶我。然后再也不理我了……你就会去收别的弟子,去管别人,去治别人!”


    谢行止攥着他的手卸了力,轻声:“小山。”


    “我不在乎小山长得如何的。”


    “就算小山很丑,我也不会去收别的弟子,不会去管别人,不会去治别人。”


    “我应了你的,绝不会收旁人。”


    玉枕山气得抬头:“你就是觉得我丑了!对吧!”


    声音有些大,吓得谢行止一激灵,彻底木住了。


    玉枕山这才发觉一时忘了遮面,他洒了两滴泪,连忙抬手。


    遮到一半,谢行止按住了他的手。


    只剩下一条胳膊,玉娇娇也要将自己的半张脸遮住。


    遮蔽自己的眼睛,不叫人看,也不去看人。似乎这样,就不会被嫌鄙,也看不见嫌鄙。


    谢行止擒着他的腕子,将它按下去。


    “小山很漂亮。”


    轻声说着,他伸手去擦那淌到下颌的泪。


    素白帕子,一点一点擦过那张粉瓷面,轻柔地、自持的。


    “可漂亮了。”他说。


    玉枕山眨了眨眼,小声道:“真的?”


    谢行止如实道:“真的。”


    玉娇娇红肿的眼,


    眼尾搓红,眸光朦胧。瞧向他的时候频闪错目,含娇带怯,恰似小兽。


    漂亮。


    是很直白的漂亮。


    尽管哭肿了、揉红了,也依旧漂亮的一塌糊涂。


    所以谢行止不是骗、不是哄,是发自真心地如实交代。


    “小山的眼睛,罕俦无双。”


    玉枕山明眸善睐,已然目成心许。


    “先生……”


    “怦怦——”


    先生……


    谢行止浅笑轻颦,道:“小山,能让我瞧瞧吗?”


    玉枕山伴羞忍泪,拿下遮面的小臂。


    脸垂着,只抬眼看了先生两眼,又匆匆落下。


    得了允许,谢行止垂眸瞧他。


    为了瞧得仔细,他不动声色探近一些。


    玉枕山身子僵滞,不自觉抬起鼻尖轻嗅。


    香如寒江凝雪。


    每次嗅探都自感心旷神怡,魂汤洗涤。


    谢行止细细谛视,不放过一寸肌肤。


    刚哭过,脸还红着。脸颊和鼻尖沾着些许灰尘,斑驳在面上。


    恰似一只花猫。


    他不禁伸手,捏着帕子细细擦去。


    “我们洗洗脸好不好?”他似哄孩子般。


    玉枕山眨眼,起了心思。


    “那,我要先生帮我洗。”


    :“我手腕被它踩了,抬着就疼。”


    他娇声娇气,生怕被拒绝。


    “先生,你帮帮我。”


    娇怯的眼,直勾勾盯着他。


    谢行止:“好。”


    ……


    玉枕山这一遭算是吃了苦头。


    头发断了不少。


    脸上也落下几道红痕,一时半会儿消不了。


    清洗时,他又忍不住哭了一场。谢行止一边哄一边给他洗脸。


    再进屋的时候,玉娇娇已经哭累了,睡着了。


    谢行止动作放缓,无声地给他盖上绒毯。


    他看着门口笼中的大白鹅,是他筛选后留下来的最后一只。


    正是追击小山的那只大白鹅。


    鹅乃吉祥之物,视为“道人”。


    它与雄鸡、黑狗、老牛共为四大辟邪兽。


    纯阳魂重,在风水堪舆学中,具有镇邪驱煞、消灾避祸、招财纳福等作用。


    警惕性很高,天生护主。


    其中,最为重要的是——白鹅对黄鼬具有压制作用。


    黄鼬惧怕白鹅,鹅粪可以令黄鼬的脚掌糜烂、苦不堪言。


    若是再出现上次的事情,小山也不会被冲撞。


    并且,这只大白鹅的出生年月日,他曾对应天干地支。


    天干为:甲、丙、戌、庚、壬。


    地支为:子、寅、辰、午、申、壬。


    四柱纯阳,灵智极好。


    正好与小山互补,若是成功认主,挡煞护魂不成问题。


    眼前这只大白鹅,就是谢行止辗转数月,为其寻找的唯一解法。


    玉枕山身子弱,平日觉多。


    往日大哭一场,倒头睡上两天一夜也是常有的。


    入夜时分,玉娇娇不见醒来。


    谢行止默默将人抱到二楼卧房安置。


    今日小筑来了几位淘宝的客人。


    逢荼正在柜台对账,还差一部分就可以下班走人了。


    这时,他闻到自家老板身上的袖里香。


    背也不驮了,腰也不疼了。


    他挺直身子,像老板一样端正而坐。


    “老板,我还差一点儿就做完了。”逢荼兢兢业业道。


    谢行止手里捏着一件东西,


    色若难状,朝他看了两眼。


    逢荼鲜少见到老板露出这种表情。他不由寻幽探微,侧目看去:“老板?”


    谢行止木然哦了一声。


    逢荼注意到他手里捏着的东西,这东西在他老板手里极其违和。


    一部崭新的智能手机。


    并不是系列最新款,但看起来刚拆封。


    “老板,你、你有什么事吗?”逢荼主动问道。


    谢行止将手机平摊给他,淡淡道:“小荼,你能帮我打个微信电话吗?”


    逢荼闻言目怔,片刻又赶忙答道:“能,能的老板。”


    “老板,你要给谁打电话啊?”说着,他接过手机,点开微信。


    谢行止:“宋含瑛。”


    逢荼跟着嘀咕,在通讯录里查找起来。


    老板的通讯录好干净,只有寥寥几个联系人。不用翻就能看见“宋含瑛”。


    他点进宋含瑛的聊天框,拨出电话。


    宋含瑛的头像在屏幕中央放大了。


    逢荼惊愕刹那,这不是玉家大少爷的自拍照吗?


    戴着头花、穿纱裙的小小版玉娇娇。


    还不等他细看,电话就被接通了。


    “谢先生?!哎呀,娇娇是不是又在你那赖着发脾气呢?”宋含瑛的语速很快,火急火燎的。


    说罢,才看见对面的人不对。


    “诶?”疑惑的声音。


    逢荼冲着她点头,忙把手机屏幕转向谢行止。


    “老板,电话接通了。”


    自家老板好似中了胡家定身咒,呆若木鸡。


    谢行止目定口呆、睫毛翕张。


    逢荼又道:“老板,接通了。”


    宋含瑛看见他,连忙招了招手:“谢先生!哎呀,我就说是你的微信啊!”


    谢行止嗯了一声,学着她的样子挥了挥手。


    “谢先生打电话是有什么事吗?是不是我家娇娇给你添乱了?!哎呀,他要是不听话你就训他罚他,别惯着他哈——”


    谢行止摇头:“不是,今天小山很乖。”


    “真的?”宋含瑛语气雀跃,哈哈笑了一阵。


    “那也是多亏谢先生,我家娇娇在先生面前最听话,哈哈哈哈……”


    笑了一会儿,她才想起回归正题。


    “诶,那谢先生可是有什么急事?不会是……”说着,她正色端坐。


    谢行止得到机会开口,匀速道:“没有什么急事,宋夫人不必担心。”


    “只是小山在我这里睡熟了,叫了两次没有叫醒。”


    “你看,要不要派人来接他回家,现在时候不早了。”


    宋含瑛眨眨眼,


    哦。原是这事儿啊。


    她如释重负,道:“哎呀,小问题。”


    “不如就让小山在你那里叨扰一夜吧,明日我再派人去接。”


    谢行止呆了一下。


    宋含瑛看出他的僵直,忙道:“谢先生不方便吗?”


    “倒是没有。”谢行止如实道。


    宋含瑛:“那,谢先生早点休息,时候不早了。”


    谢行止点点头。


    宋含瑛挥了挥手,便挂断了电话。


    听着安静了,逢荼这才合上屏幕。


    “老板……这是?”


    谢行止神思乍返:“小山今日睡在我的房中。”


    “小荼,你去把旁边的侧卧收拾一下吧。”


    逢荼舌挢不下,又只能老实照做。


    谢行止上楼去瞧玉家后辈,


    依旧熟睡着,在整洁的床上蜷缩,像是一只偷懒的玉面狸。把自己团了团、挤了挤,塞到舒适的隅隙。


    谢行止一步之遥,沿着台阶坐下。


    趁着娇娇熟睡,


    他伸出一只手,想要探知。


    中指指尖率先触碰,落在他的眉间一点。


    灵息潺潺、氤氲溢出。


    似缥缈的白色烟雾,在指尖和眉间荡漾。


    直到小山体内之气得到感召,周身发出光晕。


    谢行止凝眸注视、潜心涤虑——


    魂衣感召,形状不稳,通体皲裂;灵台浊息,灵息乱淌,魂不固体。


    谢行止侧目。


    不远处的隔扇门自走轨道,打开半扇。


    竹笼一只鹅,


    它侧颈瞧来,黑啾啾的眼。


    竹笼小门掀开一角。


    它机灵,醋溜钻出,四方行步向前。


    谢行止眸光粼粼,迫使它在三寸之外稳稳站定,须臾卧歇。


    是个灵智盘尖儿的,只需稍加点拨。


    再看指尖灵息,周身气运。


    魂衣虽如蛛丝网破、灵台动荡,但灵息固本、魂魄自行归位。


    偶有偏差,也能迷途知返。


    谢行止稍送真气。他指尖触肤温热,孜孜不倦。


    熟睡的人有了反应,


    他微微蹙眉,梦中轻嗔:“先生……”


    谢行止深知一句梦吟,却心扉回应。


    指尖残留着的真气,撩过他的发丝。


    轻柔地抚摸过后,断裂的根须熠熠而生,恢复如初。


    似乎,是在哄人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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